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焱
(天津社会科学院,中国天津 300191)
社会冲突与社会稳定的控制机制探析
——以精英与大众的关系紧张为视角
王 焱
(天津社会科学院,中国天津 300191)
精英与大众的二分法是分析社会冲突的类型与原因的常用方法,精英与大众的关系紧张和尖锐对立是社会冲突的主要表现形式。西方国家精英与大众的关系稳定是因为有强大的中产阶级,而中国正出现过度精英化问题的现象,中国的精英与大众已经处于矛盾对立面并引起社会冲突。只有引入福利国家制度,让大众从经济社会发展中受益,形成强大的中产阶级,才能化解过度精英化问题,消除产生社会冲突的社会结构。
社会冲突;精英主义分析模式;精英与大众二分法
在分析社会冲突的各种理论中,将精英与大众的关系作为分析社会冲突的基本框架是一种常见的方法。这种精英与大众二分法是贯穿精英主义政治理论的一条主线。其基本观点就是将社会的构成划分成精英与大众两个集团,其中精英掌握权力和各种资源,而大众处于无权的地位,也不控制各类资源。精英与大众的关系成为各类社会关系中最能反映社会矛盾状况的基本关系。社会冲突也是由精英与大众的关系紧张或尖锐对立而引起的。社会稳定状态也是由精英与大众形成稳定的关系结构而形成的。由这种精英与大众的二分法延伸出去就形成了精英主义分析模式。
精英主义的分析模式不同意权威完全来自于社会基层的观点,而认为权威主要是分布在一个或若干个精英集团中。在他们看来,社会分为积极的少数和冷漠的多数,负责社会收益分配的只是少数精英集团,而且,这个少数不代表被统治的多数。相对说来,精英对民众的影响多于民众对精英的影响。精英大多出自社会经济的上等阶层,他们具有较为一致的价值、利益、地位和态度,并且相互联系密切,形成一个巩固的精英统治集团。精英集团在社会制度的基本准则和保持现行社会制度不变等方面意见一致,只是在很少一些问题上有分歧,而国家政策只反映盛行于精英中的价值观。在这个模式里,保持精英和大众联系的方法,是精英层向大众有条件地开放,其中的优秀者可以上升为精英,但上升到精英地位的过程持续而缓慢。一般而言,只有接受精英集团的价值观,非精英才能顺利进入统治集团,但这个时候,他们通常已经离开了代表大众的立场。
需要指出的是,精英与大众二分法中还包括精英主义对“大众”的再分,即将大众分为中产阶级和下层大众。无论是精英主义的古典阶段还是现代阶段,理论家们都不同程度地强调了中产阶级的作用。中产阶级在西方国家中已经成为社会结构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并成为西方社会的稳定器和减压阀。“橄榄型”社会结构已经成为一个社会良性发展的标志。中产阶级也成为向上流动和向下流动的传导层,也是最能体现社会各阶层流动机制的社会群体。中产阶级既联系上层精英,成为上层精英的潜在群体,又联系下层大众,让下层大众看到上升的机会并传导给下层大众部分利益。所以,精英主义所坚持的精英与大众的二分实际上是把上层精英——中产阶级——下层大众当做一种精英治理模式所需要的良好社会结构。精英与大众二分法包含着对大众的细分,形成了上层精英——中产阶级——下层大众的分析模式。如果中产阶级衰落或萎缩,就必然出现下层大众与上层精英的直接对立,也就是西方社会的“过度精英化”问题。这时社会冲突表现出激烈对抗、尖锐对立、频繁爆发等特征,社会稳定也遭到破坏。
“精英”一词的原意是“年收获中的最佳部分”,指用来酿造上等酒的葡萄;换句话说,“精英”是指经过挑选而及格者[1]。作为指代某一类人的意义,“精英”一词最早出现在17世纪的法国,意指“精选出来的少数”或“优秀人物”[2]。从词义的发展变化来看,“精英”(élite)一词最初在17世纪是用以形容质量精美的商品,后来才用以表示地位优越的社会集团,如精锐部队和上层贵族。据《牛津英语词典》(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精英”一词在英语中的出现始于1823年,当时该词已用来表示社会集团[3]。elite的拉丁词源是 eligere,意思是“摘下,拣选,极有技巧地选择事物”,而选举(election)的词源也是eligere,后来eligere的名词eligantia和形容词eligans又具有了“优雅”的含义。尽管“精英”词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些不同的变化,但其核心内涵一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群体或人”[4]。“精英”这个词本身的含义为精英主义理论家对其定义提供了一定的概念性的基础。
V·帕累托首先使用这个词并给出了它的定义。帕累托认为,在人们自己活动的领域内能力、水平较高的人就是精英。他用给人们的行为打分的方法来界定是否能够成为精英,“现在我们根本不考察人们素质的不同性质:好或坏、有利或有害、值得赞誉或应受诅咒;只注意它们具有的程度:轻微、一般、强烈,更确切地说,对每人素质的高低口头上能打多少分。……因此,我们假设,在每一项人类活动中,对每人的能力都能打一个类似考试时得的分数”。通过划分各个分数段,就能区分每个人所处的层次。帕累托认为,在自己活动领域内拥有高分的人们形成一个阶级,并称之为“精英阶级”(精英)。“显然将此阶级同其他民众分开的界限不精确、不可能精确,它不似将青年同成年区分的界限;这一点并未消除事物分类的效用。”在此基础上,帕累托进一步将社会成员划分为普通民众和精英阶级,“我们将民众分为两个阶层,即:(1)下层阶层,非精英阶级,现在我们不探讨他们在政府中能起的作用。(2)上层阶层,精英阶级,可一分为二:(a)执政的精英阶级;(b)不执政的精英阶级”[5]。其中执政的精英阶级是帕累托研究的主要方面。
当代的学者认为对于精英的概念还是以帕累托的定义较为准确。因为在他的定义中,给出了界定精英的两条标准:一是高度标准,即所处的权力地位和社会地位;二是功绩标准,也被称为能力标准,即所具有的能力和所取得的成绩[6]。这样的界定是相当完整的,后来的精英主义理论家都在遵循着这样的一个定义。有学者在研究帕累托的著作时发现了一个更加完整的“精英”的定义:这些阶层(“按势力和政治及社会权力而分出的一类人”,或“所谓的上流社会”)构成一个精英集团,一个aristocracy(贵族阶层;aristo的词源学含义是“最优秀者”)。只要社会平衡是稳定的,这些阶层的多数成员便会具有某些突出的素质,无论这些素质是好是坏,都是权力的保证[7]。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精英主义理论家对“精英”概念的界定不完全一致,概念上的主要差别笔者将在对精英主义进行分阶段描述时分别进行阐述和分析。
从精英主义理论家和现代学者对“精英”的定义中都不难发现,精英是被挑选、选拔出来的优秀分子,可以是某一专业或某一领域的优秀人物,这些优秀人物会形成一个阶层,成为职业政治家的最主要的来源。所以,本项研究中所使用的“精英”概念是指社会各阶层的优秀分子,这些优秀分子形成了一个特定的社会阶层,他们已经参与到政治活动之中或者试图参与政治,已经掌握权力或者试图掌握权力、接近权力。
由此可以找到在现代社会精英群体的划分,当人们说到“精英”一词时,通常是指掌握公共权力的人、高层的管理者、拥有高级技术的人和具有相当高知识水平的人,这些人掌握或控制着绝大部分社会资源,与芸芸大众形成鲜明的对比。具体到当今中国的社会现实,中国的精英群体就是掌握政治权力的政治精英、掌握财富的经济精英和掌握技术文化的知识精英。
奥尔特加曾指出,少数精英并不是指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人,而是指那些对自己提出更高要求的人,哪怕这些要求是他自己所无法实现的。他认为,可以对人类做出最基本的划分,即把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人对自己提出严格的要求,并赋予自己重大的责任和使命;另一种人则放任自流——尤其对自己。在后一种类型的人看来,生活总是处在既定的状态之中,没有必要做出任何改善的努力——他们就是像水流中漂动的浮标,游移不定,随遇而安[8]。精英与大众的本质区别在经历了地位的区别、分工的区别之后,还是要回归到二者的素质和能力水平上的差别。在谁来掌握权力这个问题上,精英主义非常明确地告诉人们,应该由精英来掌权,因为精英比普通人有着更高的素质和能力。这也就使精英与大众在权力的归属上处于一种对立的关系状态,即掌权的精英与无权的大众。在现实社会中,精英与大众的关系往往由于权力分配的严重不平等而处于对立状态。当然精英群体在处于良好的流动状态时,大众可以通过各种渠道上升为精英,这种精英流动机制淡化了权力归属不平等,能使精英与大众和谐相处。
但当精英流动处于僵化状态时,精英与大众的关系就变得尖锐对立。莫斯卡就指出,“各种社会阶级间社会类型的差异以及各个阶级相互隔绝的最危险后果,是上层社会活力的衰退,而这种阶级隔绝是社会类型不同的必然结果。上层阶级的勇敢和进取心变得越来越少,变得越来越软弱,更加宽恕自己。……在社会类型进步,统治阶级开始从一种改善了的官僚机制获益时,它在文化和财富上,特别是在其更好的组织和更坚实的团聚力上的优越性,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补偿个人活力的丧失。因而,统治阶级中相当数量的成员,特别是给社会赋予知识氛围和方向的团体,失去了与下层阶级人们打交道和直接命令他们的习惯”[9]。精英流动僵化带来的是整个社会流动僵化,必然引起社会冲突增加,各种社会冲突的现象也会大量出现,整个社会处于失范状态。精英流动僵化本身是威胁社会稳定和健康发展的根本因素。在一个对冲突根本没有或有但不够充分的容忍和制度化的社会结构里,冲突易于导致机能失调。冲突导致的分裂的威胁的强度和对社会体系的公认基础的破坏程度,与这个社会结构的僵化程度有关。威胁这样一个社会结构内部平衡的不是这样的冲突,而是这种僵化本身。这种僵化使得敌意能够积累起来,一旦冲突爆发,这种积累的敌意就会集中到一条导致分裂的主线上[10]。
市场经济自由竞争、优胜劣汰的运行原则本身就是精英化取向,其结果就是精英化,使精英与大众严格分开。西方发达国家的发展历史表明,工业化和市场经济使精英与大众的分野更加清晰,同时也产生精英化问题。大工业使市场不断扩大,而市场又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成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在冷酷的市场竞争中,人成为赢利的工具。一切不符合竞争需要的个人都被无情地抛弃:伤残者颠连无告、疾患者被迫失业、年迈者流落街头……工业竞争过程中的产业结构性调整还会使工人的技能过时,并使他们失去工作,丧失生活来源,同时也使他们组织起来,反对社会的不公正与不合理。工业化使西方社会富人与穷人的矛盾更加尖锐,市场化使精英群体占有绝大部分社会资源和财富,使大众处于更为不利的地位。自由竞争原则的无限运用加深了阶级对抗,大众处境艰难又将各类斗争的矛头直指精英群体。总之,过度精英化问题和精英与大众的关系恶化是福利国家制度产生的直接原因。这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业化的欧洲存在的普遍问题。因此,那时的欧洲工人运动风起云涌、社会各阶级矛盾冲突不断,这些社会运动都催生了福利国家制度,对过度精英化问题进行化解。对市场原则如果不加以监管、干预和控制,则过度精英化是必然结果,社会冲突暴发也是必然的。
在西方社会的发展过程中,都经历过“过度精英化”所产生的诸多社会问题。中国必须在这方面吸取西方国家的经验教训,避免社会“过度精英化”。目前出现的贫富差距过大,社会各阶层之间流动性降低都是过度精英化的一些初期表象。有学者曾经指出,中国内地的政治、经济、社会都发生了深刻的转变。政治精英垄断公共权力,并且控制公共领域或市民社会。计划经济被市场经济取代。知识精英和经济精英崛起,工人和农民的地位下降,形成了精英——大众二元社会结构。政治精英、经济精英、知识精英达成共识,结成联盟。大众处于全面被动的状态[11]。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中国在政治转型过程中需要在缩小贫富差距,实现社会公平,防止社会结构僵化等方面做出不懈的努力,才能使中国政治与社会保持在一个良性、健康的发展轨道上。
传统政治文化中的平均主义一直影响到1949年至1978年的新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开始逐步消除社会各个领域的平均主义,市场化是消除平均主义的一个重要手段。自1978年开始的市场化改革打破了计划体制的束缚,为经济社会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动力,同时市场化也成为消除平均主义、推动经济发展的一条最为重要的途径。市场化在造就了改革开放30年的伟大成就的同时,也被逐渐“神化”,一些人认为改革就是市场化,只要搞市场化,一切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这使得市场化改革被赋予“万能”的桂冠。市场化改革带来的另一种情况就是精英化。即市场经济的自由竞争原则使得精英群体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在中国的市场经济还处于初级阶段的时候,出现了“精英群体通吃”的现象,精英们掌握一切资源并拿走绝大部分收益,而社会其他群体只获得极少的部分。在经济收入、社会地位和社会资源等方面产生了精英与大众极大的差距。精英化几乎总是与市场化相伴而生,特别是在中国过去平均主义的历史背景下,市场化改革所带来的精英化问题就显得尤为突出。另外,在市场经济的形成过程中,某些制度的缺失、社会公正的损害、公平竞争原则的破坏,让精英群体的形成本身就带上不光彩的烙印。精英化问题在中国就成为一个普遍性的社会问题。
具体来说,市场化、精英化给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带来的负面问题主要有:社会发展总支出占GDP比例偏低,①社会发展总支出是指国家用于文教科卫、社会保障、福利等的支出,实际是有关民生的支出,直接影响人口素质和居民生活质量的提高,也是增强居民生活安全感和促进社会和谐发展的重要基础。仅有10%左右,低于美国、法国的16%和30%,也低于波兰、俄罗斯、伊朗、巴西等国20%左右的比例。居民消费率偏低并呈下降趋势。各种收入差距仍呈扩大趋势:贫富差距、城乡收入差距、行业收入差距、地区收入差距在最近十年不断扩大,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社会秩序和社会稳定指数为负增长,影响社会和谐。环境与资源状况依然严峻[12]。这些问题是在市场化改革过程中出现并积累的,中国的精英与大众在社会各种资源的占有上出现了巨大的差距,过度精英化严重。中国在实行市场化改革的进程中,对社会发展关注不够,使得精英化问题过于突出。社会公共支出偏低,社会公平受到极大损害,精英群体享受到了市场化的绝大部分成果,而大众却承担了市场化改革的巨大成本。大众与精英并不能公平地享有市场化改革带来的各种机会,同时自身的各种权利也受到很大损害,社会保障制度与措施的缺乏,社会福利的低下让大众在市场经济中与精英的距离越拉越大,并且丧失了进入精英阶层的机会。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公平,“没钱上学”、“没钱医疗”等问题困扰着大众的社会阶层流动,部分职业、行业的封闭性使普通人很难进入,社会流动机制趋于僵化。精英阶层本身的更新与流动也因此出现了问题。
过度精英化一方面表现为精英与大众的对立,大众对精英群体产生敌意,另一方面是大众的利益不断被损害,而且基本权利得不到保障,社会公平与公正无法建立。上述这些严峻的问题表明市场化并不是万能的,精英化在过度发展后会丧失对社会进步的激励作用,社会流动机制和精英阶层更新的僵化会使社会发展陷入恶性循环,其结果是愈市场化,则愈精英化,而社会愈僵化,社会矛盾则愈发突出,大众与精英难以和谐相处。精英化转而成为破坏社会发展的主要问题。西方的精英主义虽然将社会划分成精英与大众,但也不是将精英与大众对立起来,相反更加注重精英与大众的和谐相处。中国当前必须注意解决过度精英化问题,才能防止由于过度精英化导致的精英与大众的冲突,避免剧烈的精英更替与社会动荡。
中国的改革最初是为了消除平均主义、获得发展的动力而进行市场化改革。经过30年的改革之后发现,市场化改革并不是要将一切都市场化,因为市场化所带来的精英化问题过度发展会破坏经济社会发展的动力。当市场化不能带来发展的动力时,就必须反思市场化改革本身的问题。在一些重要的公共服务和社会发展的领域是不能进行市场化的,在保障人的基本权利和社会公平的领域也是不能市场化的,因为在这些领域必须要防止精英化问题。只有让大众享受到改革的成果,才能确保社会持续健康地发展。
中国的市场化改革在社会结构方面的一个重大成果就是培育了中国的中产阶级。中产阶级一向被认为是推进社会进步和维持社会稳定的中坚力量。在西方社会,中产阶级是维系精英治理模式的社会基础。中国中产阶级的出现和发展显示了改革的成果和社会的进步。但近些年来出现的中产阶级数量上的萎缩和质量上的下降的问题,说明市场化改革中过度精英化问题已经影响到社会结构向良性方面的发展。
中产阶级之所以被称作中产,除了经济收入、社会地位处于社会中间甚至中间偏上的水平以外,更重要的是中产阶级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理性、稳定、闲适和精神上的富足,是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特征。如果中产阶级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不再“中产”了,极有可能流入下层阶级。最近几年在中国的中产阶级已经有了深重的危机感,中产阶级正在逐步放弃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就是放弃了自身的社会结构特征。中国的中产阶级正在被不断分化瓦解,走到了“被消失”的边缘。日本作家大前研一在《M型社会:中产阶层消失的危机与商机》中阐述的穷者愈穷、富者愈富、80%的中产阶层向下流动的社会现象,在中国似乎有克隆的危险。更有专家指出,如果任由中国目前的经济社会问题发展下去,中国将会出现只有5%的富人和95%的穷人的局面[13]。没有中产阶级,中国只会出现富人与穷人、精英与大众的尖锐对立。
由于全球金融危机、经济不景气和股市的波动、房价的上涨等因素,中产阶级的经济收入和财产在近几年中迅速“缩水”,中产阶级被迫压缩消费、减少开支。更严重的是,由于这种物质上的紧缚,原本属于中产阶级的理性、稳定、闲适和精神上的富足,也变成了紧张、惶恐、惴惴不安。社会的稳压器,瞬间变成了加压阀。“理性”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特征。在一个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生活中,中产阶级的理性常常通过他们对社会的责任感表现出来。一个失去中产或者中产正在消亡的社会,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都潜伏着巨大的理性危机。①《“被消失”的中产》,参见 http://news.163.com/10/0113/11/5STHD8D200011SM9.html,2010 -01 -13。原文使用的是“中产阶层”一词,其含义与中产阶级相同。如果社会因此而失去了发展的动力,那将是中国改革事业的根本性的损失。
著名社会学家陆学艺指出:温饱问题解决之后,贫富分化的现象有可能急剧增加,社会阶层的流动就会慢慢停滞。中产阶级这样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的上升之路被堵死,社会的生机就会一点一点被掐死。如果中国在这一阶段不能形成公正、合理、开放的社会分层结构和社会流动机制,就有可能引发社会结构性矛盾,使中国经济的现代化发展面临停滞,甚至出现倒退。所以,在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应该建立一个最基本的秩序,让社会流动畅通。一个社会的阶层流动越顺畅,社会就越稳定[14]。过度精英化的问题在于使社会中的中产阶级向下流动,加入下层大众的行列,并且由于经济收入和社会地位的相对剥夺感更强,因此这个群体会对社会有着更多的不满情绪。如果中产阶级放弃了理性、舒适、高品位文化的生活方式,即便有中等收入,但被庞大的生活支出所压抑,则这个群体也不再是中产阶级了,因为放弃了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就是放弃了中产阶级的群体特征。消费上的局限,压迫式的工作和生活模式使这个群体逐渐丧失了自我认同,容易产生社会敌意,此时就会形成全体大众对精英群体的矛盾对立,而不是对社会结构的认同,这样就很难形成精英与大众的稳定状态。也有学者通过社会调查发现,目前中国社会呈现出一个非常奇怪的“倒丁字形”的社会结构。由于其下层群体过大,而且下层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属于一种两极式的(或直角式的)连接方式,因而导致社会群体之间以致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结构紧张”的状态。“社会结构紧张”,是指由于社会结构的不协调,而使得社会群体之间的关系处在一种对立的、矛盾的或冲突的状态下,或者说,社会关系处于一种很强的张力之中。在这样一种状态之下,社会矛盾比较容易激化,社会问题和社会危机比较容易发生[15]。
西方社会的精英与大众的关系处于一种稳定状态是与西方的社会结构密切相关的。笼统地认为西方社会是精英与大众的二分是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的。“大众”这个巨大的群体内部是分化的,西方社会的大众实际上包括了两个阶级阶层的结构,即中产阶级与下层大众。精英与大众的稳定状态形成的基础是社会结构形成了稳定的阶级阶层结构,在精英与下层大众之间有一个强大的中产阶级,即精英——中产阶级——下层大众。西方国家的精英治理模式能够稳定地运行,其前提也是这样一个社会结构。没有强大的中产阶级,精英治理模式就会出现严重的问题:要么是精英式民主被破坏,可能会被精英专制统治所取代;要么是大众政治的泛滥,整个社会滑向无序的边缘。西方福利国家制度对西方过度精英化的纠正,实际上就是为了保存中产阶级。有了强大的中产阶级做保证,西方的精英与大众的关系才能保持稳定,并能保证正常有序的精英流动,不至于僵化。
没有强大的中产阶级,精英群体直接面对下层大众,其结果必然是形成精英与大众的敌对关系。近年来中国中产阶级的“被消失”,究其原因,并非单纯由股市波动或房价上涨所造成,而是多年来单一追求经济增速的增长模式销蚀了中产阶级的生存土壤。要改变这种现状,除了在经济收入方面的改善之外,重构中产阶级正常向下向上的流动机制、构筑社会资源的公平分配机制和全社会共享改革成果,创造机会均等的竞争环境,建立社会福利制度和社会保障体系才是长远解决之道。
无论是为了中国的改革事业和中国的政治发展,还是为了中国经济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和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进程,都需要不断壮大中国的中产阶级,形成所谓的“橄榄型”社会阶级阶层结构。中国30年的市场化改革培育了中国新兴的中产阶级,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没有被重视,那就是市场经济能够造就中产阶级,但不能保护中产阶级,因为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会不断加大社会分化,使一切社会关系商品化,从而使财富与社会资源愈发地集中在上层精英,而社会整体却得不到健康发展。①国外一些学者通过研究发现,传统体制中精英们会将自己在旧体制中积累的政治资本及其他资本迅速转化为新社会中可用的资本,并成为社会转型的“弄潮儿”和受益者。中国学者在经验研究中发现了传统体制中的精英,如干部、党员们仍然是社会转型的受益者。参见李培林等著:《社会冲突与阶级意识——当代中国社会矛盾问题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239页。市场经济创造了发展的动力,但却没有保住发展成果的能力。提出社会整体发展,保护中产阶级的是西方的社会主义思潮,这种理论对政治实践的影响最终形成了福利国家制度。福利国家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保护了中产阶级的发展,使其在社会结构中的比重不断增加,最终形成了“橄榄型”的社会结构,中产阶级成为社会结构中比重最大、最为稳固的群体。西方的民主政治也依托中产阶级的壮大而稳步发展。所以,当前中国要解决过度精英化问题,就必须建立福利国家制度,保护刚刚成长起来但并不强大的中产阶级。
解决中国当前的过度精英化问题,建立福利国家制度,就必须转变中国过去片面追求经济高增长的发展模式。市场化改革带来发展的动力,这使中国经济进入高速增长时期,同时也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即改革与发展等同于经济高速增长,而经济高速增长又被简单化地认定为GDP的快速增加。不论经济增长的方式与质量有多少问题,只要GDP快速增加了,就是好的。这也被称为“GDP主义”。在这种发展模式的引导下,在GDP主义充斥中国各级政府的条件下,各类涉及社会福利和社会公平的社会政策就会被排挤而滞后。另外,一些关乎民生的社会事业,如教育、医疗,都被用来当做推动经济增长的“产业”,这类社会政策就成为经济政策。这样就进一步削减了本就不多的社会福利,加剧了社会资源分配的不公平。因此,必须转变片面追求经济高增长的发展模式,用社会总福利的标准来取代GDP主义,让社会政策回归到公平分配的基础上来,真正成为公共福利的政策。只有这样,中产阶级的财富才会不断积累,作为一个社会群体的中产阶级在人数上才会持续增加,在社会结构中的比重才会不断加大,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才会延续下去。
另外,政府必须从一味谋求经济增长转移到注重社会公平,这样才能有效地化解上层精英与中产阶级、下层大众的矛盾。当前中国改革发展中的过度精英化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改革发展的成本由绝大多数人承担,但改革发展的成果绝大多数人却享受不到,而一小部分人却独享改革发展的成果。分配不公是其中一个重要方面,另外还有公民权利受到侵害、机会不均等、生活环境恶化等等,都是社会公平缺失的表现。市场经济能够带来效率,但不能带来社会公平,只会带来过度精英化。社会公平必须要由各种国家制度和政府政策来维护。引入福利国家制度,让全体社会成员能够共享改革成果,确立维护社会公平的制度与政策,正是解决过度精英化的根本途径,也是化解上层精英与中产阶级、下层大众矛盾对立的基本方法。在这一点上,欧美发达国家建立福利国家制度的历程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经验。精英与大众的关系从矛盾对立到和谐共处,是由于实施福利国家制度和政策引起社会资源的公平分配,进而使社会公平机制得以确立,从而导致社会阶级阶层结构的变化。中产阶级强大到了能够成为社会的稳压器与减压阀,并推动着民主政治的发展。上层精英与中产阶级、下层大众都能在各自的领域寻求合适的位置,并且在机会均等和条件具备的情况下,社会成员能够在各个阶层流动以实现新旧精英的更替。这种社会公平机制能够最大限度地消除社会冲突的社会结构,化解过度精英化问题,这就是中国未来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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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Mechanism of Social Conflict and Social Stability
WANG Yan
(Tianjin Social Science Academy,Tianjin China 300191)
The dichotomy of the elites and the masses is usually used to analyze social conflicts.The tense relationship and acute conflict are the main forms of social conflicts.In western states,the relation between elites and masses remains sound and stable because of the existence of the great many better-off people.While in China,the elites and the masses are clearly divided and are at the opposite side of social conflicts.Only the introduction of welfare state system can the masses benefit economy development and the social conflicts be eliminated.
Social conflict;Analysis mode of elitism;Dichotomy of elites and masses
D924.11
A
1008-2433(2011)05-0028-06
2011-07-17
王 焱(1974—),男,天津人,天津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法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