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军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汪曾祺小说中的地方(高邮)民俗文化
王奎军
(西南大学 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汪曾祺的很多小说执着地表现了他的家乡高邮,描写了高邮的许多民俗文化,使其小说充满了浓浓的民俗文化韵味。文章力图从他对民间习俗、民间艺人、民间美食、民间作坊的描写来分析他小说中的地方民俗文化。
高邮;地方民俗文化;民间习俗;民间艺人;民间美食;民间作坊
在现当代中国作家中,很多作家的作品都有很强的地域色彩。如老舍笔下的北京,李劼人笔下的四川,艾芜笔下的南疆,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汪曾祺(下文简称汪)是沈从文的学生,他继承了老师的地域小说,执着的表现他的故乡高邮。“在中国文化里,故乡应该具有双重意义。一是指现实的家园,是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一是指灵魂的故土,是个人生命意义、人生价值的最终归依。”[1]故乡养育了汪的身体,更是培育了他的灵魂。故乡是汪创作的源泉,是他永远的天堂,他的代表作品《受戒》《大淖记事》就是以故乡为背景写出来的。
在《汪曾祺文集》(小说卷上)的序言中,罗爱华写道:“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作家一辈子只写两本书,第一本写自己(的生活),第二本写别人(的生活)。所谓‘江郎才尽’大约是把自己(的生活)写完了,而对别人(的生活)又不熟悉,所以写不出好的作品来。借这个框子来比照,可以说,汪曾祺永远都是在写第一本书。”[2](P1)这段话是对汪小说的准确评价。汪的小说生动记录下了家乡的地方风土人情,传神描写了高邮社会各阶层的不同人物形象,堪称是给我们描绘出了一幅高邮版的清明上河图。
汪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其小说充满了浓浓的文化韵味,因此也被称为文化小说。汪将地域和文化结合起来,又因为所描写的大都是他所熟悉的农村民间,于是形成了他小说中独特的地方民俗文化。
汪小说中所写的民俗文化甚多,本文着重从民间习俗、民间艺人形象、民间美食、民间作坊这四个方面来分析汪曾祺小说中的地方民俗文化。
汪小说中有大量的民间习俗描写,正如他所说:“风俗是一个民族集体创作的生活的抒情诗。”[3](P11)各种民间习俗已经和他的小说融为一体,成为他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与鲁迅等作家多描写残酷的封建陋习不同,汪所描写的民间习俗总是那么的温情动人,鲁迅等人重在发掘民间习俗的丑陋,而汪重在发现民间习俗的美,他笔下的民俗总是那么的美,他怀着一种对故乡的热爱之情来描写这些民俗的,因此也使他的小说充满了浓浓的抒情意味。
在《晚饭花·珠子灯》里,他描写了“送灯”习俗:“这里的风俗,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的第二年,娘家要送灯。送灯的用意是祈求多子。元宵节前几天,街上常常可以看到送灯队伍。几个女佣人,穿了干净的衣服,头梳得光光的,戴着双喜字大红绒花,一人手里提着一盏灯;前面有几个吹鼓手吹着细乐。远远听到送灯的箫笛,很多人家的门就开了。姑娘、媳妇走出来,倚门而看,且指指点点,悄悄评论。这也是一年的宵节景。”这种习俗,对于少年的汪无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他老年了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这种风俗现在没有了的,因此在我们看来也就特别有意思。
在《故人往事·戴车匠》里,他描写了一种当地的风俗:“这里的风俗,清明那天吃螺蛳,家家如此,说是清明吃螺蛳,可以明目。买几斤螺蛳,入盐,少放一点五香大料,煮一大盆,可供孩子吃一天。”
从这些民间风俗的描写中,我们了解了高邮地区的民风民俗,这些民风民俗因为汪的小说得到了读者的了解,小说也因为这些民间风俗的描写而变得更加有韵味。有人把汪的小说称之为文化小说,不如把他的小说称之为民间文化小说更为贴切。
汪的小说还描写了许多民间艺人形象,他将这些人物写得很传神,沈从文先生当年在西南联大教写作课的时候,曾告诉他的学生写人“要贴到人物去写”[4](P59),汪大概是记住了他老师的教诲的。他笔下的民间艺人形象,大抵有和尚,车匠、船夫、赶鸭人、银匠等,下面仅举几个例子分析。
和尚应该是汪塑造得最成功的形象,和尚照理说不能算是艺人,但这些和尚有他们的技术,那就是做法事放焰口,放焰口要念经文,而且要敲打各种法器,在《受戒》中有这样一个放飞钹(一种法器)的场面:“忽然起手,大钹向半空中飞去,一面飞,一面旋转。然后,又落下来,接。接住不是平平常常的接住,有各种架势,‘犀牛望月’、‘苏秦背剑’……这哪是念经,这是耍杂技。”由此可见,当和尚是很需要技术的,因此我们不妨把这些和尚也归入艺人行业。而且汪笔下的和尚显然与一般的和尚不同,因为他所写的和尚并不遵守清规戒律,也吃肉也喝酒也娶老婆。
在《受戒》中,汪写道:“他(明海)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人家弟兄多,就派一个去当和尚”。这就告诉我们,他说写的和尚不是为了念佛修行,而是把出家当做一种谋生的手段。故此和尚虽然吃肉喝酒娶老婆,但他们心中并没有一丝忏悔感,也用不着找“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借口。在《关于<受戒>》里,作家表达了自己对和尚的看法:“我认为和尚也是人,他们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凡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他们皆不缺少,只是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由此我们看到作家对这些和尚的犯戒行为并没有谴责的意思,出家人和在家人没有什么区别。在《受戒》的末尾,有这样一段情节: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的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声说:‘要—!’
‘快点划!’”
看到这里,相信读者都已经被这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侣感动,都忘记了明子是个刚刚烧戒疤的和尚吧,作家笔下的和尚,带有一种人性美,有一种更近于道家的纯朴自然而不是佛家清规戒律的呆板。
《大淖记事》里描写了锡匠,锡匠的工作主要是做锡器,同时还有修补破旧了的锡器。因为当地兴用锡器,酒壶、茶壶、水壶、茶叶罐、香炉、烛台等都是锡的,嫁闺女也要陪送一套锡器。
《故人往事》中里描绘了车匠,就是在木制的车床上用旋刀车旋小件圆形木器的工匠。《故人往事》里还描写了银匠,专门做银簪子银镯子的人。
汪上面所描写的诸多民间艺人现在已经没有了,我们也只能在小说中看到这些艺人的风采,他的这些以故乡为背景的小说,像是一个大展厅,为我们展览了各式各样的传统的民间艺人肖像,让我们再欣赏小说的同时,也了解了不少关于民间艺人的知识。
在现当代作家中,很少有人在作品中如此集中多次的描写美食,汪毫无疑问称得上是一位美食家。在汪的笔下,吃不仅是人的一种生理需求,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境界。
在《故人往事·如意楼和得意楼》里面就描写了好几种美食,加蟹肉的包子,加笋的蒸铰,还有烧麦等。给人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干丝了,“干丝是扬州镇江一带特有的东西。压得很紧的方块豆腐干,用快刀劈成薄片,再切为细丝,即为干丝。干丝有两种。一种是烫干丝。干丝在开水里烫后,加上好秋油、小磨麻油、金钩虾米、姜丝、青蒜末。上桌一拌,香气四溢。一种是煮干丝,乃以鸡汤煮成,加虾米、火腿。”这不仅仅是干丝,而是对故乡美食的最美好的回忆。
在《异秉》里,美食有牛肉、蒲包肉。“这地方一般人家是不大吃牛肉的。吃,也极少红烧、清炖,只是到熏烧摊子去买。这种牛肉是五香加盐煮好,外面染了通红的红曲,一大块一大块的堆在那里。买多少,现切,放在送过来的盘子里,抓一把青蒜,浇一勺辣椒糊。”而蒲包肉做法则更加讲究:“蒲包肉似乎是这个县里特有的。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迹的葫芦。切成片,很香。”相信不少读者看到这里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桥边小说三篇·茶干》中连万顺的茶干也别有风味:“豆腐除尽渣,装在一个一个小蒲包里,包口扎紧,入锅,码好,投料,加上好抽油,上面用石块压实,文火煨煮。要煮很长时间。煮得了,再一块一块从蒲包里倒出来。这种茶干是圆形的,周围较厚,中间较薄,周身有蒲包压出的细纹……这种茶干外皮是深紫黑色的,掰开了,里面是浅褐色的。很结实,嚼起来很有咬劲,越嚼越香,是佐茶的精品,所以叫茶干。”
甚至连最普通咸菜,也成了汪笔下美食的重要组成部分。最出名的咸菜当数连万顺家各种各样的酱菜:“萝卜头、十香菜、酱红根、糖醋蒜……什么都有。最好吃的是甜酱甘露和麒麟菜。甘露,本地叫做螺螺菜,极细嫩。麒麟菜是海菜,分很多叉,样子有点像画上麒麟的角,半透明嚼起来脆脆的,孩子们买了甘露和麒麟菜,常常一边走一边吃。”从汪的作品中我们很容易感受到,吃已经成为一种人生的乐趣,更是一种惬意、自由、洒脱的生活方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各种民间美食在他的如数家珍中娓娓道来,构成了他小说中独特的饮食文化。
汪曾祺小说中给人印象最深的民间作坊当推酱园。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有三件与酱园有关,那就是油、酱、醋。在《桥边小说三篇·茶干》中,作家这样描述了连万顺的酱园布局。“店堂异常宽大。西边是柜台。东边靠墙摆了一溜豆绿色的大酒缸。往后是个大院子,青砖铺地整整齐齐摆着百十口大酱缸。有的酱缸当中掏出一个深洞,如一小井,原汁的酱油就从井壁渗出。西边有一溜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小磨坊,一头驴在里面磨芝麻或豆腐。靠北三间瓦屋,是做酱菜、切萝卜干的作坊。”就是这样聊聊数语,就给我们勾勒出了一个传统的酱园布局,使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放佛也闻到了酒的香味,酱的香味。酱园现在已经看不到了,我们也只能在作家的笔下领略传统酱园作坊的风采。
还有《晚饭花·三姊妹出嫁》里秦老吉的混沌担子,虽然只是小小的一副担子,但也可以说是一座缩小版的民间作坊。汪是这样描写老秦的混沌摊子的:“这副担子很特别。一头是个木柜,上面有七八个扁扁的抽屉;一头是安放在木柜里的烧松柴的小缸灶,上面支一口紫铜浅锅。铜锅分两格,一格是骨头汤,一格是下混沌的清水。扁担不是套在两头的柜子上,而是打的时候就安在柜子上,和两个柜子成一体。扁担不是直的,是弯的,像一个罗锅桥。这副担子是楠木的,雕着花,细巧玲珑,很好看。”与其说混沌担子是个小作坊,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我们很难在文学作品中发现比这还精巧的担子。担子的精巧,也正是高邮艺人的技艺的精巧,对混沌担子的细致的刻画,饱含着汪对家乡传统技艺的喜爱赞美之情。类似的民间作坊还有《岁寒三友》里面陶虎臣的炮仗作坊等等。
由于真正融入了高邮的世俗生活中,再加上汪曾祺对于民间文化的赞赏态度,所以他笔下的民俗文化才那么的有趣,那么的吸引人。民间习俗、民间艺人、民间美食、民间作坊一起共同构成了汪曾祺笔下浓郁的民间文化,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小说。汪曾祺的这些小说作品也必然因为其浓厚的民间文化韵味而在当代作家的作品中占有独特的地位。
[1]周甲辰.何处是家园——鲁迅小说《故乡》的文化解读[J].合肥学院学报,2004,(2):2.
[2]汪曾祺文集(小说卷)[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
[3]汪曾祺文集(散文卷)[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6.
[4]陆建华.汪曾祺文集·文论卷[C].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
The local(Gaoyou)folk culture in Wang Zengqi’s novels
WANG Kui-jun
(Modern Chinese Poetry Research Institut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Wang Zengqi’s many novels tenaciously presented his hometown Gaoyou and described many folk culture in Gaoyou.The paper is trying to analyze the local folk culture in his novels through his description of folk culture,folk customs ,folk artists,folk food and folk workshops.
Gaoyou;local folk culture;folk customs;folk artists;folk food;folk workshops
I207.42
A
1673-9477(2011)02-0020-03
2011-03-23
王奎军(1984-),男,重庆云阳人,硕士生,研究方向:现当代叙事文学。
[责任编辑:王云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