从郭沫若的译品看人品*

2011-11-19 19:54孔令翠
郭沫若学刊 2011年3期
关键词:浮士德郭沫若译者

王 慧 孔令翠

(1.重庆邮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重庆 400065;2.四川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成都 610101)

一、引言

在中国,伦理指处理人们相互关系所应遵循的道德和准则。(参见《辞海》有关词条)在西方,伦理源自希腊文 的ethos,其意为 “本质”、“人格”、“风俗”、“习惯”等,后来逐渐演变成 ethike,意为“伦理”。将伦理运用于翻译并率先提出翻译伦理概念的是安托瓦纳·贝尔曼。翻译伦理的核心是尊重原作[1](P39)。韦努蒂从翻译策略的角度讨论翻译伦理问题,主张通过异化策略抵抗美英的文化霸权。[2](P40)安东尼·皮姆则从译者角度研究翻译伦理,提出翻译伦理由再现伦理、服务伦理、交际伦理、基于规范的伦理和承诺的伦理几个方面组成。[3](P129-138)译品是个多义词,既指翻译的结果,又指翻译者的人品与道德。本文的译品指译者的人品与道德。从这个意义上讲,译品与翻译伦理具有相同的实质。人品是人的品质,主要是指人的道德品质。译品不能孤立于翻译家的人品而存在,它是翻译家人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研究翻译伦理不但有助于揭示翻译家的译品,还能从其译品的高低看人品的高低。

郭沫若的翻译伦理是其整个人品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翻译工作者,我们有必要通过对其翻译活动的历史考察,透过其译品看人品,从而还郭沫若以清白,还学术以客观,还历史以公道。

二、治译之道——严谨

郭沫若一生翻译了数十个国家一百多位作者的几十部作品,题材、体裁极其广泛,翻译的总字数超过三百万。虽然翻译不是他的主攻方向,但是他仍然兢兢业业,精益求精,治译极其严谨,这从以下几个方面得到反映。

(一)格调高尚

译者肩负着选择原著的神圣职责,是译作格调的第一道防线。“译者的选题方向应有益于人民、有益于国家的进步和发展。译者应是世界文明种子的播种者,而不是精神鸦片的贩卖者。”[7](P83)虽然郭沫若的不少翻译都是迫于生存压力,但他翻译的全部作品格调高尚,没有一部反动或者低级趣味。他从开始翻译活动算起,就选择了与时代和自己的思想相吻合的作家作品,选择了那些在思想内容上、艺术上对时代和人民有益的作品。[8](P3)他先后译歌德、尼采、河上肇、马克思、辛克莱,无不是出于影响和改造中国社会之目的。以《浮士德》的翻译为例。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新文学运动蓬勃兴起,郭沫若立即把《浮士德》纳入翻译计划。在他看来,五四运动与歌德青年时代的狂飙突进运动有很多相似之处,适时地翻译该书有助于我国反封建思想的启蒙。翻译第二部时正是国共内战决定中国前途和命运的关键时刻:“作品中所讽刺的德国当时的现实,以及虽以巨人式的努力从事反封建,而在强大的封建残余的重压之下,仍不容易拨云雾见青天的那种悲剧情绪,实实在在和我们今天中国人的情绪很相仿佛。”[9](P14)他翻译的目的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追求,也是为了表达千千万万中国人的迫切愿望:“在中国的浮士德,他是永远不会再老,不会盲目,不会死的。他无疑不会满足于填平海边的浅滩,封建诸侯式地去施与民主,而是要全中国成为民主的海洋,真正地由人民来做主。”[9](P384)

(二)以信为本

译作的信包括思想内容和表现形式两个方面。完美的翻译应该是译文与原文在内容、形式特别是审美价值诸方面的准确再现。译者翻译伦理的核心是以信为本,忠实原作。国际翻译工作者联合会(EIT)公布的《翻译工作者宪章》中明确规定:“任何译文都应忠实于原意,准确表达原文的思想和形式。遵守这种忠实的原则是翻译工作者法律上和道德上应该履行的义务。”[10]

郭沫若继承了我国以信为本的传统译学思想,一向推崇严复把信置于首位的“信达雅”说:“严复对翻译工作有很多的贡献,他曾经主张翻译要具备信、达、雅三个条件。我认为他这种主张是很重要的,也是很完备的。”[11]在翻译实践中,他始终坚持译文的信,努力再现原作的风格与艺术特色,体现信与雅的统一。他在改译《浮士德》第一部时重申了以信为本的一贯立场:“我对于原文也是尽量地忠实的”。[9](P5)他在谈到《九章》的翻译时说他的翻译自信是相当忠实的,在经过仔细的斟酌后也得到了不少前人未到的发现。[12](P368-369)对郭译信的问题,著名的德国文学也是歌德翻译家的杨武能先生给于了权威的正面评价。[6](P5)

(三)精益求精

郭沫若多次强调对翻译工作决不能采取轻率的态度,翻译工作者必须具有高度的责任感,严谨、踏实的职业作风和精益求精的质量意识。

除了“去国十年”被生活所迫、条件所限无法仔细校对外,郭沫若的绝大多数译作都是反复推敲的结果。他在译完一部著作后多数情况下并不是立刻交出版社,而是先认真修改,认真写序和译后,把对作品的认识和情感倾诉出来,把他对翻译的看法表达出来,把研究的成果展示出来,然后再交出版社。而且一再表示,对翻译中的错误或者问题,再版时一定修改。这种翻译态度保证了他译著的质量和旺盛的生命力。他甚至在译后多年还抽出宝贵时间为以前的翻译作序,如《浮士德》《生命之科学》《政治经济学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等,里面不乏对原作者、原著和译本的新的真知灼见。就是那些迫于生活压力译出的作品,如有可能,郭沫若总是在再版时抽出时间校对一番然后才付梓,而且总要自我批评一番。他对译文反复修改,字斟句酌,甚至达到斤斤计较的程度。《少年维特之烦恼》反复修改过好多次。《浮士德》第一部在1928年出版时经过了非常认真的修改,为了字句和韵脚的对应,常为一两行译文便花费半天工夫,很多地方甚至推倒重译。译《浮士德》第二部参考了多种中外译本,两次校改,两次润色。1947年还趁改版重印之机把译文全部琢磨了一遍,有些地方核对过原文,改正了错误。

郭沫若精益求精的态度还反映在在遇到困难时绝不勉强,硬译下去,而是先放在一边,首先像原作者那样去体验原作,体验原作所反映的生活,领悟作者的创作意图,以求达到与作者和原著的共鸣。他改润的《茵梦湖》是在他游览了西湖有了类似于原著背景的体验后继续进行的。最能说明问题的是《浮士德》第二部的翻译。他花了近20年的时间才理解了原著的思想,也正是在理解后他才动笔翻译。他翻译的《雪莱诗选》中的《云雀颂》尽管与最初收入《三叶集》时的初译几无差别,但他还是精益求精,在收入《雪莱诗选》和《沫若译诗集》时多次反复修改。

郭沫若精益求精的态度还反映追求原始版本的态度上。在手里有了原著后,他就立刻根据德文原版的《美术考古学发现史》重新翻译,而此时距初版仅仅两个月时间!译名也是反复推敲,最终更名为与实际更为相符的《美术考古一世纪》。

郭沫若之严谨治译从他人的客观评价中更能反映出来。《隋唐燕乐调研究》作者如是说:“译者自身也努力究探,于所说有不备处则指摘之,稍有矛盾则纠弹之,余由其助言,于初稿译成后涉隶数月,删正增修之处不遑枚举。然尚有未能充分阐明之事项,……使旧稿之面目一新,均译者之助力所赐也。”[13](P1)

(四)反省深刻

郭沫若在译完某一著作后,总是把译作中存在的种种问题和盘托出,让读者感觉到他的真诚无私,而不是像有的译者那样文过饰非,刻意隐瞒。他在《鲁拜集》“附白”中说:“本译稿不必是全部直译,诗中难解处多凭我一个人的私见意译了,谬误之处,或难幸免,海内外明达之士如能惠以教言,则不胜欣幸之至。”[14](P276)这虽然有自谦的成分,但从他对批评者的态度看,这番话也是他的真实思想。

由于种种原因,翻译中的误读、误解难以避免,但郭沫若对自己的错译误译毫不饶恕。他在重译《浮士德》第一部时说:“残余的旧稿随着我走了几年,也走了不少的地方,几次想把它补译出来,我受友人们的催促也不知道有多少次数,但总因为那缺陷太大,而且致成那个缺陷的原因使我不愉快了,终究使它延置了将近十年。 ”[15](P3)于是他决定改译,但在改译之后还为初译存在的缺陷“汗颜”:“我自己深以为幸,我不曾把他发表了出来。我自己深以为幸,我的旧稿是被耗子给我咬坏了。耗子竟成了我的恩人,使我免掉了一场永远不能磨灭的羞耻。 ”[15](P4)于是,他把《浮士德》第一部全部改译了一遍。

郭沫若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译著的序文里坦率地承认译文生涩:“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我对经济学不十分内行,而本书所论的范围又是马克思经济学里面的最难懂的部分。关于商品分析和货币理论,多涉于抽象的思维,这对于初学者和我这样不十分内行的人,的确是一个难关。”[16](P1)

郭沫若坦诚《美术考古学发现史》初版时在印刷与发行环节中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出版商的抢出造成的后果使他深感内疚。本来是要求出版商在全书付印之前交给他校对一遍,而且还要补上一篇序文之后再出版。不料出版商已经把书匆匆地印出了,导致存在的问题十分突出:插图不按译者所指定的位置排版,校对很马虎,定价惊人,这“使我真是深深的惭愧,觉得对不着作者,并对不着读者。不消说对于那位旧友承印的盛意也会辜负,因为这书一定是不好销行的。 ”[17](P2)

孙铭传对郭沫若翻译的几首雪莱诗进行了比较尖锐的批评。郭沫若在《答孙铭传君》除了对孙的批评作出回应外,还自揭家丑,谈起了别人没有发现的几首译诗的缺陷。[18](P209)

郭沫若在重读陈启修先生《资本论》考证中惟一提及的中国人的真正的名字的时候,忍不住对陈译的该段作了改译。后来,他发现自己对其中一个词“Banknote”理解为“钱庄钞票”是错误的。他后来不但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译,还专门作了更正。[19](P31-33)

郭沫若不但随时对自己的译作进行反思并改正错译,而且还诚恳地邀请他人帮助琢磨和修改。他曾说他的德文程度有限,没有可能很好地传神,有些地方译得太呆板,还有好些译得不准确。他诚恳地希望精通德文的朋友,对这部作品曾深入研究的朋友,严格地指责,以便有机会时再加以琢磨和修改。

(五)以身作则

郭沫若一方面对译者的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另一方面也以身作则,努力提高自己的翻译素养。他不但精通英语、日语、德语等多门外语,中文功底也极其深厚,语言驾驭能力特别高。他努力提高自己相关的专业知识,为学术翻译作好必要的专业知识方面的准备。他在翻译时还扬自己学者之长,对原著和不同译本进行对比研究,以便得到最准确的理解,在翻译的过程中还写了大量的注释,因此他的翻译是典型的学者型翻译。他还注重译前积累与准备,为后来的重要翻译奠定基础。他在翻译《生命之科学》前出版了《人类、机巧、自然》,在翻译《美术考古学发现史》前编译了日本人板垣鹰穗的《西洋美术史》。

三、为译之道——进取

在翻译之途上,郭沫若历尽磨难,但百折不挠,始终保持昂扬的斗志与积极的进取精神,战胜了贫穷、天灾、人祸等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最终成就了自己翻译事业的辉煌。

(一)贫困中坚持

郭沫若与安娜恋爱后不久即同居生子,但又因故得不到双方家庭的经济资助堕入贫困的深渊。一介文人,为生计所迫,除了卖文,别无长物。从1917年算起。到1937年,前后卖译文长达20年!

早在1917年,郭沫若将从泰戈尔诗集《新月集》《吉檀迦利》《园丁集》选译的诗结集成一部《太戈尔诗选》寄给上海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不过,由于当时还是无名之辈,国内对泰戈尔了解的人又很少,对其诗歌风格更是陌生。这次卖文的结局可想而知。郭沫若曾对商务印书馆充满了崇敬之情,少年时汲取的外国文学营养主要来自林纾,而出版林纾译著的恰好是商务印书馆。所以,商务印书馆成了他最先卖文的对象之一,在那里出版自己的译著也是他奋斗的目标。可是,鉴于商务印书馆在出版界的地位,它所出版的翻译作品多是名家名译,所以对“乳臭未干”、在文学翻译界一点名气都没有的郭沫若的译诗自然不屑一顾。郭沫若因此而受到沉重打击自在情理之中,但他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继续艰难跋涉在翻译之途上。

1924年5月,郭沫若在日本翻译《社会组织与社会革命》时试图靠卖译稿解决生活费用问题,解决因无钱购置蚊帐使妻儿脸上、手上和脚上都因打蚊子留下斑斑血迹的窘迫。但事与愿违,由于需要书出版后才能抽版税,一筹莫展之下只好把刚译完的稿子送到当铺,可惜只当了五角钱。当时一个月的房租是二十元。由此可见,五角钱能够解决多大的生活困难!不久,为了解决家里实在揭不开锅的燃眉之急,他决定翻译《新时代》,为家人讨口饭吃。此外,他翻译霍普特曼的《异端》、约翰沁孤的《戏曲集》、高斯华绥的《争斗》、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等,都与解决生计问题密切相关。常常是迫于等米下锅,他只好边译边寄,书店边印边出。那种靠卖译文为生的状况一直持续到1937年归国抗战后才有所好转。

郭沫若的许多翻译都是在日本寄人篱下、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艰难岁月里进行的,没有相当的毅力和虔诚精神是难以搬到的。更可贵的是,即使在缺食少医的情况下,他的选题始终代表和引领着时代前进的方向,从没有放弃自己做人的原则,去翻译那些虽然低级趣味但是赚钱很快的下流作品,更没有通敌叛国,认贼作父,去翻译美化侵略、为独裁政权歌功颂德的反动作品。

(二)炮火中坚守

除了经济上的困难,郭沫若在翻译之途上还收到日军的炮火、国民党反动派的禁锢和封杀等政治迫害以及意外事件的无情打击和摧残。

为了促进科学的中国化和大众化,郭沫若于1931年动手翻译英国威尔士等著的 《生命之科学》,译完后交商务印书馆准备出版。不幸的是,译稿在“一二·八”事变中连同商务印书馆一道被日军炮火焚毁。郭沫若没有气馁,一切重头再来,1934年10月起开始由商务印书馆陆续出版。1936年,他译的歌德重要传记《创作与真实》(即《诗与真》)又被日本侵略者的炮火摧毁。

郭沫若曾长期遭到国民党政府的通缉,其译作不能用真名署名,只好换成另外的名字。他在日本长期被监视居住,失去人生自由和相当的言论与发表自由,其翻译活动亦受很大限制。

(三)意外中坚强

郭沫若还受到意外事件的打击。他从1919年夏天开始翻译《浮士德》,并陆续刊登在《时事新报》副刊《学灯》上。1920年7月,他收到了《时事新报》主笔张东荪(1886-1973)请他把《浮士德》全译出来的信,于是废寝忘食,利用二个月的暑假译完第一部。他把译稿放在阁楼一个小小的壁橱里,打算有时间再译第二部,待译完后再交出去出版。大约过了一个月,当他想把译稿取出来整理时发现大约三分之一的译稿被老鼠拉去做窝了,纸头咬得和粉末一样碎。而被老鼠咬坏了的那部分(《街坊》以前的各场)恰恰是第一部最难译的部分。但他表现地很坚强,几年后又重头开始翻译。

四、为人之道——率真

郭沫若为人坦诚率真,敢爱,敢于较真,也敢于负责,闻过则喜,这从以下方面反映出来。

(一)乐于助人

郭沫若尽力成他人之美,在得到别人帮助的同时,也在尽力去帮助别人,尤其是热情关心和扶持文学青年,鼓励和帮助他们走上翻译的道路。他把关心、爱护、提携翻译青年视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当他知道邢桐华懂俄文,便对他说不想继续译《战争与和平》了,鼓励他直接从俄文原著翻译。后来,郭沫若答应了与邢桐华的朋友高地 (即高植)联合翻译的要求,并欣然为之作序。郭沫若帮助王独清修改译稿《新月集》时和对待自己的创作一样非常严肃认真。他总要一面改,一面念,一再推敲,力求字句妥贴,音节和谐。

(二)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是一个人应有的品德,也是其高尚人品的表现。郭沫若翻译之途漫长而曲折,期间得到家人、朋友和出版机构、图书经销机构的鼓励、提携和扶助,从而得以成就自己的翻译伟业。对此,郭沫若总是铭刻在心,没齿难忘。无论是在身处困境之际,还是在春风得意之时,郭沫若对他们的关心和支持时常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情,与他们分享成功的喜悦。译完《浮士德》第一部后,他特地遴选了一本《浮士德》,用钢笔在扉页和第二页上深情地表达了对夫人安娜的理解、奉献和在极端困难下给与鼓励和支持的感激之情。对那些支持和帮助过他的朋友和机构,他总是在译本的适当地方表达深情谢意,对他人的贡献一一列举。比如,他在《沫若译诗集》中指出余冰温对《迷娘》翻译的贡献。[14](P1)即使后来产生了矛盾,如他与泰东图书局之间有很多的个人恩怨,但丝毫也没有影响他对其发挥的摇篮作用的感激之情。

(三)敢于批评

在一个奉行和谐传统数千年的国度,在一个缺乏学术批判历史的国家,批评的困难可想而知。但是,为了翻译事业,郭沫若对翻译批评的作用看得很重。他不但提出了一系列开展翻译批评的意见,而且发起或参与了中国20世纪20年代译坛上好几次真刀真枪、你来我往的论战,给一向比较平静的译坛带来了思辨之风,也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促进了大家更加重视译作质量和外语水平的提高,还使译界加深了对翻译本质的认识,激发出对翻译的真知灼见。

郭沫若在《论翻译的标准》中说指谪一部错译的功劳,比翻译500部错译的功劳更大:因为他的贡献虽微,但他的贡献是实实在在的。[20]他认为,翻译批评肩负着重要职责,要对得起作者,对得起作品,也对得起读者。他提出了开展翻译批评的办法,指出批评者必须做到客观公正,不能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一套,搞小团体,党同伐异,责人严而律己宽。他还提出,无论是批评者还是被批评者都应该对翻译批评持正确的态度,批评的目的不是赞扬或者指谪,而是表现出爱憎分明的态度,在于批评的正确与否。[21]他觉得正确的批评应该大公无私,不带偏见,与人为善,被批评者乐于接受,并从中得到启发,提高译技,有助于形成良好的译风。[22](P87)

郭沫若不但敢于批评,还敢于负责。1922年,他在《创造》季刊第1卷第2期发表《批判〈意门湖〉译本及其他》,对文学研究会出版的唐性天译《意门湖》(《茵梦湖》的别名译本)进行批评,并且表示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虽然明知道指名道姓、真刀真枪的批评不但会得罪人,而且还很可能会引火烧身,但他从不后悔。事实上,他并没有因此而饱受责难。比如,他和鲁迅之间那场著名的翻译论争,起因就在于他对出版商将译作放在原创之前不满,提出了“翻译是媒婆,创作是处女”的批评。但他的这一比喻长期被曲解和批判,被视为不重视翻译的最重要的理由。

(四)闻过则喜

郭沫若有勇气批评他人,也有度量去接受他人的批评,欢迎任何人去纠正他的误译,只要言之有理就虚心接受,及时改正。闻一多先生在《创造》季刊1卷4号上揭载的《莪默伽亚谟之绝句》对郭沫若的《鲁拜集》作了批评,提出7条“郭译订误”[23]。郭沫若对闻氏有理有据的批评:“你所指谪的错误,处处都是我的弱点,有些地方更完全是我译错了。……你这笃诚的劝诱我是十分尊重的。我于改译时主要遵循你的意见加以改正。 ”[24](P248)闻氏的批评策略和郭氏对待批评的态度被传为翻译史上的一段佳话。[25](P205-206)

五、结语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郭沫若是人不是神。作为翻译家,他无论在翻译理论还是在翻译实践方面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和不足,但综合其翻译人生来看,这些问题与不足犹如白璧微瑕。老一代翻译家戈宝权先生称赞他“很了不起”[26],周扬把他誉为“新中国的歌德”[27],一个一生自强不息的中国歌德。

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地想想郭沫若的生活,想想他的翻译环境与时代,再想想他的努力,想想他的成就,无论持何成见的人都会钦佩他,钦佩他在逆境中表现出来的人品与译品。他一生自强不息,奋斗不止,靠自己的努力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来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不是摇尾乞怜!这和朱自清宁愿饿死也不领美国人的嗟来之食的铮铮傲骨何其相似!不管是当初卑微之时还是最后荣耀之际,他始终忧国忧民。虽然在其翻译的黄金时期经济上几乎都在贫困线上挣扎、政治上没有话语权甚至失去人身自由,但他从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他为译选题始终格调高尚,绝无低级趣味之译,表现出了一介文人的风骨和爱国翻译家的情怀,与某些不顾人格国格靠奴颜婢膝寄人篱下过着中产阶级的“小康”生活的翻译家、作家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译作以信为本,从不粗制滥造;治译严谨,率真耿直,敢于批评,敢于坚持真理,虽难免有失偏颇,但对翻译发展有好处;襟怀坦荡,闻过则喜,决不文过饰非。他为人决不沽名钓誉,而是努力成全他人;常怀感恩之心,滴水之恩而涌泉相报;多次从贫穷中奋起,与逆境抗争,永不言弃。他在翻译中表现出的良好译品,以及译品背后的良好人品,不管是在当时还是现在,并非每一个翻译家、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也不是每一个翻译家、每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否定。对于像郭沫若那样为国家、为民族、为翻译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历史人物,我们需要以平和的心态和宽容的态度还原历史和尊重历史,而不是以偏概全,全盘否定,求全责备。[28](P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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