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计划到市场的艰难变革
从官督商办到全民下海,从国家垄断到自由竞争,从中央计划到市场主导,中国公司经历了发展模式的一次次试验和修正。在中国成为新兴市场国家的艰难转型中,公司又为何能够成为强大的改革助推力?
公司,似乎总能听到时代的先声。
不同的是,当晚清和国民政府将轮船招商局紧握在手中时,它未能改变国运。而在1978年开始的改革开放中,国家的放权使轮船招商局开发的蛇口工业区成为全中国的领跑者。一批新的中国公司在此诞生。
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曾这样描述市场经济在中世纪欧洲的出现:“市场意味着自由、开放、与其它国家交往,它让人们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同样如此。
短短几年时间,农民们创造出134万个乡镇企业和1222亿元产值;98%的国有企业采取了不同程度的承包经营;外国公司重新被允许到中国来投资做生意;个体户们很快发展到了需要雇工的规模。
在这些不同于以往的经济组织中,人们感受到了市场经济的气息。
20世纪80年代,是创业者的时代。被拯救的老企业和刚起步的新公司,一点点突破了计划体制的坚冰。也正是它们,孕育催生了中国的市场经济,再次唤醒了这片土地上沉睡已久的激情。
“由于有了这些公司,我们看到中国现在的生产要素可以重组了。计划经济体制下只有靠政府重组,有了公司之后,我们可以用市场重组。”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张维迎谈到,“中国的发展起步比较晚,我们从一个传统的农业社会,转为现代的工业或者后工业社会,如果没有公司这一组织形式,这个转变是不可能完成的。”
又一次公司热到来了。
1992年如同一根醒目的标杆,有远见的政治家和民间的智慧共同为中国的未来之路指明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方向。
1992年的中国南方,象征着激情、梦想以及一切的可能性。海南仅房地产公司就增加了3倍,仿佛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财富的味道。
在北京,公司以每个月2000家速度递增。刚到8月,库存的公司执照已全部发完。
在深圳,当时中国最高的大楼国际贸易中心大厦一下子挤进了300家公司。
在辽宁,有3500名官员辞职下海,创办公司,在全国这个数字是15万。
无数个普通的中国人获得了参与经济生活的机会。
吉利控股集团董事长李书福曾这样形容自己和吉利汽车的生存状态:“为了一个美丽的追求天天在奋斗。”
靠给别人照相攒的120元,李书福开始起步了,通过生产冰箱赚到了第一桶金,却在海南地产热中摔了大跟头。又在成功装配摩托车后,他宣布要造汽车。而这一行业一直是国有大型企业的领地。
“去请示的时候,(审批的人)也说这个行业很难,国家的企业都不搞,你就别搞了,所以你肯定会失败的。”李书福谈到,“但是我还是说,不管怎样我要试试,你就给我一次失败的机会,如果我真的失败了,我也心甘情愿,而且我也不会用国家的钱去失败。”
可见资金可以由民间来筹集,生死可以由竞争来裁定。对任何一个在市场中搏击的公司而言,无论结果如何,最为重要地是,它可以自由地选择并且自主地经营。这是对个体权利的尊重,更是对个体能量的解放。
现代公司的发展会带来两个变化,它将改变中国的社会,让中国更具竞争力。
就在中国公司起步之际,全球经济潮流发生了新一轮涌动。
20世纪90年代,随着计划经济国家陆续转型,新的全球贸易通道一点点打开了。
在1994年美国商务部的《国家出口促进策略》中,“新兴市场国家”的概念正式出现。这份报告认为:一个新世界正在崛起。
在这些通过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实现经济快速发展,并逐渐融入全球经济体系的国家中,中国特色格外引人注目。
一时间,仿佛全世界的公司都盯上了这个新兴的大市场。
1993年美国宝洁公司一口气在中国开了4家公司和5家工厂。
花旗银行把总部搬到了上海。
通用汽车公司在中国生产的第一辆轿车下线,打出的横幅是“谢谢中国,美国制造”。
外国公司带来的不仅是资金、技术和管理,更重要的是市场规则。而它们看中的,正是中国逐渐成熟的市场环境。
1994年7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颁布,这是我国第一次从法律的高度,明确了公司作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主体的法律地位。由此开始,国有企业从工厂制改为公司制,厂长改称为“经理”,管理则依据公司治理的章程来实施。
公司制度开始在中国的转型中担负起更重要的角色。
当外资企业和民营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国有企业也开始了艰难的改革。
1978年《华盛顿邮报》的记者这样描述他在中国一个国有企业车间里的见闻:“有3名女工正在同旁边桌上的另外3人聊天……只有一个女工干了活,而没有人说得清楚生产定额是多少。”“中国工人把工作看成是一种权利,而不是一种机会。”
这位记者认为,如此这般的企业,“是妨碍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实现现代化的一个主要障碍。”
统计显示,到20世纪90年代,国有企业的亏损面超过50%。
有人将这场国企实行公司制的变革,比喻为城市中的一次“土改”。
在这场波澜壮阔的社会转型中,作为消费者的中国人享受到了市场带来的丰富和便捷,而作为生产者的中国人则品尝到了市场的冷酷无情。根据劳动部门公布的资料,中国的下岗职工到1997年已经突破了1000万人。
虽然各自选择的方式不尽相同,但向市场经济转型的国家都不得不经历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痛苦。人们一面享受着渴望已久的开放和自由,一面又得学习如何面对新的生存压力。
在这个过程中,被改造的,不仅是民众,还有政府。
冶金部消失了,中国的钢铁产量成为世界第一;纺织工业部消失了,中国的纺织业产量成为世界第一。数十个政府部门有计划地从经营领域退出,成为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模式的重要步骤,也成就了一大批具有中国特色的国有企业。
2005年,一家中国公司的海外并购行动引起了人们的高度关注。
中海油斥资185亿美元,竞购美国第九大石油公司优尼科。这成为当时华尔街最大的新闻。
由于诸多因素,中海油功败垂成。不过,在世界上所有的收购案中,中海油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收购成功反倒市值大增的公司。
因为,人们看到了一个有实力的中国公司正在大步走向世界。
2000年9月10日,中国的互联网精英汇聚杭州。当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与网络先锋们论剑西湖的时候,恐怕很少有人会想到电子商务模式将改变什么。
7年后,阿里巴巴变身香港股王,年营业收入达到21.7亿元。
一批在新经济领域中占据重要位置的中国公司,蕴藏着影响世界未来的潜力。
“全球第一大电信公司”、“亚洲最赚钱的公司”等殊荣纷纷落在中国的大公司头上。2010年5月,中国石油集团在英国《金融时报》评选出的全球市值最大500强中占据榜首。
几乎就在同时,美国的《商业周刊》选出了“2010年全球IT企业100强”,中国一家成立刚15年的民营公司比亚迪,超越苹果、亚马逊等对手,位列第一。
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总经理傅成玉面对这样的大好形势,不禁感慨道:“我们之所以能够走向海外,不是因为我们这几年发展得好,而是因为国有企业的整体竞争力有一个非常大的提升。这个提升是一个标志性的提升,它是一个群体现象,不是一家企业的单独现象。这个现象就来自于或者是起源于我们国家在体制机制上的一个改革,这就是打造现代企业制度。也就是说,要走向市场,按市场管理的这种方式来管理国有企业。”
马云说:“改革开放30年,实际上中国企业发展了30年,是中国公司发展了30年,是市场经济发展了(30年),市场经济中最活跃的部分是公司。”今天,中国的各种公司在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之路上且行且思。
傅成玉又提到:“是不是好公司,就是你将来有没有可持续发展能力,要想将来持续地被认为是好公司,一定是被社会认可的。”本土雄心,全球视野,要在传统之上创新发展模式,未来的路还很长。
一个经济体,究竟应该多大比例开放市场?从计划和管制中走出来的新兴市场国家,各自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答案。
如何才能获得一个生命体自我生存的远见?如何才能具备一个永不停息的竞争者的奔跑品质?时间将会一一给出答案。
但有一点已经日渐清晰:在这个必须飞得更高更远的时代里,惟有让更多的普通人登上更大的舞台,才能让这些历经曲折磨难的国家真正成为推动世界前进的新的力量。
全球逐鹿的历史大幕已经拉开。
(本文选编自中央电视台十集大型纪录片《公司的力量》 编辑/田旻佳、张玲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