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松
(江苏教育学院 教育科学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试析19世纪末德国外交政策的转变*
郭 松
(江苏教育学院 教育科学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19世纪末期,德国外交政策发生了重大变化,从俾斯麦的大陆联盟政策,到短暂的“新路线”,最终过渡到了威廉二世的“世界政策”。这种变化既是德国领导人自不量力的结果,也是德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
大陆联盟政策;新路线;世界政策
在19世纪的最后十年里,德国外交政策发生了重大变化:从俾斯麦时期的大陆联盟政策,到短暂过渡时期的“新路线”,以至形成威廉二世的“世界政策”,欧洲的大国关系也随之发生变化,而且德国外交的转变也是此后一战爆发的诱因之一。在这个十年里,德国外交是如何演变的?有何重要的动因?对世界局势有何影响?本文拟就这些问题作以分析。
1890年,是德国外交的一个分水岭,也是德国命运发生逆转的一年。从1870年至1890年,德国宰相俾斯麦在对外政策上推行一种积极稳健的路线,其根本目的在于孤立法国,防止它为普法战争的失败而复仇。俾斯麦外交政策被称之“大陆联盟政策”,其主要内容在于建立以柏林为中心的大陆联盟体系,打击法国,使德国牢牢地保持欧洲一流大国地位。1870年普法战争胜利后,俾斯麦认识到新的德意志帝国需要一个长久的和平时期,因此,他满足于把德国的精力限制在欧洲大陆,他甚至没有把巴尔干半岛看作是德国的直接利益范围。他致力于通过一个精心建立的联盟体系来维护帝国的安全,其政策的核心是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三国同盟,他总是强调这个同盟的防御性质;通过“三皇同盟”和“再保险条约”,他与俄国保持着友好关系,对于法国则是加以孤立;同时,俾斯麦设法与奥俄两国就巴尔干问题达成协议。他既不想在东南方,也不想在波罗的海地区为德国增添领土,他总是设法与英国保持良好关系,认为对德国来说,与英国保持和平比建立一个殖民帝国或建立一支强大海军都更为重要。德国支持其他强国在亚非两洲的扩张,以便把它们的注意力从欧洲引开,或者在它们之间造成紧张关系,使它们对德国都抱有更大的好感。俾斯麦的大陆政策是有限制的、有约束的、清楚明白的,基本上具有和平性质;从本质上来说是保守的、温和的,并没有在实际上改变欧洲大陆的均势状态。[1]
1890年3月,俾斯麦因与德国新皇帝威廉二世政见冲突而愤然辞去宰相职务,德国外交进入标榜“新路线”的阶段,俾斯麦下台以后,德国没有统一的外交领导,宰相的职位已不再像俾斯麦任职时那样占据中心地位。一方面,重大决定都由皇帝本人做出;另一方面,内阁各部的影响和权力都较俾斯麦时期大为加强。宰相的职位所应处理的问题范围扩大了许多,而担任这一职务的人却又不具备俾斯麦的能力,结果,宰相的许多职责就非正式地被分散了。皇帝、宰相、外交部参事弗里德里希·冯·荷尔斯泰因、外交部国务秘书和军人这些错综复杂的影响,使德国外交政策失去了它俾斯麦时期的稳定性,外交成了多方妥协的产物。[2]此时荷尔斯泰因一直在德国对外决策中居于支配地位,直到1906年去职为止,他对德国外交有很大影响。他在保加利亚问题上不赞成俾斯麦支持俄国的政策,认为德国外交不能搞得迂回曲折,相信德俄对立不可避免,德国必须直接面对未来法俄结盟的可能,因此他力求与英国联系,并巩固三国同盟,进一步加强英国与三国同盟的联系,把英国拉进三国同盟,这样,德国与英国、奥匈帝国、意大利建立军事大同盟,就能在力量上大大超过法国和俄国,遏止住未来的法俄同盟。但他认为,英国与法国和俄国在殖民地问题上的矛盾不可调和,英国的“光辉孤立”政策继续下去,对英国比对德国更为不利,因此英国应该有求于德国,而不是德国有求于英国。
“新路线”的第一个外交决策是1890年6月期满的“再保险条约”不再延期。1890年3月17日,俄国驻柏林大使保尔·舒瓦洛夫伯爵奉俄国政府之命建议续订并延长该条约6年。德国新宰相卡普里维和外交部国务秘书马沙尔是外交界的新手,他们以副国务秘书贝尔歇姆伯爵、参事荷尔斯泰因的建议为依据。3月25日,贝尔歇姆在一份备忘录中向宰相表达了他自己和荷尔斯泰因的看法,他建议不要延长再保险条约,因为它违背三国同盟条约的精神,迫使德国在俄国和奥匈帝国之间采取一种摇摆不定的政策;它使俄国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一场欧洲战争;也使俄国人手中有了一个这样的文件,有意发表或由于疏忽而透露这个文件就可能破坏德国同奥匈帝国、意大利、英国和土耳其的关系。于是卡普里维就建议皇帝不要将该条约延期,3月23日,威廉二世决定不再延长,这样德国就摔掉了“再保险条约”,俄德关系正式疏远,俄国也摆脱了同法国接近的一个障碍。
德国在明确拒绝同俄国延长条约的同时,同英国缔结了《赫尔果兰—桑给巴尔条约》(1890年8月1日),俄国由此更加深了德国改变方针的印象。根据条约,德英两国就争论已久的东非殖民地问题达成谅解。德国放弃在东非的要求,承认英国对桑给巴尔和奔巴的保护权,作为交换条件,英国把北海的赫尔果兰群岛让给德国。这是德国对英国的重大让步,加上德国背弃再保险条约,给俄国造成一种德国亲英反俄的印象。这就加速了在俾斯麦时代最后几年已经开始的俄法接近。
1891年1月,亲德的意大利首相克里斯比去职。5月6日,为拉拢意大利,卡普里维政府与意大利新政府及奥匈帝国提前续订三国同盟条约,对意大利做出让步。新增加的内容包括:如果北非现状不可能维持,“德国承允在事前取得正式协议后,对意大利以占领方式或意大利在这些地区内为军事和正当补偿目的以其他取得担保的方式而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予以支持。”[3]意大利企图把英国拉进同盟中,但没有成功。这次续订的主要意义在于德国将帮助意大利占领北非的某些领土以针对法国。英国派军舰访问了意、奥的港口,表示对三国同盟的友好。
欧洲四大国的过从甚密,使法俄深感联手合作的必要。1891年和1894年俄法先后缔结了政治协定和军事协定,法俄同盟正式成立了。这样一来,俾斯麦十分重视的法国孤立状态结束了,德国的政策推动了俄法条约的订立,于是德国就处于受结盟的两翼国家的夹攻的地位。由于两翼威胁的加强,现在德国特别依赖同英国保持良好关系。但是由《赫尔果兰-桑给巴尔条约》建立起来的友好关系只有很少几年没有受到损害。起初,卡普里维、马沙尔和德国驻伦敦大使哈茨费尔特希望这种关系能够扩展到英国加入三国同盟,1893年夏天,英法为印度支那的湄公河谷发生冲突似乎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利的机会,但是1892年开始执政的自由党格莱斯顿政府对德国小心谨慎地鼓励英国通过条约与三国同盟结合一事,采取十分克制的态度。马沙尔和荷尔斯泰因由此得出结论,现在德国必须使英国看到,英国依赖德国的善意,如果没有德国,英国就要孤立,而且德国也能使英国受到损害。他们相信,从长远的观点来看,这样就能迫使英国站到德国一边。于是从1893年秋天起,德英关系日益恶化,并通过殖民政策上的不断摩擦表现出来。德英关系所以疏远不仅是因为马沙尔和荷尔斯泰因力图使英国看到它是依赖德国的,而且因为德国采取了新的殖民扩张政策,威廉二世、马沙尔和荷尔斯泰因是这一政策的倡导者。这首先体现在1893年秋天的萨摩亚事件上,德国想把自1889年起由德、英、美三国共管的萨摩亚群岛完全收归自己所有,英国政府拒绝这种要求,德国就决定接近英国在殖民政治方面的敌手,英国从开普到开罗建设铁路和电话线路的计划为此提供了一个值得欢迎的口实。英国想把这条铁路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于是同刚果国订立了一个条约,这个条约损害了德国和法国的利益。德法协商同时对伦敦采取抗议行动。1885年的刚果议定书为此提供了国际法的理由,英国政府向德法两国的抗议让步,废除了这个条约。英国感到这种退却是屈辱的表现,德国的干涉要负主要责任。这时候,德国和英国在南非也处于对抗状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德英之间在殖民政策上的对抗是国际政治中的一个新要素。由于1894年底以来德国又同俄国接近,德英更为疏远。接近俄国被认为是对英国施加压力的手段,一是为了强调德国的殖民政治的愿望;二是为了让英国知道,德国有在它和它的敌人之间进行选择的自由。俄国的皇位更迭和德国更换宰相使接近俄国一事减少了困难。俄国新沙皇尼古拉二世与他父亲相反,同他的亲戚威廉二世保持亲密的关系,德国新宰相霍亨洛埃不像卡普里维那样坚信俄德对立不可避免。尽管同英国发生对抗和误解,威廉二世和德国政府仍坚持使英国与三国同盟结合的目标。1895年秋天,德皇曾两次向英国武官建议英国与三国同盟缔结盟约。伦敦都以沉默回答这两次建议。这就促使马沙尔和荷尔斯泰因重新考虑,怎样才能让英国看到,它需要德国而且在一定的情况下德国也可能成为它难以对付的敌手。在这种局势下,德英关系由于詹姆斯突然袭击事件和德国对此的反应而陷入严重的危机。德国对这一突发事件作出非常强烈的反应,并通过克吕格尔电报对英国进行了示威,在英国,此电报被理解为对帝国内部事物的不可容许的干涉,使英国舆论对德国政策长时间地怀有敌意。威廉二世想把当前的亲俄反英行动扩大成为一个吸收法国参加的反英的殖民政策的大陆同盟,他希望能够通过同法国一起反对共同敌手英国的殖民政策,逐步克服德法在大陆上的对立。但是最终因欧陆国家矛盾重重,法德积怨已久,法国率先表示无意加入德国的计划,大陆同盟计划落空。另外,也由于德国军事力量尚不够强大,无法与拥有强大海军的英国抗衡。所以,在英国派遣海军到英吉利海峡和北海示威时,德国只得放弃夺取南非计划。同时德国开始意识到必须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才能适应新兴垄断资本向外扩张。
“新路线”是德国向其“世界政策”转变的过渡阶段,德国外交的重心没有离开欧洲,也没有完全投入到殖民地扩张上,威廉二世及其政府一直试图拉拢英国,组成四国同盟,对抗法俄同盟。后来德国外交部的卷宗表明,直到1904年英法协约时为止,1890年起的德国外交政策领导人认为英国同法俄之间的对立比俄法协约同德国之间的紧张关系更为严重。他们相信,由于英国同大陆两翼国家之间“不可克服的”的矛盾,德国在对外政策上可以自由行动,待机行事。如果说德国政策利用这种所谓可以自行其是的形势,以转向世界政治活动,那么这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仅仅是这样一种企求:在瓜分世界时德国的意见能够发生作用,在其他强国获得新殖民地时得到“补偿”,以免德国与其他国家相比处于不利地位,德国也应与英、法、俄等国一样成为世界强国。
1897年,威廉二世的“新路线”和“世界政策”合为一体,德国全面推行“世界政策”,已不满足于充当欧洲大陆主要强国的角色,它要在世界政治中居于“显要地位”,这首先意味着要成为一个殖民帝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在世界事务中能发挥支配作用。从一个大陆强国进而成为一个世界强国的渴望,以及伴随而来的殖民主义和海军主义政策,标志着与俾斯麦的外交政策分手了。威廉二世及其新任大臣们沿着世界政策“全速前进”。当时的德皇亲信比洛声称,“必须超越”俾斯麦的政策,他在国会发表的第一篇演说中说:“我们不想使任何旁人相形见绌,但我们需要利于发展的顺境。”他说,外国会因成千上万优秀德国公民的移入而得到好处。德国公民离开德国,是因为没有他们生存的空间。因此,德国需要变成一个殖民帝国,并需要一直海军来保卫它。比洛继续说:“与我国历史上任何时候相比,海洋已成为国家生活中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它已成为一条生死攸关的神经,如果我们不想让一个蒸蒸日上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民族变成一个老气横秋的衰朽民族,我们就不能允许这条神经被割断。”[1]1897年威廉二世改组内阁,比洛出任外交部国务秘书,掌握德国外交实权,他是德国“世界政策”的象征,他在任职期间损害了英德关系并最终毁灭了德国外交政策。他在1897年8月觐见威廉二世时,承认未来几年德国外交的主要任务是为海军战舰建造的“危险期”提供外交保护,这段时期,德国的外交不得不从属于军备政策;比洛从没显示出对与英国结盟的热情,他要使德国与英国保持距离,不使德国太亲近英国,这是德国外交的重大转变,因为他的前任们虽与英国争斗,但最终希望能用大棒政策或胡萝卜政策来获取英国支持三国同盟,而这些观念在比洛看来,是错误而危险的。冯·梯尔比茨将军被选拔为帝国海军部新任国务秘书,以实现建造一支庞大德国舰队的计划。1897年6月,梯尔比茨在出任前,曾对威廉二世说过,对于德国来说,英国是最危险的敌人。梯尔皮茨的主要目的是政治上的:为德国创造对抗英国的一个政治实力因素,这源于他的基本信念,即从长远来看,英德冲突不可避免。[4]1898年,国会通过了第一个扩建海军法案,这一法案显然是针对英国的。1900年,又通过了第二个扩充海军法案,规定到1915年德国拥有的各类舰艇的数量要在第一个法案的基础上翻一番。这两个海军法案的实施,引起英国的恐慌。在梯尔比茨等人的推动下,德国国会于1906年通过了第三个海军法案,批准建造6艘新的“无畏舰”。1908年4月,又通过了第四个海军法案。面对德国的急起急追,英国加速扩充自己的海军,双方展开疯狂的海军军备竞赛,一直持续到一战爆发。
德国在扩建海军的同时,开始执行侵略性大得多的殖民政策。德国的入侵扩大到远东、南太平洋、近东中东和北非。向非洲侵略扩张是“世界政策”的重要步骤。柏林会议以后,德国试图建立一个从西南非到东南非的德意志殖民大帝国,这一计划同英国的“二C”计划发生矛盾;同时德国还利用英国与南非布尔人的对抗,趁机渗入南非;太平洋地区也是德国推行“世界政策”的必争之地。从19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开始,德国与英美争夺太平洋岛屿。1899年,德国独占萨摩亚,后又占领加罗林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造成了太平洋地区德美矛盾与英德矛盾的激化。英德矛盾的发展为一战埋下了祸根。[5]
19世纪末德国外交政策的转变是德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也有帝国主义潮流的影响。它是几种因素的产物。它代表了一个国家力量的自然发展趋势,这个国家已在欧洲大陆巩固了自己的力量和地位,正设法为它的民族主义和扩张主义的活力寻找新的出路;它又是德国工业迅速发展的结果,德国与其他帝国主义国家一样,在这种发展中寻求新的原料产地、商品销售市场以及资本投放的新途径。然而,它同时也还在很大程度上混合着一种浪漫主义的普世主义思想,这种思想既是19世纪最后几十年的新浪漫主义的产物,又是对中世纪大一统性质的神圣罗马帝国的怀旧。[1](P402-403)德国外交政策的转变并没有像其制定者期望的那样巩固和提高德国在欧陆的地位并为德国的海外扩张创造有利的环境。相反,它恶化了德国的国际地位,缩小了外交活动空间,使德国外交处境艰难。当时的一位沙俄外交官曾认为,“俾斯麦执政期间,根本不会出这种事。现在的局面是德国自不量力造成的。它的胃口比俾斯麦还要大,可又没有俾斯麦这样的人。”[6]
[1]【美】科佩尔·S·平森著.德国近现代史——它的历史和文化[M].范德一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2]【联邦德国】卡尔·艾利希·博恩等著.德意志史[M].张载扬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3]王绳祖.国际关系史(第3卷)[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1995.
[4]Paul M.Kennedy.The rise of the Anglo-German antagonism,1860-1914[M].Boston:Allen & Unwin,1987.390.
[5]计秋枫,冯梁等.英国文化与外交[M].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
[6]Henry A.Kissinger,Diplomacy[M].Simon & Schuster,199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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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1)11-0063-03
2011-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