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鲜为人知的密战艺术︵下︶

○ 郝在今

周恩来鲜为人知的密战艺术︵下︶

○ 郝在今

明争与暗斗——高明的两手策略

世间无非敌我友，三种关系中，最复杂的关系还是“友”，非敌非我，亦敌亦我。

就在国共合作期间，蒋介石仍说：日本是皮肤之患，共产党是心腹之患。国民党将特务机构升级，斗争手段从军事进攻转向特务渗透。

合作之下仍有斗争，而且斗争的手段更加多样，除了公开的斗争，还有秘密斗争。不过，对合作伙伴的斗争，毕竟不同于对敌斗争，其目的是团结而不是消灭。那么，如何把握这种特殊的斗争呢？

“脏活儿”与“干净活儿”

中共中央机关设在延安，国民党封锁延安的指挥部在西安，这两个城市既是两党的代称，也是秘密战争的对手。

西安事变后，周恩来抵达西安，在这个国民党统治区采取三重部署：公开的八路军办事处、半公开的陕西省委、秘密的西安情报站。

共产党利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这个公开机关，大力开展统战活动。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屈尊就任西安八办主任，因为对话的国民党行营主任程潜是个老相识。八办还设有大功率秘密电台，李克农的儿子李力是电台台长。

八办驻地七贤庄一号是共产党在国统区的窗口，也成了国民党的心头大患。国民党特务采取全方位的监视措施，大门外设立公开的岗亭，旁边的小学堆土成山，对面的中学墙后挖洞，设立隐蔽的监视点。

特务监视虽然严密，却无权禁止八办人员外出。八路军代表宣侠父身穿少将军服，出入于国民党军驻地。不久，这个令国民党特务头疼的人物失踪了。

宣侠父失踪，西安八办多次找天水行营向蒋鼎文要人，延安的中共中央还直接发电国民党中央向蒋介石要人。国民党方面一直推托，胡宗南更是赌咒发誓不知情。最后，吴德峰动用情报关系，才查明宣侠父已被暗杀，指使人就是蒋介石。

原来，宣侠父曾是黄埔一期的学生，与胡宗南等同学来往密切，蒋介石担心共产党策反自己的军队。

抗日战争时期的国共关系空前复杂，以前是你死我活，现在却是合作中有斗争。如何斗争？蒋介石的惯用手段是杀，敌对关系明杀，合作关系暗杀。暗杀、下毒、爆破，这些行动手段在特工圈内称为 “脏活儿”，不能见天日。

蒋介石做“脏活儿”，中共做什么活儿呢？

中共西安情报站站长吴德峰租了一座院落，老特科陈养山负责与中共陕西省委和国民党政府机关联系，红军干部出身的罗青长负责与国民党军队联系，东北人陶斯咏负责联系东北军，从苏联回来的于忠友负责译电。西安情报站发展了诸多重要关系。胡宗南司令部机要室副主任戴中溶、侦缉队长肖德、霍建台等，都秘密为中共服务。周恩来安插到胡宗南身边任副官的熊向晖，也由西安情报站联系。

吴德峰组织西安情报站搞调查研究，摸清西安各阶层各机关的政治思想状况，得出左中右“两头小中间大”的数字结论。毛泽东据此认为，国民党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应该团结左派，争取中间派，孤立少数顽固派。又依据调查研究的数据，提出在根据地政权建设中搞 “三三制”，共产党员、民主人士、群众团体各占1/3。

调查研究、广交朋友，这种情报收集方式在圈内称为 “干净活儿”。国民党做“脏活儿”，共产党做“干净活儿”，两种活儿公开到社会上，蒋介石就丢脸了。民主党派也纷纷谴责国民党搞“特务政治”。

抗日战争时期，周恩来派遣情报大师李克农到各大城市创立八办，各地八办都选派社会声望高的老资格负责，不仅名正言顺地开展统战工作，而且带动了情报工作。

秘密斗争也有境界，这种方式合法而干净，在任何时期任何环境都可以使用。

“阴谋”和“阳谋”

弱势起家的共产党，早已养成重视情报的习惯。抗日战争时期，更是展开全面的情报部署。延安的中央社会部，组织全党全军各根据地政权的秘密工作。重庆的南方局，组织国民党统治区的秘密工作。中央社会部副部长潘汉年潜入上海、香港，组织对日本占领区的秘密工作。情报触角不仅伸向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且伸向国际，深入敌营。很快发现重要动向：美、苏、英等大国，正在同日本秘密谈判。国民党的特务系统和地方派系，有8条渠道同日本特务密谈。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发展下去，中国的抗战会被国际孤立，共产党的抗战会被国内孤立。

毛泽东通知全党：要准备出现东方大黑暗的局面！

怎么应对？中共连续发表声明，发布新闻，揭露国内外同日本秘密媾和的阴谋。山西，王世英点出阎锡山同日本特务密谈的代表名单；香港，潘汉年拿出军统特务同日本特务密谈的协议。八路军总部，邓小平告诉美国记者，美国正向日本供应石油和废钢等战略物资。

阴谋最怕曝光，各方同日本的密谈，被迫中止。

外部斗争需要情报，内部治理也需要情报。延安周围，绥德的情况最复杂。这里属于八路军的征募区。共产党的绥德特委就掩护在司令部秘书处，以公开组织“抗敌后援会”的名义活动。国民党也十分重视绥德地区，特任何绍南为“行政督察专员”。这何绍南是个反共专家，袭击、暗杀、私贩烟土，破坏边区安全。绥德军民对何绍南恨之入骨，可碍于合作关系，不好采取强硬手段。

这时，就用上秘密手段了。边区保安处的李启明以联络参谋的身份活动，陆伦章则在抗敌书店当店员。他们结交了两个朋友，鲁南是国民党绥德保安司令部上尉书记，龚震是绥德专署的准尉传达长。通过这些关系，李启明掌握了何绍南贪污赈灾款10多万元的证据。

有理有据，八路军绥德警备司令王震召集万人大会，公开声讨何绍南。何绍南名誉扫地，灰溜溜地撤回西安。

边区保安处采取这种方式，驱逐了边区内部各专区各县的国民党政权，有效地巩固了边区安全。

秘密情报公开使用，这种手段光明正大，毛泽东笑称自己是搞“阳谋”的。

和战之间

抗战胜利后，国共关系又面临转折。蒋介石表面鼓吹和平，实际上积极准备内战，企图在中国建立独裁统治。

战略转折关头，秘密斗争格外紧张。蒋介石致电延安邀请毛泽东去重庆谈判，同时电令驻延安的国民党军联络参谋打探毛泽东的对策。两个联络参谋都是特工高手，很快发回密电：毛泽东不会去重庆！蒋介石要的就是这个情报！他一方面继续公开催促毛泽东成行，同时暗中调兵遣将抢夺地盘。

没料到，毛泽东突然乘机到达重庆，重庆被弄了个手忙脚乱。于是，由蒋介石提议的国共和谈，却按着毛泽东的方案推演。造成蒋介石被动的重要原因，就是国民党驻延安联络参谋的那封电报。其实，边区保安处早已获取了国民党联络参谋的密电码，那密电早已失密。

这次政治斗争的巨大成功，又是情报工作为战略服务的杰出范例。通过情报手段，掌握对手的真实企图，实施战略佯动，从而取得战略上的主动地位。共产党的政治手腕已臻炉火纯青，再也不会像第一次国共合作时那样上当丢脑袋了！

重庆的周恩来也适时行动，激活潜伏最深的情报员沈安娜。

沈安娜凭借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于1935年初考入浙江省政府任速记员。1938年，周恩来又派沈安娜抓住时机打入国民党中央党部，在机要处任机要速记员，掌握了国民党中央会议的重要情报。

1942年，秘密联络员徐仲航被捕，沈安娜夫妇同中共党组织的联系中断了。等待，沈安娜坚守岗位，继续密写情报密藏家中。1945年5月，国民党召开六届一中全会讨论战后反共策略，沈安娜急于上报这个重要情报。

一天晚上，突然响起熟悉的敲门暗号，夫妻两人忐忑地打开门，竟然是吴克坚同志！

1946年3月，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决定撕毁《双十协定》开打内战。4月，国民党召开国防最高委员会会议，作出进攻解放区的部署。会后，速记员沈安娜立即将记录全部抄报延安。6月，国民党在中原地区向解放军发起进攻，局部内战爆发。周恩来预先有安排，中原解放军得以转移。

就在这战与和的转换关头，长期埋伏的中共情报员纷纷出手，周恩来准确把握对方动向，处处赢得战略先机。

斗争，总是有公开同秘密的两手，只用一手太愚蠢，两手并用才高明。秘密战也是科学。多数情报可以通过公开渠道获得，只有少数核心机密才需要采用特殊手段。周恩来能够适时采取合适的手段，拿到公开和秘密的准确信息。拿到情报以后，还要善于运用，揭露阴谋，赢得光明，有理、有利、有节。

小吃大的秘诀——营造以弱胜强的综合优势

中国的解放战争，堪称世上规模最大的国内战争，解放军歼敌800万，取得决战大胜。这又是一场以弱胜强的战争，战争开始的时候，国民党军队430万人，共产党军队126万人。中共为何能够以弱胜强？失败后的蒋介石，不承认军事不行，却托词情报失误。所谓弱，其实只是公开兵力之弱而非所有方面皆弱；强，只是公开兵力之强而非所有方面皆强。在秘密较量中，早已是强弱易位。

小而强

内战爆发，朋友关系变成敌我关系，中共立即改变方针。长期“冷藏”的情报员纷纷启用，还大力发展内线。

沈安娜在抗战初期就潜伏国民党中央党部，这是个接近领导便于升官的位置。可是，沈安娜却多次拒绝诱惑，始终当个小速记员。这是因为，只有这个低级职位，才能参与高级会议，拿到战略情报。

间谍也有不同的作用。既有战术侦探，也有战略间谍。战略间谍作用更大，又被认为是大间谍。可是，无论战术间谍还是战略间谍，都需要掩护身份，这身份就有高有低。在情报圈中，社会身份的高低，同情报作用的大小，并不一定成正比。你的位置好不好，关键在于能否接近情报。有时候，小，反而是强势。

沈安娜证明，小文员能够拿到大情报。所以，大间谍必须有甘当小人物的心态。国民党不是没有间谍人才，可是，其中又有几个甘当小人物？抗战初期，沈之岳等人曾经潜入延安，甚至混入共产党。可是，延安那艰苦的生活，严格的政审，他们却怎么也适应不了，主动撤离了，回重庆吹牛升官去了。

为了大局利益，甘愿舍弃个人利益，这是共产党人独有的精神优势。所以，在内战爆发的关头，蒋介石缺少高级内线，周恩来却在敌营深处埋伏多人。

小想大

周恩来针对国民党三大实力集团，在抗战初期就安插了“三大秘”。

胡宗南身边的熊向晖，清华大学毕业，写得一手好文章。周恩来点名派遣，当上胡宗南的秘书。熊向晖深得信任，参与机要，证婚人居然是“太子”蒋经国。

白崇禧身边的谢和赓，文采风流，妻子是著名影星王莹，为长官起草的游击战讲稿，得到国民党全军激赏。

傅作义身边的阎又文，北大毕业，又是傅的小同乡，为长官办学校，办报纸，升任少将秘书。起草的傅作义致毛泽东电，举国震惊。

这样的卧底，能够成为长官最信任的人。在这三大集团中，国民党的军事计划，指挥官之外只有第二人知情，就是共产党员。胡宗南的军长师长还没有看到的作战计划，彭德怀已经看到了。

周恩来在武器劣势的情况下，善于选拔培养人才，形成人才优势，情报触角深入虎穴。蒋介石的侍从室，有秘密党员段氏兄弟。国防部作战厅长，有恢复联系的共产党员郭汝瑰。这些人在国民党仕途顺利，却甘愿为共产党效力。

长期经营大战略，共产党人改变中国的雄心，落实于密战部署。密战，又称为“战前之战”，在决战之前，秘密较量早已定出高下！

小，也许相对安全，但若永远甘为小，也不会有大出息，甚至会在竞争中毁灭。小，必须想到大，想到将来总有一天要到大战场去决战。

小变大

虽然中共在密战中早已领先，但是，如何化为战场上的强势，还需要转换。战局转折时，毛泽东提出：不仅要情报，还要力量。

全面内战爆发前，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成立，调停国共冲突，共产党人堂而皇之走上外交舞台。国民党方面的谈判代表郑介民是个高级特务，共产党方面的谈判代表是情报大师叶剑英和李克农。

蒋介石密谋突袭共产党的最大城市张家口，为了保守秘密，由第十一战区作战处长谢士炎亲自起草作战计划。这谢士炎是参谋总长陈诚的亲信将领，特意安插到司令长官孙连仲的身边，执行最重要的作战任务。

就是这个最受信任的将领，把国民党的作战计划送给叶剑英。解放军提前撤出张家口，没有遭受损失。

就在特务的严密监视下，李克农在国民党司令部里发展了一批秘密情报员，编织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东北“剿总”司令部，起草作战计划的作战参谋赵炜，把计划先送共产党，后送蒋介石。

解放战争时期的华东地区，国民党具有优势兵力。可是，国民党军队起义最多的也是这个地区。莱芜战役的关键时刻，蒋介石的亲信将领韩练成弃军而走，导致解放军莱芜大胜。攻打济南，坚城难下，吴化文战场起义撕开防线。淮海战役胶着阶段，长期潜伏国民党军的共产党员张克侠、何基沣战场起义。

大局已去，国民党将领不得不考虑自己和部下的前程。在这个时候，中共的开明政策，发挥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巨大效力。

内战先锋傅作义接受和平改编，四平战将陈明仁湖南起义，南京谈判代表张治中弃暗投明，毅然留在北平……

“要什么就有什么！”

人们这样形容解放战争时期的秘密工作，要什么情报就能有什么情报，需要打通哪里，哪里就有力量策应。

密战也是综合较量，周恩来全面指挥，在战略部署、长期积蓄、人才使用、应变策略、技术手段等多方面，取得综合优势。在优势状态下，大批国民党力量转向共产党，密战的长期积累也及时从地下走到地上，这就大大加快了公开战争胜利的进程。周恩来指挥的秘密作战，到解放战争时已臻化境。

现代战争不是纯军事纯谋略的较量，而是总体决战，是军事、政治、经济、文化等综合实力的较量，最终决战只能是以强胜强。中共在弱势条件下，以较强的密战能力，配合主战场从弱转强，从精神优势物质弱势上升为全面优势，从而扭转整体的强弱对比，最终决战以强胜强。

建国大业——从秘密状态走上政治舞台

现代民主政治，要求秘密手段也必须符合法治的规则。运用密战手段失当，乃为政大忌。

周恩来也用密战手段，为何名誉很好？

对台戏

1948年，内战已近决战阶段，国共双方却同时提出召开大会。国民党在南京开国民大会，选举“总统”。共产党号召召开新政协会议，决定建立新中国人民政权。这是一场宪政竞争，国共双方都要争夺民主政治的大旗。

国共两党势不两立，争夺的要角就是中间派民主人士。宋庆龄、李济深、沈钧儒等避难香港，张澜、黄炎培等隐居上海外国租界。

蒋介石的手段是又打又拉，拉不过来就杀！李公朴、闻一多、杜斌丞等相继被害，民盟被迫宣布解散。白道之争，居然采用黑道手段，令人不齿。李济深在香港组建民革，沈钧儒在香港恢复民盟，响应中共号召。

周恩来同时担任两个职务：管军事的总参谋长和管统战的城市工作部部长，一手组织战争，一手筹备会议。如何把民主人士安全地接到解放区，也是难题，国民党军警沿途封锁，冯玉祥乘坐苏联客轮失火遇难。周恩来不得不选择秘密途径，组织民主人士乘船偷渡。

名人偷渡？这不仅要瞒过英国警察和国民党特务，还要躲过媒体的追踪。更难办的是，这些名人缺乏秘密行动经验，他们不愿走黑道。

过节

毛泽东开列的政协会议邀请名单，第一个就是李济深。

黄埔三人：校长蒋介石、教育长李济深、政治部主任周恩来，三人代表中国政坛的三种力量。三人联合，北伐成功。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蒋介石与李济深联合抓周恩来。1931年九一八事变，李济深寻求与周恩来联合反蒋抗日。1937年举国抗日，三人再次合作。蒋介石发动皖南事变，李济深支持周恩来反摩擦。内战爆发，周恩来支持李济深组建民革。

李济深和周恩来的关系，有合作，有过节，充满恩恩怨怨。在这种复杂的背景下，怎能说服要李济深冒险偷渡？

周恩来亲自部署，请何香凝出面说服，派潘汉年保证安全，安顿家属生活，租用苏联客轮，在旅顺军港登陆……就连李济深下船穿的大衣，周恩来都要求是狐皮里子水獭皮领子。李济深到达东北后，声明接受共产党的领导。

以诚意化解个人恩怨，为民族大义达成共识，中国政治领袖走上民主政治的道路。

大营救

迎接香港的民主人士，主要采用偷渡手段。港英当局见风使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空子可钻。

上海却是国民党的地盘，军警宪特严密监控，民主人士脱身很难。青帮老大杜月笙暗中通知黄炎培，你已经上了老蒋的黑名单！黄炎培以庆贺生日为名，大宴宾客，乘乱脱身，化装登上中共地下党安排的船只潜往香港。黄炎培走后，特务立即加紧对张澜、罗隆基的监控。

解放军渡过长江，蒋介石立即直奔上海，召集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上海警察局局长毛森和幕后保密局局长毛人凤训话，严令他们把上海的黄金白银全部运送台湾。同时把宋庆龄、张澜、罗隆基、刘鸿生、杨虎等知名人士带到台湾，不去者就地正法！

城外，解放军重兵围困;城里，军警宪特日夜搜捕。上海成了恐怖的城市。

警察局长毛森是毛人凤的本家侄子，心狠手辣，上海人称“毛骨森森”。毛人凤又加派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叶翔之到上海督战。二人在上海展开杀人竞赛，街头巷尾到处张贴通缉令：“一人不报，全家杀绝！一家不报，全里杀绝！”

就在上海民主人士生死存亡之际，周恩来电令吴克坚:全力保护和营救宋庆龄、张澜、罗隆基、史良。

吴克坚是中共资深情报干部，机智过人，为解放战争提供了大量高级情报，从没失手。吴克坚有自己独特的情报方式:争取敌人营垒的重要人物，使其整个系统为我服务。这次营救，吴克坚瞄准了杨虎。

杨虎时任国民政府监察委员，又有个担任上海警备区副司令的女婿周力行，在上海滩还是很有势力的。但是，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杨虎是淞沪警备区司令，大屠杀的执行官，现在能为共产党出力吗？

周恩来了解杨虎。虽然1927年时杨虎是蒋介石捉拿周恩来的干将，但蒋介石后来又过河拆桥剥夺这位弟兄的实权，杨虎就与蒋介石离心离德。毛泽东到重庆谈判，杨虎曾当面警告戴笠不准搞暗害。

宋庆龄那里，国民党特务一时还不敢动手——毕竟她是国母啊！对于其他人，特务就没有多少忌惮。叶翔之追捕史良，毛森看押张澜、罗隆基，两大杀手双管齐下。

侦缉大队长聂琮忧心忡忡地找到副职阎锦文，自己正安排家眷逃亡，又接到毛森要干掉张澜、罗隆基的命令。阎锦文却豪爽地把这个得罪人的差事揽了下来，杨虎司令已指令自己营救呢。

阎锦文带人闯进虹桥疗养院，把张、罗二人押上囚车。囚车飞速驶向环龙路杨虎住宅，里面的守卫者全是解放军的便衣侦察队。这里已经是上海地下党的秘密指挥部，一个提前解放的小解放区！

周恩来运用多个秘密情报系统，通过秘密交通渠道，把全国各地的民主人士安全接到了解放区。

1949年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在北平召开，会议决定诸多建国事项，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举行开国大典。

建国历程，充满神秘传奇。旧中国社会异常复杂，在政坛行走，不通黑白两道，那是走不下去的。可周恩来不但能够畅通无阻，而且决不同流合污。解放后，共产党喝令青帮停止活动，给予出路。青帮老大黄金荣乖乖地从香港归来。全国各地那些横霸一方的黑道，无不销声匿迹。

从地下走到地上，从秘密变为公开，中共从革命党变成执政党。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中共又面对新的历史考验：秘密系统如何进入现代民主政治的轨道？

反恐先驱——现代法治实践

夺取政权阶段，弱势一方在暗处，可以放手搞密战。上升为执政党后，虽然掌握国家权力机关，却处于明处，相对被动。密战手段是 “利剑”，也是双刃剑，运用不当就会伤及自己人。密战手段是“暗器”，暗器到明处又怎么用？

如何化被动为主动？如何避免国民党执政的错误？如何探索新的作战方式？

体制转轨

新中国成立初期，共产党的城市政策是全盘接管。旧政权的公务人员包括警察都接下来，维持机构运转。对那些危险的国民党军警宪特，登记备案。

共产党的情报保卫组织，也从党的方式转为政权方式。中央社会部解散，分设公安部和情报总署。

这样，中国很快就建立起符合现代政治惯例的密战体制，保证利器不失手。

体制改变，方针明确。1950年全国情报工作会议总结革命经验，提出三条原则：不搞手枪暗杀、金钱收买、美色诱惑。

继承发扬做干净活儿的传统，又提前预防国家恐怖主义。中国在世界大国中，第一个提出反对恐怖主义的原则，新中国的情报工作一开步就走上正轨。

反恐斗争

新政权刚刚建立，又遇到大范围破坏活动。战后残留的散兵、土匪，不甘心失败的国民党特务，纷纷起事，大有呼应朝鲜战争之势。各地社会秩序不稳，老百姓出现恐慌情绪。

北京，外国特务企图炮打天安门；上海，国民党特务企图刺杀陈毅；广州，国民党特务企图刺杀叶剑英。

树欲静而风不止。毛泽东决定，在全国开展大规模镇压反革命运动，很快稳定了全国局势。

国民党发动暗战，台湾特务大搞爆炸破坏。利用港粤通行自由，偷运炸弹潜入大陆，最多的一天有12起！

公安系统大力开展反爆破斗争，成功做到：炸弹不进广州，不过韶关。

反恐怖斗争，从20世纪50年代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解放前，是共产党搞武工队破坏敌人；解放后，是敌人搞阴谋破坏。面对新敌情，新中国的公安部门学会了新的战法，积累了反恐的宝贵经验。

综合治理

明暗易位也有规律，敌特在暗处，潜藏的位置多为社会管理的死角。社会管理，那是共产党的传统特长，抗战时期，延安市公安局就大搞综合治理，实行了社会的高度组织化。

国家公安部制定 《社会治安管理条例》，城市基层普遍建立居民委员会，谁家来了个客人警察都知道，国民党特务无处藏身。

密切联系群众的作风，使共产党独创了许多管理经验。

“司法调解”创自陕甘宁边区，推广到各地，化解了大量人民内部矛盾，减少了司法成本，得到国际司法界的重视。

人性化管理，获得了改造俘虏的经验。新中国成立后成功地改造了大批日本战犯和国民党战犯，包括前清皇帝溥仪。“公安部改造了一个皇帝，调查部争取了一个总统。”外交、统战、情报，各系统密切配合，将触角伸向境外，安全地接回李宗仁。

走出国门

新中国成立后，情报工作的重点转向国外。抗日战争期间打下的基础，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结交的朋友，帮助新中国保证了党和国家领导人出访的安全。

公安保卫工作效率很高，保卫与情报配合，国内与国外协作。毛泽东访苏、周恩来出席万隆会议、刘少奇访问东南亚，都粉碎了国民党特务的暗害阴谋。

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中国多个行业，在国际上都处于比较落后的地位。全面落后，唯有军事处于第一方阵。反侵略的抗日战争、规模最大的国内解放战争、对抗超级大军出境作战的朝鲜战争，辉煌的战绩证明了中国军队的实力。

军事优胜的原因何在？统帅毛泽东题词：“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己”是领军，“知彼”是搞情报，这说明：秘密战是公开战的重要辅助方式，密战艺术也是中华文化的“武林秘籍”！

世界进入全球化时代，各种竞争格外激烈，传统学术已经不足以概括斗争的深度和广度，于是，人们在商业、军事、政治斗争之上，提出了文化竞争的概念，美国称之为“巧实力”。

其实，富于文化传统的中国，最擅长“巧实力”。《孙子兵法》是全世界最早的军事理论著作，其《用间》篇是最早的间谍专业论文。从1927年到1976年的近50年间，周恩来始终是党和政府中负责情报保卫工作的领导人，为中国密战积累了宝贵的成功经验，确立了优良的文化基因。

创新时代，最高级的创新是“标准创新”、“规则创新”。周恩来的密战艺术，提供了创新的标准和规则。

一、两手并用——清醒的辅助斗争方式。

确定系统地位，全局工作的辅助部分，防止神秘化、独立化倾向；确立忠诚于党和人民的政治原则，符合现代政治制度，防止专断胡来。

二、广交朋友——干净的信息收集方式。

信息公开化，方式合法化，身份社会化，占领道德高地，进入现代公关，营造和谐社会。

三、调查研究——科学的情报分析方式。

从书报研究、社会调查，发展到专业机构基础研究。多种渠道，多方信息，互相印证，克服误判。

四、抢占先机——巧妙的决策运用方式。

日常工作为应急处理准备预案，情报运用为战略变动准备方案，确保赢得战略先机。

21世纪的竞争，既有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的较量，更有文化特色的较量。周恩来的密战艺术，正是中国隐蔽战线的文化优势。■（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