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译者主体性视角比较林语堂Moment in Peking的两个中文译本

2011-08-15 00:54魏雪梅胡德香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京华译作林语堂

魏雪梅,胡德香

(1.孝感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孝感432000;2.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一、译者主体性

近年来,随着翻译研究和翻译理论的发展,新的翻译方法和理论不断出现,关于译者主体性,即译者在从事翻译活动中所体现出来的主体因素,日渐成为翻译研究的热点之一。作为译者研究的一个分支,译者主体性的研究对翻译的本质、翻译过程、翻译批评和翻译主体的建立等方面的研究都极为重要。

译者主体性这个说法最早是随着对西方翻译的研究,尤其是上世纪90年代的文化转向的研究而进入中国的,自此,翻译研究的领域大大拓展。其研究经历了两个阶段——起始阶段和发展阶段。第一阶段始自1996年,以号召对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的地位与重要性的研究为标志。这一年,袁莉呼吁文学翻译应该重视译者的主体意识,并让其主体性得以充分体现。“译者的作用与定位已成为1996年中国翻译与教学研讨会的重要议题。”[1]第二阶段始于2002年,以对译者主体性的多角度、多层次的研究为标志,其研究领域已大大超出了文学翻译,不过,对于译者主体性的范围和特点尚无统一的标准。

查明建对译者主体性给出了如下定义:译者主体性“是指作为翻译主体的译者在尊重翻译对象的前提下,为实现翻译目的而在翻译活动中表现出的主观能动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译主体自觉的文化意识,人文品格和文化、审美创造性”,它贯穿于翻译活动各个层面。[2]我们可以把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即译者的翻译选择及其对文化意识、人文品格、文化和审美的创造性的认识,当作译者主体性的内在建构,即内因。而译者所处的时代社会背景,原作及其作者,以及其他的外在因素,比如原作所呈现的政治、社会、文化历史状况等客观因素,则可以看作是译者主体性的外在建构,即外因。这两部分密不可分地形成一个整体,前者为后者所制约,只有在后者得以充分尊重的前提下才能充分发挥。

不过,研究者们往往认为,如果译者充分发挥其主体性,则势必导致对原文某种程度的背离。因此,“创造性叛逆”这个术语在研究译者主体性时频频出现。“创造性叛逆”是谢天振在他的《译介学》中首次引用的。“作者指出:在实际的文学翻译中,创造性和叛逆其实是根本无法分隔开来的;并引用了著名法国社会学家罗伯特·埃斯卡皮的论述:‘翻译总是一个创造性的叛逆’。”[3]5谢天振认为:“文学翻译中的创造性表明了译者以自己的艺术创造才能去接近和再现原作的一种主观努力,而文学翻译中的叛逆性就是反映了译者为达到某一主观愿望而造成的一种译作对原作的客观背离。译者的主体性贯穿在整个翻译过程中。”(谢天振《译介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作为译者,无论选择最大限度地忠于原文还是选择“创造性叛逆”,均是在充分发挥其主体性及主观能动性。因此,翻译选择也是译者主体性的重要因素。

二、Moment in Peking及其两个译本的译者主体性

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Moment in Peking是一部关于中国现代史的文学巨著,是著名文学家和语言大师林语堂先生花了一年时间在法国和美国用英语写成的,其目的是向西方国家介绍当时的中国。Moment in Peking约70万字,以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为经,以时代荡漾为纬,通过曾、姚、牛、孔四个家庭几代人的错综关系与复杂变化,反映了中国近代从义和团运动到抗日战争40年间的历史变迁。全书的地理背景以北京为主,苏杭为辅,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与地方色彩,以及浓浓的中国味。

此书的翻译,是一件很特殊的任务,而对其译本、译者及其主体性研究同样具有特殊性。因为无论是原作者、译者,还是译文读者,都是中国人,所需要翻译的又是中国的文化,因此一般翻译任务所需解决的文化差异的问题并不显著,而如何完美还原和再现原作风格和所描写之历史生活画面则是译者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在此过程中,译者的主体性及其发挥程度则是影响翻译风格的主要因素。

1.《京华烟云》的译者张振玉及其译者主体性。从外因来看,张振玉对 Moment in Peking的翻译工作,是始于上世纪70年代的台湾,又由于当时特殊的国内形势所限,身为台湾人,张先生对于中国大陆近代风俗和古典文学,尤其是北京方言等独特的中国文化的认识还是有其局限性的。此外,他着手翻译时与原作所描述的故事发生的时期已相隔三十多年,这种时代差异也势必会影响他对原作的解读,最终导致其译作《京华烟云》中颇有一些文化性的误译乃至“代圣人立言”之处。

从内因来看,张振玉乃是颇有成就的学者,多学多识多产的翻译家和作家、林语堂研究专家,从事林语堂研究多年,并翻译了林的大部分作品。他对林氏作品中所体现的文化意识了然于心,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文化诠释上的不足。同时由于其娴熟的翻译技巧和独特的翻译创作风格,其译本读来见解独到、脍炙人口、优雅流畅、美不胜收,同时也充满“创造性叛逆”的特色。

2.《瞬息京华》的译者郁飞及其译者主体性。如果说张氏译本《京华烟云》成为众多 Moment in Peking中文译本的权威性代表,那么另一个译本《瞬息京华》及其译者郁飞的出现,则更多的充满传奇色彩和与原作者林语堂的互动。必须指出的是,郁飞本人并非专业的翻译家,可能他的名字在文学界还不为人知。但说起其父郁达夫,则恐怕是无人不晓。理解郁飞之对于Moment in Peking的翻译选择,对于理解其作为译者之主体性至关重要,因此有必要讲一讲这个曾在文学圈传为佳话的“父债子还”的故事。当年Moment in Peking在美国出版之后,林语堂拜托郁达夫来翻译,认为他“英文精,中文熟,老于此道,达夫文字无现行假摩登之欧化句子”,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翻译家。[4]790-796林语堂还费了很大功夫,将原著所引用的出典、人名、地名以及中国成语注解得详详细细,分两册寄给郁达夫,并寄予厚望。郁达夫受老友之托,却因世事沧桑而未能忠其之事,只翻译了开头的一小部分。后来郁达夫被日本宪兵杀害,以致林语堂至死也未见到满意的译本。郁飞便立志完成父亲和林先生的遗愿,奈何他一生坎坷,直到晚年才实现这一愿望。

由于郁飞本人生长于小说中人物同一时代,自幼体验着原作中描述的社会历史的变迁,外加林语堂亲自作的详细注解,使得他对原作的理解入骨三分、无人能敌。同时,作为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中国人,他又深知今日之读者阅读该小说时对于那段历史的期待视野。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实在是翻译 Moment in Peking的不二人选。此谓外因。

从内因来说,郁飞并非专业的翻译人员,他的翻译选择出于圆梦,其宗旨是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原作,还原其内容和风格。“只删去了纯粹向英文读者解释中国事物的几处,于完整性无损,至于忠实原文则是我下笔时的主导思想。”(郁飞《瞬息京华》,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同时,作为同时代的本土的中国人,他对于小说中所描述的风俗、习语、今古文化了如指掌,可以以最自然的方式作出最恰当的表述。其表现风格是简洁贴切,读来毫无翻译之感,犹如原作。简洁,忠实于原作是他最直观的翻译特色。

三、从译者主体性视角比较两个中文译本

林如斯(林语堂之女)在《关于〈瞬息京华〉》中,这样描写:“你一翻开来,起初觉得如奔涛,然后觉得幽妙、流动,其次觉得悲哀,其次觉得雷雨前之暗淡风云,到收场雷声霹雳,伟大壮丽倏然而止。留给读者细嚼馀味,忽恍然大悟;何谓人生,何谓梦也。”[5]796-798读完全卷,个中情怀莫不如此。同时,从本文所研究的两个译本之中,也能读出同等的感悟。不可否认,两者都是优秀出色的译作。尽管如此,两者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与个性特征。本文拟从译者主体性的两个方面对这两部译作与原文进行对比,指出译者的主体因素在译作中的体现和对译作风格的影响。

1.语言风格。从语言形式风格来说,如果说郁飞的译本《瞬息京华》是在最大限度地忠于原作的话,张振玉的译本《京华烟云》则有着更多的属于译者个人的主体性的痕迹,其表现可以用“创造性叛逆”来概括。最为直观的是他创造性地把作品改成章回体小说的模式,给每一章都添加了一个对仗相当工整的标题来代替原作简单的章节划分“Chapter I,Chapter II,etc.”例如:

第一章后花园富翁埋珠宝,北京城百姓避兵灾;

第二章遇兵乱骨肉失散,贴告白沿路寻人;

第三十一章老多病遗臣却聘归隐,少年游才俊临水登山;

第四十五章追随政府携稚小木兰入蜀,全民抗战汇洪流国力西迁。

这一创新简洁明了地概括了每一章的大致内容,充分体现出译者的语言文学功底,也使读者读来有目录可循,方便不少,不过也增加了些许古典小说的意味,毕竟这是一部描写近现代生活的作品。《京华烟云》的“创造性叛逆”不仅表现在语言形式上,内容上也充分体现出其相当的主体性,全文充满独具其创作风格的诠释和不少够“现代化”的词句。

从译本《瞬息京华》中则可看出,郁飞在翻译过程中紧承两位先辈遗志,力图揣摩原作者在用英语写作时心中可能想到的对应的中文词句,并如实还原为中文,不仅从形式和内容上都沿袭了原作的风格特色,而且通篇充满民国时期的北京方言,韵味十足。因此该译本读来顺畅淋漓,毫无翻译之感,俨如阅读一部中文的现代小说原作。

可从以下两方面来比较。

1)张译现代直白而郁译京味浓郁。例 1:“What is the use of silver w hen you are dead?”Rep lied the driver.“Those bullets from fo reign rifles don’t recognize persons.Peng-teng!It goes through your brain-cap and you are already a corpse with a crooked queue.”

张译:那个骡夫却回答说“:人死了,银子还有什么用?哼,那些洋枪子弹可不讲交情,一颗子弹穿进脑袋瓜子,就弯着辫子躺在地上,成了死尸一条了。”

郁译“:人死了银子有什么用?”那个赶车的答道“,洋枪里的子弹才不认人呢。嘭腾一声打穿你脑袋,你就翘了辫子。”

例2:One of the sycophant secretaries in his household had started the fashion of calling the Ox-Hair Court“Minister’s court”or“His Excellency’s Court”and His Excellency had approved.

张译:他府上一位谄媚逢迎的秘书,开始把“牛毛大院”改叫“官人大院”,而牛大官人竟然表示赞许。

郁译:他家里一位善拍马屁的师爷开了风气,把牛毛大院叫做官人大院,这位官人还颇为赞许。

以上例1中关于“you are already a corpse with a crooked queue”,张译作“就弯着辫子躺在地上,成了死尸一条了”,看似与原文对照,实则怪异的很。而郁译“你就翘了辫子”简洁直观,却符合北京方言中“翘辫子”的说法和车夫的人物身份。例2中的“secretaries”,张直译作“秘书”,颇为现代但并不符合当时的语言习惯,而郁译“师爷”则更为准确。这种差异实则是两译者不同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环境所导致的理解上的差异的体现。

2)张译优雅华丽而郁译简洁平实。例3:It(a hardwood screen)was of an inlaid Sung palace women with geese flying against distant hills in the background,and palace women with high coiffures and low-necked dresses in the towers p laying flutes o r standing on a covered terrace looking at fish swimming amidst lotus flowers in the foreground.…while on the right side of the screen was amass of cream-colored soapstone for the tassels of the rushes on the bank,signifying autumn,with the rushes bent in such a way that one could almost feel the cold autumn air.This screen w as like a man’s dream of happiness on earth.

张译:屏风上镶嵌着宋朝的宫殿图,楼阁飞脊,耸入云汉,山岚远列,秋雁横空,楼中宫女,头梳高髻,衣着低领,或坐而吹萧,或立画廊观鱼戏莲池。…在屏风的右边是一大块淡黄色的冻石作为岸上蒲苇的穗子,借以表示正是深秋景色,而蒲苇低垂的姿态好像不胜秋风萧瑟的寒意。这一个屏风就仿佛人间世上的繁华梦。

郁译:屏风上镶嵌的是宋代宫廷图景:一座座楼阁的飞檐曲顶耸入云集,远山背景前雁群横列,楼阁中的仕女发髻高耸,衣衫低领,有的吹笛,有的站在楼台上观赏池鱼在荷花莲叶间游动的情景。…屏风右首是金秋景象:一大块淡黄色的滑石构成岸上灯心草的穗子,低垂的灯心草使人产生寒秋之感。这座屏风真像人世幸福的梦境。

两个译本都把屏风描绘得十分生动精美,但张译优美华丽,郁译直白平实,风格迥异。张译中四字词的排比读来琅琅上口而意境横生,如“楼阁飞脊,耸入云汉,山岚远列,秋雁横空”;而“或坐而吹萧,或立画廊观鱼戏莲池”则活灵活现、动感十足“;蒲苇低垂的姿态好像不胜秋风萧瑟的寒意”读来更是如有丝丝秋凉不经意间轻轻撩起衣襟,寒意顿生。真正是“不仅言简意赅,而且句式对仗,读起来上口,听起来入耳,增强了译作的感染力”。真如舒启全所言“:貌合神似,惟妙惟肖”。[6]相比之下,郁译读来相对平实几分,表现力略逊一筹。

2.文化底蕴。Moment in Peking中含有大量的习语、典故、古诗词等文化意象,对于这一部分,原作者以其丰厚的文学功底和精湛的英语水平,翻译的得体而神似。在译回汉语时,如何做到一一还原,同样需要译者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能够慧眼识金。比较两译本,对于这部分的处理,张译本中很多地方都是根据林氏的英译版再度创作翻译而来。而郁译则是多方查阅原出处,力图完全还原成原作原句。

例4:…and they both had the liveliest time discussing passages in the Book of Poetry that the teacher had refused to exp lain,passages about girls eloping with boys,a gentleman“tossing in bed”for love,and about a widow with seven sons who still wanted to remarry.The teacher had passed over this poetry as sacred text,and demanded merely memory of the words by rote.Chinya,in order to embarrass the girls,had purposely asked the teacher why the mother of seven sons w as still“not contented with her home”.

张译:……于是俩人就讨论《诗经》上老师不肯解释的文句,谈论有关男女私奔的章节,讨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还有妇人有子七人还想再嫁的事,于是说的热闹异常。老师讲书时把这些文句故意跳过不讲,只让学生背过就算了。经亚要使几个女孩子脸上难为情,故意问老师为什么有子七人的母亲还“不安于室”。

郁译:……于是两人就热烈讨论塾师没讲清楚的《诗经》章节,什么“求我庶士,迨其今兮”,什么“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什么“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塾师一语带过这些奉之为神圣篇章的诗,只要求背熟。襟亚想使几名女生发窘,故意问塾师为什么七个孩子的母亲还“不安于室”。

上例中原作者实际上是引用了《诗经》中的三个典故,在英译时避开了烦琐的解释,只用寥寥数词加以概括。张译本只把其中一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还原,而对“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只简单地根据英文解释直译,虽无不可,却有阻断文化想象空间之嫌,大大削弱了其中的文化寓意和韵味,并且读者可能会感到不知所指。而郁译本则准确无误地还原为原句,中国的读者也会觉得一目了然、琅琅上口。个中差别,不言自明。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对原作准确无误的理解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此外,张振玉先生把多处诗句都用自己的风格翻译出来,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很多林语堂原作中引用的诗句都有出处、有原作者的,可经张教授的再创造,变成了一首全新的诗,甚至连诗词的作者都在他的创作下“改名”了。虽然他的翻译文精意美,不啻于原作,可一首本来存在的诗就这么一来一去,变成了另外一首完全不同的诗,读者未免奇怪:谁才是该诗作的作者呢。而对同一文化现象,郁飞的做法是查阅典故出处,逐一还原,做到了完全的忠实。

四、结 论

在翻译活动中,译者主体性贯穿整个翻译过程,不仅其内因,即译者的教育、世界观,或者个人喜好会对译作有影响,而且其外部因素,即他与原作及其作者的交流,他所在的社会时代历史背景都会在译作中有所体现。因此,对于同一部作品,不同的译作当然会有不同的风格特征,同时各有优缺点。本文把《京华烟云》和《瞬息京华》对照原作Moment in Peking进行主体性分析,目的不在表明谁优谁劣(因为两者各有所长),而在于一方面介绍推荐即将绝迹于书市的郁译本,另一方面指出两译者都充分发挥了译者主体性创造出了不同风格的作品,一个优雅华丽,颇具创造性,另一个忠于原作,精炼准确,都是优秀的作品,也都体现了各自鲜明的译者主体性。

[1] 袁莉.文学翻译研究的诠释学构想[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3).

[2] 查明建.论译者主体性[J].中国翻译,2003(1).

[3] 方平.序二[M]//谢天振.译介学.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

[4] 林语堂.谈郑译《瞬息京华》[M]//瞬息京华.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5] 林如斯.关于《京华烟云》[M]//瞬息京华.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6] 舒启全.貌似神合惟妙惟肖——评张振玉译《京华烟云》[J].中国翻译,19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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