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贞
(上海第二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海 201209)
戏剧文学,一般是指供戏剧舞台演出的文学剧本。随着社会生活和文化科技的不断发展、舞台表演经验的不断丰富,戏剧文学也日趋完善。它不仅可供舞台演出,而且早已成为一种独立的文学样式,可直接供群众阅读。中西文化的相互融合也反映在戏剧文学的交流中。中国的一些经典戏剧,如《茶馆》,曾不止一次地被搬上了异国舞台。可见戏剧翻译作为文学翻译的一个组成部分,有着不容忽视的价值。而戏剧翻译的两重性却使其成为翻译研究领域最具争议性,也最被忽略的课题之一[1]。这里的两重性是指剧本的可读性和可演出性:前者着眼于剧本的遣词造句;后者着眼于剧本的非语言环境,更强调读者和观众的反应。由于大多数剧本的创作都是为舞台演出服务的,所以剧本的可演出性和与读者的联系应成为戏剧翻译过程中重点注意的问题,“鲜活的语言”是其追求。
由于戏剧剧本中的人物语言是剧作家塑造艺术形象,展示情节内容的根本手段,因此戏剧中的人物对话就比其他文学形式中的对话更显重要。语用学是研究语言使用与理解的学问,特别是以会话作为研究的语言材料,即语用学更重视口语交际及其动态特点。虽然戏剧中的人物对白是经过提炼的文学语言,但它一样具有交际的性质和特点,即动态性。因此,戏剧中的语言如何达意,如何使读者(观众)理解接受,是语用学要研究的课题。戏剧译本要融入译入语读者之中,必须要考虑语用因素。好的戏剧译作,不仅仅要做到语义等效,明确传达原作意思,还应重视语用等效,充分考虑到源语与译语之间的语言和文化差异,运用语用学中的理论来指导戏剧翻译。
本文仍以普通翻译理论作为戏剧翻译的理论基础,即奈达的“功能对等理论”和彼得·纽马克的“文本中心论”。他们二者的理论虽在某些层次上存在针锋相对的矛盾,但二者都认为交际是翻译的首要任务。戏剧的翻译恰恰注重交际性,所以二者的引入并不矛盾,而是相得益彰。奈达认为,“翻译是指从语义到风格在译语中用最贴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源语信息。”[2]他后期的翻译理论基本上是从社会符号学入手,重视符号的所指意义和关联意义。他提出以读者反应为中心的语言交际式翻译法,即译文传达实际上的意义并且应当自然地道,使读者克服语言文化障碍正确理解译文。戏剧创作的最终目的是要搬上舞台演出,所以读者与观众的反应应视为第一标准。正像余光中所言:“要做到读者顺眼、观众入耳、演员上口。”与此同时,戏剧也是一种艺术形式。它的译本必须尽量保持这种文学艺术价值,因此纽马克的理论也具备指导意义。他指出:“翻译是用一种语言来传达另一种语言所表达的信息。”[3]奈达的“等效论”忽视了形式意义,那种不分原作的语篇类型一律用等效法来翻译是有局限的。纽马克将戏剧归入严肃的富于想象的文学作品类,认为应当以“语意翻译”为原则,即译文应当接近原文的形式。他们二者理论的结合恰恰反映出戏剧的两重性。一方面,戏剧的语言文字特色应最大程度地予以保留,重视译文的可读性;另一方面,戏剧原文的信息应当尽量具体化,做到文学价值与读者(观众)反应效果的统一,重视译文的可演出性。这种结合即体现了语用翻译。
何自然指出,语用翻译是一种等效的翻译观,这种等效翻译包括语用语言等效翻译和社交语用等效翻译[4]。前者类似于奈达的“动态对等翻译”,即“不必拘泥于原文形式,只求保存原作内容,用译文中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将这个内容表达出来,以求等效”;而后者指的是为跨语际的跨文化言语交际服务的等效翻译。钱冠连也提出“翻译的语用观”[5]。他认为,“语用学对翻译的体现关系中,语用学研究翻译者使如何在附着符号束、语境和智力干涉的参与和干涉之下对多于话语字面的含义做出处理的。”这些理论研究的成果都表明了“翻译研究”正在发生“语用学转向”[6]。
本文提到从语用学的角度来把握戏剧翻译,是建立在上述理论基础之上的。在翻译理论指导的同时用语用分析的方法来评判译文的优劣与否会更客观、更全面。翻译中的语用分析,就是借助语用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翻译中所涉及的语言使用问题进行交际意义上的综合分析。下面结合具体的剧本翻译实例来看看语用分析对戏剧翻译的可借鉴价值。
上文已提及了语用分析的概念。现将语用学中的部分理论作为出发点,结合戏剧翻译的特色加以分析,旨在抛砖引玉。
指示在语言学研究中被视为促成语篇连贯的手段。在语用学研究领域,指示这一术语指的是在言语活动中,对参与者所谈及的人物、事件、过程和活动等所做出的确切理解,都必须把它们和某些语境构成要素(如交际的时间、空间等)联系起来的这一现象。在交际过程中,指示词所提供的信息对确切理解话语是十分重要的,因而在戏剧对话的翻译过程中,指示词的翻译显得尤为重要。下面重点从两个方面来进行阐述。
(1) 指示词语基本用法在戏剧翻译中的体现
指示词语有两种基本用法,一种是手势型用法(gestural usage),另一种是象征型用法(symbolic usage)。手势型指示词语通常和副语言特征一起使用,例如用手来指点、甩一下头、使一个眼色等等。要理解这样使用的指示词语,必须要知道说话人在说话的同时使用了什么副语言手段。戏剧的舞台对话和这种指示型用法密切相关,所以较其他文学形式而言,指示型用法在剧本中更为普遍。这些指示词都以舞台指导(stage directions)的形式出现。在许多现代戏剧中,我们发现大量的舞台指导描述出了人物的性格和感情。
例1 报童:掌柜的,你不瞧也照样打仗!(对唐铁嘴)先生,您照顾照顾?
唐铁嘴:我不像他,(指王利发)我最关心国事!
Paper Boy:Won’t make no difference, manager! The fighting’ll go on just the same.(To Tang the Oracle)Sir,you interested?
Tang the Oracle:I’m not like him, (points at Wang Lifa)I’m always concerned about affairs of state.[7]
例2 Blakely:(With the smile of an old friend at Southward)You will not discuss your testimony outside the courtroom, Captain.
勃雷克里:(对萨德像个老朋友似的微笑着)上校,离开法院后不要和任何人议论你作证的情况。[8]
以上两个翻译示例很典型地反映出了戏剧中的手势型指示用法。一般来讲,舞台指导都是简单的短语或句子,基本以直译为主。例 1中,报童先和茶馆老板王利发说话,接着转身和唐铁嘴说话,这一动作反映在舞台指导里面(“对唐铁嘴”)。唐铁嘴说“我不像他”时也有个伴随的指示动作(“指王利发”),如果不标示清楚,就会引起误解。例 2中,法官勃雷克里的面部表情表明了要讨好上校萨德的用意,这也体现在舞台指导中。由此可见,戏剧和其他文学形式不同,指示型的用法都出现在舞台指导里面,所以翻译的时候也要讲究对应。
(2) 社会指示用法在戏剧翻译中的体现
社会指示指语言结构中能反映出语言使用者的社会面目和相对社会地位的那些词语和语法范畴。在现代英语和其他主要的欧洲语言中,社会指示并不典型。但在一些亚洲语言中,社会指示却十分明显。由于文化的差异,英语和汉语在这一点上有很大的不同。汉语中的一些称呼语可以反映出听话人的社会地位,如“王经理”、“张局长”等等,但英语中称呼语常常直呼其名。在剧本中也有明显的体现。
例3 王利发:哥们儿,都是街面上的朋友,有话好说。德爷,您后边坐!
Wang Lifa:Now, now, gentlemen!Surely we can settle this as friends.Master Erdez,why not take a seat in the inner courtyard now?[7]
有茶客起了冲突,老板王利发来劝解,从他使用的称呼语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具体用意。
“哥们儿”是想要显示大家的亲密关系,都是常来的茶客,“德爷”则是一种奉承,想要赶快让闹事的二德子平静下来。在具体的翻译中,英语中没有完全对应的词语来表达同样的含义,需要增减相关的表示人地位的词语来做到翻译对等。
人们在日常交际中,不总是坦直地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而常常是含蓄地向对方表示自己的意思。在我们所说的话和我们说话的用意之间常有一定的距离,这种话语的用意就是会话含义(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人们说话常常是弦外有音,这种话的字义之外的意义不是一般语义理论可以解释的,而需要做语用分析。一个重要前提是,谈话的参与者都必须有把话继续谈下去的愿望,也就是他们在谈话中必须持合作的态度。美国哲学家Grice认为,在所有的语言交际活动中,为了达到特定的目标,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存在着一种默契,一种双方都应该遵守的原则,他称这种原则为会话的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简称CP)[9]。合作原则这条根本原则可以具体体现为四条准则:
1) 数量准则(Quantity maxim)
(a) 使自己所说的话达到(交谈的现时目的)所要求的详尽程度;
(b) 不能使自己所说的话比所要求的更详尽。
2) 质量准则(Quality maxim)
(a) 不要说自己认为是不真实的话;
(b) 不要说自己缺乏足够证据的话。
3) 关联准则(Relation maxim)
说话要贴切。
4) 方式准则(Manner maxim)
(a) 避免晦涩的词语;
(b) 避免歧义;
(c) 说话要简要(避免赘述);
(d) 说话要有条理。
如果在交际过程中人人都严格遵守这四条准则,他们便可以进行效率最高、最合理的语言交际。而事实上,这些规约常常被违反,正是由于违反这些准则才产生了会话含义。从某种意义上说,说话人违反准则只是个表面现象。因此,当我们说某人违反了会话准则时,那只是说他在字面上违反了准则,但在更深的层次上,他仍然遵守了会话原则,违反准则也是遵守合作原则的一种方式、一种表现。
下面来看看会话含义的存在对戏剧翻译的影响。前面提到过,与其他的文学形式不同,戏剧主要以人物对话为主。也就是说,隐含的意义隐藏在剧本的人物对话当中。这些有隐含意义的对话应该怎样翻译是戏剧翻译的一个重点。好的翻译要求译者对原文的内容、风格忠实。如果原文是隐含地表达的,那么译文也应该尽量与原文保持一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将原文真实地再现于译文读者和观众面前。也就是纽马克的“语意翻译”原则。然而,当完全的隐含性翻译超出了读者和观众的文化知识范围,影响了他们的理解时,译者就应当调整翻译策略,将隐含的意思解释性地翻译出来。来看几个例子。
例4 老林:那个,你看,我们俩是把兄弟。
老陈:对!把兄弟,两个人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Lao Lin:Well, it’s like this, we’re sworn brothers.
Lao Chen:That’s right! Sworn brothers, so close we’d share the same pair of trousers.[7]
这里的“两个人穿一条裤子”是一种口语化的说法,表示朋友间的关系十分要好。译者采用了直译的翻译策略,直接将字面意思翻译出来,对译文读者而言,这句话的意思不难理解,而且前面还有“we’re sworn brothers”做铺垫,就更容易了解老陈的“话外之音”。
例5 鲁侍萍: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孩子?
Lu Shiping:You’re my-mighty free with your fists![10]
本句处理的十分巧妙。通过语音的相似(my-mighty与“萍——凭什么”)译出了原文中寓于语音的隐含意义,又符合了英汉两种语言的语音规则。
例6 Lady Britomart:Ah! Your pet! You would sacrifice Stephen to Barbara.
Undershaft:Cheerfully.And you, my dear, would boil Barbara to make soup for Stephen.
薄丽托玛夫人:又来了!芭巴拉!你的宝贝儿!你早就想牺牲斯蒂文,成全芭巴拉。
安德谢夫:求之不得。至于你吧,亲爱的,你早就想把芭巴拉扔在锅里煮成汤,叫斯蒂文喝。[11]
例7 周秀花:大婶,您走您的,谁逃出去谁得活命!喝茶的不是常低声儿说想要活命得上西山吗?
Zhou Xiuhua:Auntie, you’ve got to look after yourself.Getting out of here means a new chance to live.Aren’t our customers always whispering:if you want to live you should go to the Western Hills? That’s where the Communist-led Eighth Route Army is.[7]
这是夫妻之间关于孩子前途问题的一次争吵,给人印象深刻。夫妻二人都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根据家法,安德谢夫不能把自己的财产留给亲生儿子,所以他建议妻子为女儿芭巴拉找个优秀的丈夫,就可以将财产留给女婿,这样同时也照顾了儿子。但妻子显然对此十分不满。)薄丽托玛夫人以讥讽的口气驳斥了丈夫的想法——牺牲斯蒂文成全芭巴拉。而安德谢夫的回答更是委婉,也嘲弄般地戳穿了妻子的“小算盘”。如果把这段对话的隐含意义都解释性地翻译出来会显得话枯燥无味,所以译者在这里的处理十分恰当,入木三分。
Susan Bassnet认为,戏剧翻译者关注的中心应该是剧本的可演出性以及剧本与观众的关系[1]。为了使译入语读者、观众更容易理解某些重要的文化背景知识,有的时候要使用“文内加注”的方法。如:
译者在这里翻译“西山”时采取的是“文内加注”的办法。这种方法的好处是使读者一目了然,听众一听就明白,但不足之处是将原文那种间接委婉的表达一下子明晰化了。因为原剧中人物不能直接谈八路军共产党。(当时国民党统治时期,迫害共产党人)再来看这段话的另一种翻译版本:
Zhou Xiuhua:Now, aunt, you just go ahead.You’ll have a chance to live if you go away.Customers are always whispering to each other:if you want a chance to live, go to the Western Hills.
译者没有翻译出“西山”的具体含义,使用了加脚注的办法。这种处理方法保留了原文的隐含意义,但是对于缺乏历史背景知识的人而言,他们无法理解其真正的意思。加脚注的办法虽然可以帮助读剧本的读者了解含义,但一旦剧本搬上舞台,脚注就显得毫无意义,听众就无法理解这段话的含义。本文作者认为,遇到这样的情况,注释可以加在舞台指导或旁白中,这样的翻译方法可以很好地做到二者兼顾,读者、观众都可以明白。
戏剧翻译有别于其他文体的翻译。这是因为戏剧译本的阅读对象不仅包括一般意义上的读者,而且更重要的是,戏剧翻译要求译入语观众的反应接近原语观众的反应。语用学视角下的翻译,就是借助语用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翻译中所涉及的语言使用问题进行交际意义上的综合分析,给出最为贴切的译文。在戏剧翻译的实践中,译者要充分考虑语用因素,顾及译入语读者的反应和剧本的可演出性。语用学理论虽不能指导整个戏剧的翻译活动,但其应用会对戏剧翻译研究的发展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
[1]BASSNETT S. Translation Studies[M].3rd ed.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10.
[2]NIDA E A.Language and Culture:Contexts in Translating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3]NEWMAR P.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4]何自然.语用学与英语学习[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1997.
[5]钱冠连.汉语言文化语用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7.
[6]李菁.翻译研究的语用学转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9.
[7]老舍.茶馆[M].英若成, 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1999.
[8]赫尔曼·沃克.哗变[M].英若成, 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1999.
[9]GRICE H P.Logic and conversation[M]// COLE P, MORGAN J.Syntax and Semantics, vol.3.New York:Academic Press, 1975.
[10]曹禺.雷雨[M].王佐良, 译.北京:外文出版社, 2003.
[11]萧伯纳.芭巴拉少校[M].英若成, 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