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消费社会,一般指20世纪以来特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这是一个被商品所包围,并以大规模的商品消费为主要特征的社会。按照国际社会对国家经济发展的通常指标认识,一个国家GDP达到人均1000美元后就标志着在向消费性、享受型社会跨越。我国人均GDP在2003年达到1000美元,到2010年则超过4000美元。按照世界各国经验,当人均GDP超过3000美元时,文化消费会快速增长;接近或超过5000美元时,文化消费则会出现井喷。我国经过30余年的改革开放,实现了物质的极大丰富。在这种情况下,文化消费也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电视剧呈现出蓬勃发展态势。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大陆地区根据《水浒传》改编的电视剧主要有三部。一是20世纪80年代由山东电视台拍摄的40集电视连续剧《水浒》,二是20世纪90年代由中央电视台拍摄的43集电视连续剧《水浒传》,三是2010年拍摄的86集电视连续剧《新水浒传》。这三部电视剧跨越30年,在这30年中,中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进入到21世纪,我国社会已经逐步完成了向消费社会的转变,并对各个方面产生影响,消费文化的特质在《新水浒传》中得到明显地体现。
在消费社会中,人们消费的行为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物质上的满足,而更加强调精神上的愉悦。在鲍德里亚看来,在消费社会中“日常消费品的社会地位愈来愈低。”[1]相对于物品的使用价值,人们更加注重它所指称的符号意义。鲍德里亚认为“被消费的东西,永远不是物品,而是关系本身。”[2]这种关系本身就是一种符号。在消费社会下,娱乐产业的快速发展造就了一大批具有娱乐号召力的“偶像”,这些娱乐偶像产生,是人们追求符号意义的结果。在物质极大丰富的消费社会中,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的空闲时间更多,当今的社会呈现出一种向视觉文化转向的潮流,正是这种视觉文化的扩张,偶像的符号意义才不断彰显。正因为如此,偶像剧拥有极大的市场空间。在《新水浒传》电视剧中,在演员的选择上相比前两部水浒电视剧而言,更加倾向于选择娱乐偶像。
在《新水浒传》中,男演员大都英俊帅气,即使原著中其貌不扬“面黑身矮”的宋江,电视剧中也选择了长相帅气的张涵予来扮演,晁盖由香港影星吕良伟扮演,公孙胜则由井冈山来扮演,柴进由黄海冰扮演等等。至于《新水浒传》中的女性,一个个更是青春靓丽。潘金莲由甘婷婷扮演,李师师则由台湾女星安以轩扮演。水浒108将中有两名颇为男性化的女将,分别是孙二娘和顾大嫂。原著中这样描述她们,孙二娘“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辘轴般蠢坌腰肢,棒锤似桑皮手脚。厚铺着一层腻粉,遮掩顽皮;浓搽就两晕胭脂,直侵乱发。红裙内斑斓裹肚,黄发边皎洁金钗。钏镯牢笼魔女臂,红衫照映夜叉精。”[3]顾大嫂“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插一头异样钗环,露两臂时兴钏镯。红裙六幅,浑如五月榴花;翠领数层,染就三春杨柳。有时怒起,提井栏便打老公头;忽地心焦,拿石硾敲翻庄客腿。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4]在电视剧中孙二娘的扮演者是何佳怡,顾大嫂的扮演者是胡可,她们都是外表青春靓丽的女星,可以说与原著中形象相去甚远。
《新水浒传》导演鞠觉亮表示,《新水浒传》希望能让更多的80及90后观众喜欢。[5]在2004年,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的“中国影视受众研究”课题组进行了一次“北京地区电影电视受众收视调查”,“此次调研采取统一问卷、随机抽样的方式,覆盖北京10个主要城区、郊区;调查对象为13周岁以上的常住居民;发放问卷1100份,回收1043份,有效回收率为94.82%。……数据表明,电视遥控器很大程度上掌握在孩子和未婚年轻人的手中。……受访者大部分表示比较爱看电视剧,‘有时看’占36.1%,‘经常看’占27.6%,‘几乎必看’占7.5%,合计71.2%。”[6]调查数据显示年轻观众成为当前电视剧消费的主力军。在这个消费社会中,娱乐明星对年轻人具有极强的娱乐号召力,追慕明星更是当下年轻人中的一种潮流。北京师范大学所作的这次调查也包括对观众收视兴趣的内容,数据显示观众对电视剧产生收看兴趣的选型依次为:“‘情节比较吸引人’为76.3%,‘有明星熟悉面孔’为40.9%,‘造型画面漂亮’为31.1%,‘从朋友那里听说’为15.2%,‘广告宣传吸引人’为11.1%。”[7]从中可见,除了情节之外,对观众吸引最大的就是明星的加入。正是由于这种原因,《新水浒传》在演员的选择上多为当前流行的娱乐明星,这是电视剧投资为追求利益最大化所做出的选择,同时也是对消费社会下大众审美心理的一种妥协。由于《新水浒传》在演员选择上的偶像化,使得其所塑造的水浒英雄少了几分粗犷豪迈的英雄之气,而多了几分柔美。
现代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淡化,在消费社会的大环境下,人们经常会将“物”作为感情的替代,在消费中获得感情的满足。“消费社会是一个高度商品化的社会,也就是说在消费社会之中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尤其是在以往工业社会、农业社会(即生产社会)之中一般不能作为商品的那些东西,比如精神性的道德、审美、宗教、身份、人格、灵魂等等本身、形形色色的文化本身,都成为了商品,而且商品化渗透到生活的每一个领域和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一切生活的符号化之中。”[8]在消费社会中,情感同样是可以消费的,并且人们对之有很强的兴趣。有人曾经说过,虽然我们本身情感已经变得很稀薄很匮乏,但人们对情感的消费欲望却很强烈。人们需要用消费情感来弥补内心的空白与空虚,言情剧就是人们进行情感消费的方式之一。在这种潮流下,以忠义为主的《水浒传》中,编导同样添加进了言情的成分,可以说在《新水浒传》电视剧中,有关“情”的描写有很多。
首先是英雄多情。在《水浒传》小说中,鲁智深搭救金翠莲父女完全是出于义举。整篇文章,鲁智深与金翠莲的对话也只有两处,其一是鲁达、史进和李忠吃酒被扰,“鲁达问道:‘你两个是哪里人家,为甚啼哭?’那妇人便道:‘官人不知,容奴家告禀。’……”[9]其二是鲁达打死郑屠后逃亡偶遇金老,金老将鲁达带回家“那女孩儿浓妆艳裹,从里面出来,请鲁达居中坐了,插烛也似拜了六拜,说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够有今日!’……那女子拜罢,便请鲁提辖道:‘恩人上楼请坐。’鲁智深道:‘不须生受,洒家便要去。’”[10]除此以外鲁达与金翠莲再无关系。在《新水浒传》电视剧中,编导凭空给鲁智深加入感情戏,使金翠莲对鲁达产生爱慕之情,为鲁达连夜缝制鞋袜。在鲁达出家后,几次到文殊寺去探望鲁智深,而且鲁智深也对金翠莲产生朦胧的感情。在电视剧中,还加入了燕青与李师师的感情纠葛,原著中燕青与李师师结拜为异姓姐弟,在电视剧中被编导发挥为拜堂成亲。即便燕青辞别卢俊义后四海为家却也仍然思念李师师,李师师同样辞却皇帝,翩然而去,为观众留下无尽的悬念。
其次是“淫妇”的痴情
《水浒传》小说中三个著名的淫妇阎婆惜、潘金莲和潘巧云,在电视剧中变成勇于追求爱情、敢爱敢恨的痴女子。比如阎婆惜在原著中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她与宋江的结合完全是其母亲羡慕宋江势力钱财而极力撺掇的结果,阎婆惜是个“酒色娼妓”,而且宋江“不中那婆娘意”,所以她对宋江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在电视剧中,阎婆惜成为一个爱慕宋江的豪杰之气,勇于追求的一个女子。为了能嫁给宋江,她不求名分主动向宋江表白心态,上演了一出女追男的现代爱情戏。至于潘金莲,更加突出其对爱情的渴望与勇敢的追求。为了突出潘金莲对爱情的渴望,电视剧中为其加入了很多细腻的心理描写,例如面对自己被迫嫁与的武大,潘金莲独坐镜前的哀叹;见到武松后,重新收拾起被尘封已久的妆盒,脸上流露出一种向往的表情等等。
在电视剧《新水浒传》中,编导扩大了言情的成分,这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使得人物更加富于人情感,符合当代人的审美心理。但是言情的扩大有碍整部电视剧的节奏,破坏了名著整体的美感。
消费社会的主要特征主要包括:社会的高度商品化,社会生活的高度娱乐化,社会思想的高度平面化等方面。娱乐化是消费社会的一个重要特点,在消费社会中“物质生活水平得到了极大提高,尽管两极分化想想仍然比较严重,然而人们总体生活水平已经跨越了温饱和小康,所以人们的社会生活就走向了追求感性快感……”[11]在消费社会中人逐渐被物化,简单追求感官的刺激与享受。在这种风潮的刺激下,广播电视行业出现了许多“不须甚解”的娱乐搞笑节目,例如《快乐大本营》、《幸运52》等,这种节目的出现,可以看作是在消费社会中对大众审美的取媚与奉承。在《新水浒传》电视剧中,就或多或少的存在这种现象,将一些情节凭空拉长,添加进去一些富于喜剧性的因素。例如小说中是这样描写鲁智深的出场的:“道犹未了,只见一个大汉大踏步竟入来,走进茶坊。史进看他时,是个军官模样。……那人入到茶坊里面坐下。”[12]但是在电视剧中,编导将这一情节改为鲁达手捧一条小鱼快速的跑到茶坊,焦急的让店小二赶紧盛一碗清水。小二盛水过来后,鲁智深看见店小二胳膊上的花绣,一边踹店小二一边问他是什么花绣,店小二不得已说是两个虾米弄球耍。鲁智深对店小二说,这条鱼是刚刚在野外与他结拜的兄弟,让店小二当亲爹来供养。最后小二端着鱼碗走了,并对鱼说“爹,今天晚上你吃什么呀?我的亲爹!”在原著中店小二的存在只是为史进与鲁智深相遇提供条件,但是在电视剧中将店小二的戏份扩大,他的加入增加了电视剧的喜剧效果,娱乐了观众。除此以外,在第65集《安道全神医救宋江》中添入原著中没有的情节,即安道全被神行太保戴宗接回山寨后治好了宋江身上的毒疮,随后赶回的张顺见宋江尚未痊愈,便“耍赖”强留安道全,两人纠缠一番而后又和好如初。虽然这种缺乏深度的幽默会使得观众莞尔一笑,但犹如画蛇添足,有碍整部电视剧的节奏。
所谓解读现代化,主要是指在改编过程中加入了现代式的理解和解读。例如第23集《武松打虎》,原著中武松是赤手空拳将老虎打死,“武松……提起铁拳般大小拳头,尽生平之力,只顾打。打得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13]武松徒手打虎,充满了传奇色彩,渲染了武松的神勇形象。可以说武松徒手打虎应经深入人心,但是在电视剧中,却将武松徒手打虎改为用匕首“杀虎”。[14]这样改编的原因,导演鞠觉亮说,武松赤手空拳打老虎,明显不合逻辑,所以他先用匕首杀,再用拳头打死。这种改编明显是对名著精神的曲解和误读。另外在林冲刚一出场时,是其带兵训练的场景。那些“古代”士兵所训练的科目是非常现代的障碍跑。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曾描述过宋代的军事训练:“军头司每旬休,按阅内等子、相扑手、剑棒手格斗。……殿侍诸军东西五班,常入祗候,每日教阅野战,每遇诸路解到武艺人对御格斗。……”[15]从中可见宋代御林军所进行的训练包括相扑、剑斗以及野战等项目,并与征调到京城的士兵进行格斗训练。《新水浒传》的编导所设置的情景过于现代化,使观众很难与古代的军事训练相结合,更多的是联想到现代的军事训练科目。除此以外,在《新水浒传》电视剧中,进行现代解读最多的就是《水浒传》中的女性,特别是“淫妇”,如阎婆惜、潘金莲等。电视剧将现代女性的一些品格,比如勇于追求、敢爱敢恨等赋予了她们。
将古典名著中的糟粕改编成为适合当代审美的因素,本文认为是必要的。但是对于其中的精华再进行现代的“曲解”,则是对名著精神的破坏。说到底,这种“曲解”仍旧是消费社会下不求甚解的潮流的一种体现,是追求简单化、娱乐化的结果。
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股告别经典、反对神圣,主张即刻消费与感官刺激的潮流正在席卷中国,进入到21世纪后,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刺激下,这种潮流更加明显。“后工业社会的消费文化浪潮,使得人类所有的精神财富在商业利润面前都被拉平,经典成了所指空洞的纯粹消费品,成了消费、戏仿、聊侃的对象。消费社会最突出的文化现象便是‘大众文化’崛起,而与之相对的所谓‘高雅文化’或‘经典文化’逐渐地被边缘化,或者被‘大众文化’所溶解和稀释。”[16]在当代文学名著改编中,我们看到的是大量现代因素的强行渗入,这种渗入是对文学名著经典性的“祛魅”,是一种去经典化的潮流。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根据名著改编的电视剧已经不再坚守名著中的精神家园,电视剧已经成为商人资本逐利的对象。在盈利的前提下,对名著进行现代式的解构,不加反思地加入符合当代人审美的一些因素。
如何看待当代社会的名著改编,本文认为对古典文学名著进行现代的改编,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促进名著的普及,即便这种普及是以电视剧的方式。正如前文所说,当代社会已经开始向视觉文化的转向,读图时代已经来临。网络、电视以及一些新媒体已经成为人们获取资讯、进行娱乐的重要工具,名著电视剧的出现正是在读图时代对阅读的替代或者补充。但是对于电视剧进行过于现代式的改编,不加反思的以现代人的想法去替代古人的想法,会对原著中所蕴含的精神造成伤害,更会造成那些从未阅读古典名著的人对名著的曲解。
总之,文学名著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载体,是不可磨灭的精神财富,名著之中所蕴含的优良传统需要我们不断的继承与发扬,对名著的改编要遵循适度的原则。
注释
[1](法)让•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 全志刚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版,43页
[2][4][13](法)让•鲍德里亚《物体系》,林志明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版,224页 ,第513页,第226页
[3]施耐庵 罗贯中《水浒传》(容与堂本),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276页
[5]载新浪娱乐,http://ent.sina.com.cn/v/m/2009-10-28/11052747852.shtml
[6][7]黄会林《受众•电视剧•青春偶像剧探析》,《电影艺术》2004年第3期
[8][11]张玉能《消费社会的审美观》,《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4期
[9][10][12]施耐庵 罗贯中《水浒传》(容与堂本),岳麓书社2008年版,第33页
[14]据腾讯娱乐言,在《新水浒传》修改版中,“武松杀虎”的情节已经被删去,还原为“打虎”
[15](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四《军政司条》,邓之诚注,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9页
[16]施旭升《论戏曲的“经典化”与去经典化“》,《中国戏曲学院学报》201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