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致贫的教育因素分析
——基于山东莘县和河南范县的调查

2011-09-25 03:41冯道杰
关键词:子女家庭农民

冯道杰

(山东经济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农民致贫的教育因素分析
——基于山东莘县和河南范县的调查

冯道杰

(山东经济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农民及其子女受教育的不公平是造成农民致富能力和致富机会贫困的直接因素。现行教育制度下,农民子女接受教育的相对成本高,质量差;农民接受教育的比较收益低,低组织化状态下对农村发展的推动作用难以显现;农民受教育的机会和渠道不足,农民提高自身素质和职业技能的机会较少。

农民贫困;教育因素;教育成本;教育收益;教育机会和渠道

“三农”问题的核心是农民问题,农民问题的突出表现是农民普遍贫困问题①。家庭承包经营的制度激励作用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逐渐消弱,特别是进入90年代中期以来,城乡居民收入差距持续拉大。一方面,中央各种支农惠农政策频出,农民负担大幅减免;另一方面,尽管中央一号文件一再强调,城乡居民收入差距却继续呈现拉大趋势。这种现实不得不让我们深思导致农民普遍贫困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从国家层面和制度层面上帮助农民致富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一、农民贫困首先是教育贫困

“治贫先治愚”。“愚”并非农民天生就“笨”,“贫”也并非农民天生懒惰所致,相反,勤劳智慧是中国农民自古以来的优点和美德,他们终年辛勤劳作,为什么却长期处于贫困状态?从根本上说,农民的“愚”和“贫”,不是农民个人因素造成的,主要是制度性贫困,主要是不合理的制度导致了农民贫困,制约了农民致富。无论是个体分散的土地经营制度、城乡分割的户籍制度,还是冗官、冗员、冗费、低效的政治管理制度、低组织化状态的社会组织制度,都是制约农民致富、农民个体无法改变的制度因素,在这些众多的制度因素中,影响农民致富能力和机会的直接因素是农民受教育的不公,尤其是农民受教育的相对成本高,比较收益低,受教育机会和渠道不足,等。

有学者认为农民贫困有三重含义:一是货币的和实物的收入低、享受的社会福利少,即收入贫困;二是创造财富和收入的能力差,即能力或人力资本的贫困;三是获取收入或财富和提高能力的权利和机会少,即权利和机会的贫困。②这三重意义上的贫困相互关联,而且极易形成恶性循环,三者都与教育因素③密切相关。受教育的不公平是导致农民缺乏提高自身能力的权利和机会的重要因素,人力资本的不足导致农民创造财富和收入的能力较差。因此,让农民及其子女能够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和技能培训,提高农民的生存和发展能力,是“治愚”的“良方”,是提高农民获取财富能力的治本之策。

二、农民收入与教育因素关系的调查与分析

为了了解农民家庭收入和农村教育等相关情况,我们调查了位于鲁西南平原的山东莘县和豫北平原的河南范县,它们都位于华北平原,是典型的农业县,处于黄河中下游。我们重点对莘县王庄乡、樱桃园乡和范县白衣阁乡、颜村铺乡的蒋店、余粮海、耿王村、韩楼、王庄、樱桃园、白衣阁、颜村铺、孟楼等16个村庄进行了调研,其中,王庄、樱桃园、白衣阁、颜村铺为乡镇政府所在地,耿王村是附近几个村庄的集贸市场所在地。我们对蒋店、余粮海、耿王村、王庄4个村庄16-45岁的青壮年劳动力进行了重点调查表明,蒋店、余粮海约53%以上的劳动力一年中多数时间都外出打工,在家务农的多数是老人、妇女和孩子。耿王村和王庄是集贸市场所在地,许多农民家庭在集市上做些小生意,出去打工的农民少一些,打工的青壮年人数比例分别占到47%和36%左右。当然,由于打工的不稳定性,一年中比例会有些变化。近几年这些村庄附近的乡镇有了几个民营毛巾厂、酱菜厂等,有个别女性劳动力就在本地的小厂打工。调查表明,农民的家庭收入主要依靠务农(种养业)收入和打工收入④,但无论是务农收入,还是打工收入的高低,都与农民的受教育水平和掌握的技能状况密切相关,因此,分析农民家庭收入与农村教育因素的关系意义重大。

(一)蒋店和余粮海劳动力学历情况调查

农村劳动力主要是由农民和农民子女构成,农民是农村劳动力的主体,农民子女是农村劳动力的后备力量,农民及其子女的受教育情况均与农民家庭收入有密切关系,因此,我们把农村劳动力的受教育因素,视为“农民及其子女”的受教育因素。本文重点对农民子女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情况进行分析,同时,也调查、分析农民接受教育和技能培训的情况。我们选择了既不是乡镇政府所在地,也不是集贸市场所在地,而是更能代表中国普通农村情况的蒋店和余粮海不同年龄段的男女劳动力进行了统计,各层次学历人数比例情况如下:

表1 蒋店和余粮海村各层次学历人数比例情况调查表

表中数据表明,两个村绝大多数劳动力都处于初中和初中以下的学历水平,80%以上的没有接受过高中以上的教育。劳动力越年轻,接受初中义务教育的人数比例越高,而初中毕业以下的劳动力比例随着年龄的下降逐渐降低,这基本反映了我国近年来农村义务教育发展取得的成就。同时,五、六十岁的劳动力中接受高中以上教育的比例仅有1%,30-50岁的劳动力中高中毕业的均占2%,16-30岁的劳动力中不仅高中毕业的人数比例增加,而且还出现了初中中专、技校甚至是民办专科毕业的,这一方面说明了我国高中以上的非义务教育在不断发展,但发展还很不够;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随着大学生就业越来越困难,最近五六年出现了初中中专、技校、专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待业在家的情况。这些人中有的是暂时在家,以后有机会再到城里找工作,也有找了农村的对象,在家过着同农民一样的生活,但相对于一般初中毕业的农民,普遍反映他们头脑灵活,捕捉信息快。

(二)务农收入与受教育程度关系调查

莘县和范县大多数土地主要种小麦、玉米,也有一部分土地种花生、大豆、地瓜、蔬菜等作物,范县有些乡镇也种稻米。在种植业中,人均土地约1.5亩,土地的翻耕、种植、灌溉、施肥、简单的田间管理等大多是由老人、妇女和孩子完成,由于长时期的工农产品“剪刀差”等原因,农民普遍反映“种地不挣钱”、“种的东西卖不出来钱”、“光靠种地不行”,也有一些农民反映“这几年好点了,国家不给要钱了”,“种粮食国家还能给点补贴,种地能够一家人吃饭的”。从实际情况来看,一家一户的农民依靠耕种小块土地获得的收入非常有限,每亩地扣除购买化肥、农药、种子等的成本,每年平均能够剩余500元左右,一家平均按四口人6亩地计算,大约可以剩余1800-3600元左右⑤。农村中单纯依靠种地为生的农民家庭大多数是负担较重,没有门路,不能出去打工的家庭,扣除子女教育、医疗等费用之外,他们维持生计的确相当困难。但是,我们调查的蒋店32户农民中有两户农民养鸡,一户户主冯钢锤是初中毕业,一户户主冯大林高中毕业,他还曾经在棉厂做过工人,厂子倒闭后回家种地。冯钢锤和冯大林都属于农村中注重提高种养业技术的农民,他们家里都有老人和孩子需要照顾,也不愿意抛家舍业、离乡背井出去打工,这几年就尝试着养鸡,冯大林还养猪,种过大棚蔬菜,由于他们掌握的种养知识较多,平均每年能挣一两万元左右。蒋店曾种植大棚蔬菜和养鸡、养猪的家庭有过一二十户,但是,有的农户由于不懂技术,不赚钱还赔钱,特别是有时候行情不好,亏损还相当严重,所以,后来就有很多人不敢干了。虽然同样都是务农,土地均分承包,但是,受教育程度较高、懂技术的农民通过养殖、种蔬菜大棚等,可以获得比受教育程度低的农民更高的收入。

(三)打工收入与受教育程度关系调查

打工收入对农民家庭收入有重要影响,有人外出打工的家庭收入普遍高于单纯依靠务农收入的家庭。我们对2008年蒋店16-45岁外出打工的57位男性农民进行了统计,其中,有14人初中没有毕业就外出打工,大多从事建筑业、修路等体力劳动,根据耗费体力的大小和劳动量不同,每天收入30-50元不等,每月600-1500元之间。其余43人全部为初中毕业,其中,28人多少会点砖瓦技术等,虽然也是从事建筑业等体力劳动为主,但技术性稍强,每人每天40-90元不等,每月1200-2700元。剩余15人中,有9人做木工、建筑技术工、装修工等,有6人做厨师、司机等技术性较强的工作。他们有的是自己交学费,在济南、聊城、濮阳等民办技工学校学习技术,有的是先跟着亲戚、熟人、师傅做学徒工,学成以后,有自己干的,也有给人打工的。这些有一定技术的农民,每天大约能够有70-120元的收入,每个月1800-3600元。但农民打工大多是季节性的,收入不稳定,只有少数是比较固定常年在外的。其中,有一个人自己做装修包工头,一年能够收入三、四万以上。还有4个会开车的农民,先在北京打工,后来在北京做二手车生意,做好了一年也能赚不少,他们都是村里面比较富裕的农民,春节有的还开着车回家。一般农村年轻的女性劳动力也外出打工,但比例稍低于男性,约占32%左右,大多去外面做服务员,或者去纺织厂、毛巾厂、服装厂做工,根据技术含量以及工作量不同,她们大约获得每天30-80元的收入不等。可以看出,在打工收入中,农民受教育程度和掌握的技能情况不同,个人能够从事的工作和获得的收入差别较大,尤其是受过技术和技能培训的农民,有的年收入三万元以上。当然,农民在外地打工,还需要扣除交通费、食宿费等花销,打工净收入是要打折扣的。

从总体来看,能够有一定技能和机会获得较高收入的农民比例是相当低的。我们重点调查的蒋店是个大村,共有农户468户,人口2362人,2008年依靠种大棚蔬菜、养殖业、打工收入,以及做二手车生意等,能够达到年收入两万元以上的家庭约有28户,占总户数的5.9%;依靠务农和打工收入相加能够达到1-2万元的约有36户,约占总户数的7.6%;大多数务农为主的家庭收入在3000-6000元之间,约有326户,占总数的69%(见表2)。

表2 蒋店家庭收入情况调查表

三、农民及其子女接受教育情况的调查与分析

农民要摆脱贫困状态,必须具备改变自身条件的能力、资源和机会。对于大多数农民而言,资源和机会都具有外部客观性,致富最主要的途径是通过接受较好的教育和技能培训提高自身能力。调查表明,大多数农村劳动力没有接受高中以上教育,也没有接受正规的技能培训。是什么原因使农民普遍没有接收较好的教育和技能培训呢?

(一)农民及其子女接受教育的相对成本高,质量差

农村及其子女接受与城市人同等的教育,相对于农民的家庭收入而言,相对于农民家庭的支付能力而言,要付出相对高的代价。以蒋店为例,尽管外出打工的农民比例已经很高,事实上,由于各种原因,这个村仍然约有40%左右的农民家庭没有条件出去打工,或者打工收入较少,主要依靠务农收入,在村里年收入达到6000元以上的家庭就算不错的。我们按一个年收入6000元的家庭来计算,一般家庭有两个孩子,一个读小学,虽然没有学费,但辅导材料费、书本费,加上平时购买文具等,每年约需400元;一个读初中,每年需要辅导材料费、书本费、食宿费(大多数初中学生要上晚自习)等,约需900元左右。这个家庭每年需支出两个孩子的教育费用为1300元左右。这个数字是我们按比较低的水平计算的,如果有的孩子再吃点零食、买点课外辅导用书等,用在教育上的费用要超过1300元。调查中,农民普遍反映至少要1500多元。若仅按每年1300元的最低教育成本计算,相对于家庭年收入,农民家庭所负担的教育成本约占6,000元家庭总收入的21%,是比较高的。

另外,我们通过对比城乡义务教育阶段子女教育成本与居民人均收入的占比情况,能更进一步认识农民子女义务教育成本相对高的问题。我们专门调查了山东省济南市历下区甸柳第一小学和燕山中学的学生义务教育费用情况。甸柳第一小学每个学生每年需要交纳书本费、辅导材料费等费用约350元,就读燕山中学学生每年约需交纳550元,由此看来,城乡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正规收费相差不大。济南市一个家庭一般都是一个孩子,多数家庭让孩子从小就在校外培训机构接受校外辅导,学习外语、舞蹈、音乐、绘画、奥数以及跆拳道等各项技能,费用大约在每年2000元左右,这样,济南市义务教育阶段家庭子女教育投入大约是每年2300-2500元。2010年全国农民人均收入5919元,城镇居民人均收入19109元。虽然蒋店农民家庭两个孩子的义务教育费用约为1300元,却占农民人均收入5919元的约21%;济南市居民子女义务教育阶段投入虽然高达2500元左右,却只占城镇居民人均收入的13%,若不算其子女接受校外辅导的投入,按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正规收费标准每年550元计算,仅占人均收入的2.8%。一个21%,一个2.8%,相差之大,说明了虽然城乡义务教育收费基本相同,但农民子女的教育成本与农村居民人均收入的比例,要远远高于城镇居民的比例,也就是说,义务教育阶段农民家庭支付的相对教育成本高于城市。

在我们的调查中,农民的普遍说法是,“上小学和初中不算花钱,高中以后就上不起了”,“上高中一年要三千多,上大学一年要万把块”。也就是说对于义务教育阶段的子女教育支出,农民家庭还是能够承受的,但高中以后非义务教育阶段的支出就过于庞大了。我们按高中阶段每个学生每年平均3000元计算(实际上多数学生入学时需要交3000-10000元不等的高价),每个大学生每年平均8000元的花费计算,这对于年收入6000元的农民家庭来讲,几乎难以承受。事实上,农民家庭除了子女教育支出外,还要购买农机具、种子、化肥、农药等生产资料,还有基本的医疗支出、人情礼来往支出,再加上过年节等家里的日常开支,一年下来所能积攒的钱寥寥无几。农民家庭的子女读高中以后,基本都在外地上学,除了正常的学杂费、书本费、辅导材料费等,还要加上交通费、食宿费、择校费等,这些费用加起来,是普通农民家庭难以承受的,供养出来一个大学生甚至要花费一个农民家庭十几年的积蓄,恐怕很多还需要借外债。这是大多数农民家庭子女在初中毕业后就选择辍学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那么,农民家庭支付相对高昂的成本,所能够享受到的教育质量如何呢?

与城市相比,我国农村的教育资源与办学条件,无论是在校舍建设、试验设备、图书资料、教学器材、教学设施,还是师资力量、课程设置、教学要求等方面,均存在很大差异。在有些城市投入上亿、甚至数亿元建设所谓“标准性学校”或“示范性学校”的同时,乡村不少学校却在危房里上课。⑥鉴于这方面的研究已经很多,这里仅用实际例子加以说明。

蒋店属于王庄乡管辖,是一个人口大村。在20世纪50年代,该村有占地68亩的乡村师范学校,是远近闻名的村庄。后来,这个村的师范学校降格为蒋店中学和小学(把原来校舍的1/6划出来作为小学)。由于这个村不是乡镇政府驻地,管理上不太方便,1996年乡里决定把学校迁到王庄东北,原来的中学校舍全部卖给了村民,之后,蒋店仅保留小学。现在蒋店小学的校舍还是20世纪50年代所建,共有教师11人,有5个是民办教师转正,3个是蒋店中学毕业的初中生,3个是中专毕业。1-6年级各有1个班,由于班级多,老师少,多数老师同时上两个年级甚至三个年级的课程。搬迁到王庄的原“蒋店中学”改名为“王庄乡向上中学”,最初由县、乡财政和农民集资520万建成。学校占地116亩,共建有三层18个班的教学楼一栋,平房若干间。学校共有专任教师87人,其中,本科毕业16人,专科毕业37人,中专毕业26人,民办教师转正8人。有一个拥有35台电脑的微机房,有两个理化试验室,但仪器设备比较落后陈旧,数量也很少,实验器材主要供老师上课示范用。学校的音乐、体育器材等也很落后,而且数量不足。由于学校要上晚自习,农村交通条件差,学生一般要在学校住宿,住宿费每学期约120元。学生宿舍都是三间的平房,每三间平房内大约有上下两层的床21张,学生通铺住宿,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风扇。学校有一个五间平房的食堂,主要卖馒头和稀饭,基本没有炒菜,学生一般自己从家里带咸菜。农民子女付出相对高的成本却只能享有较差的教育条件。

大城市、中心城市、县城、乡镇之间以及不同地区之间的收入差距和工作、生活条件的悬殊,造成农村教师逐级向上流动的强烈个人愿望,农村骨干教师大量流失。河南范县第一中学2002-2006年间,能力较强的骨干教师调到濮阳市的共有46位,招聘到郑州、济南以及南方城市的有8位,还有5位教师通过考研究生等途径离开了学校,流失的教师占总数的47%左右,每年学校不得不招聘大量的本专科毕业生和下面各乡镇中学的骨干教师补充教师队伍。由于大批骨干教师的流失,致使该县条件好的家庭纷纷把子女送到濮阳等城市学校就读,但是,他们还要比正常市内学生多付出借读费、择校费、来往交通费等。鉴于经济上考虑,绝大多数农村家庭的子女以考入范县一中为主。范县一中是该县惟一一所公办普通高中,全县绝大多数家庭的孩子都报考这一所高中,竞争相当激烈。该校每年招收的新生中,只有1/3是按照河南省教育收费标准正常交纳学杂费的,每学年约800-1200元左右。另外2/3新生除了交纳正常费用外,还要交纳择校费(当地人称“高价费”)。交纳择校费的学生按照分数从高到低排名。据当地学生家长说,“要按分数拿高价入学,起步价一般是一两千元,每向后一百名大约要上涨两三千元左右,最高的要拿八千到一万。”然而,范县一中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人数却寥寥无几,1994-2008年,只有一位考上北京大学,三位考上人民大学,一般学生能够考上郑州大学就算是相当不错了。据范县一中老师们介绍“这里的孩子考上名牌大学,主要是靠自己的天赋。”农民子女花高价钱却不能接受较高质量的教育服务。

(二)农民及其子女接受教育的比较收益低,低组织化状态下对农村发展的推动作用难以显现

就教育的投资收益来看,农民及其子女以相对较高的教育成本,接受较差质量的教育服务,获取的教育收益也相对较低。与城市居民相比,受过同等教育但是来自农村的人,就业选择的机会没有来自城市的多,人力资本价值实现程度较低。就普遍情况而言,农民子女找工作比城市的难,找高收入、有发展前途的工作更难。因为在多数情况下,农民家庭没有所谓的“关系”或“背景”。农民子女上大学,计算绝对收益,还是值得的;而如果计算其相对成本和相对收益,农民投资教育的效益不高。农民子女读高中,如果考不上大学,除了回家务农、外出打工,基本上没有其他就业途径,这就使得高中教育支出基本上没有直接回报,还耽误三年时间,所以,多数农民子女要么有实力就上高中考大学,要么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干活”或外出“打工”。调查中问到“孩子初中毕业后为什么不接着读高中?”,农民普遍回答:“他不是那块读大学的料,读高中也考不上大学,还不如早回家干活挣钱”;“读那干啥,考不上大学不是还得回家种地,还不如早出去打工”;“现在考上大学了也找不到好工作,不也是打工”。

就社会效益来看,大学毕业的农民子女很少有回到农村的。农村教育实际上成为向城市输送农村精英和人才的“抽水机”。我们调查的蒋店,在1994年之前,每年几乎都有一两个学生考上学,自从中学迁走后,考上的学生人数大为减少,但截止到2008年,也有七八个考上专科或者本科,但这些考上学的农家子女大都在外地工作,对村里的发展没有太大影响,影响的主要是各自的家庭。并非这些考上学的农民子女不想帮助村庄发展,在现在条件下,他们即使回到村里,对村庄的发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相反,会被村里人认为没本事,“考上学了还回来戳牛屁股(就是“务农”的意思)”。我们调查蒋店、余粮海了解到的几位没有找到工作的中专、技校和专科毕业生,有的在家“创业”,有的外出打工。在家庭分散经营、低组织化状态下,他们大多自己单独“闯”,仅仅是个别家庭的个体行为,只对他本人或者他们的家庭有影响。留在农村的所谓“能人”、“精英”很难形成合力,对改变农村落后面貌作用有限。由于教育培养出来的“精英”并不能明显推动本地经济社会发展,再加上教育投资大、见效慢,以及教育拉动本地经济效益不明显等原因,莘县和范县两地政府很少把教育作为重点工作来抓。尽管中央一再强调优先发展教育的重要性,但落实到地方多是“雷声大,雨点小”。特别是在县乡领导经常轮换的情况下,当地政府主要是把工作重点放在眼前利益和政绩工程上,在权利本位和金钱本位的导向下,“一切向钱看”,官员多数想着怎么为尽快升迁创造条件,积累资本。甚至于,在我们调查范县白衣阁乡的时候,有个别政府官员和农民把农村教育看成地方政府和农民家庭的“赔本生意”。按照教育法规定,各级政府教育财政拨款的增长应当高于财政经常性收入的增长。然而,就全国来看,各级财政在预算执行过程中达到规定要求的很少。早在199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制定的《中国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中就明确提出:逐步提高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在本世纪末达到4%。但迄今为止,“4%”的政策目标尚未实现。教育投入不足更加阻滞了农村教育的发展,而教育的落后又进一步造成了农村经济的落后。

就教育的内容来看,中国的农村教育脱离农村生产生活实际,不是以农村和农民为主体,而是以城市教育为归依,造成了事实上的鼓励农村中的精英离开农村,鼓励农村中的普通人向往城市,说到底,农村教育远离了建设农村、培育农民。农民子女从幼儿园开始,接受的教育内容多是城市化的课程,与农村的生产生活几乎没有关系,这就使得许多农民子女厌学,失去继续学习的动力,产生“读书无用”的思想。调查中许多农民也认为,“上学就是多识俩字,没啥大用”。连受到农民欢迎的农村劳动力的转移培训,多数也并不是面向农村,而是帮助农民离开农村的教育。农村教育内容的问题,是关系到农民接受什么样教育的大问题,是深化农村教育改革甚至整个中国教育改革的重大问题,也是关系到农村经济长远发展的大问题。农村教育除了为城市培养人才外,更多的要承担起培养适合农村、热爱农村、建设农村的新型农民的责任,把农村沉重的人口负担转化成人力资源,实现农科教紧密结合。近年来,许多有识之士认识到农村教育的问题,依靠地方或民间力量探索农村教育发展的新道路,如山西省柳林县前元庄的实验学校和温铁军等办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就是其中的范例。2003年3月,温家宝总理在国务院办公厅秘书三局“前元庄实验学校调研报告”上批示:坚持“农教结合”的办学方向,实行基础教育、职业教育、成人教育“三教统筹”,教学、科技和生产相结合⑦。

(三)农民及其子女受教育的机会和渠道不足,提高自身素质和职业技能的机会较少

人力资本理论认为,在二元劳动力市场条件下,教育是低收入家庭子女进入头等劳动力市场、沟通二元劳动力市场最主要的渠道。我国农民及其子女接受教育的机会和渠道如何呢?就义务教育而言,虽然农村的孩子并不能获得与城市孩子相同质量的教育,但毕竟绝大多数能够有学上。然而,在非义务教育阶段,在大学生就业难的背景下,上高中、读大学不仅投资大,而且收益极不确定,农民子女能够有机会接受高中以上教育的就很少了。同时,中国高等教育本身对农村学生也有明显的不公平性。考上同样的大学,一个农村孩子要比城市孩子付出更多的艰辛和汗水。先不论因支付能力的限制而导致的实际上的不平等,从入学资格或规则上就有歧视。且不论我国高校各省、各地区录取分数线不一样,就山东、河南两个人口大省、农业大省来说,同一省内各地区分数线又不一样。由于处在省会城市和较大城市的高等学校较多,这些学校为了取得当地政府的支持,往往在招生名额等方面给予这些城市和地区优惠政策,省会城市、较大城市的录取分数线反而低于偏远地区、落后地区。而偏远地区、落后地区的大学少,农村的考生却相对较多,这样实际上是增加了一部分农村考生的高考难度。

2009年9月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1+1》“综合素质评价,别只是看上去很美”节目对几位重点大学从事教育研究的学者的访谈中,提出,大学招生录取增加的“综合素质评价”对于农村考生不公平,因为此评价没有特别关注农村考生的教育环境、生活环境和文化环境,出的一些题目更加倾向于城市学生。评价考察考生的表达能力、组织能力、社交能力、沟通能力、创造能力等等,这些很难通过一个分数,通过一个量化的标准体现出来的,这既增加了暗箱操作的机会,也对农村考生增加了难度。国家教育科学“十五”规划课题“我国高等教育公平问题的研究”结果表明,随着学历的增加,城乡之间的差距逐渐拉大。在城市,高中、中专、大专、本科、研究生学历人口的比例分别是农村的3.5倍、16.5倍、55.5倍、281.55倍、323倍。⑧

如果说农民子女接受基础教育是“好与坏”的问题,那么,农村的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首先是“有和无”的问题。我们调查的山东莘县没有一所中等职业学校,河南范县有一所职业高中,位于范县濮城镇,是由原来的“范县第二高级中学”改名而成,原学校的教职人员基本未动,教物理的改教“电子维修”,教政治、历史的老师实在不好安排,改教“养殖技术”等,对此,调查中的农民说:“这还不如让孩子在家跟着父母干活学得好”。范县职业高中的吸引力很差,学校引进了几个懂技术的老师之后,也就是濮城镇附近的孩子学学烹饪、理发、服装剪裁等短期培训,许多老师闲着没事。两个县的农民子女真正要学技术,大多是去聊城和濮阳职业技术学院以及民办培训机构,但农民普遍反映学费太高,每年学费3000-5500元。所以许多农民选择“考不上大学,就出去打工挣钱”,很少让子女去上这些技术学校。城市的公务员、事业单位的职员、企业员工等,总是有一些定期的或不定期的,不需要自己支付费用或自己支付较少费用就能够接受的培训和继续教育,即使是城市的下岗工人,还有再就业的培训。而我们调查的两个县均没有针对农民大规模职业培训的机构和场所,我国的农业院校也基本不给农民提供免费或者基本免费的职业培训。调查中大多数农民对于职业培训和成人教育根本不了解,多数只听说过在市县进行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培训。我们调查中没有找到亲自参加过培训的农民,这至少说明两个地区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培训工作还需要加强和改进。

我国国情决定了农村和农业的发展必须依靠科技进步,走集约型发展道路。新中国建立了从中央到乡镇的农业技术推广网络和组织体系。然而,随着农村家庭承包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我国农业技术推广体系在县乡基层出现了“线断、网破、人散、空档”的局面,农业技术推广行政化色彩浓厚,农业教育、科研、推广、生产严重脱节。⑨据我们在莘县和范县的调查,有关农业的政府科技推广系统涉及农业局、畜牧局、林业局等多个部门。就农业局而言,又分为农技站、农机站、种子站、植保站、土肥站、经管站等机构,莘县农业局下面还划分出蔬菜站、果树站、棉花技术指导站、农药监督指导站等。这些机构的工作人员很少下基层进村入户去指导农民生产,一般都在机关上班,上级不布置任务,就聊天喝茶,这些庞杂、混乱、低效的机构对于全县农民的技能教育培训所起作用非常有限。近年地方机构改革中,乡镇的农技站等农业推广机构的管理权限下放给乡镇政府,人事安排、财务管理、甚至业务安排完全归当地乡镇政府。以王庄乡农技站为例,该乡农技站共有4个人,有2人是初中毕业后靠关系安排进来的,1人是初中中专学水利的,1人是专科毕业学兽医的,他们的工作受乡政府直接领导,由乡政府统一安排,平时就是从事包村包片、计生维稳、发放通知等工作。他们了解的农业技术知识很有限,面对千家万户的农民,没有经费也没有能力对农民进行教育培训,甚至连基本的农业技术推广指导工作都做不了。一方面农业推广机构庞杂、人员超编,一些特殊关系的非专业人员随意安排进来拿工资,一方面村庄农民科技服务和培训无人问津,这实在是一种“怪现象”。

我们通过问卷和访谈的方式,对分别属于莘县王庄乡、樱桃园乡和范县颜村铺乡的蒋店、余粮海、耿王村、孟楼4个村庄200户农民做了调查,当问到“是否经常得到农业技术人员的田间指导”时,仅有3位村干部表示“经常有农业技术员到村里来”,其余的均回答“没见过”、“不知道”。对于“你获得农业知识和技能的主要渠道是什么?”的问题,农民选择统计情况如下:亲戚邻里的指导,162人;看电视或听收音机的广播,158人;报刊杂志,137人;商家的指导,63人;上技术学校,26人;村里大喇叭的广播,12人;农业技术人员,2人;政府组织的培训,0人;其他,2人。调查表明,两个县的农民获取农技知识和生产技能的主要渠道是亲戚邻里的指导帮助和自己通过书报媒体的学习,而通过国家农业科技推广部门得到的指导和培训则相当少。

值得一提的是,城市居民及其子女除了能够便利地接受优质学校教育之外,城市里还有大量的业余培训和社会教育机构,可以便利地获得校外辅导以及计算机培训、会计培训等。然而,在我们调查的莘县王庄乡、樱桃园乡和范县颜村铺乡、白衣阁乡4个乡镇均没有民办辅导培训机构。

教育制度对农民客观上的不公平以及教育供给的短缺和差距,在加重农民负担的同时,也制约了农村人力资本的增加和人力资本价值的实现,既与农民的短期贫困有关,更制约了农民长期致富的能力。一代人的教育会影响到几代人的致富。在教育这个问题上,一代人机会的不均等实际上意味着几代人机会的不均等。

四、结论

公平正义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和谐社会的本质特征。教育公平既是社会公平的主要内容,也是社会公平最重要的实现途径。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经济、科技的竞争,从根本上说是教育的竞争。统筹城乡发展,增加农民收入,推动农村经济发展,首要的是统筹城乡之间、区域之间、地区之间的教育发展。增加农村教育有效供给,深化农村教育改革,发展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培育新型农民”为主要内容的农村教育事业,坚持“三教统筹”,继续抓好基础教育的同时,发展农村职业教育、成人教育、社区教育,把农村教育发展与提高农民组织化程度结合起来,把教育事业与农村经济发展紧密结合起来,优先发展,才能把“科教兴农”真正落到实处。

注释

①我们不否认有个别地区,部分农民是相对富裕的,但就全国来看,农民的不富裕更为普遍,“三农”问题的提出也是以承认农民贫困和农村落后为前提的。

②我们这里的教育因素是指广义的教育,除了农民及其子女能够接受到的国家正规的学校教育,还包括接受到的家庭教育、社会教育、成年后能够接受的继续教育、技能培训等,所有能够影响农村劳动力智力、知识、技能发展的因素,我们都视为“教育因素”。

③黄少安:《制约农民致富的制度分析》,《学术月刊》2003年第6期。

④我们组织的河北、四川、山西、重庆等地区大学生暑假期间的调查证明,务农收入和打工收入也是全国大多数农村地区农民家庭的主要收入方式。

⑤按当前市场价每斤小麦1.06元计算,每亩打小麦700-1100斤,扣除化肥、种子等成本约400-500元/亩,净剩余约300-600元/亩;玉米亩产量稍大,但价格稍低,每亩净剩余差不多。按照农民的说法是“净落(赚)一季庄稼”,也就是扣除成本6亩地净剩余1800-3600元/年,另一季庄稼满足家庭吃用。

⑥谈松华:《农村教育:现状、困难与对策》,《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03年第1期。

⑧董伟:《我国公共教育经费占GDP比例十几年来从未达标》,《中国青年报》2007年1月15日第5版。

⑦瞿振元等:《中国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

⑨朱小梅、柏振忠、王红玲:《湖北省公益性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体系改革模式的利弊分析》,《中国农村经济》2005年第2期。

责任编辑曾新

2010-10-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

“农民组织化与农村基层民主建设研究”(08JC810013);山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农民组织化的理论动因与模式选择”(08CJGJ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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