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赛辉
(广州大学松田学院,广东 广州 511370)
论意识形态对苏曼殊翻译《悲惨世界》的影响
肖赛辉
(广州大学松田学院,广东 广州 511370)
1903年,苏曼殊翻译了雨果的长篇巨著《悲惨世界》。但他对原著进行了大量删节,并篡改情节,改变人物性格。因此很多人都认为他的译作不忠实,称不上是好的译文。本文以安德烈.勒菲弗尔的理论为基础来分析他对原文进行改写的深刻原因,说明意识形态对翻译有着重大影响。
苏曼殊;《惨世界》;意识形态;赞助人
苏曼殊(1884—1918),一位游走于东瀛和华夏的奇人,徘徊于有情与无情的“情僧”。他的“难言之恫”的生世,他的亦僧亦俗的身份,他的各种传闻轶事,一向为人所津津乐道,流传甚广。然而他却又博学多才,工诗善画,精通中、日、英、法、梵语,能写小说,亦能翻译。杨鸿烈曾说:“以曼殊在诗,小说,美术和翻译文学上的成就,我们相信在中国近代文学史里,一定有他的相当位置。”(柳亚子编,《苏曼殊全集》(二),2007:141)。
1903年,苏曼殊在上海《国民日日报》发表了翻译小说《惨社会》,1904年由镜今书局出了一部单行本,书名也改作《惨世界》。但比较一下苏曼殊翻译的《惨世界》和雨果的原著《悲惨世界》,发现在内容、形式及人物性格塑造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为什么译作和原作有如此大的差异?本文试用安德烈•勒菲弗尔的理论,从意识形态角度来进行简要分析。
安德烈•勒菲弗尔是当代西方比较文学与翻译研究领域十分重要的理论人物,是翻译研究学派的代表。他认为意识形态对翻译有着巨大的影响。他对意识形态的定义也经历了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最开始他认为意识形态是“社会应该或允许的主流观点”(Lefevere,2004a:14),随后他又把意识形态定义为“指导人们言行的社会传统习俗、信仰的综合体”(Lefevere,2004a:16)。后来他又进一步把意识形态定义为“某一社会在某一阶段所能接受的观念与态度的集合体”(Lefevere,1998:48)。综合他的各种观点,在本文里,意识形态主要指的是指导人言行的社会观念和态度的集合体。意识形态对于译者选材、翻译策略、语言、措辞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影响。本文试从晚清意识形态、赞助人意识形态、译者个人意识形态三个方面来阐述意识形态对于苏曼殊翻译《悲惨世界》的影响。
20世纪初,清政府正处于内忧外患时期,一方面面临西方列强的入侵,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另一方面广大民众不满清政府的腐朽无能,开始进行起义、反抗。一些爱国志士如孙中山等纷纷组建、参加各种救国革命组织。还有些革命志士开办各种报刊以期唤醒国民。苏曼殊当时正在日本,他积极参加各种革命团体,如“青年会”,“抗俄义勇队”,“军国民教育会”等(邵盈午,1998:304)。1903年,苏曼殊回到上海,在《国民日日报》担任翻译。《国民日日报》是继《苏报》被查封后,由陈独秀、章士钊、张继等人于1903年8月在上海共同创办的一个以反清排满为宗旨的革命刊物,其主要目的是唤醒国民觉悟。该报宣传资产阶级民主思想,鼓吹反清革命,提倡科学,反对迷信。发刊后,风行一时,有“苏报第二”之称。当时为了遮挡清政府的耳目,虽然在文字上较为隐晦舒缓,没有《苏报》那样激烈尖锐,但在反清宗旨上,仍与《苏报》相同,甚至规模更大,范围更广。清政府曾通令严禁售阅。苏曼殊正是在这个时代大背景下翻译了《惨世界》。
《国民日日报》为免被清政府查封,在文字上改为较为隐晦舒缓,没有《苏报》那么激烈尖锐。所以苏曼殊在翻译《惨世界》时,就不能不考虑这个因素。他想要通过他的译文表现他的民主革命思想,因而干脆创作出了一个行侠仗义的革命志士明男德。他创作出的那些内容以及男德的很多言论都是与清政府的意识形态相违背的。如劫狱救犯人金华贱、刺杀村官满洲苟、参加革命组织、甚至是行刺拿破仑等。看看以下例子。
(1)男德道:“……幸而现在革了命,改了民主的制度;你看还有这样不爱脸的报馆主笔,到了现在还要发些袒护王党的议论……”(柳亚子编,《苏曼殊全集》(二),2007:112)
(2)男德道:“世界上物件,应为世界人公用,那铸定应该是那一个人的私产呢?那金华贱不过拿世界上一块面包吃了,怎么算是贼呢?”(同上:69)
无疑,苏曼殊是想借明男德的这些言论和行为来表达对清政府的不满,他希望通过民主革命来建立一个理想的人人平等的社会。而这些是完全违背清朝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的。
赞助人可以是诸如宗教集团、阶级、政府部门、出版社、大众传媒机构也可以是个人势力。对于翻译括动的走向、翻译文字的兴衰,译者的地位乃至生命,赞助人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苏曼殊翻译《悲惨世界》时,在《国民日日报》任职。《国民日日报》是他的赞助人。当时陈独秀希望苏曼殊能翻译一部西方小说刊登在副刊“黑暗世界”上,据说苏曼殊本来想翻译他最喜欢的《茶花女》,他征询陈独秀的意见,却发现陈不是很赞成,还对他说,副刊的主要目的是宣传民族民主革命,提倡科学等等。于是苏曼殊思考再三,决定翻译雨果的《悲惨世界》(邵盈午,1998:58-62)。《悲惨世界》主要描述了法国十九世纪下层人民的悲惨命运,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奴役劳动人民、逼良为娼的残酷现实。而中国当时正处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人民生活苦不堪言,与雨果在《悲惨世界》里描述的情景极为相似。苏曼殊选择翻译《悲惨世界》,可以说很大程度上受了赞助人的影响。在翻译的过程中,赞助人的意识形态也不可避免地对译者产生很大的影响。在译作《惨世界》中,处处可以看到革命的气息。在第七回至第十三回,苏曼殊索性抛开原作,创作出了一个主人公明男德,他是一位四处行侠仗义的革命志士,最后因刺杀拿破仑未果而牺牲。这与《国民日日报》主张革命、唤醒国民的宗旨是吻合的。
(1)生世血统与革命精神的影响
苏曼殊父亲为中国人,母亲为日本人,这种“难言之恫”的生世似乎让他比其他中国人有一种更强烈的爱国心和革命精神。早在日本求学期间,他就积极参加各种革命活动,结识了很多革命人士。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和革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说苏曼殊选择翻译《悲惨世界》是受了赞助人的影响,但是这和他的个人意识形态是分不开的。《悲惨世界》里雨果对法国下层人民悲惨生活的描述让苏曼殊深有同感,他觉得当时中国人民的生活和雨果的描述极为相似。他希望通过翻译这样一部作品来激起国民的觉醒,唤起革命志士的斗志。但是《悲惨世界》里雨果强调的主要是自我救赎的理念。而苏曼殊认为这在当时的中国是行不通的,必须通过激烈的革命才能解救中国人民,这也是他为什么删去了雨果原著的大部分内容,慢慢地把一本文学著作改编成一部政治小说,通过对他创造的主人公明男德的革命行动的描述来达到他的救国救民的目的。除了大刀阔斧地更改故事情节外,苏曼殊还改变了人物性格,如善良正直的主教变成了觊觎别人钱财做假人情的贪主教,金华贱变成了忘恩负义的不仁之士,男德把他从狱中救出来,他却为了一点钱财去杀害救命恩人。他还通过明男德的嘴来表达他的革命观点。如下所示:
(3)说到这里……又道:“……在这种惨世界上,那一个人不和华贱一般。我想是用非用狠辣的手段,破坏了这腐败的旧世界,另造一种公道的新世界,是难救这场大劫了。”(同上:77)
(4)这好惨的世界,好惨的的世界!我男德若不快快设法拯救同胞,再过几年,我们法国人的人心,不知腐败到何等地步!(同上:83-84)
以上这些言论无不体现了苏曼殊想要表达社会的黑暗、统治阶级的腐朽,主张用激烈的民主革命来改变社会、拯救百姓的观点。
(2)佛教与儒学的影响
在苏曼殊短暂的35年生命中,曾三次剃度。分别为1895年,1899年,1903年。他写了不少关于佛教的文章,还编辑梵文字典,教授梵文,两次亲往印度、爪哇等佛教发源地,探求佛教真谛(李丽,2005:270)。可以说他和佛教的渊源不可谓不深。但是他对待佛教确是非常理智的,他反对百姓对于佛教愚昧的崇拜。如下例。
(5)“…… 那支那的风俗,及其野蛮,人人花费许多银钱,焚化许多香纸,去崇拜那些泥菩萨……”(同上:93)
从五岁开始,苏曼殊就开始接受中国传统儒学的熏陶,就算他后来去了日本,也还在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比如他在大同学校学习期间曾在梁启超举办的夜间中文版深造。
虽然说儒教的某些观点是正确的、进步的,但是某些观点的保守和落后却禁锢了人们的思想,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因此苏曼殊借借翻译对儒教的价值观念进行无情的抨击。如下:
(6)男德即忙答道:“那支那国孔子奴隶教训,只有那班支那贱种奉作金科玉律;难道我们法兰西贵重的国民,也要听他那些狗屁吗?……”(同上:168)
(7)那女子又道:“……他们女子将那天生的一双好脚,用白布包裹起来,尖耸的好象那猪蹄子一样,连路都不能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同上:93)
(3)基督教与西方教育的影响
苏曼殊12岁时就师从西班牙罗弼.庄湘博士学习英文,后来到日本之后也接受了大量的西方教育。可以说他对于基督教和西方生活方式有着较深的理解,再加上他的僧人身份让他对基督教有着本能的排斥,在《惨世界》里随处可见他对基督教和西方礼仪风俗的批判。比如他的翻译是从雨果的第二部开始的,完全省略了第一部的内容,为什么呢? 原因就在于第一部的内容为“一个正直的人”,完全是对于主教的描写。而因为苏曼殊对基督教的排斥,他直接删去了这部分内容。而且他在翻译中还改变了主教的形象。在雨果的原著中,主教是一个非常正直善良的人,他帮助别人从不求回报。而到了苏曼殊的笔下却变成了觊觎别人钱财的贪主教。且看下面的描写:
(8)你看孟主教口口声声只叫作华贱先生,那种声音,又严厉又慈爱。你想他把先生二字称呼罪人,好像行海的时候,把一杯冷水送给要渴死的人,不过是不花本钱的假人情罢了。(同上:58)
除了改变人物形象外,他还通过男德来对基督教进行赤裸裸的批判。他认为基督教完全就是愚弄百姓的邪教。
(9)男德便开口说道:“这世上的人,天天说什么‘上帝’。你以为真有什么上帝吗?不过因为上古野蛮时代,人人无知无识……哪里真有个上帝的道理呢?”(同上:92)
再来看看他对于西方礼仪风俗的批判。
(10)男德笑答:“……说起这班妇女,把好好的腰儿,捆得这般细,好像黄昏一般;还要把许多花草鹅毛首饰,顶在头上……”(同上:93)
严格说来,苏曼殊的《惨世界》根本就不算是好的翻译,他对原文进行了大量删节、篡改情节、改变人物形象,根本就不忠实于原文。陈独秀曾这样评价:“《惨世界》是曼殊译的,取材于嚣俄的《哀史》,而加以穿插,我曾经润饰过一下。曼殊此书的译笔,乱添乱造,对原著很不忠实,而我的润饰,更是马虎得一塌糊涂。”但是我们如果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待译文,并结合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就不难理解苏曼殊的良苦用心了。
[1] Lefevere,Andre. "Translation Practice(s) and the Circulation of Cultural Capital. Some Aeneids in English." In Susan Bassnett ed.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 1998
[2] Lefevere,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Fam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a
[4] 李丽. 从意识形态的视角看苏曼殊翻译的《悲惨世界》[J]. 外国语言文学,2005,4.
[5] 柳亚子. 惨社会与惨世界[A]. 苏曼殊全集•第三册[C]. 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
[6] 柳亚子. 记陈仲甫先生关干苏曼殊的谈话[A]. 柳亚子文集•苏曼殊研究[C]. 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7] 柳亚子. 苏曼殊全集[M]. 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
[8] 邵盈午. 苏曼殊传[M]. 团结出版社,1998.
[9] 苏曼殊. 与高天梅书[A]. 苏曼殊全集•第一册[C]. 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
[11] 杨洪烈. 苏曼殊传[A]. 苏曼殊全集•第三册 [C]. 当代中国出版社,2007.
H059
A
1008-7427(2011)05-0104-02
2011-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