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阳
1.找病的病人和怕鬼的医生
坦白说,是我把袁朗勾引进门的。
旅游回来的当晚,我头疼、鼻塞、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我推开一家诊所大门,诊所里的值班护士开了小差,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捧着水杯像捧着个炸弹般簌簌发抖,眼睛死死盯着电脑屏幕的男医生,白面,大头,他就是袁郎。
电脑里播放的是一部韩国惊悚片,片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阴郁地盯着屏幕外的袁郎。我伸出涂着鲜红美甲的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就这么一拍,袁郎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比电脑里的鬼叫得还惨不忍睹,一杯水全泼在电脑上!我看他的眼神一定鄙视极了,你真是医生吗?袁郎手忙脚乱地对付那台电脑,嘴里小声嘟哝,我今晚真是活见鬼了。
袁郎望闻问切后说我只是太累太紧张,多喝开水多休息就行了。我更加鄙视他,你真是医生吗?现在的医生看见病人上门都是开化验单做检查,恨不得多找出几样疑难杂症来证明自己是华佗再世,哪有你这种把病人往外推的医生?
在我的强烈建议下,袁郎只好开一些消炎针剂,我提出让他带着药跟我回家扎吊瓶,顺便提了一句,我家有很多惊悚碟片,你刚才看的这部也有。袁郎望了望黑屏电脑,抱起药瓶就跟我走。
到家后,我翻出一个大号储物盒,里面满当当的惊悚碟片让袁郎发出了看到宝藏的惊叹,在惊悚片的诡异特效配乐下,在袁郎的陪护下,我安然入睡,那是我近来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拔针时,袁郎说我磨牙了还蹬被子,最后吞吞吐吐说,女人晚上睡觉还戴胸罩有害健康。我剜了他一眼,你没发现我枕头下掖了把刀?
一连六个晚上,袁郎都抱着吊瓶上门,我总是一觉睡到天亮,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2.一场要命的男女混战
第七夜,最后一次输液。
我没来由地发起高烧来,昏昏沉沉地一直做噩梦,梦到的全是惊悚片情节,不是电锯狂人拖着电锯划过清冷街道就是开膛手冲我狞笑,当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我额头上时,我使出全身力气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他!
他是谁不重要,他身上的气味是熟悉或陌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怀抱那么暖,足以让牙齿都在打颤的我被吸引过去取暖,越往他怀里拱就越觉得,这已经不是暖而是烫了,烫得让人的心尖都开始舒展,我纵容自己浸润进去,主动引诱了这个送上门的男人。当时的场面一定很混乱,我听到他带翻椅子的响动,接下来是一声惨叫,原本应该扎进我手背的针头掉头扎进他的胳膊里!
与其说这是一场男欢女爱不如说是混战,我们一边跟对方纠缠,一边跟自己的内心挣扎,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动都不能动。与自己的内心挣扎是一件内耗的事,让人身心疲惫,就在这竭力飞翔的一刻,我突然如释重负。一歪头,我看到了袁郎那副探究我到底中了什么邪的古怪表情。
我先开口,我叫艾眉,宅女一枚,给杂志画插画为生,我如果不拿着作品上网兜售,编辑至多在Q上喊我一声亲,没回应就另找他人了,这小房子是我买的,还有十五年贷款。
袁郎机械地回应,我叫袁郎,有照医生,诊所有我一点股份,碰上你这个奇怪病人我真是點背,幸好我刚被女友给甩了,不然的话……
我打断他,两个光棍儿交往没妨碍社会没影响他人,从今天开始,我家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袁郎居然没回报我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我推搡他一把,他撞到墙,墙上的相框掉下来砸在他头上,是一张拥着我笑的漂亮男人,对,只能用漂亮这词儿形容他,他长得太像李俊基了。
我轻描淡写道,他是我的前男友许润东,他死了。袁郎“啊”了一声,像撞到鬼。
3.最不像情侣的情侣
一对新扎情侣该做些什么?看电影,逛街,谈情,说爱,做爱。我跟袁郎只热衷于做最后一件事。
我握着画笔画不出一根有生命力的线条时,最新的惊悚大片也不能舒缓我那该死的神经性头疼时,我就会飓风般冲进袁郎的诊所,喂,医生,我要看病。
看病,已经成了我们的暗语,他会极速处理完手里的活儿,把我带去他独立的休息室,或者钟点房,或者摩天轮,像剥洋葱一样把我剥得莹白中透出一抹红润然后流着眼泪把我一口一口吞下。他当然会流泪,因为我的嘴巴里不是刚嚼过蒜头,就是用长长指甲把他挠得遍体鳞伤,最促狭的一回,我拿出一个神秘的小瓶子告诉他这是催情水,涂抹到他的宝贝上,他登时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上蹿下跳,那不过是一瓶芥末油而已。
每一次,他都被我捉弄个够。我们是最不像情侣的情侣,我们从不说爱,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没谁规定男女在一起,必须得恩恩爱爱举案齐眉,拜托,这已经out了。
这天我跟袁郎去了钟点房,一个小时后房间里像刚经过殊死搏斗的零点现场,袁郎先开了口,不管他是从迪拜危机、上海世博会还是H1N1病毒变异谈起,总能千回百转地绕到许润东这三个字上面来。他爱你吗?你爱他吗?他为你做过的最让你感动的事是什么?他……是怎么死的?
我枕着袁郎胳膊,用手指在他紧实的胸大肌上画圈,像说电视剧情一样说着我跟许润东之间的事,袁郎的身体再次有了变化,他恶狠狠地向我发起攻击,一次又一次妄图把我瓦解成他身下的泥。
袁郎的确吃醋了,我没把握的是,他吃的这口醋是为我还是为许润东。
4.爱情是可以杀人凶器
直到一天,袁郎忧心忡忡问我,艾眉,你到底做了什么,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
袁郎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我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我不敢接电话,听到敲门声的反应就是蹑手蹑脚假装不在家,每次杀鸡切肉之后要强迫自己洗十遍手,睡觉一定要先关灯、后脱衣、再从被窝口钻进去,一旦错了顺序必须重新来过……
当我用蓝月亮洗手第七遍时,袁郎追问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扑进他怀里哭到浑身颤抖。他一遍遍问,你的插图都是抄来的?你抢了银行?杀了人?
我在嗓子眼里哼哼,我杀了许润东。袁郎倒退几步,失语失神又失魂。一连抽了三根烟,他才嘶哑着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跟一个叫许润东的药商好了三年,他不愿我去上班,我就盘起长发在家为他煮汤洗衣,他说不喜欢我干涉他的事,我就假装浑然不知他电话里那些频繁的暧昧短信……我逛街路过许润东的药品仓库,没打招呼地走进去,小套间里传来暧昧的呻吟声,我躲在暗处,直至许润东前脚出门,一个妖娆女子后脚出门,我尾随那女子,跟着她来到一家诊所,她正是袁朗的女友!
我找了私家侦探,打探到许润东不但跟袁朗的女友暗渡陈仓,这女人还联络了大批有处方权的医生为许润东推销药品。我哭到流不出眼泪,却没离开他。我提出想去海边度假,下水游泳时,许润东小腿抽筋了,我扯着嗓子喊救命,回复我的只有那个午后的静谧好阳光,我奋力向许润东游去,四溅的水花突然映射出他过往对我残酷的所作所为,就在我离他只剩一米的距离时,我突然游不动了。一个浪花盖过来,许润东踪迹全无,海面上只剩下一串串泛白的泡沫……
回到家的我,不能画插图不能安睡不敢接电话害怕门铃响,我是真的病了。
袁郎听了我说的一切,紧紧搂着我,只说了一句,原来爱情是可以杀人凶器。
5.爱是爱的参照物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闻了闻昨晚袁郎递给我的牛奶杯子,他给我放了安眠药。
袁郎去公安局自首,他编了个很雷人的同性恋故事:他跟许润东在一起三年,因为许润东要离开他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烟火日子,他受不了,约许润东去海边度假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溺水而亡。
我也去公安局自首,把那个故事换成我是女主角后又跟警察讲述了一遍。
警方做了笔录,又问了些问题,最后在“请”我们出去该干吗干吗时语重心长地说,年纪轻轻的,别为了证明你们相爱就用这种极端方式,妨碍司法公正可不是儿戏!警方做了一系列勘察取证工作,并跟度假地警方沟通后结案,度假地溺水死亡名单上压根就没许润东,他好好地活着,还在度假村附近开了家酒吧,养了一条叫皮皮的美卡,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放下过往焕然新生的许润东说他既不认识艾眉也不认识袁郎,从来不认识。
从警局回来,袁郎抱着膀子斜倚门框,直勾勾盯着我。他有点口吃地说,你相信我,我从没跟许润东狼狈为奸用过那些虎狼药,我也不恨甩了我的她,她肯定是良心发现才对我放手的。爱是爱的参照物,如果没有狠狠爱上你,我永远都无法知道从前的感情不过是场虚幻泡沫。
我用嘴堵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我第一天把他勾引进门就打算查证他是否跟许润东同流合污,企图从他那里得知他女友的消息,进而更多地了解虽然死去的但仍然是我的前任男友的许润东的生前有关细节。我只不是放不下,只是想解惑,却一不留神戏假情真。真正的爱情来临时大概就是这么本末倒置,章节错乱吧,谁叫爱情天生就长了一双翻云覆雨手。
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说,这次是你自投罗网的,我允许你走进我的世界,但绝不允许你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understand?
袁郎除了点头还是点头,诚惶诚恐,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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