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
闽西苏区的建立与肃反的开始
闽西苏区是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南方建立较早也是比较巩固的革命根据地,后来与赣西南苏区连接成为中央苏区。闽西苏区位于福建西南部,包括龙岩、上杭、长汀、永定、连城、武平、宁化、漳平、宁洋、清流、明溪十一个县。此地属丘陵地带,西接赣南,南靠粤东,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在民国之后,福建地区军阀割据,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1926年4月,中共厦门干事会书记阮山和林心尧先后回到永定,与赖玉珊、赖秋实、熊一鸥等建立了中共永定支部。由阮山任书记。这是闽西的第一个中共组织。
“八七”会议之后,闽西各县在张鼎丞、阮山、罗明等人的领导下,举行了一系列暴动,形成了闽西农民运动的第一个浪潮。其中傅翠柏领导了上杭蛟洋暴动。
1929年3月,毛泽东、朱德、陈毅率领红四军进入闽西,打垮了长汀守敌郭凤鸣部,并将郭击毙,中共福建省委决定恢复中共闽西特委和闽西暴动委员会,领导闽西的土地革命和武装斗争。
1929年12月,红四军再次进入闽西,在古田召开了红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形成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古田会议决议》。
1931年1月,闽粤赣苏维埃政府正式成立,由邓发任书记。在闽粤赣苏维埃政府成立不久,蒋介石在中原大战中取得胜利,随后向中央苏区发动了三次“围剿”。就在闽西红军与国民党军队血战之际,在闽西苏维埃党政军内部,开始了“肃反运动”,且愈演愈烈。
闽西肃反是从军队开始的。由于李立三“左”倾路线的错误指导,闽西红21军由龙岩出发攻打东江,在平和一地与闽南之敌交火时失败,被迫撤回闽西。就在这时,中央巡视员到达闽西,在闽西总行委与21军军委联席会议上,中央巡视员不仅不总结教训,反而批评闽西总行委右倾、保守。会议结束后,红21军继续向上杭进攻,结果再次大败,导致士气低落。1930年10月22日军政治部主任陈正在《向中央军委南方办事处的报告》中写到:“大队长及大队政治委员都要开小差,士兵开小差者日必数百,攻杭失利连纵队司令官都想开小差了”。最后,红21军由二千人锐减至四百人。根据地迅速缩小,军队内部存在着严重的失败情绪和对领导的不满情绪。
红21军军事上的失败,根据地的丢失,主要是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的错误,但闽粤赣特委的主要负责人邓发,却没有认真分析失败原因,而是把失败归咎于地主、豪绅阶级异己分子混进我党政军内部的破坏,所以开始在闽西进行肃反。后来,邓发在肃反工作中又偏听偏信于肃反委员会负责人林一株,并放任其逼供信,使闽西苏区的肃反产生了严重后果。
无中生有的“社党”
1931年1月,闽西的红12军,召开了纪念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先驱李卜克内西、卢森堡、列宁大会。在会上,有人呼喊出“社会民主党万岁”、“拥护第二国际”等口号。
第二国际是1889年7月由恩格斯领导在巴黎建立的各国社会民主党和社会主义工人团体的国际联合组织。后来第二国际堕落为修正主义,第二国际领袖卢森堡和李卜克内西同第二国际内部的修正主义展开了斗争,后来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生命。
对于第二国际的复杂情况,一些年轻军人并不了解,一时激动喊出这种口号也不足为奇,而红12军的一些领导人和闽西党组织的一些人却认为这是潜伏在军队内部的反革命在作怪。于是抓了十几名红军指战员,并进行严刑拷打,这些人受不了酷刑,便胡乱招供,说他们的组织是“社会民主党”,他们是社会民主党的成员。就这样,闽西的肃“社党”运动在严刑拷打中开始了。
在这次肃“社党”开始之时,共有六十多名党政军骨干被捕,其中一些人被指控为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部长、特派员、青委书记等。其中12军的一个团政委林海汀被指控为“社党闽西特委宣传部长”。
当时,江西苏区正在抓AB团,第三党和改组派,闽西各县也成立了裁判肃反委员会,并在1931年2月召开了联席会议,会议发布了《闽西苏维埃政府通告第十九号(裁字第一号)》的通告。
要求“各县加紧健全肃反组织”“严密地清查这些暗藏活动的反动派,迅速消灭这些最危险的敌人”。
会上还决定任命林一株为闽西苏维埃政府裁判部长。
林一株是地主出身,心狠手辣。担任裁判部长后,大肆抓人并滥用酷刑,严加逼供,造成了很多冤案。1931年3月2日,闽西苏维埃政府在永定虎岗召开“闽西工农兵审判革命社会民主党分子代表大会”。共有工农兵代表数千人参加大会,主审就是裁判长林一株。林一株宣布林梅汀等为“社会民主党党魁”,并让士兵将三十四名“社党领袖”五花大绑的押上来。随后林一株宣布这些人的罪状,并说从军队到党组织的“社党”分子大部已抓获,但仍有部分隐藏者,再继续搞破坏。林要求各地继续破坏未被发现的“社党”分子和机关。接着,林一株以主审的身份,宣布将林梅汀等处死。而这些所谓的“社党”分子在临死前还高呼着“拥护中国共产党!”,“打倒社会民主党!”的口号。
这次审判大会使闽西苏区的肃反更加扩大化,掀起了一股抓“社党分子”的狂热。而这时红军在反“围剿”中接连失利,所以闽西苏维埃政府更加认为是“社党分子”在作怪。尤其在3月18日,闽西苏维埃政府发布二十五号通告,称“如有迫不及待要先处决的,可先执行,再补报到本政府追认。”导致闽西苏区的肃反形势更加混乱。
傅翠柏事件
就在闽西苏区大肆抓“社党分子”的时候,发生了傅翠柏事件。
傅翠柏是福建上杭人。早年参加过同盟会和中华革命党,日本东京政治大学毕业。1926年担任国民党上杭县党部秘书。大革命失败后,傅翠柏脱离国民党,1927年8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参与领导了上杭蛟洋地区的农民武装暴动。1929年5月任闽西红军第59团团长,1930年任闽西苏维埃政府财政经济部部长。
由于与闽西特委领导对党内问题有不同看法,对分配的工作采取了抵制的态度。闽西特委没有进行说明教育而是采取严惩的办法,并将他开除出党,并且致信于他,向他索要枪支。傅翠柏致信邓子恢进行解释,并说明自己的看法。然而闽西特委并没有接受其意见,反而派重兵围攻其家乡上杭县古蛟地区,被逼无奈,傅翠柏一怒之下,率领部分地方武装走上了与闽西特委对抗的道路。
傅翠柏的举动,使闽西苏区的领导将他与“社党分子”联系在一起,并断定其为闽西“社会民主党”的首领。而且由于肃“社党”运动的扩大和混乱,一部分被逼走投无路的“社党分子”便投靠到傅翠柏之处,这样使闽西特委更加坚信傅翠柏是“社党”首领,并加紧了对傅翠柏的围攻。
肃“社党”运动的扩大
1931年3月,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中央代表团三人到达福建,这三人是任弼时、王稼祥、顾作霖,他们受王明的指派前往中央苏区传达四中全会精神。在永定虎岗召开了闽粤赣苏区特委扩大会议,史称虎岗会议。会上传达了六届四中全会通过的带有“左”倾色彩的决议,并进一步指出“肃反”是苏区党的中心任务之一。
4月4日一封名称为《中央给闽粤赣特委信——闽粤赣目前形势和任务》的信到达闽西苏区,信中指出:“敌人积极从各方面来向苏区红军进攻,普遍的白色恐怖,积极地打入到党的组织内和红军中来从事破坏,从蒋介石到傅翠柏都有整个的联系和计划的……必须肃清内部的——红军中、政府中、党部中的一切反革命分子,站在阶级立场上以最严厉的手段来镇压……”
虎岗会议和这封信更加肯定了肃“社党”的正确性,使“抓社党”运动火上浇油,迅速升级。尤其是林一株把持的肃反委员会,更是为所欲为,一切决定全不经过组织程序,要抓谁就抓谁,想杀谁就杀谁。永定县委负责人谢献球、曾牧村等对大抓“社党”有些不同的意见,便被认定是“社党”分子,抓起来严加刑讯。并召开了永定县委机关及革命团体党团联席大会。大会将黄瘦梅、张启义、张觉先、赖新发、曾献犹、郑世明、熊在乾、坤祺、应祺、河光、绍南、耀唐、阮边十三名县委干部定为“社党”分子,并被开除党籍、团籍。
闽西苏区肃反高潮时期,各个县几乎天天都抓人,天天杀人。因为各地的肃反委员会大肆抓人,滥施酷刑,被抓者受刑不过胡乱招供,结果使“社党分子”越抓越多,使苏区内到处都是“社党分子”和“社党机关”。被整肃的对象,在军队内部主要是连排以上的干部,地方政府主要是区以上的干部,。尤其是闽西苏区军队中的高级干部,被肃整的更为厉害。据《中共闽粤赣省委写给中央报告(第九号)》中称,闽西苏维埃政府内三十五名执委与候补执委中,有半数以上先后以“社党”罪名受害。到五月中旬,闽西苏区逮捕的“社党分子”就多达一千六百七十多人,其中被处决的有七百余人。而且百分之八十是党员和干部。如闽西苏区的创始人张涤心、段奋夫、陈品三、陈锦辉等都被当做“社党党魁”而杀害。
肃“社党”的扩大化使苏区的组织建设受到极大的破坏,当时闽西苏区的三十个区委中,仅有一个区委能勉强维持工作。在军队中由于肃反扩大化,导致战斗兵员减少,指挥员缺乏,士兵勇气减退。
错误的肃“社党”使闽西苏区内人心惶惶,不知什么时候厄运便降临到头上,所以不少人被迫逃亡,有的隐藏于山中,有的逃往他乡,甚至有的还漂洋过海逃往他国。一系列错误的肃杀激起了一部分人的反抗。1931年5月27日发生了“杭口事变”。杭口是福建杭武县下的一个村子,杭武县第三区区委书记何登南,县直属第三大队政委陈锦玉,及区机关和第三大队近两百名指战员被当作“社党分子”关押在杭口村和县苏维埃所在地白砂村内。肃反委员会对这些人刑讯逼供,要他们供出“社党”的内情,而这些人根本不是反革命分子,也没做有悖革命之事,有何供可招。时任第三大队大队长的李真、副政委张纯铭也知道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决不是什么反革命分子,都是枉加的罪名,所以对肃反委员会的做法十分不满。5月27日,闽西苏区政府秘书长罗寿春到第三区检查肃反工作,李真等趁机将罗寿春扣押,逼罗写手令释放关押在杭口和白沙的战友。罗被迫写了手令,李真率第三大队其余的指战员包围了苏维埃政府,将被关押的何登南、陈锦玉等同志释放。
闽粤赣省委得知这一事件后,当即认定这是“社党分子”进行的反革命暴乱,迅速派兵镇压,由于力量悬殊,第三大队被击败,李真、何登南等区委领导、第三大队领导被作为反革命分子处决。而那位检查工作的罗寿春也被当作“社党”的“闽西特委组织部长”而被处死,令人想笑的同时又不禁悲叹,由此可见肃“社党”运动的荒唐。
杭口事件发生后,中共闽粤赣省委对“社党”的整肃更加扩大和严厉。而饱受迫害的苏区军民则反抗情绪越来越大,发生了一系列反抗事件。6月1日,杭武县第2区的干部和地方武装发生了事变,之后永定溪南和虎岗等地相继发生了反抗事变。
而省委的判断仍然错误,误以为“社党分子”掀起了反革命高潮,而且中共中央得知此种情况后认为闽西的肃反不够得力,并写信对闽粤赣省委进行了严厉批评,认为闽西苏区肃反面太小,仅仅限于抓“社会民主党”,而没有抓AB团、第三党、改组派等“反动”组织。
这样在中央的支持下,闽西苏区的肃反运动更加猛烈,就连惯于整人的裁判部部长林一株也被当作“社党”分子抓起来了,并宣布林一株为闽西“社党”特委书记,最后处以死刑。
闽西苏区的肃反走上了一条扭曲的道路,不仅没有肃清反革命,反而削弱了自己的力量,打击了优秀的干部,破坏了组织,给革命的发展带来了无法挽回的恶果。
中央对肃“社党”运动的纠正
1931年11月,张鼎丞在瑞金参加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时向毛泽东汇报了闽西苏区的肃反情况,毛泽东得知闽西苏区肃反的严峻形势后,立即指示要纠正这一错误。1931年12月13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出了第六号训令,指出“各地过去的肃反工作,有许多地方是做得不对的”。训令要求“各地各级苏维埃政府,要坚决的迅速的建立革命秩序,使革命群众的生命权利和一切法律上应得的权利,得到完全的保障”。同时还强调对反革命案件的审讯、处理,要由国家司法机关审判和判决。要废除肉刑,重证据。中央的六号训令对闽西苏区的肃反起到了一定的遏制作用。
1931年12月,周恩来在由上海赴中央苏区首府瑞金的途中路过闽西,耳闻目睹了肃“社党”带来的严重后果。周恩来致信中共中央,信中指出“我入苏区虽只三日,但沿途所经,已见到闽西解决社党所得的恶果非常严重。……他们处理方法之错误,如中央历次所指示的殆过之无不及”。
1932年1月12日,中共中央向闽粤赣省委发出指示信,即《中共中央致闽西省委信——肃反问题》,信中对闽西苏区的肃“社党”的后果提出了批评“肃清社会民主党的斗争不但没有造成广大工农群众对于‘社党的仇恨,对于共产党的热烈拥护,而且反使群众惧怕共产党,使群众对共产党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中央一刻也不能容忍这种错误的继续和存在……要最彻底的站在布尔什维克的自我批评上,明显的指出省委过去在肃反问题上所犯的不可宽恕的错误。”周恩来的信是促使中共中央在肃“社党”问题上转变态度的关键。
2月29日,苏区中央局再次致信闽粤赣省委,对肃反的错误进行纠正,信中称“根据苏区党大会后闽西工作的情形,根据伍豪同志经过闽西时的考察和这次李明光同志来中央的报告,闽西在肃反中犯有严重的错误”。
在中央对肃“社党”的错误进行批评之后,闽西苏区的肃反才停止下来。1932年3月,中共闽粤赣苏区第二次代表大会召开,大会对闽西苏区的肃“社党”中所犯的错误进行了深刻的检讨。3月18日,福建省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在长汀召开,会上同样对闽西的肃反运动进行了深刻的检查,并在决议中向全苏区军民做了公开检讨。
至此闽西苏区的肃“社党”落下了帷幕。而对于肃“社党”运动的源头即“社党”则根本就是一个天方夜谭,就连时任闽粤赣特委书记、军事委员会主席的邓发也在1945年2月23日举行的闽西党史座谈会上谈到:“今天看来,不仅当时全国没有什么社会民主党,连傅翠柏本人是不是也难说。”傅翠柏本人在建国后谈到闽西“社党”运动时说:“我不但不是‘社党的头目,而且‘社党这个组织是否存在,我本人也是怀疑。”
闽西苏区的肃“社党”运动进行了一年三个月的时间,其造成的严重后果无法估量。仅仅在肃“社党”中被明令处死者就达六千多人,其他受牵连的和逃亡的就更数不胜数。肃“社党”不仅制造了无数惨案,无数冤魂,也使苏区的党的组织建设和军事建设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给本身就处于艰难之中的红军和根据地建设人为制造了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