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之被异化
——以吴玉亭为中轴

2011-08-15 00:55龚自强
关键词:乡下人官场异化

龚自强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450001)

乡下人之被异化
——以吴玉亭为中轴

龚自强

(郑州大学文学院,河南郑州450001)

青年作家葛水平《比风来得早》把叙述的焦点集中在进城后置身官场的小官儿吴玉亭身上,通过对吴玉亭自身的被异化及其主要社会关系的被异化,深刻揭示出乡下人之被异化的主题。吴玉亭只是一个典型,官场只是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而乡下人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被异化则是不可避免的一种社会现象。

葛水平;《比风来得早》;吴玉亭;被异化

晋军新锐葛水平的创作视野极其开阔,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十几篇题材各异、时间跨度也很大的中篇小说构筑了她甚为独特的小说世界。值得注意的是,葛水平的小说场域始终没有大的改变,她执着地运笔于故乡所在的太行山区,苦心经营着山民们的历史和现实生活素材。

发表于《上海文学》2007年第9期上的《比风来得早》,却好像从葛水平此前一系列小说创作轨道中旁逸出来了一样,苦难和苦难中迸射的大爱和温情已不再存在。小说写了一个企图脱离乡村的进城乡下人如何卑微地活了大半辈子,以期得到尊严和荣耀,到最后却成了官场的可怜牺牲品。整篇小说弥漫着小人物的灰暗生活、焦虑情绪和生活的琐屑庸常,山民精神的沦丧和人的异化更被揭示得触目惊心。

一、吴玉亭个人的异化心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不善于言辞的吴丙国老汉耐心听取人前荣耀人后辛酸的大儿子吴玉亭“倾诉心曲”之后,下意识地想到的一句古话,却可谓吴玉亭大半辈子的忠实写照。吴玉亭是典型的乡下人,“瓦窑沟”的村名足以表明村子的古老和贫穷。这里的人们大都像吴玉贵的媳妇一样,“除了农村生活再没有过过第二种生活,对外面的世界很无知,活得不明不白[1](P40)。吴玉亭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农村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一大家子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作为长兄的他,更是深知这份艰难困苦的分量。压在心头的生活重担给了他两种决心:其一,走出乡村,到城市过城市生活;其二,刻苦学习,将来做一名老师,继续自己已经展露出来的写作才能。对于一个乡村人来说,这样的理想可谓远大,也殊非简单。它至少表明吴玉亭是农村大地上一个有志气的青年。

此时的吴玉亭还没有跌进社会这个大熔炉。但很快,他就来到了这个熔炉面前,其被异化的过程也就此开始。当然,乡村人对于名望和面子的过分推崇也是扭曲吴玉亭健康心灵的罪魁祸首。吴玉亭首先碰到的考验是婚姻大事。“对于地下的妻子,他有比娘更多的话要说,那种感情也是莫名其妙的,爱恨参半。他甚至不知道和妻子之间叫不叫做有‘爱’存在。”[1](P51)事隔五六年了,在清明祭奠亡灵的时候,吴玉亭想到的却是这些。他和妻子的结合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利用”。妻子张国花“人单薄,没腰没胯的”,更重要的是,她不能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在农村至今依然根深蒂固。可是吴玉亭硬是一咬牙答应了这门婚事,其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然而,妻子的身份是如此重要——“其实他能进县委办,与妻子有很大关系,因为他老丈人是县委办的司机”[1](P51)。在终身大事上的态度喻示了他一生的人生取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卑躬屈膝,在所不惜!小说对于吴玉亭跟张国花之间情分的叙述少之又少,仅在开头提到陈小苗时顺便带出张国花的职业和死亡往事,在清明上坟时勾起对当初结婚情景的回忆。事实上,张国花在吴玉亭的生命里,只是一个被架空的符号,她的价值在于其符号价值,她的意义也许仅在于凸显吴玉亭的“堕落”之始。再一个考验是放弃做老师的打算,到县政府做通讯员。做老师联系着的是随心随性的生活,是发挥自己文学上的才华,过一种体面、内心安宁却难免清贫的生活。曾经它就是吴玉亭的人生梦想。而县政府通讯员联系着的则是官场的一层一层的阶梯,到达顶峰,则名利双收、权钱并重。官场联系着的还有沉闷地做事,摒弃个性,曲意逢迎,勾心斗角。吴玉亭选择官场这一难料吉凶的场域作为打拼的方向,未尝没有考虑过其中必有的代价——沦为“权力异类”。但他显然做好了相应的准备,权力、荣耀、金钱、面子这些世俗之物虽言世俗,却正是乡土中国和城市社会共同看重的东西。

中国社会根本上来说未脱“官本位”,在这样的官场之举步维艰可想而知。更何况出身贫寒的吴玉亭,生来就没有任何社会资源和社会附属物。如果说选择张国花是主动放弃乡村本性的话,对于官场的选择则昭示了吴玉亭甚至开始放弃人之自然本性。文学写作在文中不啻一种隐喻,表征着人的自然天性。吴老汉最为心痛的也正是“再不懂得,也可惜你把写文章的正事丢了!”一个农村老汉不知道更多的官场道理,“嘴笨”了半天才说出的这句话,可谓正中吴玉亭的伤疤。小说通过吴玉亭与吴丙国的一席剖心长谈把吴玉亭在官场几十年的困顿屈辱惊人地展示出来,这是一段逼人心魄的被异化过程——一个纯真质朴只想把生活过好一些的乡下人触目惊心地被异化成了权力和官场的牺牲品。“爹,那种筹码和证明在权力面前,我算个啥?啥也不算!我是权力异类,而在人面前,权力是人的异类。”[1](P47)清明归乡的吴玉亭经历了为官的大半辈子,已然认识到了被异化的事实。然而观其“归乡”情景,至少从其与村人和亲人的“相处”,不难发现其人际关系被异化之深。

二、吴玉亭主要社会关系的异化

(一)村里人

“亲不亲,一乡人”,更何况一个村的人。然而,吴玉亭对瓦窑沟人却是十足的冷酷和寡情。“势利”二字可以总括他们的基本关系。无论是吴玉亭对村干部李喜平、王政林的有意拿压、拿派,还是村民们对吴玉亭的曲意逢迎,都让人痛感权力的触角已然渗入到了乡村的每一寸肌肤里,而乡村之被异化亦在劫难逃。

李喜平、王政林在吴玉亭的眼里虽不是很好对付的角色,但因为自己官高一级,自然就可以把他们“撑起来”——典型的“大官压小官,大鱼吃小鱼”逻辑。吴玉亭一直追求的县城人所拥有的那种无形的“势”,在李喜平等人身上得以实现。围绕着演出队不能如期到来和电影《秋菊打官司》不能如愿放映,小说精心设计了两大段吴玉亭与村干部的“斗法”。本来自己想要的排场一一受挫,内心难免惊慌烦乱,但吴玉亭这个“老熟的蚕”显然深谙自己的“势”在哪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精彩表演尽显吴玉亭的官场“韬略”。这才是典型的官场叙事,可以说是吴玉亭在县城遭遇的翻版,只不过角色互换了位置。小说对吴玉亭的官场遭遇叙述不多,但通过吴玉亭在村干部面前的一系列“拿派”表演和“得意”神情,我们看到的恰恰是他在县城可能遭受的种种失意和压制。被“势”撑起来而“狂乱舞蹈”的吴玉亭,成了一个狡诈阴险、老奸巨猾、面目冷酷、没人情味,犹如戴了假面具一般的“恐怖”形象。而这一切多像是一出让人哭笑不得的喜剧。鲁迅认为,“喜剧是将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从而具有悲剧的沉重和深刻。吴玉亭的“装腔作势”事实上并没有带来他期许的尊严和荣耀,在表层的风光背后,读者感知的正是其灵魂的无比可悲,近于朽颓!

瓦窑沟村民们是一组群像,共同表征了最底层老百姓的“官崇拜”和“官信仰”。在这个至为简单的象喻体系里,吴玉亭表征了“官”及其附属的权势、地位、荣耀、尊严。吴玉亭对瓦窑沟村民,早已没有平等交流的冲动和愿想;村民对吴玉亭,也丧失了平常对待的胆量。在“官”的权威大棒下,美好的乡村伦理观和淳朴的乡村人性正一步步蜕变。小说有一个细节:普桑车开到自家院子时,吴玉亭故意让车多停留一会。在这个当儿,“他不进去喊人,要司机探进车窗摁喇叭,司机摁了三下,又三下”[1](P40)。在一老汉的啧啧称赞和村里大人小孩的“稀罕”声中,这个回家仪式终于完成。这一细节显露了吴玉亭某种阴暗的“夸示”情结,然而,它是不是也让沉默和坚实的乡土倍感屈辱和伤痛?一个巴掌拍不响,吴玉亭的恣意显摆正因有受众,有心理土壤,才变本加厉。瓦窑沟村民那种愚、憨、忠、势利亦十分明显。很难说清楚到底是因为村民们崇拜官才有吴玉亭的“显”官之举,还是吴玉亭的“官”的巨大声势造成了村民们的敬畏和崇拜。而吴玉亭如果没有受教育而“走出”的话,正是他们中的一员。其间的悲剧张力令人震颤。村民们的迷信“官”集中体现在清明上坟一场。本来庄严肃穆哀思遍野的时空一时间被村民们嘈杂而千奇百怪的“要求”占据了。找临工、要回被扣的运输车、告状……各样事情都摆在了吴玉亭面前,无疑于一场乡村狂欢闹剧。清明日的这场闹腾,活脱脱一场人之被异化图,令人不敢正视乡村人性的溃败和凋敝。

(二)亲人

《史记·屈原列传》有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父母家人永远是人们心头最温暖的港湾,亲情也是传统乡土社会得以维系的重要纽带。如果说吴玉亭在官场的濡染熏陶下,不知不觉陷入被异化的处境还无可厚非,但当这种异化侵入乡土中国最为根本的家庭——亲情内部,就不能不令人心惊。吴玉亭对亲人的感情极为复杂:出身乡土的底质决定了他对亲人永远感恩和尊敬;而意欲在官场飞黄腾达却必然要求剪断情感的羁绊,包括亲情。不觉间,他奉行的正是一套由“官”出发衡量事物的原则。亲人,在这一原则之下,渐行渐远。

吴丙国一句“你好久没有和爹说话了,和我嗑嗑话吧,你自打长成人,就和我话少了”[1](P46),平淡的话语包含着几多辛酸,更可见吴丙国与吴玉亭父子间沟通的匮乏。身在城市的吴玉亭根本无暇“反顾”生养自己的家乡,即使有心也已无力。吴玉亭何尝不记得那些甜蜜的童年往事,何尝不记得父亲的伟岸形象。内心里,他一直都尊敬父亲,并且一直试图回报父亲的爱。然而这种“尊敬”和“爱”却不能自由表达,为官的种种规约力使他“失语”了。即便对于自己的父亲,吴玉亭依然是“人前拿派,人后动情”。实实令人寒心。而吴丙国喜好扎堆堆的细节刻画,更活化出吴玉亭的丑恶嘴脸——“你又不是普通人的爹……人堆里都是粗俗的老农民……你不知道是在取笑你儿子,我?!”[1](P39)然而,正是吴丙国老汉多年之后,还存放着吴玉亭上师范时候发表的第一篇见报文章。“知子莫若父”,父子二人的情感碰撞令人动容。吴玉亭与手足兄弟吴玉贵,全然没有了兄弟情义。至少从小说中我们看不到任何兄弟二人心与心的真诚交流。“说话太没有水平了”、“外行”、“小农思想”——这些就是吴玉亭对弟弟的看法,“距离”已经拉开。无论是接洽演出队,还是定电影、烧清明纸,都是吴玉贵一个人没命地跑腿,而哥哥吴玉亭则稳坐太师椅,在家里指指点点,悠闲自在。二人的关系令人感慨良多,很显然,这已经不是什么“手足情谊”了。

三、结语

葛水平在《比风来得早》的创作谈里写道:“我只是想写一个小人物,一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他也许很有才华,但是,他的才华在找不到自己正确的位置时候消失掉了。”[2]诚哉斯言!小说更让人看到了一个正常人触目惊心的异化过程。吴玉亭的特殊性在于他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的孩子,之所以被异化只是因为他想出人头地,他想为穷人争口气,为穷村争口气。他是无辜的,但也是悲哀的,正因为其无辜,才更见其悲哀。吴玉亭是一个典型人物,但他具有很大的普遍性。乡土中国有着无可计数的吴玉亭们,怀揣着瑰丽的梦想,蠢蠢欲动。毕竟,在城乡二元制下的中国,“进城”、“成为城里人”是惟一有前途的事业。吴玉亭主观设想的“兢兢业业工作而达目的”和残酷的官场逻辑明显不在一条道上,之间的鸿沟正如乡下人与城里人之不可通融。乡村里的热血男儿,有理想有抱负,主动追求人生之飞跃,却一步步被现实逼迫到被异化的境地,不能不引人深思。葛水平也许意欲表达的只是“小人物的悲哀”,然而在我看来,官场作为社会的缩影,正可谓社会之隐喻。而乡下人吴玉亭的遭遇在提醒人们:乡下人之被异化在当今社会是不可避免的。小说因此具有了深刻而长久的警示意义!

[1]葛水平.比风来得早[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7,(10).

[2]葛水平.创作谈:小人物的悲哀[J].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07,(10).

Country People’s Being Alienated——TakeWu Yu-ting as the Axis

GONG Zi-qiang

(Literature School,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450001,China)

In the novelArrived Earlier than the Wind,young writer Ge Shui-ping takes account of her focus on a s mall bureaucrats,whose name is Wu Yu-ting.Through vivid descriptiongs of Wu Yu-ting’s own alienated and his main social concerns of alienated,the novel tells us a subject of country people’s alienated.In this way,Wu Yu-ting is just a typical,and we can see more implications of our society through him.

Ge Shui-ping;A rrived Earlier than the W ind;Wu Yu-ting;Alienated

I206

A

1008—4444(2011)01—0099—03

2010-11-15

龚自强(1986—),男,河南项城人,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王菊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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