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nro
“即便是最可怖的邪恶也可能和最高尚的感情同时存在……”
赌徒的地狱
“你问我怎么赌得一塌糊涂,一个子儿不剩。在维斯巴登,我发明了一种巧妙赌法,一下子赢了一万法郎;第二天,我改换了办法,让激情占了上风,马上就输了。同一天我用自己发明的办法,按最严谨的愿望,又赢了,没费事就赢了三百法郎……有一次在巴登堡,我赢了六百法郎,像着魔一样激动,但忽然就开始输了,我不可能停下来,欲罢不能,孤注一掷,用4枚拿破仑币赢了35个回来,半个小时再去睹,35个又全输了,付了房租,还有6个拿破仑金币。在日内瓦我赢了一块表。”
1863年9月,一个背运的赌徒在给亲友的信中讲述自己的狂热和失落,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俄罗斯最伟大的文豪,同时也是著名的羊癫疯患者和疯狂的赌徒。因为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手痒痒”,加之运气甚衰(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人品不好”),这位性格乖僻的文学家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逃债中度过的。甚至可以说这位天才的许多作品都是为了还债才催生而出。出版商和其他债权人经常毫不客气地对他放言:你要是再不还债,就把你关到拘留所去!(当时俄国有一种专门关押不还债的人的拘留所)。在写《罪与罚》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向朋友抱怨,说写小说是“诗意的事业”,需要我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和想象力,可是那些讨厌的家伙老是来逼债。1865年在维斯巴登,他输得精光,连旅馆费也付不出,他求助于赫尔岑、屠格涅夫等人,多亏俄国教堂的神甫借钱,不然他恐怕出不了监狱和旅馆。
19世纪60年代,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在俄罗斯《信使》杂志连载小说。由于这是一笔难得的稳定收入,他相当重视。当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妮娜》每印张五百卢布,陀思妥耶夫斯基则是每印张二百五十卢布,并且先得到了编辑预付的两千卢布。他拿着这笔钱暂时跑到国外躲债。但是哪里都是地狱,因为再一次地,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毅然走进了异乡的的赌场输个精光!
1866年,贫困交加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被迫与一位投机的出版商人签订了一份约稿“合同”。规定他必须在当月月底前交出一部长篇小说,也就是说,他只剩下26天的时间。如果逾期不能交稿,出版商有权无偿出版他9年中的所有作品。在这份险恶的“卖身契”面前,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地狱大门再次对他敞开。他的朋友奥尔辛不忍见死不救,给他介绍了一个年轻的速记员,帮助他加快进度。他要完成的这本小说叫《赌徒》,女速记员叫安娜·格里高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
上帝派来救赎的天使
安娜·格里高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第一次去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候, 陀思妥耶夫斯基念了报纸上的一段文字测试“新人”。这位任性的雇主念得飞快,,对跟不上速度的安娜怨声连连。年轻的姑娘感到很委屈:陀思妥耶夫斯基简直把她当成一部印刷机器!此前她一直是这位作家的粉丝,也是少有的在19岁就对《罪与罚》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女士,不过她没想到她所崇拜的这位小说家本尊是如此凶暴,不通人情。
第二天,安娜还是去帮陀思妥耶夫斯基工作了。在整理这部带有自传意味的小说的过程中,在每天与陀氏磨合的过程中,安娜逐渐看清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过是个孤独的、倍受折磨的45岁中年男子——死了老婆,一身债务,有一个游手好闲啃老的儿子,有一个弃他而去的风流情妇还时不时用书信折磨他。他卑微脆弱,同时又多刺易怒,安娜以助手的顺从、读者的理解以及女性的柔软让他心中的狂暴日趋安宁。
有一天他对安娜说,他计划写一部新的爱情小说,只是结尾处理不好,想询问她的意见。他讲了一个艺术家的爱情故事,安娜听出故事的主角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
他问安娜:如果您是小说的女主角,替她设身处地想一想,假定我是那个艺术家,我已经向您表白了爱情,并且请求您做我的妻子。告诉我,您会怎么说呢?”
安娜回答:“我会说我爱您,并将终生爱您!”
几个月后,他们就结了婚。
在安娜·格里高里耶夫娜·斯尼特金娜从未公开出版日记手稿里有一张两人的合照——安娜很年轻,一张并不狂热也不虔诚的面孔上流露出几分不信任的沉重目光,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已经上了年纪,身材不高,四肢短小,看上去好像即使他从桌旁边站起来也不会比坐着高多少。他有一张普通的俄国人的脸,而且从各方面都可以看出,他喜欢照相,喜欢认真而虔诚地祈祷。安娜每天写日记,并且从不给丈夫看,她的文字记录的都是夫妇之间最琐碎私密的情节——她记录某天陀氏在餐厅被服务员刺伤了自尊心迁怒于她时面纱后的眼泪,记录丈夫陷入谷底时在地板上打滚哭的像个小孩,还有在婚后的庆祝酒宴后,第一次见识丈夫癫痫发作时的情景:“他一连几个小时不断地叫喊和呻吟,口吐白沫……”
不过这场婚姻并没有成为噩梦,安娜也记录了每天睡前丈夫吻别她的甜蜜瞬间,陀氏戒赌的决心,对她真情的忏悔和感恩,这个俄罗斯出了名的怪老头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安娜有天会对他失去耐心,他甚至会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嘴里不停地说着:“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的天使!”
1871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给安娜的一封信中写道,“眼前一切都结束了!这是真正的最后一次。你能相信吗?现在,我的身心都解放了;被赌博迷住了的意志,重新获得了自由……”和安娜结婚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癫痫发作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少,最后几乎痊愈。他简直一刻都离不开妻子,参加社交活动都必须有安娜同行,发表演讲时,必须看到台下的安娜才肯说话。
这个头脑实际、精力充沛、意志坚强的夫人帮助他从繁杂的琐事、债务和出版商的刁难中解脱出来。十几年间一直是他的速记员、誊写员、秘书、经济顾问、出版商、销售商和总经理。在安娜陪伴期间,陀思妥耶夫斯基进入了创伤的全盛期,他接连写出了《永恒的丈夫》、《群魔》、《作家日记》、《少年》以及最重要的代表作《卡拉马佐夫兄弟》。列夫·托尔斯泰曾十分感慨地说过:“如果许多俄罗斯作家的妻子能象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夫人那样的话,他们会更好些的。”
让人爱恨两难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传记作者斯特拉霍夫曾谈到他对陀的感受:“我一边写,一边得不断地克制自己的厌恶、甚至憎恶情绪……我怎么也不能把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作一个善良的或者愉快的人。他是个行为放纵而且充满嫉妒心的坏人。他整个一生都像一头猛兽似地乱冲乱撞,既可笑又可悲。他很聪明,也很邪恶。”但从另一个侧面看,他也是最不固执的人,甚至有些同情心泛滥,当乞丐或者朋友向他伸手要钱时,他从来不会拒绝。即使穷愁潦倒,他仍在接济他守寡的嫂嫂、哥哥的旧情人、前妻留下的酗酒的儿子……安娜曾因这些毫无原则的施舍讽刺他为“人类的救世主”。
他深爱妻子安娜,始终对她抱着倾慕和敬重的态度,他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有那么多缺点,竟然还会有人如此忠贞不渝地爱恋他。在他一生中的最后几年,安娜给了他安宁、欢愉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即便是最可怖的邪恶也可能和最高尚的感情同时存在……”,而“爱,成了我们人类很多人身上那若隐若现但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卑微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