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俗的人生 充盈的灵魂
——浅析王新军的《最后一个穷人》

2011-08-15 00:45杨艳伶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新军穷人文学

杨艳伶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兰州 730000)

凡俗的人生 充盈的灵魂
——浅析王新军的《最后一个穷人》

杨艳伶

(兰州大学文学院 甘肃兰州 730000)

王新军坚持“用心灵感知身边的世界、用细小的声音同平凡的生活对话”的写作立场,始终将目光投向农村和农民,始终关注着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存境况,对他们与命运的顽强抗争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最后一个穷人》为我们讲述了普通西部农民马三多的三十年生活变迁史和个人成长史,小说中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画面,更没有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和宏大的场面与结构,有的是农村的日常生活与细碎变化。老实木讷的马三多为我们诠释了父爱的无声和人性的纯美,展示了一个“穷人”的生活信条和人格魅力,揭示了伦理道德和人间真情的重要力量。

王新军;最后一个穷人;农民;人性

在很多人眼中,西部是原始、落后以及蛮荒的代名词,地处西北边陲的甘肃则是西部荒凉景象的集大成者,漫天的黄沙、荒凉的隔壁、无尽的沙漠、树木稀少的山峦、寒荒寂寥的村落都是这里的独特景观。但世代生活在陇原大地上的人们朴实、善良、豪爽,并以他们的坚韧、刚毅和执着过着物质上相对贫困、精神却很丰盈的日子。

西部大开发的号角催生了甘肃人参与社会发展大潮的信心与决心,一大批青年作家更是以他们的才思和智慧为西北农村及西北人写下了最精彩的华章,描绘出了一幅幅意蕴丰赡的精美画卷,“在西部,还有另外一些作家。他们以刚健、清新的写作风格,道德态度和文学趣味上的积极和健康,敢于直面苦难和不幸的写作勇气,以及关注弱者及底层人的人道情怀,使这些年轻作家的写作成为一种在中国文学的整体格局中不容忽视的平衡力量。”[1]雪漠、王新军、马步升、张存学、阎强国、史生荣、叶舟、和军校等备受读者关注的“甘肃八骏”为文学界提供了新的质素和美学经验。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众文化日渐崛起,并发展壮大成为与来自官方的主流文化和来自知识分子的精英文化三足鼎立的重要文化形态,伴随着大众文化而产生的各种思想和文化也逐渐渗透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置身于这样的文化语境中的文学也被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在商品化、市场化和世俗化的浪潮中,甘肃作家们固守精英立场,用细腻平实的笔触一如既往地叙写着自然和人、理想和现实、痛苦和欢乐、卑下和崇高以及生与死的永恒主题,尽管这样的坚守异常艰辛甚至常常与孤独和落寞相伴,但在相对落后和封闭的环境中,他们用自己的探索和努力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用他们的创作和作品不断切近生活的本质和文学的本真。

西部尤其是甘肃的经济社会发展水平与富庶的东部相比,存在着明显的差距,自然环境与生存条件的相对恶劣使得西部人少了南方人的温婉和细腻,多了一份属于西北人的粗犷、豪爽和耿直。同时,严酷的生存环境也锻造出了他们惊人的忍耐力和顽强的生存意志,雪漠笔下的老顺秉承“老天爷给个啥,我就能受个啥。他能给,我就能受。”的生活信条,并以这样的人生信念影响着他的子女和周围的人们,朴实的农人们默默生活在腾格里沙漠这片贫瘠朴野的土地上,他们的生活平淡到了没有任何精彩和喧嚣可言,驯兔鹰、捉野兔、喧谎儿、打狐子、劳作、偷情、吵架、缴公粮、躲避计划生育等事件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也正是这些琐事填充了农民的生活、演绎着寒来暑往的人世沧桑,生之艰辛、爱之甜蜜和死之无奈在他们看来是最正常不过的生活本相和人生轮回,能够“受”一切的人生哲学传达的不仅是逆来顺受的忍气吞声,还有隐忍和豁达的永不服输。王新军则坚持着他“用心灵感知身边的世界、用细小的声音同平凡的生活对话”的写作立场,叙写着一个个小人物的酸甜苦辣与悲欢离合。在历史的变迁和社会的发展中,这些平凡的人物试图不断适应环境、超越自我,为了接近心中的美好憧憬,他们突破环境和自身对自己的“围困”,尽管这种“突围”使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少女王春麦不安于在沙洼洼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庄度过以后的人生岁月,内心中的纠结和挣扎最终使她毅然走了出去,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中寻找尚不知前景的全新生活(《少女春麦》);随着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在现代化大潮的冲击下,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与蜕变,不断加快的城市化进程也使广大农村落下了田园牧歌式的帷幕,许多作家魂牵梦绕,无数次礼赞过的精神家园已不再是他们安放心灵的栖息地,道德沙漠化现象成为了无法忽视的社会问题,《摸吧》中的李双喜最终违背了将在城里酒吧打工的妻子伍秋玲劝说回家的初衷,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逐渐迷失了自我;农村中的一些传统思想与陋习并没有随着社会的进步而走向消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在西部农村依旧根深蒂固,《招弟谣》为苦难的妇女唱出了一曲哀婉深沉的悲歌,为了生个儿子,一个家庭的所有成员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个刚出生的女婴成为父亲张天有与人贩子陈三科之间交易的砝码。母亲陈米米则平静地接受着公公和丈夫为自己安排的命运,并在一次次生养与送走孩子之间走向了精神崩溃,仿佛是柔石《为奴隶的母亲》中春宝娘形象在当代的延续与回响,她们失去的不仅是做母亲的权利,还有作为女人和作为人的尊严与价值。

评论界将王新军定位为“第三代西北小说家群体的代表作家”,从牧羊少年到乡文化专干再到作家的人生历程中,文学创作成为王新军的重要事业甚至是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以来,他始终坚持朴实、细腻和温婉的写作风格,始终关注“人”自身、高扬人性善的旗帜。荣获第三届甘肃黄河文学奖二等奖的长篇小说《最后一个穷人》为我们讲述了普通西部农民马三多的三十年生活变迁史和个人成长史,展示了一个“穷人”的生活信条和人格魅力,揭示了伦理道德和人间真情的重要力量。

琐细生活的温情描写

王新军的作品中没有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画面,更没有紧张激烈的矛盾冲突和宏大的场面与结构,有的是农村的日常生活与细碎变化,而日常生活犹如一个巨大的磁场,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紧紧吸附在其中,人们在这个磁场内演绎着悲欢离合、品尝着人生百味。同时,他的作品还注重诗化氛围的营造,充满着诗情画意和浪漫主义气息。正如有的评论所言:“王新军的小说有乔治·桑的温暖的爱意,有汪曾祺小说中的浓厚的人情味,朴实中富含诗意,平静中包蕴热烈,将爱情及其他形式的伦理亲情,表现得感人至深,别有一种打动人心的伦理内容和道德力量。他的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普普通通的底层人。他们的幸福和充实,来自于他的精神,来自于他在日常生活中对美好的情感生活的深刻体验。”[2]

《最后一个穷人》的故事跨度是从实行联产承包、包产到户到21世纪初的三十年时间,在这三十年中,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都经历了一场深刻的裂变,各项政策的贯彻实施、社会生活的日新月异都向世人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在王新军的笔下,一切变化的发生似乎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和水到渠成。小说的开头,当马善仁感觉到这个早上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时,儿子马三多的一句“爹,我们家分了一头牛。”打破了冬日清晨的慵懒与宁静,“爹,我们又分回一头羊来”,终于使得不轻易表达喜悦的马善仁将“心都笑歪了”,一项标志着社会转型与变革的重要政策就在一户平常老百姓家中以最质朴的方式得到了落实。世纪之交,队长小代向沙洼洼人宣布了几条好消息,每一条都是惠及千百万老百姓的重大决策,“上面说了,今后乡上的统筹款和村上的提留款,全都不收了”,“不光是这些不收了,还有农业税,国家也不收了。”[3]从包产到户到新世纪初的免收农业税,其间农民们经历了诸多的欢喜、挫折和考验,他们将一切都看作是人生的必经阶段和重要组成部分,将其融入在了运肥、选种、收地、耙地、准备春耕、打柴、要水、抢水、械斗、开荒、卖粮等最基本的生活与生存过程中。“妈,学校不收我们的学费了,书本费也不收了。”[4]放学归来的马小雨和马小虹为母亲米米带来了校长传达的消息,农民看病还会得到国家的补助等都在作家的笔下以最自然的方式和最简洁的文字得到了准确的表达。

主人公马三多则在世事的变化与生命的演进中,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几个孩子的父亲,他的人生故事中没有石破天惊和大波大澜,有的是维持最基本的生存所需要的心智和坚持,有的是为了守护对单恋情人刘巧兰感情的自欺欺人,也有与妻子米米之间的相互扶持和相濡以沫,还有他对老黄(牛)和小白(羊)的依恋与感恩,更有拉扯六个儿女的操劳与付出。作家以平静的语调讲述着马三多半生的辛劳与收获,以温情的笔调将自己对人生的理解与感悟都渗透在了小说的字里行间。

在文学创作与出版运作和商业操作之间的冲突与融合成为无可争辩的事实的当今文坛,王新军坚持着“为人生”、“文学是人学”的艺术追求。有论者指出:“第三代西北小说家的写作是外向的,关注社会现实和历史灾难!重视善的价值,有极强的道德感和道义感,同情弱者和底层人!是一种求真的写作,具有去伪存真的史传意识!是一种为人生的写作,认同现代文学的启蒙精神及‘人的文学’理念!是一种质朴、淳厚的写作,具有清新可喜的诗性意味。”[5]《最后一个穷人》在村落故事和庸常琐事中发掘出了普遍的哲理内涵,即生存是每个人无法回避的人生选择,无论结果如何,过程中的付出与收获才更具有恒久的魅力和价值,我们应该在过程中体悟人生的目的及生存的终极意义。

人性美的诗性触摸

1995年,一部名为《九香》的电影风靡全国,以其质朴和巨大的情感力量感动了无数中国人。影片中,一场雪暴夺去了九香丈夫的性命,从倒塌的房屋中救出了五个幼儿的九香从此与辛劳和孤寂为伴,她含辛茹苦将五个儿女先后送入了大学,自己却身患绝症。电影主题曲《懂你》唱出了母爱的伟大,也道出了儿女心中永远的牵挂与眷恋,春去秋来,风霜遮盖了曾经美丽的容颜,深沉的母爱永远是每个人的心中的幸福和温暖之源。

《最后一个穷人》中老实木讷的马三多则为我们诠释了父爱的无声和人性的纯美。马大洋(马嘟嘟)、马小香、马小雪、马小云、马小雨、马小虹六个孩子耗尽了马三多前半生的所有心血,其中的马大洋、马小香和马小雪并非他亲生,收养他们就意味着无尽的付出和艰辛。冬夜里那一声声“谁家的丫头啊,这是谁家的丫头哇?”“这又是谁家的一个丫头哇?你们快来把她抱走吧!”惊扰了沙洼洼人甜香的梦,也向人们昭示了一个事实:马三多家又添了一个丫头、马三多从此又多了一份责任。早已与他的人生融为一体的母羊小白的分娩似乎就是为了成全主人的善良和延续又一个被遗弃的生命,“母羊小白在这个冬夜碧蓝的天幕下认真聆听着那个声音,它像一位经验丰富的产妇,安全地生产后,静心地舔吮着自己的宝宝。”“后来那个声音在它的脑海里渐渐沉淀下来了,数年前主人的呼唤曾在它心中留下了渊源。今夜,这个声音再次响起,使它又一次清醒地意识到,它接下来哺育的,已不仅仅是自己刚刚生下来的这个宝宝了。”[7]当村里弥漫着兴奋与躁动气息的时候,当同村人沉浸在喜悦中时,马三多已经开始了用羊奶喂养女婴的艰难尝试;当村里的男女们百无聊赖地打发漫长的冬日时光时,马三多的时间都被侍候羊群和三个孩子的日常起居全部占据,这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不知道究竟是“一只羊”还是“一头羊”、只能写出四横一竖的“手”字的“一根筋”式的农民,但他却以沉默寡言和行动诠释一个西部汉子的质朴与憨直,也阐释着慈善、悲悯和利他精神的全部要义。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疏勒河滩上的农人们各个走上了致富之路,马三多长大成人的子女们也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他却成了河滩上的“最后一个穷人”,但正是这个穷人拥有最富足的精神和最充盈的灵魂。在他与妻子米米相依相偎在春日的暖阳中时,他们享有的不仅是普通中年人的沉稳与刚健,更有倾力付出后的释然与无悔。作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各种需求和欲望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欲望,不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其最大特征是永远追求满足。这就使欲望成为这样一个怪物:首先,它是对生命的肯定。没有欲望就没有生命,没有人的欲望就没有人的生命;没有了人的生命,世上的一切都将失去对人而言的价值和意义。不仅如此,欲望还与创造力、活力紧密相连。欲望追求满足的过程,就是创造力产生的过程。于是,有了欲望,生命与社会就有了活力,欲望越强,活力越大。但是,欲望的寻求满足也会走向自己的反面。它会给生命带来痛苦,会破坏社会秩序。它会让心灵不知所归,让社会无法正常发展。”[7]马三多自始至终都有一个微不足道却始终没有实现的愿望,那就是拥有一头毛驴,尽管这个心愿无法起到推动社会进步与发展的重要作用,但这是他仅有的一次为满足自身欲望和确认自身价值所做出的尝试与努力。马三多以卖羊为代价保证马大洋和马小香能够进入学堂念书,却一直没有完成自己的夙愿。在人类文明和社会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个人的力量犹如滴水汇入辽远的大海般悄无声息,但涓涓细流仍以其日积月累和坚持不懈成就了大海的苍茫与辽阔。如《大漠祭》中的老顺般坚韧的马三多尽管也有着农民的狭隘和愚昧,但他从来不怨天尤人,也不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以其自信乐观冲淡了世态的炎凉,用其强大的感召力为市场经济社会中精神虚空、内心脆弱的人们树立了全新的人格典范。

王新军始终将目光投向农村和农民,始终关注着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的生存境况,对他们与命运的顽强抗争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在“注水写作”普遍存在的当下,王新军却为自己的小说做了“减法”,他以清新简洁的文笔讲述了一个质朴无华但却感人至深的故事,其中的道德力量和浓厚的人情味为当今社会普遍的浮躁心态和人际隔膜开出了一剂“良方”。福克纳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时对作家们提出了这样的告诫:“占据他的创作室的只应该是心灵深处亘古至今的真情实感、爱情、荣誉、同情、自豪、怜悯之心和牺牲精神,少了这些永恒的真情实感,任何故事必然是昙花一现,难以永存。”[8]王新军用近乎透明的文字和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诗意地讲述着普通人的平凡故事,将西部自然景观的展示与民情风俗的展现完整地统一于作品中,不断挖掘着西部文化与现实生活的独特意蕴和丰富价值,期待他能够开掘与开拓出西部文学更深远的内蕴和更广阔的领域,为西部文学尤其是甘肃文学的发展版图增添更绚烂的色彩。

注释:

[1]李建军.论第三代西北小说家[J].上海文学,2003(8).

[2]用细小的声音同平凡的生活对话——访甘肃“小说八俊”最年轻的作家王新军[N].中国作家网,http://www.chinawriter.com.cn.

[3]王新军.最后一个穷人[M].敦煌文艺出版社,2008,P185-110.

[4]李建军.论第三代西北小说家[J].上海文学,2003(8).

[5]程文超.欲望的重新叙述——20世纪中国的文学叙事与文艺精神[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P5.

[6]李文俊编选.福克纳评论集[C].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1]米兰·昆德拉著,董强译.小说的艺术[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2]雪漠.我的文学之“悟”(代后记)(见《猎原》)[M].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3]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理论处编.西部开发与中国的现代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

[4]赵学勇,王贵禄.地域文化与西部小说[J].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7(5).

[5]彭岚嘉,杨艳伶.新世纪西部文学的走向与脉动[N].中国艺术报,2010-07-09.

杨艳伶(1981-),女,甘肃民乐人,兰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方向:文化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

2011-0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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