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的秤砣

于强

早年间，东城门外有家参药铺，里面人参、草参、洋参、须参应有尽有。掌柜姓索，祖上都是参商。

索掌柜为人精明，善于投机，是个老鼠嘴里也能掏米粒的主儿。年轻时，他第一次外出买参，身上只有两块银元本钱，同行的参商都讥笑他，两块银元连根参须也买不到，可索掌柜却胸有成竹。

用那两块银元，他只买了半根红须参，这红须参外号“钓魂勾”，人得了重病快咽气时，只要给他灌下半碗红须参汤，就能让病人多活半炷香、多喘几口气。揣着这半根红须参，索掌柜啥事也不干，整天在城里瞎转悠。大约半个月后，当地一个姓牛的富户突发急症，快不行了，可这牛老爷子还没告诉家人他的三千块银元埋在哪里，牛家人都快急疯了。这时，索掌柜瞅准时机，立即上门兜售那半根红须参，牛家人问多少钱，索掌柜晃着一个指头：“一百块银元。”

牛家人吓了一跳：“你这是讹人啊！”索掌柜揣起参，说：“不买拉倒，你们去药铺买便宜的吧。”从牛家到药铺，来回最少一个时辰，到时候牛老爷子早该挺尸了。牛家人没法子，只得乖乖掏了钱。半碗参汤灌下，牛老爷子果然醒了过来，告诉家人，那三千块银元就埋在南屋炉灶底下，随后才咽了气。

两块银元换了半根红须参，半根红须参又换了一百块银元，这让初出茅庐的索掌柜在同行面前大出风头。

凭着一肚子精明算盘，多年下来，索掌柜赚下了万贯家财，可他只有一个女儿，这一肚子生意经，该传给谁呢？索掌柜把眼光落在了参铺里的几个小徒弟身上。

徒弟们里有精明的、有厚道的，索掌柜想：精明的徒弟，自己教会他本事，说不定会反过来坑自己；厚道的徒弟嘛，又太老实，被人家卖了，反而帮人家数钱……到后来，一个叫小五子的徒弟让他看上了。

这小五子没爹没娘，长得英俊魁梧，人老实却不傻，正好符合索掌柜的择人标准。那天，索掌柜把小五子叫到跟前，说想把自己的本事教给他，问小五子愿不愿意学。小五子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

参铺里买卖，无非买进卖出，虽然简单，却要察言观色，用尽心计。索掌柜教小五子如何砍价、如何识货、如何渔利，小五子听得频频点头。随后，索掌柜又把铺子交给小五子打理几天，自己从旁观察。

观察了几天，索掌柜看出了问题：这小五子目光短浅，有时候为了蝇头小利，经常干些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糊涂事。索掌柜教训了小五子几次，效果却不大，后来，索掌柜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这天，索掌柜叫来小五子，问他：“在做买卖时，你是不是时常拿不定主意？”小五子点头说是。于是索掌柜拿出了一根秤杆，这秤杆两头各有一个秤盘子，左边的秤盘是红色的，右边的秤盘是黑色的，商家俗称为“太平秤”。

索掌柜说：“买卖嘛，无非是为了获利，生意如果获利大，就做，获利小，就不做。”随后他又拿出一些秤砣，告诉小五子：以后做生意拿不定主意时，就拿这根秤杆出来，想一下这个生意能带来什么利益，想到一件利，就往左边的红秤盘里放一颗秤砣；再想做这个生意有什么弊病，想到一件弊，就往右边的黑秤盘里放一颗秤砣。最后，如果红秤盘里秤砣多，秤杆子被压得低向左邊，就代表生意利大于弊，反之，就是弊大于利。“这样一来，这件生意该不该做，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小五子恍然大悟，一下子明白了师傅的秘诀。从此，只要遇上大买卖，小五子就把那根太平秤搬出来，计较利弊，结果买卖越做越精明。索掌柜见自己的教导大见成效，心里不免洋洋得意。

一天晚上，索掌柜见小五子瞅着那杆太平秤发呆，就问他有什么心事。小五子挠着头问：“师傅，这秤能称出生意的利弊，不知是否能用来称其他事呢？”

索掌柜哈哈大笑：“天底下不论啥事，都可以称一下。”小五子不明白，索掌柜告诉他，凡事都有利有弊：“打个比方，我正在给女儿找婆家，这也要称一下利弊。找个有权有势的，还是找个老实厚道的？找个有权有势的女婿，吃喝不愁，光耀门楣，身傍大树好乘凉，这就是利；那老实厚道的有啥用，贫贱夫妻虽然恩爱，不如一筐金银实在，这就是弊，明白了吗？”

小五子想了一下，猛然点头：“徒弟明白了。”

索掌柜拍着小五子的肩膀：“小子，要用心学啊！”

过了几天，一天深夜，索掌柜内急，起来方便，经过小五子窗前，发现徒弟屋里的油灯还亮着。索掌柜奇怪，这么晚了，这小子在干什么呢？他凑到门缝前一瞧，小五子正在那杆太平秤前，不停地搬动秤砣，还不时在纸上写着什么字。索掌柜心里高兴，小五子这么晚还在忙着算计生意，孺子可教啊！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没等索掌柜起床，几个丫环婆子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大叫：“不好了，小姐不见了！”

索掌柜跳起来，问怎么回事。丫环婆子说，昨天晚上睡觉时，索小姐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发现人去楼空，只在墙角发现了一把爬墙的梯子。

索掌柜气晕了，自己已把女儿许配给了城中首富做填房，今日就要送聘礼，这可怎么好！他来到梯子前，发现地上有两行脚印，一行是女儿的，另一行是男人脚印！他气得大叫：“肯定是有人拐跑了我的宝贝女儿。”他立即召集所有徒弟，里面唯独少了小五子。

索掌柜气急败坏地来到小五子屋里，发现人早没了，只有那杆太平秤还摆在桌上，只见黑秤盘里堆满了秤砣，里面还压着一张纸。索掌柜抓起纸，只见上面胡乱写着：若与小姐私奔，弊—浪迹天涯、居无定所、隐姓埋名、前程尽毁……

“这小子肯定昏头了，这么多弊，他还敢做！”索掌柜气得胡子乱抖。这时，他发现在红秤盘只有一颗秤砣，下面同样压着一张纸。索掌柜一把捞起来，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利让那臭小子狗胆包天。”

展开纸，上面只有四个字：情意无价。

索掌柜一愣，随即“哇哇”怪叫了几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