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俊霞
父亲是在部队上入的党,已经有50年的党龄。他是抗美援朝时期的军人,从部队退伍回到地方后,当了两年村支书,又到乡中学当了几年语文老师,后到县教委工作,一步步从普通职员晋升到教委主任。
父亲的官虽然做得不大,权利范围也有限,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也没为家里做过贡献。家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他是非农业户口,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个是农业户口,那些年为农转非的事,母亲没少和父亲发生口角,尤其是我和两个哥哥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心里更是着急。周末,父亲到家,母亲就催他:“我的户口不急,再种几年地也没关系,孩子们的事不能等,他们将来要考学,要参加工作,你忍心耽误孩子们的前程?”父亲慢条斯理地说:“急啥,种地有啥不好,国家有政策,该转的时候就转了。”
因为父亲不紧不慢的性子,大哥高考时以三分之差与大学失之交臂,如果是非农业户口,至少上个职业大专没问题,大哥落榜后在村里当了三年民办老师,那时父亲已经在县教委工作,母亲说:“赶紧给老大办办,转成公办教师。”父亲说:“比他工龄长的民办老师多了去了,我是个党员,首先得以身作则,不能先给自己的儿子走后门。”母亲生气地骂他:“就你觉悟高,也没见你挣个金山银山回来。”这一拖,大哥就成了一名庄稼汉,与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
凡是在教委有点关系的民办老师,有的比大哥工龄还短,不照样转成了公办老师?为这事,母亲和大哥很长时间都不能原谅父亲。二哥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地区一所卫校,有知情的朋友提醒父亲提早活动,给二哥安排个好单位。父亲充耳不闻,二哥寒暑假回家,身上沾染了一些喝酒、打牌的恶习,经常溜出去和同学鬼混,成天不着家,父亲责骂他:“不要以为考上中专,就万事大吉,工作后无一技傍身,照样会下岗。”说着扔给二哥两本医学类的书籍,让他好好研读。
二哥毕业那年,见父亲对他的工作不上心,才慌了手脚,让母亲帮他求求父亲,总不能一毕业就失业,那样三年中专不就白上了。父亲丢给母亲一句话:“是我的儿子,就让他用真本事说话,别在背后搞小动作。”父亲指望不上,母亲又是个家庭妇女,二哥明白只有靠自己了,他在实习单位努力表现,兢兢业业,别的实习生懒得干的活,他都主动去干,赢得了主任和医生的一致好评,毕业后顺利地分配到了镇医院工作。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女儿,母亲一直希望我做一份轻松的工作,偏偏我做的是最累的工作,在棉纺厂当挡车工人。工作三班倒,工作性质对身体有害无益,我一度想换份工作,父亲愣是不答应:“别人能吃的苦,你也能吃。”父亲有很多老战友在大企业当老总或政府机关身居要职,给我换家单位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他就是不肯拉关系走门路。我和他讲不通道理,就停薪留职到私营企业打工,父亲知道后赶到私营企业找到我,送回棉纺厂。在当时的我眼里,天底下没有比父亲更心狠的人。
车间里经常有一些废弃的线团,我拿一些回家给母亲用,无意中被父亲看到,他暴跳如雷,呵斥我:“送回去,以后不许拿公家的东西回家。”我委屈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同事们都往家里拿,我怎么就不能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你拿一个线团,她拿一个线团,工厂早晚有一天会被你们拿垮。”家里有这么一个廉洁的老党员把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动过公家的一针一线。
父亲不吸烟不喝酒不喜应酬,做事严谨,为人正派,亲戚朋友中间有为孩子上学、考学等,上门来找父亲办事的,父亲从来不收人家的礼,家人谁收了谁给人家退回去,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合乎规章制度的事,父亲痛痛快快地给人家帮忙;违反原则的事,不管人家送多少礼塞多少钱,父亲都铁面无私地驳回人家的面子。亲戚中有人夸他公私分明,对得起党员这个称号,也有人骂他不通人情,白吃着公家饭,什么事也办不了。
那时候年少无知,我不理解父亲浓厚的党员情怀,不懂得父亲为什么把党员的声誉看得比命还重。直到我和两个哥哥成家立业,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用父亲的标尺来衡量自己的言行,来教育我们的下一代,原来一个老党员对我们的影响如此之巨大。
如今,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的父亲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他一生以一个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督促家人和子女,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光明磊落,腰板才能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