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杯葛释君权
刘诚龙
杯酒释兵权肯定比杯葛释君权容易多了,宋太祖设了一次酒宴,轻轻松松把各位将领拼死挣来的权力一把收了;雍正也是,大热天上班,看到几位老臣汗涔涔的,说:各位爱卿太辛苦,应该安度晚年,我年轻,以后我多挑些担子吧,“尔等安乐怡养,心力无耗,得以延年益寿。”一句话,就把僚属们的权力收拢了。雍正不但杯酒释了人家兵权,他还释了人家的爹权、夫权、娶媳嫁女权:“凡大臣之家人,如嫁娶宴席、宴请亲人等事……朕虽日理万机,而于大臣家事尚能办理。”
难度比较大的,是兵要释君权,然则只要运作得好,也不是不可能。赵高释放官二代胡亥的领导权,也没有太费力气:“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朕。”赵高给领导出主意,搞起神秘政治,给自己出主意,赢得弄权空间。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熟悉的人际没有伟人,皇上若要尊贵,就要把自己关起来,不能抛头露面,只需要在宫里山珍海味醇酒妇人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给您打理吧。宋太祖要释人家兵权,还浪费一杯酒,赵太监释二世君权,只动了一下嘴皮。
搞神秘政治,确实说到领导心坎上了。很多场合,领导都不爱出面,比如你去上访反映问题,你有事情要去麻烦领导,一般而言,接待你的是副职是秘书长是办公室主任,由他们这些“习法者待事”,领导只呆在铁门锁着的办公室或者红地毯铺就的宾馆里,接受“天下称圣主”。从领导宾馆到信访接待室这一段距离,就是大兵释君权的空间。只是胡二世脑子有点问题,他躲在里面不再出来,由赵高玩去。皇宫深深,深无数许,赵高用权空间无限拉大,皇上不像皇上,倒是赵高像皇上了。
上夺下权,天经地义,下篡上权,天理不容。可是,你也当官,我也当官,权力都归一把手一个人一把抓了,二把手三把手当得还有什么味?自秦始皇设置二尹开始,官权与吏权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博弈,多半时候是官赢吏败,但也有少半时候,吏权也不太输官权;官权对吏权,采取的是杯酒释兵权;吏权对官权,采取的是杯葛释君权。
宋代郑克先生著了一部《折狱龟鉴》,说江西吉水县吏员的故事,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员,官员三年一转任,五年一换届,他们是流官;而吏员大多数是坐官,要提拔也是在本地区提拔,绝大多数入不了上级部门的法眼,他们即使不生于斯,也往往长于斯,要老于斯的。对地方的熟悉,自然非流官所能比。吉水县的吏员们每逢新官上任,首先给领导来个下马威,领导刚一报到,吏员们就唆使上访户上访,告状人告状,把一大堆子麻烦事,全部推上领导案牍,县官被搞得头昏脑胀了,就喊吏员来帮忙了。如此,则吏员把官员的人权、事权、财权、审理权、执法权都释放出来,挣到自己手上了。
官员是流官,吏员是坐官,吏员比官员更熟悉地方风俗人情,吏员搞域情垄断,自然兵能释将权,臣能释君权;另外,办文办会、办事办案等,吏员往往也比官员要精通。官员读的是四书五经,这书经里有几个判案事例?文件格式在经书里基本上也是没有的。秦始皇提出以吏为师的口号,号召官员向吏员学习,就是这个意思。驻地吏员搞地情垄断,技术官僚搞技术垄断,也能从权力分配的蛋糕里分一份赃到手。
《宋史》里有个陈诂,新官上任,到祥符县当知县,看到的情景是,门子守门,要买路钱;捕快捕人,要办案费;师爷可以操纵官司输赢,吃了原告吃被告;秘书起草政府工作报告,也是哪部门润笔高,就给哪部门多着几笔。陈县令要烧三把火,搞起机关作风整顿,其套数是抓典型,杀了几只鸡来儆猴,结果是,“吏欲罪诂,乃空县逃去。”吏员们团结起来,一齐罢工,公检法、文教卫、财政税务都关门落锁了,没人办公了,如何运转下去?皇上震怒,要办陈诂,皇上身边有个陈尧佐,说了一句话:“罪诂,则奸吏得计,后谁敢复绳吏者?”皇上也就和了稀泥,各打五十板子了案。
晚清名臣郭嵩焘在总结历代天下治理形态时说:“西汉与宰相外戚共天下,东汉与太监名士共天下,唐与后妃藩镇共天下,北宋与奸臣共天下,南宋与外国共天下,元与奸臣番僧共天下,明与宰相太监共天下,本朝则与胥吏共天下耳。” 郭嵩焘说的意思是权力被官员与吏员两种人瓜分了,没你我啥事。
刘诚龙 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