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克凌
(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83)
论寻根小说“神秘”景象描写的文化品质*
罗克凌
(北京语言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 100083)
寻根小说的创作摆脱外在各种政治、历史、社会意识包袱的羁缚,开始了“回到文学自身”的本真实践,然而其创作中的大量景象描写却呈现了“神秘”化铺染的图貌,就其文化品质而言,这种不成熟的“神秘”写作技法主要涵含了“非理性”化回潮、媚俗化倾向、平面化堕落以及奇诞化追尚等特征。
寻根小说;神秘;景象描写;文化品质
从“神秘”走向“神圣”,回归宇宙情怀,是在一个艺术灵韵消丧的文化语境中文学思性的必然、明智选择。现实中本真的生活固然可以产生出无边地消费性审美,而文学艺术则必须具有精神救赎的诗性品质担当。“深度消失”和“意义终结”的后现代理念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为人性从野蛮宗教、伪善道德和功利政治“理式”的枷锁束缚中获得“解放”和“轻松”作出了建设性的可取贡献,然而其走向感性碎片化的极端消解姿态也为当代的艺术审美带来了“失重”和“虚无”的堕落阴霾。寻根小说是中国“文化寻根”运动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其立意在于精神文化的健康“造血”,而中国作家现实创作的情状却让我们大为忧心。小说中一种近乎人云亦云的“神秘”鬼气(噱头)与当代小说其它型类作品中的“性”(枕头)与“暴力”(拳头)等审丑因素的夸炫构成了当代文学中一道十分刺目、极具诱惑力的畸态景观,而这样的浅俗“走读”文学无疑是没有任何伟大出路的。
随着文学理性“代言”(“国族寓言”与“宏大叙事”)时代的结束,新时期文学非理性“自言”(“个体化叙事”)思潮渐渐开始“面向大海,春暖花开”。“就一般的理解,非理性主要指一切有别于理性思维的精神因素,如情感、直觉、幻觉、下意识、灵感等;也指那些反对理性哲学的各种非理性思潮,如惟情论、意志论、生命哲学、无意识论、直觉论、神秘主义、虚无主义、相对主义等”[1](P15),文学“神秘”之音自然属于“非理性”森林天籁的反响。长期以来,现代化理性王国一度主宰着人类文明进程的精神架构,而非理性作为一种负向“愚暗”的意符标志长久被功利、势利地打压沉埋,这是一种不平衡的认识偏见。“实际上,非理性无论是作为一种人的内在性精神结构,还是一种认知方式,几乎与理性同时被人们所察觉,其历史几乎与理性同样悠久,只是其意义长期被理性所遮蔽而没有像理性那样全面展开而已”,[1](P583),直到20世纪晚近理性无所不能的神话遭致崩然破灭引起人们广泛的质疑和挑战,非理性的合法性才开始受到应有的足够重视。“传统的科学理性远远不足以认识整个世界,尤其不足以认识人类无限丰富复杂的精神文化世界”,[2](P6)经过历史时间的沉淀,现代理性逐渐暴露出它固有的消极局限性一面来,理性社会成为一种压抑人类精神的反文明异己力量。在无与伦比逼闷的机械理性摧残压力下,追求内在真实的作家们强烈渴望拥有灵润、直感的呼吸,他们开始追慕一种纯净的原始神秘,与僵化理性导致的病态文明作精神立场上决绝的告别,寻根文学的“神秘”景象描写正是在这种语境下产生。
理性的世界终归是一个清明的世界,现代人心安理得地浸淫在理性世界的清明光辉里,沾沾自喜,甚或自以为是,却根本不理解“理性主义”(它已毁坏了人们回应超自然象征和观念的能力)在多大程度上把自己置于灵魂的“地下世界”的怜悯之中。他把自己从“迷信”(或他所相信的什么)中解放出来,但在此过程中,他已经丢失了自己的精神价值。他的道德和精神传统已经瓦解,这是他为这种全球性的茫然和崩溃所付出的代价……我们已经剥去了所有神圣和超自然的东西,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的了。[3](P234)文学创作作为一种事关塑造人类灵魂的精神性关照工程,“理性”的确为之带来了蓬勃少有的清明色彩,但专制的“理性”往往会扼杀文学的灵性和灵感,尤其是一旦被某种意识形态(包括政治的和商业的)所箝制利用,其制造的文学性灾难是难以估量且不言而喻的。就像学者朱德发所说:“排除了非理性思维的创作,就像是制作一只蝴蝶标本,符合蝴蝶的认识性功能,但缺乏了生命和灵气,永远都只能是‘标本’,供分析、研究用,而不是审美的了。我们长期以来都不敢谈,不愿谈非理性思维,否认文学创作的非理性思维的性质,这样也就从根本上否定了文学创作的特殊性,从而也就否定了文学的创造性特质”。[1](P594-595)
神秘作为非理性思维的一叶,它“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感觉,是人面对宇宙奥秘时的谦卑与敬畏,是人沐浴在自然之流中的欣喜与腾跃,也是人类自觉地在心灵中为一切不可知者留下的一片充满生机的空白。人们之所以把这种感觉命名为神秘,是因为人们最终把宇宙大化的奥秘归源于神的意志。……宇宙的奥秘是神的荣耀,宇宙越是玄妙,越是不可知,就越是显示出神的博大与渊深,也就越是激发起人与神对话的欲望。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神秘体验的产生归根结底不过是人与神对话的一条独特的通道”,[4](P284)因为它可以洞穿生命世界的微妙本质,而神秘思维在文学中的正向艺术运用,更是能为一个个体化的文学经验世界带来深弘奇丽的珠光灵彩。文学的审美思维通常附丽于一种非概念、非逻辑的情感、想象、直觉的创化,而创作中的神秘性正是这种创化应有的结果。以此观之,神秘非理性致思方式在寻根小说中的回潮应该是具有一定文学内在合理性的,但如果只是单粹地为“神秘”而“神秘”,甚而滥恶、低浅、浮表、俗闹,则另当别论。
新时期以降,当代文学的审美范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方面,纯文学的市场越来越小,许多文学期刊被迫改版或者停刊;另一方面,商业化的包装与炒作带来的利益导向又驱使许多作家走上了媚俗之路”,[5](P126)当代作家的审美诉求相应地也在一种审美权力机制的裹挟下作出了被动而仓促的调整。艺术“倾向于越来越不关心具体可感的有形对象,而只是成为在观众的身上激起一系列生理和心理变化的催化剂”,[6](P16-17)经济与审美的合谋造就了寻根小说“神秘”景象描写荒诞化、粗鄙化的畸趣迎合,席勒当年“审美救世”的宏愿在后现代混杂、表演性的“无我”、“无深度”解构中几乎遭致了毁灭性的破产,精神人性从而再次面临闪电式分裂的危机。文学艺术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修复人性往往取决于我们的作家在何种程度上能够对一种彼岸化立场的虔恪坚执。理性现代化“去蔽”、“祛魅”(祛除宗教—形而上学的神魅)的跫跫脚步在当代文艺轸域似乎得到了应有的反思(比如审美现代性的提出),寻根小说“得历史风气之先”开始掀起了“返魅”、“含魅”的“认祖”狂潮,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冲动有余,矫枉过正,它们捐弃了“魅”之智信的神性与神圣菁华,却走向了“魅”之迷信的神秘与吊诡的烂尾泥塘。大部分作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都受到了一种尖新小说理念(即“选择比创造更重要,小说的意义就在于它没有意义”)的“熏、提、浸、刺”,于是才有了大量浅俗“神秘”细节文本之欲望单向度的媚俗掘进与盲从。什么是媚俗?用美学家潘知常的话来说:“媚俗就是不择手段地讨好多数人,为取悦于对象而猥亵灵魂,扭曲自己,屈服于世俗。换言之,只要是为他人活着,为他人所左右,并且为他人而表演,其生存就是媚俗的”。[7](P16)在一切艺术都产业化、商品化、消费化的当今社会,消费审美文化成为了经济关系“座架”下斑斓社会景观的呈现样态。小说作为商品,既是审美,更是消费,“整个审美创作—生产中的‘经济理性’原则:对‘市场前景’的忧虑、考量和精确的算计利用贯穿到审美生产的每一个环节,内化为整个审美生产的自觉的尺度和要求”。[8](P149-150)寻根小说中的“神秘”“脱裸”成为商业卖点,“神秘”得愈是惊悚人心、想落天外,便愈是能够商业赢利、炒作“飘红”,仿佛消费社会的审美生产就是“极大地趋向于挑逗、炫耀和引诱,趋向于对感性需求的极度开发、利用和满足,趋向于制造热点、跟风赶潮和大规模的舆论作秀”,[8](P150)我们从寻根小说的“神秘”景象蜂涌中略略可见一斑。学人周保欣有这样敏锐的识察:
有的作家对于神秘主义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他们对于神秘主义的好感,主要来自西方和拉美现代文学的影响,尤其是马尔克斯、博尔赫斯、福克纳、海明威等经典作家的影响。因此,文学创作中的神秘主义描写尚处于模仿阶段,生吞活剥,生搬硬套,把神秘主义题材“时尚化”,为神秘而神秘,使神秘主义丧失了其本来的鲜活。……有的作家则是在商业化写作中,为了题材上的“出新”而装神弄鬼,作品的神秘叙事与其说是文学叙事表达的需求,不如说是市场化写作中对大众阅读心理的一种自我揣摩。[9](P546)
毫无疑问,这样的观察评断是有其客观依据的。审美本来是一种人生意义的深心领会和价值追思,大部分寻根小说作家却放弃了精神价值探究和文化优化的高品位追求而成为了名副其实聪明的“拾垃圾者”。“这是一种美学的自我放逐:总是处在无边的自我焦虑之中,害怕遭到市场的拒绝的焦虑,就干脆讨好社会以取媚”。[7](P31)“神秘”描写的媚俗化姿态造成了“神秘”描写艺术的平庸,如果说某些“先行者”的创作初衷还在于一种对现存平板文学秩序的“本能冲动造反逻各斯”,那么现状的文本实践则几乎开始丧失它的宣泄性反叛力量,就“像一只泼尽了水的空碗,徒落下一个反叛的外壳,其原有的刚健的震惊力萎缩成花哨浅薄的‘时尚’,它藉以哗众取宠的实验性和超脱感也日益琐碎无聊,甚至艺术试验形式也成了广告和流行时装的符号象征”。[2](P366)在“文化失范”的审美时代,媚俗化的作家也由此丧失了知识分子最后诗意的英雄主义崇高立场。
寻根小说大面积嗜痂有癖的“神秘”述说何以走向愈益奇诞丑怪的浓彩描写路数,除了一种全然消解政治意识形态桎梏的先锋抗议姿态自负而决绝的“英雄性”摆立外,当然还有审美层面俄国形式主义所谓“经疏离再认知”陌生化文学绘写策略的逾分使用,诚如王德威所言:“我们对某一社会的生活经验,或好或坏,往往日久生习,也因此逐渐失去洞烛细微的审美或认知能力。好的作家能以别出心裁的方法,重新装点我们习以为常的事物,以期使读者由‘闻新’而‘知故’。大陆小说的频出怪招,无非刺激我们迟钝的感官,使我们面对原不该等闲视之的社会现实”。[10](P376)作为一种审美技术手段,将“神秘”描写高度陌生化处理向“奇诞”型态掘进本也无可厚非,然而剑走偏锋地轻忽精神内蕴而一味追求浮浅表象突兀有加的惊异、怪诞效感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高明。
学者周保欣说:“一些作家对神秘主义缺乏必要的哲理思辨力和艺术化解力,表现出对神秘文化的无选择认同,把一切神秘主义包括民间粗鄙形态的神秘文化,统统视为民族瑰宝,津津有味、夸大其词地加以文学描写,对神秘主义缺乏必要的提炼,……有的作家不是在审美层面把神秘主义熔铸入作品形象体系和小说叙事语境中,而是把它理念化,……使神秘主义成为一种非文学力量,悬置在作品之外”。[9](P546)我们说这样的评论并非毫无真实依据,“神秘”的怪诞化文学处理其实反射了大部分寻根作家潜藏在心底的欲望或忧惧,他们既有志业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天才狂想膨化欲望,又有惟恐文学经济价值商业化卖点不够悚心诱心的潜意识现实忧怕,二者“合谋”,烘逼交煎,遂铸成“神秘”景象描写诡谲烂漫的荦荦奇观。诚如有学者所指出:“‘寻根’小说在大张旗鼓地炫耀民族文化‘地域性’特色的同时,也一度趋向极端,竭力开采民间文化中病态、落后的风俗习传,暴露出‘窥阴癖’及‘露阴癖’的可疑嗜好”。[11](P218)这种艺术观象大都膜拜一种新奇炫目的“变异之美”,而相对忽视了一种超逾感官对个别事物表相的执迷而上升到灵魂美洞见的“恒在之美”。“变异之美”有的只是变异、差异、断裂、偶然、碎片、吊诡的个趣以及粗糙感官的耽溺,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审美“生理性的内分泌”(尼采语)。“变异之美”拥抱的是审美肉体的“走火入魔”,却没有审美灵魂的“养心”逾越,这是一种彻底屈心的文化投降,投降的正是向纯粹感官刺激突进的当代主导性审美“羊癫疯”。诚如学者余虹所言:“在这种审美文化中,‘崇高’、‘优美’、‘典雅’、‘高贵’、‘静穆’、‘幽远’、‘淡泊’、‘神圣’、‘和谐’、‘永恒’等传统语汇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爽’、‘酷’、‘飙’、‘新’、‘奇’等语汇;传统的沉思性审美静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感受性审美猎奇”。[8](P330)这种审美猎奇心向造生的“神秘”文学景致的审美力注定是脆弱且不会长久的,就像抽马桶的厕水循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读者视网神经在速食化、走马灯般感受瞬间新奇后留下的大抵只是无法再次激动的“反胃”虚空,而绝对不会有刻肌刻骨的神圣精神的永恒轮回。
当代寻根小说作家对“神秘”景象描写的心慕手追可以归因于一种嚣浮的世俗化审美情结的泛滥。世俗化就是要砍断“美与神圣”的血脉关联,使一切形而上的诗意光晕归于消黯。由此,肉体失却神性之光成为赤裸裸生物本能的狂乱动物性图像拼盘,物事失却神性之光而在典雅和敬畏的审美对立面丑陋啸咏“神秘”之尸。“在世俗化的语境中,审美事物的符号性质发生了根本改变,它不再指向某个不可见的、形而上的神性存在,而只指涉自己”。[8](P318)
中国诗人于坚曾经提出一种“拒绝隐喻”的洞见宣言,他认识到在当下的今天任何隐喻式的写作都是一种吃力不讨好的矫情妄想,这里的“隐喻”也就是一种神性艺术思维的深度模式。的确,如果打消那种一心只萦恋古典情怀的保守性“浪漫的偏见”而对现实真切的文化环境作不戴任何有色眼镜的检视,我们便可以发现:“现代性进程的世俗化在切断了事物与神性存在者的形而上关联之后,事物与神性存在者之间的隐喻关系就解体了”。[8](P319)“神秘”只是“神秘”本身,它仅指向“意义放逐”的平面化,而不再指向任何诗化的深度,用学者陈晓明的话来说:“因为没有真正进入无穷性的深度,因而没有植根于生存论的真正的神秘,神秘并没有和生存的终极归宿达到统一,神秘仅只是对历史和文化的探究最后遗留的一些不可知的观念或意识。……神秘随着深度的瓦解而漂浮于叙述之中——神秘被‘轻化’了”。[12]9P197)
除了在世俗化的维度上“拒绝隐喻”,切断一切现实存在与神性存在的隐喻性关联,“神秘”描写还在审美形象的“拟象化”维度上,“切断了形象与现实存在的再现性关联,审美活动被引入纯粹形象之自我指涉的平面”。[8](P3260)“拟象”(simulacrum,也译为“类象”)是法国学者鲍德里亚提出的一个与传统的“形象”概念相区别的一个经典词汇,“拟象概念建立在形象与现实的拟真关系上,简单地说,拟象看起来像真实,却不是任何现实之物的摹本,现实也不是它的原本”,“拟象在传统意义的真、假之外,它是一种‘超真实’,一种超越于传统真实之外的存在物,一种由机械或模型生产并可以大量复制的存在物,它没有原本”。[8](P324)寻根小说大量千篇一律雷同式的不见原创痕迹的“神秘”景象堆垛,就仿若一幅幅光怪陆离、让人目不暇接的电子游戏虚拟屏幕版图,人人都可以轻易从中分取一杯“审美”之羹。如此一来,“在放弃了隐喻性的深度追求和现实再现的追求之后,当代审美文化的意义空间越来越平面化和虚幻化了,或者说,精神性意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和拟真化了”。[8](P3260)无疑,寻根小说“神秘”景象描写的平面化是一种写作才能上无能的堕落,就像美学家潘知常所言:“在以大众传播媒介为载体的当代美和艺术中,原本消失了,创造也无从谈起;审美的魔力不复存在了;作品的展示价值超过了作品的膜拜性质。例如在传统的美和艺术之中,你可以给玫瑰无数个名字,但‘玫瑰的芳香依旧’,但大众媒介就不同了,它制造出无数个玫瑰的类象,更逼真、更美丽、更完美,但却不再有芳香了”。[7](P1920)有鉴于此,为文学健康生存计,明智的艺术抉择无疑是力倡“平面”回归“深度”,“神秘”回归“神圣”,这种文学精神策略当然也并非只是消极、机械地审美复古与回归传统,而是一种自觉的、反思性的后形而上学时代文学精神的理性建构,要优美,要崇高,要庄严,这是文学生命水的净河,惟其如此,才可以在美的神圣的王座面前顶礼。
综上可知,寻根小说“神秘”景象描写是在一种“虚无主义”的矜奇立异中堕入了“精神暗夜与信念荒原”。而要化解这场令人心忧的艺术现实危机,文学“神性”浴火重生的呼吁与缔建无疑是我们目下最好的选择。
寻根小说是乡土小说在当代的延承式发展,理所固然自有其艺术良规的渊源借镜,就乡土小说的文学“神性”而言,丁帆教授在其专著《中国乡土小说史》中曾有过比较精辟的论述:
神性色彩是部分现代乡土小说的又一美学基调,它使部分乡土小说充满了浓郁的史诗性、寓言性和神秘性。神性色彩的形成与特定地域的自然物象、普泛化的自然崇拜、隐秘的历史和虔诚的宗教信仰密切相关。首先,道家所追求的“天人合一”境界,在特定地域民族的日常生活中被世俗化和仪式化。人们依附在大自然的统摄下,通过与自然的默契来感应自然的启示,从而形成普泛化的自然崇拜,使人与自然的关系抹上神秘色彩。其次,对种族或家族起源、部族纷争、民族融合等遥远而神秘的历史和被岁月尘埃湮没的记忆的摹写,往往成为一种具有神性色彩的地域乡土历史的叙事模式。那些反复出现的‘废墟’意象、身世隐秘的孤独行者、亘古不衰的英雄史诗、隐藏在历史尘埃深处的古堡和宫殿,抑或一个祭祀的场面,都被蒙上了奇诡、隐秘的色彩。这不仅仅是特定地域的乡土小说获取历史沧桑感的一种手段和策略,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历史存在和渗入骨骼的烙印,“地方色彩”和“风俗画面”往往因此获得深邃而神奇的历史感。再次,宗教因素对于乡土小说的渗透,也使其表现出浓厚的神性色彩。[13](P25-26)
“神性”既是一种精神品质的体现,又是一种文学深度的标识。当代寻根小说作为现代乡土小说新时期的嫡裔嗣响,理所当然只有将其“神秘”景象描写予以深度灵性化处理:包括“人化”(“所谓‘人化’,即把自然理解为一个可解人意,与人声息相通的世界,在这里,自然与人有着圆融无碍的和谐,自然透着温情,人依恋着自然”[14](P40))、“神化”(“所谓‘神化’,则是把自然理解为一个不言不语、神秘莫测、具有崇高感的威严世界”[14](P41))和“象喻化”(所谓“象喻化”,本文指“历史象喻化”,即一种“意识到的历史内容”,亦即把自然理解为给予了深度历史内涵浇铸的象征隐喻世界,这个象喻的世界满溢着一种沉潜、庄严的精神思索)三个维度,只有这样才能上升到哲学优美神圣、宗教诗性神圣与历史庄严神圣的宇宙情怀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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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ultural Quality About“Mysterious”Scene Description in Root-seeking Novels
LUO Ke-ling
(School of Humanities,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Chinese contemporary root-seeking novels’writing has got rid of all kinds of consciousness burdens about politics,history and society,and begun a practice of“back to literature itself”,but the scene description presented a mysterious face,so far as its cultural quality is concerned.This kind of immature“mysterious”writing mainly consists of the“irrational”,kitsch,graphic and grotesque features.
root-seeking novels;mysterious;scene description;cultural quality
I247
A
1009-1734(2011)05-0015-05
2011-08-29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研究成果之一。
罗克凌,在读博士,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陈义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