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福根
俞振飞黄蔓耘的婚恋
顾福根
俞振飞与黄蔓耘的剧照
编者按:京昆艺术大师俞振飞为传承和发展中国戏曲做出了卓著贡献。他的感情经历丰富多彩。原配范品珍为俞父所定亲事,1923年春拜堂成亲。三年后大家闺秀陈佩贞因拒做军阀张宗昌的侍妾而投奔俞,顺理成章成了其二房。其后陈怕清贫难耐,另嫁他人。1936年学生黄蔓耘走进了俞振飞的生活,使他重新燃起爱的火花……
在上海闵行区马桥镇东部,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古冈身,这是上海最早成陆的海岸线,距今五千余年。就在这条古冈身的西畔,有一个偌大的村落——黄家河圈。在河圈弯的周围聚居着黄姓人家100多户,有南黄、中黄、北房、三房、七房等。最南端的便是南黄,这里有一栋庄园,住着黄圃裳一家。黄圃裳不仅在马桥当地有田亩,而且在闵行镇及市区还有工商企业,可谓富甲一方。1901年,黄家呱呱落地了一位千金小姐,主人起名叫黄蔓耘。黄蔓耘自小聪明伶俐,又受到良好的传统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青年时代求学于北京师范学校,并迷上了京戏。她拜王瑶卿习艺,不时登台票戏,也习昆曲,曾以“听枫舍主”的艺名闻世。
1936年春,黄蔓耘在北京结识俞振飞后,即专心向俞学习昆剧演唱,两人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当她得知俞刚到北平,居处尚无着落时,慨然将北京家中一排五间中式平房借给俞振飞居住。黄不仅受过高等教育,而且喜欢游泳、跳舞、绘画、唱戏。俞振飞的饮食起居都由她张罗照顾,还为他设计戏装,别人的褶子都是刺绣的,而俞的褶子却由黄蔓耘亲自用彩笔绘画,显得脱俗高雅,别具一格。黄蔓耘与丈夫陈树红感情一向不和,离婚也是迟早的事。她与俞振飞共同生活,日久便产生感情以至发展到公开同居。1940年初,黄蔓耘随俞振飞到上海,陈树红也另娶了太太去了台湾。此时的俞振飞,已经离不开黄蔓耘,黄是他艺术上的知己,不仅懂戏,而且能书会画,代他与场方谈判,洽谈包银,联系演出。
在旧社会,戏子有抽鸦片的陋习,俞振飞也不例外。黄蔓耘是反对抽鸦片的,俞则屡戒屡抽,一直下不了决心。当俞振飞离开了剧团后,收入也没有保障,抽完最后几块鸦片时,决定戒烟。黄找到了名医方家纯为其戒烟,方医生说,戒烟要用度土精(印度产的鸦片精),逐步减少用量,但此物极贵,不易得到,你一定要对天罚咒。俞振飞罚了咒,终于戒掉了鸦片。
自此之后,黄蔓耘一直留在俞振飞身旁,如影相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再也没有离开过他。1942年,黄蔓耘将北京的房屋变卖,一心追随丈夫,回上海定居。
俞振飞在上海居住期间,除了演出和应酬外,常由妻子相伴,去30公里外的岳丈家。黄圃裳对聪明乖巧的女儿,充满了父爱,总是百依百顺。女儿与俞振飞的婚事,他自然是全力支持,在女婿发生经济困难时,总是全力相助,并时时叮嘱女儿,做好家庭的贤内助。每当俞振飞到外地演出归来,总不忘给岳丈携带一份厚礼送上。俞从岳丈家住地到上海,要走六公里路,到闵行镇乘车才可到达上海,而且车次也少,有时就在岳丈家留宿。翁婿两人就席地而坐,玩起了马桥当地的游戏“移路直”。他们还扳手较劲,享受天伦之乐。
俞振飞是京津沪港的昆剧名流,而他演出的戏装,无固定缝工,一直由戏装社缝制,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而且无特色。一日俞在马桥岳丈家谈及此事,黄圃裳对他说:“我们马桥、北桥周围有不少农家孩子,他们能吃苦,也很聪明。我们挑选几个,几年培养下来,一定会出优秀的裁缝师。”俞振飞一听,拍手称好。黄蔓耘读过师范,挑选学生她是内行,就从附近几个村子里挑选了几名十一二岁的孩子,来到黄府,俞振飞见这些孩子长得圆嘟嘟、憨厚朴实,一看就有三分喜悦。他们进了黄府,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看这,看看那,很新奇。其中一个从石桥弄村上来的割草囡“阿田”,一个人在欣赏黄家墙壁上挂的字画。蔓耘是学画的,懂得这小孩有悟性,将来一定能培养成材,就将他带到上海,收留在戏班里。阿田是蔓耘家乡人,又是父亲举荐的,黄自然特别关心他。她领着这个小老乡拜访上海滩上的戏服制作大师,还不时到服装社实习。俞振飞也亲自教阿田许多戏服知识和注意要点。阿田日积月累的裁制实践,加上能刻苦钻研和聪颖好学,逐渐掌握了俞大师戏服身段的各个部位特征,潜心钻研和制作出一套套戏服。俞夫人黄蔓耘在他做的戏服上配上各种戏装图案,使之锦上添花,大师大为赞赏。在俞振飞以后的演出中,他非阿田制作的服装不穿。可惜阿田在50多岁就过早地离开人世。阿田过世后,人们怕俞振飞受到刺激,瞒了许多年。后来,上级文化部门要为俞派音乐、服装做资料,俞先生要穿上阿田做的戏服去试装时,才知道这个爱徒已经离开人世。现在在戏剧服装库房里,凡是角上绣有“丁葆田”名字的戏装,就是来自蔓耘家乡的割草囡——“阿田”亲手制作的。
1950年12月底,应马连良之邀,蔓耘随丈夫俞振飞赴香港,父亲黄圃裳同行。一天,张大千来看戏时,带来了一把扇子赠给俞振飞,画的是颐和园后园的风景。俞振飞到香港后,两人并无往来。一次闲聊时,黄蔓耘讲起,她学了几十年画,在北京拜靳京西为师,在上海拜过张大壮为师,就是遇不到第一流的大画家。当时俞振飞的老朋友沈苇窗(香港《大成》杂志主编)在场,他和黄蔓耘极熟,以姐弟相称。他说,当今中国最好的画家张大千就在香港,且为至交,黄蔓耘喜出望外。张大千虽不认识黄蔓耘,但也看过俞振飞的戏,因此就欣然收下这位女弟子。黄蔓耘在香港银行工会摆了一桌酒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拜师仪式。1955年俞振飞离港前偕夫人黄蔓耘到大千府上辞行。张拿起桌上一张扇面对黄蔓耘说:“你拜我为师,也没有好好教你,这扇面画的是各式各样的树,既可作为我送你的画,也可以作为我送你的画稿。”张大千还送了黄蔓耘好多幅人物速写稿,画的是京剧名家孟小冬。那时孟小冬在香港,张大千是孟小冬的戏迷,两人常有交往。一天,张大千请孟小冬和黄蔓耘夫妇吃鱼翅。席间张大千为孟小冬画速写,画了一张又一张,说多画几张送给黄蔓耘,黄蔓耘将这些速写加上张大千赠送给她的十几张花卉画稿,装裱成册,带回上海。
1954年初,俞振飞夫妇在香港生活相当艰难,已欠下许多债务。周总理见马连良、张君秋都回来了,便问起怎么独有俞振飞仍留在香港。有人说俞振飞带了恶霸地主的丈人逃往香港,不愿回来。周总理特地打电话给上海市委,要他们查一查俞的丈人是不是恶霸地主。上海市委调查的结果,证实其丈人并不是恶霸地主,且无严重罪行。因此周总理就让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出面,争取俞回大陆。周总理还直接打电话给香港《大公报》社长费彝民,让他促成俞回来。费在香港做统战工作,一些文艺界的知名人士,如马师曾、红线女等都由他安排回大陆。费对俞转达了周总理的意见,告诉俞,回去后先到北京,与梅兰芳拍《断桥》,然后回到上海担任戏校校长,工资每月二千元。对俞在香港所欠下的三万多元债务,请俞振飞开出清单,由费先生帮助解决。总理还关照,由于国内物资匮乏,给俞先生5000元港币,购买一些必需的日用品。为了防止台湾国民党特务捣乱,费彝民对俞回来的路线也作了周密的安排,不在九龙上车,而改在九龙前面的小站沙田上车,1955年4月1日,俞振飞与黄蔓耘离开香港,回到广州。广东省文化局的领导及著名粤剧演员薛觉光到车站迎接,并为他们接风。第二天俞振飞夫妇登上北上的列车。正如一句唱词“日落西山夜黄昏,人奔家乡鸟归林”,夫妇俩唱戏半生,坎坷曲折。如今国家领导人的关心,使俞氏夫妇激动不已。
1956年春天,黄蔓耘自觉身体状况还挺好,她打算与俞振飞一起到北京参加《十五贯》的演出活动。俞振飞给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写了信。夏衍很重视,立即作了安排,并复了信:
振飞同志:
关于你及你的夫人拟参加苏昆剧团来京演出之事,二月间我曾函告陈虞孙局长。他表示可以同意。因此请你便向市文化局联系。弟日内赴西南视察工作,估计四月二十日左右可以回京。届时,你们大概还在北京吧!
匆致敬礼!
夏衍4/4
可是到了4月初,黄蔓耘病发,查出是肺癌,不久因医治无效,不幸逝世,享年56岁。黄蔓耘不仅是俞振飞体贴入微的伴侣,也是他事业上的得力助手,与他同甘共苦二十年。如今,当他正想为昆剧事业大干一番的时候,她竟撒手而去,这对俞是一个多么重大的打击,他几乎垮了下来。在巨大的悲痛中,俞振飞亲自撰写了一副长联,表达了他深挚的感情,寄托了他无穷的哀思:
抛汝父汝弟汝女,留滞在南,千里外偕吾重返故乡。岂惟同志,又且同心,始终鼓励吾支持吾,共为文艺戏剧而奋斗,长恨中途分比翼;
伤吾母吾姊吾儿,淹缠于肺,两月来惊汝如登覆辙。敦信斯人,乃撄斯疾,今后痛哭汝想念汝,继将钻研锻炼的精神,完成遗愿慰幽灵。
蔓耘爱人,精神不朽
1956年8月振飞挥泪书挽
在黄蔓耘逝后一年,俞振飞又作“悼念黄蔓耘二首”:
喜写平安傍琐窗,归装甫卸住春江。
米盐夫妇惊长别,剔看银釭影不双。
中年哀乐晚清愁,止水心情几度秋。
每向图帧寻昔梦,梦回唯见月当楼。
1956年8月,吾妻黄蔓耘因癌症逝世,每睹遗墨,抚摸久之,不能释怀。
作者附记:本文在撰写过程中,曾参阅唐葆祥先生所著《俞振飞传》,特此致谢。
(作者为上海市闵行区马桥镇原文化站站长,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责任编辑 张 鑫 周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