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上的民族精神与生命力量——评电影《大太阳》

哈尔滨师范大学传媒学院宋红岩

2008年的“5.12”汶川地震牵动了无数中国人的心，时隔三年，灾区人民的生活与灾后重建同样牵动着全国人民的目光，杨亚洲导演带着一份历史使命感和对震后灾区的关注拍摄了这样一部反映地震灾区人民心灵重建的电影——《大太阳》。电影以平实朴素的镜头语言，描绘出灾难过后灾区群众心理重建的艰难过程，真诚而真实的记录了在地震废墟之上的坚韧与顽强，折射出中华民族不屈的民族精神与生命的力量。

一、“平民导演”的宏大叙事与个体关怀

杨亚洲一向被冠以“平民导演”的称号，他的影视剧作品常常将目光聚焦于最平实的普通人的世界，从《背靠背，脸对脸》中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的某小文化馆代馆长，到《没事偷着乐》中的张大民在生活困境中的乐观向上的积极生活态度，再到《空镜子》、《浪漫的事》中的家庭伦理、亲情与爱情，他总是将视点对准在时代变革与传统交错之中的普通人的悲欢离合。

而此次导演的《大太阳》算是杨亚洲为数不多的宏大叙事之作，说它宏大，一是因为汶川作为举国关注的地震灾区，其三周年的重建吸引着更多关切的目光，影片的拍摄有着非凡的意义；二是影片主题思想宏大而深刻，意蕴深远，作为表现灾区在家园重建之上更为任重道远的心灵重建的深刻命题，意喻着新生，代表着希望。三是如何通过以点带面的方式表现出地震三周年之后灾区人民的普遍状况，需要有更高远的视野和更开阔的思路。此次拍摄无论从题材的选择还是主题的表述方面都是对导演原有拍摄经验的僭越，表明杨亚洲超越自己以往经验的勇气和闯入新鲜领域的决心，尤其是带着一份对灾区人民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拍摄出的这部电影，传达出全体创作者难得的真诚。

而如何将灾区人民的创痛与心灵的重建真正落到实处，让所有的人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种心灵的创痛和重建的艰难，影片选择了在汶川地震中失去了18个亲人，承受着无法自拔的丧子之痛的银杏作为主要个体表现对象，影片重在以一个个体生命的心灵痛苦与超越来表征并升华为具有普遍性的人类的共通情感，个人的经验和感受具有了超越性的意义，她是最后站在废墟之上为孩子们招魂的父母中的一个，她的伤痛也是灾区中失去亲人的人们真切的痛，影片通过个人的生命经验的陈述和表达，传达着集体经验的普遍性。

二、淡淡的感伤基调与平静的悲悯情怀

为了传达那份难以言传的伤痛，杨亚洲导演一方面让镜头和人物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冷静的镜头语言讲述人物的内心，他没有用戏剧化的情节模式大肆煽情，而是让故事与人物在真实的生活中静静的流淌，导演以真实的震后场景、淡化冲突的情节、尽可能还原真实的人物内心的手法，以反戏剧化的叙事模式做到真实再现，淡淡的感伤基调，平缓而不浓烈，却让人感受得到。另一方面，作为表现灾难与伤痛的影片又避免不了有情绪激烈的段落，主要在对倪萍扮演的银杏这个人物身上，导演通过台词、演员的表演等手段来烘托渲染情绪，以做到宏大主题与个体生命体验的对接。但是这部影片的动情点似乎不够到位，情绪还未饱满就已结束，总有一种悬在半空的感觉，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导演本身追求这种平淡叙事，不刻意煽情的风格，在情节的设置上基本上没有大喜大悲的煽情之处，第二，倪萍的表演力图真实的贴近人物精神世界，但在表演上缺乏层次感和爆发力，影片一直在试图展现她的痛苦，却没有真正抵达观众的内心。

另外，影片中处处弥漫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尤其在对银杏这个人物的处理上，剧情并没有深入她的内心，揭开她的伤疤，把她心灵深处的痛楚活生生的展现在观众面前，而只是以记录与描述，关注与帮助的方法看其抑郁沉沦，而后看其一步步走出心灵的泥沼，在新生命的孕育中重获新生，这是导演的悲悯情怀，也是对灾区所有人的爱护与尊重。还有影片中房中石的真实场景，这是一个隐喻性的场景，原本温馨幸福的家，在一场灾难过后，被压上了一块重重的石头，它破坏了家庭的团圆，抑制了家人的快乐，从此内心之中也永远承担着如大石一般的心灵重负。还有石大川在水中起舞的镜头处理，在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废墟之上起舞，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力量，需要对生活有着多么乐观的态度？逝者已逝，生者犹存，而且还要更好的活下去，在经历磨难与伤痛之后，不是沉沦，不是麻木，而是更加勇敢的新生，这也是导演及所有人对灾区人民的深切期望。在《大太阳》里，我们感受到那些真实的伤痛和悲哀，同时我们更感受到属于电影的诚恳态度与悲悯情怀之外的真切努力。

三、倾力的人物刻画与非职业演员出演的真实感

杨亚洲没有模式化的处理人物，他准确把握住了灾区人民的内心世界，他们有坚强的一面，也有脆弱的一面。就比如银杏一家，地震时一个家族死了十几口人，死去的人永远沉睡了，而活着的人，要承受着突然失去至亲的悲痛，这种对于感情的描写是很悲痛的，但也是很真实的。影片中倪萍所扮演的银杏被心理医生判断为患上了“蛹式精神病”，深受丧失亲人之痛的银杏在醉酒与祭奠中麻木的生活着，她泪流满面的倾诉是内心真实情感的表现，矛盾而又痛苦。倪萍在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绝大多数时候能够把这个消沉抑郁，始终无法接受现实的地震幸存者银杏演绎得很到位，但是有时因为过于倾力表演或者表演的方式过于外化，反倒削弱了内心的震撼力量，有时静默无声比痛哭流涕有着更加感动人心的力量。

为了刻画人物深受的打击，影片多次将特写镜头对准银杏那双迷惘无助的眼睛，大段拍摄她情绪激动的陈词和茫然凝视的呆坐或醉卧学校废墟的颓废。这样一个深受丧失亲人之痛，尤其是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的女人，她的情绪化既代表着她心底难以言传的悲痛，同样也代表着灾区人民因天灾而承受的伤痕。所以她的伤痛，她的心结，是具有普遍性的，是整个民族都需要去关注和关心的。

影片的又一个看点是亲历地震的灾区群众的真实出演，尤其是在地震中幸存并在地震发生时救了多名自己的同学的小林浩的演出引人关注。小林浩在电影中的演出可谓可圈可点，小小的年纪把一个在地震中失去母亲，同时又撮合自己的父亲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小机灵鬼演绎得非常到位，自然而真实的表演算是影片小小的惊喜。

电影中水婆婆的扮演者也是在地震中幸存的老人，影片中的房中石就是老人的家，导演将三年后的汶川场景真实的展现在银幕上，让所有关心和关注汶川的中国人真实的看到地震后的废墟以及地震后重建的灾区家园的真实场景，有欣慰，有唏嘘，有感动，有鼓舞，我们真切的感受到灾区人民正在走出伤痛，开始新的生活。

影片中加了一段旅游大巴运来的一车游客，由客串明星饰演，他们一一出场说着赞扬的话，灾区人民在地震中深受苦难是真实的，全国人民举力支援是真实的，衷心感谢党和政府给汶川带来新生的感恩之情也是真实的，但是如何将这些情绪调配得当，而不是一味生搬硬套，大喊口号，确实考究创作者的功底。

四、符号化的镜头语言与坚韧民族精神的折射

这部电影原本就是一部寄予新生、希望、美好未来的电影，所以影片中大量出现富于隐喻性的造型元素来外化导演想要表达的主题，如影片中的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照亮天空，太阳原本就有新生的含义，象征着希望和美好的生活阳光普照，太阳又是温暖和爱的象征，大爱如同一轮旭日照耀着地震灾区的人民，《大太阳》也正是用图腾般的画面去表达一种生命力。从太阳的意向说开去，电影中负责各种象征意境的元素和画面比比皆是，刘佩琦扮演的石大川一直背着大大的床垫在行走着，床垫很显然是对家，对安居的一种向往，家，不仅是个栖身地，更代表信念和新生。常戎扮演的二牤始终开着他那辆挖土机，不管是将她喜欢的人举到头顶，还是将河水舀到空中飞溅，都包含着这庞大机器带来的变革中的冲动。最具有寓意的是影片结尾银杏的生产，一个绝望的母亲，伴随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必将迎来崭新的人生，寓意着灾区人民在灾后的重建与新生，充满着无穷的希望。

影片中还有很多标志性的场景意蕴深远，灾区人民祭奠亲人的场景，倒塌的学校，掩埋着同胞的废墟，令人肃穆的断壁残垣，纪念公园的祭台上耀眼的菊花，夜里闪亮的灯火，奔流不息的大河，这些画面在汶川大地震三周年之际出现，更具震撼力。而对比这些静态的、真实的画面，剧情中山娃子教银杏和樱桃穿草鞋走步，石大川在河边忘情地跳舞，水婆婆用背篓背着孩子卖草鞋等生生不息的生活图境，蓬勃的生命与残酷的灾难形成鲜明的对比，传达出坚强不屈的中国人在灾难过后的勇敢与顽强，那份坚韧的生命力量是任何灾难都压不垮的，灾难过后的坚强重生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精神力量。影片正是通过灾区人民心路重建的历程，展现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千百年来历经各种艰难险阻，依然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

五、生者的伤痛与心灵重建的任重道远

影片的最后，汶川地震中失去心爱的孩子的家长们站在废墟之上，动情的呼喊自己孩子的名字为他们招魂一场戏，真实而又催人泪下，丧子之痛是为人父母者都能切身体会的刻骨之痛，一张张照片昭示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美好的生命，而今却已变成了冰冷的遗像，父母们深情而痛彻心扉的呼唤，怎不触动每个观者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为之动容落泪。

在地震中，有那么多人失去了挚爱的亲人，从此阴阳相隔，永无法再见，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痛，而这份伤痛需要多么勇敢和顽强才能不再念念不忘，伤痛一直在那里，只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需要掩盖起这份痛楚，拂去悲伤，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在悲痛之上，需要一些令人振奋的快乐来缓解这份沉重。银杏终于重新拥有了自己的孩子，樱桃和二邙也组织了新的家庭，在重建家庭的温暖与憧憬中，他们重新燃起了几因悲痛而熄灭的生的火焰，影片的结局充满希望，充满光明。

导演杨亚洲称,“这是一部关于心灵救赎的人性传奇。楼塌了可以再建,桥垮了可以再修,但对于那些失去母亲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母亲,对于那些破碎的家庭和受伤的心灵,却需要更大的修缮和回归。”[1]旧的已逝，但新的还是要静心期待，心灵的重建任重而道远。影片正是通过层层递进的手法，撕开黑暗和阴影，剥去伤痛和忧郁，用影片去抚慰那些受伤的心灵，试图用生命的力量照亮未来的前行之路。

注释

[1]北京日报：<《大太阳》——这不是一部用眼睛看的电影> 2011年4月11日 文娱版参考文献：

[1]光明日报：<《大太阳》：汶川地震的电影祭> 2011年5月13日

[2]中国艺术报：<《大太阳》：汶川地震三年的伤痛与重生> 2011年4月3日

[3]赵文侠：《偏爱平民视角的平民导演》北京日报 2004年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