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境与醉境之间的挣扎
——董迎春诗歌述评

2011-08-15 00:47
贺州学院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迎春梦境故乡

刘 玲

(广西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西 南宁 530001)

在梦境与醉境之间的挣扎
——董迎春诗歌述评

刘 玲

(广西师范学院 中文系,广西 南宁 530001)

董迎春的诗歌当中充满着对故乡的爱恋,这是他的梦境;也充满着对世俗的愤懑,这是他的醉境。不过他的诗歌梦境与醉境并没有截然分开,他的情绪总是在梦境与醉境之间挣扎。

梦境;醉境;诗歌

董迎春君是个多产的诗人,作家,他发给了我很多诗歌作品,除了最近的《水书》之外,还有他的其余3本专著,一本《沉重的肉身》、一本《爱欲内外》、一本《后现代叙事》。《水书》我一直没细看,只是粗略扫描了一次。就我的第一印象而言,我更喜欢他初期的作品,不喜欢他近两年的诗作。原因在于,早期的作品单纯、青涩,有一种自然的味道。而时下的《水书》因了作者的阅历水准见长的原因,反倒增加了艰涩感,而缺少了诗的韵味。也许《水书》更富有哲理性,诗歌理当也需要哲理性,才能见出深度,但有时哲理性不是硬塞进去的,也不是极力显山露水的,而是要以非在场来显示出在场,这样的诗歌才会空,才会有意境。也就是说,诗歌要写的空才好。董迎春以前的诗是这样的,无论在语言的流畅性上还是诗韵的忧郁上都是舒展的。而《水书》怎么看都是皱皱巴巴,颇为费劲,而且干涩。对于诗来说,恐怕最怕的就是干涩了。

我一向认为,知性的增强会破坏诗性的蕴藉,至少我一直这样固执的认为,尤其是对读了博士的人。博士论文的思维具有非常强的理性、客观性,而诗性思维却是随心所欲的,这与知性思维刚刚相反,至少是有冲突的。《水书》的语言比较破碎,语气跌跌撞撞,读来缺少美感,可能与作者在做博士论文有关。而在以往的诗歌中,甚至作者最早读师范时候的诗,却质朴无华。其中,我们能够领略到各种韵味,那种生活拮据的自卑、对生命的叹息、那种忧伤的乡愁、那种志当存高远的少年意气、那种舍我其谁的自负感、那种文学青年特有的热情,以及善良的品性和死亡意识。诗的主题很多,很丰富。这些是原始的,一去不复返的童真。这些诗歌不矫揉,不做作,感觉作者的呼吸游荡于其中,她们仿佛是作者的第二个身体。可以用董迎春自己赞美故乡的话:“江南如诗”,她的“柔韧和她的洁雅/造就一首诗:不刻意,不苛求”[1]32。来赞美他早期的诗歌。那些诗一路读下来没有难度,更没有磕磕绊绊的感觉。

诗人少年时期的自卑感往往与故乡这个意象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董迎春的诗作中,故乡是一个沉重的关键词,是一件让人无法放下的包袱。作为一个农家的孩子,作为一个曾经从农村走出的孩子,又加之上中师时年龄尚小,就一个人离开父母,在外承担寂寞、忍受艰难和孤独,这使得诗人本来就敏感脆弱的心灵更为脆弱敏感,这也给有着文学爱好的诗人提供了灵感的温床,尽管它是痛苦的、并不轻快的,但却是诗意的。翻开《后现代叙事》,能让人感动的也就是故乡组诗。故乡有如诗如画的美景,她是“诗与画”的空间。但这种美丽的景色在其“故乡与想象”组诗中只有开篇的一首,然后就嘎然而止,其余皆是苦难或者忧郁的回忆。无论是作者所描述的“母亲河”的涓涓母爱,还是他对病逝的父亲的愧疚之情,还是作为“纤绳”一样的对故乡的挂牵,这里面的意象全部镀上了一层伤感的色彩。“送出村口/故乡成为一条纤绳/风雨侵蚀她的肌肤和容颜/故乡是一条纤绳/痛在女儿深深的心里”[1]32。为什么故乡是那样既令其恋又令其痛呢,也许是因为在原始的故乡记忆里,那里总是贫穷和生活艰难的记忆。他对于贫穷记忆的咀嚼,他的激动与抗争,这一点在《绝唱》当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可谓是对自己少年时期故乡记忆的千古绝唱,或者是对那段岁月的一曲挽歌,是他对那段岁月所做的祭礼和收场。“饭盒里盛满了萝卜和咸菜/”,就这么寒酸的饭菜,质量还不行,“萝卜是空心”,所以作者自嘲自己为“咸菜诗人”:“咸菜诗人的命运哟/我为你惋惜”。“后来你穿着”卜页底’,一种过去时代的符码……一个城市女孩/当然没有回音,只因为你的父母是农民,还是这个印记。”[1]36在此,物质直接地影响了精神的需求,两者处于较为尖锐的对立之中。

生活的窘迫使得那种充满诗性的爱情幻想也变得虚无飘渺,对于心中女孩的爱恋为自己的窘迫状况所浇灭,那个看起来枯燥无味的真实的电话号码“0514-4222105”竟成了一种寄托,一种无望的眷恋,一种铭刻,这种铭刻成了一个抹不去的印记,或许还成了一种奋斗的动力,因为“十二年中,这个电话号码/像一种梦一样的在你心底里飘来飘去”。对于这种在当时看来的渺小甚至卑下的身份焦虑中,作者“试图修改自己的身份/这一努力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中/你的青春,和路线/全在不断地修改……”[1]37生活就是如此,有时一种失落会成为你的动力,而且永远也忘不掉。于此,在以后的生活轨迹中,诗人梦想虽然在改变,但那种天真、执着却没有改变,成了他割舍不断的乡愁,由此,乡愁中缠绕着、婉转着百感交集。

对生命的叹息,对生活的思考,构成迎春诗歌的第二大乐章。乡愁是稚嫩的,那是一种心底的情愫,那种优美令人陶醉,而阳刚与壮美照样令人欣喜、令人振奋。或许是由于父亲的离去,作者消去了身上的毛糙,变得成熟,这种极大的切肤之痛使他对事相看的深刻了许多,真诚了许多。在那首《忏悔》之中,作者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坐在日子的黄昏里,看来来往往的人群,思索自己的一生。“我坐在秋天的秘密里,枯寂的绳索系着哀伤/老水车翻转成成熟的果实,风筝滑过天空/纯真属于童年,焦虑将丈量成长与死亡。”[2]5在回首过往的日子里,冰冷、阴冷的天气充斥其间,在其中根本看不出任何光亮的颜色。作者本人的年龄与诗歌中的心理年龄极不相符,在这样一种垂垂老矣的咏叹中,作者追问着春夏秋冬无声流过之后所留下的印记是什么。而在紧接着的一首《晨颂》中,欢快的曲子流出心田,作者似乎又对受到钝挫之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在这样一种凌乱的、甚至是无节制的思绪纷纷中,我们看到的实际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呐喊,一个略显幼稚然而又必得经过那个幼稚阶段的青年的自言自语。实际上,我认为,作者在这首诗里并不想向他人言说什么,而只是想自我言说,无关乎别人的反应。其实,或许我们不把它看作诗的话,或许更好,可以把它看作日记,一种用诗体写成的日记。《晨颂》是诗人自己给自己打气,自己给自己鼓励。在《忏悔》那秋天般的忧郁中,《晨颂》给我们打开春天的一扇窗。诗人如同自我安慰地说道:“无论生命奔向何方,日子里总藏有祝福/无论痛苦将一个人扮成魔鬼的模样,河流永远向前流淌”[3]6,这首诗的内蕴让我不由自主想起海子,作者受到海子的影响在其诗中多处可见。海子的那首《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也是一种自言自语的自我安慰。70年代生的文人,其血液里总是流淌着海子的诗魂。那种并不需要向他人言说的自言自语,实际在它说出的时候就已经表达完整。但这种自我言说,它却是向外伸张,并不是自恋性的自言自语。我一向反感于自恋,自恋往往是向内缩的。任何言说也都是有应答的,这是精神分析所看重的一点。当一个有着强烈向外伸展意识的诗歌在表达的时候,它就已经有了应答,我们似乎在和诗人,其实不是和诗人,是在和自己说话。

在这些充满壮丽色彩的诗歌中,我们也会看到,诗人自身的处境在缓缓发生改变,自己也慢慢成熟。作者对生活的看法已经有了不同于以前的忧郁,而更能跳出体制之外,抛弃个人的忧伤,看待世界。《100元》那让人啼笑皆非的反讽,迫使我们不再虚张声势地美化生活,而是重新看待这个周遭的世界。《100元》贯穿了作者读书与工作的整个成长历程,它当中所提到的某所高校以及所说的《中文周报》正是我目前所在院校的报刊,它是中文系文学爱好者的练笔场。100元虽少,仅仅一张钞票,但100元像漂流瓶一样,它的历险记演出了生活的悲喜剧,并处处充满哭笑不得的反讽。

“中师隔壁93(4)班有一位男生患淋巴癌/不久,我明白年轻人也会死亡,就捐了100元。”[1]128本来这是善良,是好意,然而,有人说他想籍此“入党”;这是对100元的第一次反讽。

100元虽然少,但其用途广泛,有了它,就具备谈情说爱的资本;100元不少,可以买点礼物送给报考的导师;100元虽少,但没有它《中文周报》也许就办不下去。“也有一次捐100元,亲自在饭堂/交给《中文周报》女主编的手,鼓励他们正常出版。”100元虽少,把它寄给百色的民间诗报,也是对诗歌的鼓励,同时也是对自己的鼓励。从此,100元由金钱变成了自己精神的催化剂,“这个时候,我每天生产三首诗/从不间断”。

《100元》中的100元蘸满了善意、自嘲、拮据、辛酸、清贫,单纯与揶揄、善良与冷漠、沉重与偷乐、清贫与充实矛盾地撕碎了100元的面值。它的历程,它的历险既是作者的生活历程,也是作者的心路历程。是生活的蒙太奇,是后现代反思话语的剪影。真可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读这首诗,实在是五味杂陈,就像打破了味料瓶子,什么酸的、辣的统统涌上心头。当然,这首诗更多的是自嘲与反讽。世俗与理想、欲望与现实、肉体之需与精神追求之间的矛盾在每一段历程上像鬼影一样撕扯着、咬噬着作者,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孤独、无望、惆怅和挣扎。“我从乡村走过城市,从孤独再次走过孤独/我试着在现实中捡拾理想,时态断裂,让语气/温暖道义,让尘世的欢乐消解疲惫的眼神/焦虑依然,虚空依然,他者依然,存在依然。”环境的变化并没有改变诗人内心的处境,他的焦虑依然,空虚依然,还有,“苦痛依然……”[3]6。

董迎春其人,外表潇洒,内在苦闷,诗歌更是苦闷的表达。其实他完全可以活得满不在乎,活得洒脱自在。也许是压抑,也许是青少年时期的情结,加之现行高校教育体制的不合理等等原因,董迎春的诗总给人沧桑感,有时沧桑到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而且喋喋不休,让人烦闷。

我们每个人都是朝着死亡而生的,这是自然规律。所以,死亡是一个永恒的哲学命题,或者说,死亡是哲学的根本命题。在董迎春以老者自居的诗里,死亡意识无不遍布左右。历经亲人离去的切肤之痛,这对于每个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也让诗人对于死亡这个可怕的恶魔有了自己的认识。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显得痛苦而沉重。理解死亡,就是理解活着,它们是一页纸的两面。因为人“一只手拎者活着,一只手拎着死亡”(《再见了》)[2]18。他说他要以“赤子之心思考死亡”[3]59(《证词》),于是“死亡常常成为一个重要的意象/出现在我的诗里”[1]243(《与死亡握手》)。这“倒不是我们真的热爱死亡/而是死亡可以让我们感到/人活着的时候也有尊严/和苟延残喘的快感”。生虽很辛苦,但如何历经磨难而后生,却是对死的蔑视和挑战。人终其一生都在挣扎,他“不过是一只挣扎的扣件……”[2]17(《问问人生》)。他即便苟活着,即便无奈着,也要“抵抗虚无的死亡,用诗的形式/向人类,磕着响头”,声音“逐渐变成微弱的声部”。这难道不是一个朝圣者的形象吗?我们似乎又看到一个鲁迅的影子,一个狂人。一个诗歌的朝圣者,在进行着自我的救赎和人类的救赎。他在“书斋里流着泪水,双手颤抖/睡过了清晨的阳光,在漆黑的夜中/永远沉睡”[2]17(《麦芒》)。对于诗人来说,处境的尴尬是苟活着的内容,而这样的处境也是当下诗歌的处境。这也许是一条没有出路的路,一条对于诗歌朝圣者来说通向死亡的路,然而,就是这条让人讥讽的路,充满荆棘的路,诗人走得坚定而沉重,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抗争呢?我们看见朝圣者艰难地一步步磕着响头,挪向梦中的圣地,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梦中的挣扎。尼采既欣赏梦的境界,又贪恋醉的境界。梦是恬静的,优美的,醉是崇高的、痛楚的。梦境之于诗人,多见于他对故乡的梦呓,醉境之于诗人,多见于他对世事的不满。说到底,只有在对故乡的回忆中他才能求得片刻的宁静或冷静,乡愁永远在梦中。一旦进入现实,他就无法冷静或宁静,他总是激动,就像他本人浓重的苏北口音一样,有些粘浊。醉境具有强烈的、激情的死亡意识,甚至它盖过了梦境。在有些忆故乡的梦境中,也总是频繁地出现了死亡与酒的意象。从此点来看,实际上董迎春多处于醉境之中,以此对抗对现实的不满。对抗其实只是话语的对抗,话语的对抗又是一种非常辛苦没有成效的对抗,在这样的无力之中,作者只能像魏晋名士那样,佯装癫狂,对抗文明,这或许是文人普遍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态。作为诗人,如一尾鱼,借助诗进行呼吸,当这条鱼感觉窒息的时候,他会挣扎,甚至做垂死挣扎状。当然,他只是做出垂死挣扎状,或者故作垂死挣扎状,因为他毕竟不是一条鱼。

因此,虽然有时诗人很严肃地谈死亡,但往往由于意象的混乱与茫然,让我们无从判断他到底持怎样的态度与立场,这在他的诗中很多见,有时甚至似乎看见他在狂奔,让人抓狂。诗歌空间的断裂感、破碎感亦很多见,而且这种断裂感、破碎感往往像冬天漫天的雨雪一样无情地抽打着人的脸颊。

结 语

董迎春的诗可以用毁誉参半来概括,优点不少,毛病也很多,在我将他的诗放在一起进行整理的时候,有时感觉意象非常混乱,语言错乱,充满了精神病学的分裂症,他似乎总是处于一种不安之中,虽然他一再向人们宣示自己内心的宁静,但这仅仅是表象。他往往天马行空、断章取义,随意拼凑、复制自己的现象也大有所在。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孤独感、惶惑感,她有时像一个幼儿,面对生疏的面孔,手足无措,语言慌张,又不知所云。因此,我觉得,诗人要作为诗人,首先要做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正常欲望得以实现的人,是一个有人的尊严和生活的人。如果正常的欲望得不到实现,那必然影响到诗境的构成。其次,作为诗人,一定是要经过修炼的,这个修炼就在于成熟之后的饱满,浮躁之后的安顿。我认为董迎春的诗歌缺乏了这样的修炼,缺少宁静和坦然,缺少一种从容自若。我衷心地希望诗人多给我们感动与灵性,而不要塞给我们破碎和慌乱。其三,诗歌是一个脆弱的生命,它无法承受太重的负担,即便我们的学识见长,即便我们思维愈来愈抽象,越来越深入,但诗歌仍然需要自身的仙气,而仙气必然是轻盈的,像雪花覆盖大地,外柔而内刚。这是我作为批评者对诗歌的理解,对诗人的理解。

诚如董迎春所言,“诗人在恪守诗人的职业时,对名利做最小化的追求。诗歌让诗人消解生命的焦虑。诗歌让读者远离焦虑。诗人一开始是在失落中找到诗歌成为诗人存在成为诗人表达对于这个世界热爱与无奈认同的一种有效的途径。诗人的表现也必然赢得有可能的掌声。这样的声音,诗人知道早已经不属于诗人个人,而是生命、时代、人类、与伟大的沉潜的封与思的人们。”[4]这是诗之幸,是诗人之幸。

[1]董迎春.后现代叙事[M].贵阳:贵阳人民出版社,2006.

[2]董迎春.沉重的肉身[M].香港: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6.

[3]董迎春.爱欲内外[M].香港: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6.

[4]董迎春.多元共生态势下的“相思湘诗群”[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2007(2).

Struggle between Dreamland and Intoxication:Review of Dong Yingchun’s Poem

LIU L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 Guangxi 530001)

The are full of love for hometown in Dong Yingchun’s poem,which is his dreamland.The are full of cynicism,and which is his intoxication.However,his dreamland and intoxication are not be separated.He is always struggling between dreamland and intoxication.

dreamland;intoxication;poem

I207.2

A

1673-8861(2011)01-0081-04

2010-12-25

刘玲(1973-),女,陕西眉县人,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艺理论研究。

广西教育厅2007年立项项目(2007-34)。

猜你喜欢
迎春梦境故乡
故乡的牵挂
迎春
走在故乡
梦境改造师
梦境改造师
月之故乡
《故乡》同步练习
梦境
何迎春
让我们携手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