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红楼梦》第四十四回中,贾母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到了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时,发现窗户上的纱窗不对头,有这么一番评论:“这个纱新糊上去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户的纱呢。明儿给他把这窗户上的换了。”凤姐听了,说家里还有银红的蝉翼纱,有各种折枝花样,流云卐福,百蝶穿花的。贾母就指出,那不是蝉翼纱,而是与蝉翼纱很像的“轻烟罗”,分别有四种颜色:雨过天晴、秋香色、松绿色和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轻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
从贾母与凤姐等人谈窗这一细节,就可以看出中国人对窗的认识与西方人有着很大的不同。西方人仅仅将窗视为采光与透气的工具,是建筑物中的一部分,尽管在窗的外部也做有许多变化与装饰,但都是更好的表现建筑的一种手法。而古代中国人则认为,窗首先应该是一个画框,窗的最大功能应该是通过窗这个画框使窗外的美景构成一幅优美的图画尽收眼前。因此,才会有前面那段贾母对窗纱的选择:外面既然是“凤尾森森”的竹林,窗纱就该是银红的,与之成为一种对比,从而营造出一种如画如诗的效果。
事实上,《红楼梦》只是一个小小的窗口,在造园家眼中,窗是重要的造园元素之一。在古代,窗是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单单是源于人们采光、通风等生理性需要,更是审美之需求,同时,又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在内,寓于窗以文化,使形态各异的窗成为了中国古典园林中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既然要谈窗文化,那么首先就来说说窗的前世今生。
窗,在《辞海》中曰:象形。从穴,囱声。本作囱,小篆字,象天窗形,即在屋子上留个洞,可以透光,也可以出烟。(后来灶突也叫“囱”。后加“穴”字头构成形声字)。《说文解字》:“窗通孔也”。在《康熙字典》中也有关于窗的表述:“本作囱。在牆曰牖,在戸曰囪。或作窗。”
有了上述分析,我们不难看出,最早的窗实为穴。而“穴”最早出现于原始社会的穴居时代,称为“袋形竖穴”,上面覆盖着树枝杂草制的顶盖,人们在顶盖一侧留有一缺口,是为了上下出入和通风采光,这一缺口兼有门和窗的双重功能。当半穴居变成地上建筑,用来维护结构的墙体和屋顶出现时,古代称为“囱”的部件便随之产生。这种窗采用了在屋顶上开口用以通风排烟和采光的结构样式,其形式一直沿用到了商周时期。
当双坡屋面取代了原始巢居和穴居建筑时,出现了在侧面开孔的“牖”,这才真正解决了室内排烟和采光以及防止雨雪侵袭的问题。“牖”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防水的问题,因而不得不说“牖”是我国古代采光和通风技术的一个重大的进步。囱和牖的主要区别在于前者于屋顶而后者设在墙上。囱在历经漫长的岁月中逐渐细化,演变成天窗和烟囱等形式,而牖也发展成为檐下的通风窗。
随着古建筑的进一步发展和人们的生活需要,通风和采光的面积越来越大,数量也逐渐增多。当门的一侧或两侧出现了较大的采光通风口时,真正意义上的窗才出现。在秦时多用“牖”而窗少见,到后来,窗和牖已没有太大的分别,以致渐渐通用了,在现存的许多古文中“窗”与“牖”是相互通用的。
在园林设计之初,人们寄希望于求景。这也就意味着园林的设计着眼于视觉上的景观设计。于是乎,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窗成为了造景的重要元素之一。园林中的窗不仅仅是建筑构件,更大程度上使得造园的视觉效果更加丰富。因此,中国古典园林中的窗具有极高的审美价值。而在表现方式上,常常运用象征、隐喻、寓意等手法,结合宏大而幽深的哲理与审美情趣,并将人引入更高层次的审美意境,这种审美意境是通过窗的美学思想、窗的造景效果与窗的”审美转换”三个方面来实现的。
在中国古典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给人们以深远的影响。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为人们所追求。在中国古典园林中亦是如此,先人在造园之时,不断地探求自然、亲近自然、开发自然……,探寻如何能将自然的山水为己所用。
中国古典园林中窗的设置不仅仅是造园的要求,更是为了能够望出去,望到一个新的天地,使人们获得美的心理感受。这正是人们对思想更高境界的追求。清代美学家李渔在其《闲情偶记·居室部》中着重论述了窗的设计及其美学思想。他不仅强调窗棂与栏杆的设计应讲究装饰美,而且还力求把窗从整体上变成一幅画。如他设计了便面窗外推板装花式、尺幅窗、山水图窗、梅窗等,以求达到“移天换日之法,变昨为今,化板成活,俾耳目之前,刻刻似有生机飞舞”的境界。
2.2.1 框景
框景是指园林中建筑的门、窗、洞或乔木树枝抱合成的景框,将远处的山水美景或人文景观框入其中。如《园冶》中所述:“藉以粉壁为纸、以石为绘也。理者相石皴纹,防古人笔意,植黄山松柏、古梅、美竹,收之圆窗,宛然镜游也”。框景和对景、借景成为造园家创造和扩展艺术空间、增强审美的主要手段,也是整个造园活动中布置和组织空间的基本原则。而窗正是造园家在营造空间效果时运用的一个重要元素。
在古典园林中,框景运用“图画窗”的意念,使得园林在视觉效果上取得一连串美的感受。不同的景区运用不同的窗形式,有时即使是同一个景区也运用不同的窗形式,苏州拙政园的游廊共运用了几十种窗形式。每一个窗就象一个取景框来框取不同的景物,是画也是窗,是窗也是画。通过窗的应用来达到“人在画中游的意境”。
不同形状的窗,除能当画框以外,还有另外一种作用,那就是“灯窗”。到了夜晚,在园林室内上了灯之后,各种形状的窗洞在院中就看似一个个漂亮的“花灯”,如若这些“花灯”临近水面,倒映水中,则又是一番景象。颐和园临湖的围廊上就设计了这样一系列多样的“什锦灯窗”,这也就给夜幕中的颐和园增添了另一种别样景致。
2.2.2 借景
借景有意识地把景物“借”到园内视景范围中来,以达到收无限于有限之妙用。一座园林的面积和空间是有限的,为了扩大景物的深度和广度,丰富游赏的内容,除了运用多样统一、迂回曲折等造园手法外,造园者还常常运用借景的手法。
杜甫的“窗含西岭千秋雪”、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德裕“多景悬窗牖”、李白的“檐飞宛溪水,窗落敬亭山”等著名诗句也都是因窗得景,通过窗户把外面的广大空间和优美景观都尽收眼底,使内外空间发生交流,正所谓是“纳千顷之汪洋,收四时之烂漫”。中国古代造园家巧妙的通过窗,使园林空间得以无限的扩展,这样园林内外便构成了一个有机的、空间互为的艺术整体。
宗白华先生曾说过:“古希腊人对于庙宇四周的自然风景似乎还没有发现。他们多半把建筑本身孤立起来欣赏。古代中国人就不同。他们总要通过建筑物、通过门窗,接触外面的大自然。”深刻地道出了中国园林善于通过窗来吸纳景致的重要特点。
窗在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另一个特点是通过窗来达到“审美转换”,即通过窗将一般事物确定为审美对象。一方面,窗的出现实质上是为主体确定了一个特定的审美视角,使主体进入到特定的审美情境之中;另一方面,窗又为客体划出了一个特定的范围,窗起到了画框的作用。
窗的转换是处理集中审美视点的切入点,为主体提供一个特定的审美角度,使主体进入特定的审美情境。同时,窗又为客体划出了一个特定的范围。李渔言:“然此皆为窗外无景,求天然者不得,故以人力补之;若远近风景尽有可观,则焉用此碌碌为哉?”然而当窗不存在的时候,我们主体的人与客体的物是处在同一空间的,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并不十分明确。而有了窗,空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窗里的物成了主体的视觉中心,因而成为主体,而窗外的人成了客体,由于有了窗,人与物之间就有了距离,这种距离既指空间距离同时又指心理距离,空间距离是指由于有了窗,物与人之间有了“隔”;而心理距离是主体由脱离现实而进入审美情境之后与物之间的“隔”。
同时,窗本身还具有“通”的特性,虽然主体与客体之间发生了“隔”,但无论是漏窗还是洞窗,窗总会或多或少的将由于“通”而把窗外的物显露出来。在古典园林中,造园者通常要在有限空间内创造无限意境,所以便运用了窗的“通”与“隔”。有了“隔”,才有了“藏”、“虚”;有了“通”,才有了“漏”与“实”;也正因为窗的这些功能,游园者才可以徘徊于“见”与“不见”,“漏”与“藏”之间。窗在园林中的设置实质上是为人们提供了更大的审美空间。
我们常把眼睛称为心灵的窗户,而窗则被喻为中国古典园林中的“眼睛”。窗不仅以其自身变化万千的形式美装点着园林,更在园林的整体景观空间营造中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它们作为沟通和交流园林内外的媒介,给予观赏者以赏心悦目的“画面”,寓“通”于“隔”,以有限见无限,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园林欣赏的空间、层次和趣味。可以说,窗的布设,是中国古典园林得景、成景和文化艺术精神得以体现的一个重要方面。
[1]潘谷西.中国建筑史[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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