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迟子建小说死亡书写的形式*

2011-08-15 00:54胡敏沪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5期
关键词:迟子建人性生命

胡敏沪

(广东培正学院 招生就业指导中心,广东 广州 510830)

论迟子建小说死亡书写的形式*

胡敏沪

(广东培正学院 招生就业指导中心,广东 广州 510830)

迟子建作品展示的深刻、独特的死亡景观日益受到关注,本文从一个新视角,将迟子建笔下的死亡形态分成两类,一是昭显社会价值的死亡,二是作为本体存在的死亡,并对此进行探讨。

迟子建;死亡;社会价值;本体

中华民族历来是一个重生忌死的民族,文学作品亦如此,作品将死亡隐蔽在黑暗之中,进行自欺欺人的人为消解。所幸的是,随着作家个人生命意识逐渐觉醒,死亡问题在文学中日益得到表现和探索,开始走向多元、丰富,并开拓出一片崭新的艺术天地。迟子建就是其中一名在创作中执著于死亡书写的作家。在二十多年的写作生涯中,她反复奏响死亡的主旋律,死亡的气息几乎永久性地弥漫在她的小说中,从未间断过。从初涉文坛的作品《沉睡的大固其固》、《北极村童话》到近期发表的《鬼魅丹青》、《五羊岭的万花筒》、《白雪乌鸦》等都离不开死亡的书写。她把自己对生命的感悟和理解融入到创作中,在作品中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体验。

迟子建执着于书写死亡是因为她具有强烈的死亡意识,她的死亡情结源自于独特的成长的环境和丰富的个人经历以及其接触的多样的宗教文化影响。因为对死亡有着清醒、透彻的认识,迟子建形成了自己深刻而练达的死亡观,这种死亡观投射在文学作品中,便形成了独特的死亡书写方式。迟子建笔下的死亡是独特的,她书写的死亡哀而不伤,充满着温暖与爱意。在迟子建的笔下,死亡主要有两种形式。

一、昭显社会价值的死亡

生与死是对立的两极,又是不可分割的两极。在迟子建部分文学作品中,死亡被提升为一种形而上的创作意识,它包蕴了政治意识形态、文化情境语境、人性深层积淀与现实生命遭际等诸多不同层面。这种死亡描写作为推动故事情节的一种处理方式,起到强化作品主题价值的意义。就其文学价值而言,这类死亡描写承载着重大的启蒙教育功能与政治伦理色彩。

(1)控诉政治不幸

在“文革”刚结束的那一段日子里,“伤痕文学”以迅不可挡之势冲出樊笼,“伤痕”作家们把这个盲动时代发生的故事“痛楚”地哭天抢地控诉着:时代的腥风血雨、人们的狂热无知、精神的扭曲变态、生活的艰难困苦。而迟子建对“文革”有着一种别样的理解、别一样的叙述,她用“轻灵的笔调重举若轻化解”它们。

在描写中,她多运用的是一种毫不着力的虚笔。在这里,没有剑拔弩张的武斗现场,看不到“忠字舞”,也听不到“语录歌”,“文革”的氛围确实很疏淡。但是她把“文革”的荒诞性和破坏性隐身在日常生活描述中。在迟子建大部分对文革描写的作品中,采用以如儿童、甚至动物等这些与政治不相关的角色为叙述人,由他们的眼睛来看,以他们的口吻来叙述故事。与完全社会化、政治化的人物相比,他们更多一些明朗质朴,他们眼里的万事万物单纯而美丽。“文革”的伤痕是残酷的,美丽和残酷相碰撞迸发出一种诗意,这种诗意跟人们心灵深处的情感相吻合。在平淡简约之中抒写出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间的悲欢离合,让人在不动声色之中感到一种丰厚而沉重的历史意蕴。

(2)引发文化反思

21世纪进入了一个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化以一种强烈的势头冲击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高科技与经济的突飞猛进让走在时代尖端的人受益匪浅。越来越多的作家迫不及待地融入全球化的书写语境为理想的文明生活欢呼,迟子建却注意到在现代化进程中社会生活及文化生活出现的突变和断裂,始终将关注点集中在处于现代化进程背后的群体,在她的作品中,多处体现对现代文明的抗斥和对自然的迷恋。如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向我们展示是东北一个濒临消亡的鄂温克族的生存状态与精神世界。这个在生态文化意义上具有突出价值的原住民文化,正在被现代文明的挤压与逼迫之下,一步步走向消亡。揭示了现代社会带来物质丰富的同时,不可避免的带来精神世界的荒芜。

(3)彰显人性

迟子建将死亡作为彰显人性的一个载体,她笔下既有通过悲惨的死亡来展示人性的残忍与冷酷、同时也有温暖的、充满人性关怀的叙述消解着死亡的冰冷,从而向生者呈现活的意义与价值。与先锋作家们乐此不疲地挖掘人性之恶不同,迟子建创造了一个温馨和煦、充满爱与善的“精神芳草地”,以死亡诠释人性的情感密码,在生死之间坦露出人性最真实最本质的一面。她坚持平稳流畅的叙事节奏和冷静客观的叙事基调,即使写到了丑陋与邪恶也没有疾言厉色,没有义愤填膺。她很好地将自己的情感倾向注入波澜不惊的叙述之中,情感激流始终在叙事的表层之下潜涌奔流,对真、善、美的执著追寻和守护与对阴暗现实与人性之恶的愤怒与批判隐藏在字里行间,通过场景、人物行动和语言的描绘自动地渗透出来,让褒与贬的立场自然展现,“刺入现实的锋芒”始终隐藏在文字的暗处闪烁。

(4)迷失的生存困境

迟子建曾说:“生比死艰难,死是速战速决的,而生是非常惨烈的过程”。正因为这种对生的困境的理解,她的叙事总是从笔下人物自身的生存状态和困境出发,直面现实、直面人生,探寻和追索人生的价值。“向后退,退到最底层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负悲剧的边缘者;向内转,转向人物最忧伤最脆弱的内心,甚至命运的背后。然后从那儿出发倾诉并控诉……”正如第二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奖”颁奖会,迟子建的小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奖辞所说,沉甸甸的生存困境使死亡更是富于张力。在她笔下,生存困境是现实的、物质的,更是心灵的、精神的,是人在精神上的苦痛和挣扎,这些困境的描写充满着艺术的真实,产生着直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正是因为“信奉温情的力量同时也是批判的力量”,作为努力于照亮生活世界的理想主义者,迟子建脉脉温情体现死亡的社会价值,这种表达方式是与她本人的审美经验相契合的。在迟子建笔下,无论人物处境多么悲苦,情感多么矛盾,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隔阂多么深刻,最终在爱的抚慰下,一切不幸和苦痛都得到化解消融。

二、作为本体存在的死亡

在传统中国文学中,死亡描写只是一种手段,呈现的并不是一种本体形态的生命意识。但是,迟子建的死亡意识承接了西方死亡哲学尤其是现当代死亡哲学的内涵,在继承中国传统文学的基础上将死亡提升到本体论的高度,作品中随处可见对传统死亡表现功能趋向与价值负载意义的颠覆与解构,死亡并不寓意或者变现什么,死亡只是死亡,只是人生的一种状态。抛开死亡神圣与牺牲的光圈这种意义的迷失并没有使她陷入生存的虚无主义,反而使她执着于探讨更真实、更日常化、与每个人生命息息相关的死亡,将被遮蔽的死亡主题中种种特质呈现在读者面前。

(1)宿命的缠绕——随时出现的死亡

萨特认为:死亡不是自为存在固定有的可能性,而只是一个从外面降到我们身上的、没有任何理由的、荒谬的、偶然的事实。在迟子建作品里,主人公大都是具有顽强的意志或不朽的精神,然而他们生命却被一种虽存在但看不见的命运操纵着,他们在没有预知自己的生命将结束时,悄然死去。死亡随时发生,就在呼吸之间。她的许多小说中充满了偶发性的死亡,这类死亡既不悲壮、也不崇高,甚至连主动选择的自为感也没有,死亡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偶然动作,遍布于文本的各个角落,在不经意间,便扑面而来。这类死亡的主体多是一些平常的小人物,他们一如既往按着自己的生活轨道过着平常的日子,是意外的、偶然的事故把他们人生道路阻断了。他们没有主动选择死亡,而是在日常生活中随意而偶然地与死亡相遇,例如《一匹马两个人》中的老太婆,在睡梦中跌下马车摔死,《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林克,是在经过一片茂密的松林时被雷电击死;《酒鬼的鱼鹰》中唠唠叨叨而又蛮横的王老太被鱼鹰啄了一下脸,吓得一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腊月宰猪》中的齐二嫂在家里做豆腐,做着做着七窍出血,没气了;《西街魂儿》里全副武装地站在粪池旁打耙的小白蜡,随着粪池爆炸飞了出去。在一个个偶然性的事件中暗含着宿命的安排,命运以不可摆脱的威力,将偶然连缀成必然。在偶然与必然的缠绕中,迟子建用命定的死亡诠释着命运的不可抗拒。

(2)轻描淡写的死亡

迟子建在死亡形态的本体化描写中,有用轻描淡写的笔触给我们描绘了死亡和等待死亡的来临的过程,不矫柔不造作的,甚至带着轻快而跳跃的步调,死亡在她的笔下一扫阴森、恐怖的印象。在小说《雾夜牛栏》中,被继父重拳失手打傻的宝坠,他的语言极为简朴,但却直截地表露出一种本质的原始的东西。在宝坠的心中,没有伪饰的想法,他总是简单的表明自己的思想,揭示现实中死亡的本真面目,去掉了加在死亡身上的重重渲染和光环,使死亡返回到日常生活中,消解了死亡的终极意义与重大价值。

迟子建在创作中以轻描淡写来表现死亡,死亡主题摆脱了严肃和庄重的的束缚变得更加自由,她用无所顾忌的自由心境、不受拘束的想象力进行创作,死亡被完全洗去神秘色彩和神圣意义。这种完全自由创造表现是迟子建向着更加成熟自由的境界迈出了一步,也是她本人在精神上更加接近成熟的标志。

(3)彼岸世界的呈现——灵魂的交流

在迟子建这里,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而是生命另一种存在方式的开始。感情的真挚使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亲人息息相连,他们以特殊的方式保持着精神上的联系,死亡也因之而充满了哀而不伤的美感。

迟子建表示她“对灵魂的有知一直怀有深厚的兴趣。”她固执地相信灵魂和天堂,“我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喜欢梦见亡灵。他们与我频频交谈,一如他们活着。”她对自然和灵魂的体悟是一以贯之的,她一直相信生命总是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活着,一种是死去后在活人的梦境和简朴的生活中频频出现。而且她认为后者比前者更加有意义:“世上的路有两种:一种有形地横着,供人前行、徘徊或者倒退;一种无形地竖着,供灵魂入天堂或者下地狱。在横着的路上踏遍荆棘而无怨无悔,才能在竖着的路上与云霞为伍。”这就使得她所理解的生与死都披上了神灵之光。

迟子建发挥她无限的想象力,带着我们逸出现实的空间自由的飞翔。在小说《重温草莓》中,因为思念逝去的父亲,母亲卧床已久了,每天靠喝她所热恋的草莓酒支持着精神和身体,“我”则在微醉的虚幻世界中与父亲的灵魂在小酒馆不期相遇了,在讲述幻境时,穿插父母生前的恩爱场景的回忆,温暖而又充满伤感和悲凉,“我要去见父亲了,这是一个多么漫长又多么亲切的念头。我觉得自己的脚步显得格外轻盈和舒展,有一种酒醉后的超然。我埋下头的时候忽然觉得一片金色的光芒正徐徐地从我脚下升起,冉冉地爬上我的脖颈,接着,我觉得一双坚实的大手异常温暖地抓住我的手,那种久违的温暖令我战栗”,父亲的灵魂一如生前,亲切随和,梦幻般的追忆中弥漫着久违的父爱的温暖。同样,在《遥渡相思》中,父母不停地出现在活着的女儿面前,甚至她还能参加在天堂举行的父母的婚礼。迟子建用充满诗意的笔调描写亲人灵魂的存在,死亡充满着生命的温暖与明媚,展现了亲情神圣和动人之处。

可以这么说,正是通过以上两种死亡形式的描写,在迟子建的小说中,洋溢着对死亡的想象与体验激情,在这里,死亡与宏大的政治历史意义无缘,它仅仅是作家主体精神对死亡这一生理现象本身深思熟虑后的感性文字呈现,体现着精神化的内在特质与诗意化的审美风格,无论是对死的领悟、生的淡泊,还是对爱的永恒追求,都表达了面对死亡的宁静与高尚和对生的执著,这实质是升华,就是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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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05-0046-02

201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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