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曼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00)
归属感缺失下的悲剧人生
——马斯洛层次需求理论框架下的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
江 曼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00)
《呼啸山庄》是一首悲剧绝唱。主角希刺克里夫、凯瑟琳用尽一生明白了爱的真谛。他们的故事经历了五个阶段:两小无猜;世俗困扰下的分离;归属感的散失;报复和自我毁灭和最后的永恒救赎。没有社会的爱和凯瑟琳的离去,希刺克里夫在马斯洛层次需求的第三层即归属感上没有得到满足;凯瑟琳一生的两种爱都没有达到理想,特别是她与希刺克里夫的先验之爱,她也失去了归属感。幸运的是经历了风雨彩虹,他们的归属感得到了实现和补偿。
希刺克里夫;凯瑟琳;归属感;爱
19世纪的英国见证了一批女性作家的崛起,艾米莉·勃朗特便是其中突出的一位。她的《呼啸山庄》被认为是英国文学历史上的一个谜。在过去的16年当中,关于这部小说的解读也是层出不穷、五彩斑斓、百家争鸣。这些研究和评论主要包括以下五个方面:《呼啸山庄》主题阐释与比较;小说艺术魅力研究;小说的比较研究;希斯克利夫形象研究;艾米莉·勃朗特与《呼啸山庄》贯穿小说始终的神秘的哥特式意象、小说多方面的主题、象征、语言、故事结构无一不激起批评家们探索的激情。小说的两个主要主人公: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用尽一生的时间谱了一首爱情和生命的绝唱。毛姆认为小说中最感人的就是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的爱情,“我从未读过像《呼啸山庄》这样把爱情的痛苦、强烈、残酷描写得如此逼真的小说”(毛姆2000:168)。
上世纪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了著名的层次需求理论,他指出个体成长发展的内在力量是动机。而动机是由多种不同性质的需要所组成,各种需要之间有先后顺序与高低层次之分;每一层次的需要与满足,将决定个体人格发展的境界或程(Globe 1970:62-65)。马斯洛理论把需求分成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情感和归属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五类,依次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排列。其中情感和归属需求包括友情、爱情和性亲密。一般来说,某一层次的需要相对满足了,就会向高一层次发展,追求更高一层次的需要就成为驱使行为的动力(Maslow 1943:370-396)。《呼啸山庄》中的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都是在情感和归属需求上出现了障碍,导致其上一层的需求无法实现。本文试图从分析导致两位悲剧人物情感和归属感缺失的原因和基础出发,理清他们之间爱和生命的发展层次和探讨他们寻找归属感的心路历程,以此帮助读者了解艾米莉所描述的“生命之爱”。
在《红楼梦》里贾宝玉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在《呼啸山庄》里,我们不得不说“天上掉下个希刺克里夫”了。希刺克里夫从哪儿来?他的父母是怎样的?在来呼啸山庄之前,他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可是,从始至终作者没有站出来给他正名,正是这样的神秘,为他的身份和性格蒙上了一层面纱,使后面的故事显得一点儿也不矫揉造作和奇怪。来到呼啸山庄,恩萧先生把他已逝的一个儿子的名字给了他,他于是便有了身份。而这个名字本身给人一种冷漠和尖锐的感觉,heath代表着长满灌木的荒原,cliff则是危险和绝望的象征。希刺克里夫在初到恩萧先生家的时候,恩萧先生的儿子辛德雷和女儿凯瑟琳都非常嫌恶皮肤黝黑的他。但很快凯瑟琳就喜欢上了他。可是辛德雷从未根本改变过他对希刺克里夫的残酷态度。恩萧先生去世后,辛德雷立即想办法报复希刺克里夫。曾经受宠的他被迫在田间劳作,还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不仅如此,呼啸山庄和画眉山庄的很多人都对他视而不见、避之不及:辛德雷的妻子弗朗西丝、仆人约瑟夫和耐莉、林淳夫人等。在凯瑟琳从画眉山庄回来后,第二天林淳家的孩子要来赴宴。希刺克里夫要求变“好”,耐莉帮他梳洗干净,并穿上得体的白色礼服。但林淳太太说只有希刺克里夫不在场,她才允许她的两个孩子来参加筵席。因此,辛德雷下令将希刺克里夫锁在楼上,筵席结束后才能放他出来。他的童年,除了和凯瑟琳在荒原上的时光,他被完全地与别人隔离了。童年的遗憾在于他没能有一个和呼啸山庄的人一样的出生背景,在于别人从一开始的不认同,在于他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爱和恨,在于他其实没有一个家——一个依靠和归属的港湾。希刺克里夫的童年被世俗的偏见深深的绑住,在仅存的一点空间里艰难地呼吸,实在招架不住凯瑟琳的离开。
福斯特指出,在《呼啸山庄》里,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以其分离开始故事,以其死后的结合结束故事”(Forster 2002:372)。起初迥然不同的他们为什么竟成了彼此生命之柱?二者肯定有某种共通的东西。希刺克里夫落户呼啸山庄不久,他们便变得形影不离,在荒原上度过大段快乐时光。即使希刺克里夫被逼像普通下人一样下地干活,大多数的时间他们还是能躲避监视。他们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生命都缺乏了珍贵的母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对爱和关怀的渴望促使他们诉诸于彼此以补偿情感的缺失。从特定意义上说,希刺克里夫对凯瑟琳的依赖有点近似恋母情结,因为她是他当时生命中唯一一个女性。希刺克里夫固然能够完全依赖凯瑟琳,然而凯瑟琳却还有一个哥哥(辛德雷),尽管看似他们感情一般,但是血缘是没办法被抹杀的,某些世俗的女孩的想法也是肯定存在的,比如她对一份体面稳定的爱的渴望。凯瑟琳选择了林淳之后,受伤最深的是希刺克里夫,他失去了仅有的情感支柱,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在听到凯瑟琳说,“现在嫁给希刺克里夫只会降低我的身份”(Bronte 2009:63)时,他绝望了,他还没有听到凯瑟琳说“希刺克里夫……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多么爱他……他比我更像我自己。无论我们的灵魂是什么做成的,他的和我的是一模一样的……”(Bronte 2009:63),他便偷偷离开了。在他看来,凯瑟琳的选择否认了他们过往的一切彼此依靠的感情,他对爱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和童年家的归属感缺失比起来,爱的归属感的缺失令他更痛苦和绝望。前者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而后者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力,他逃避去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因为痛苦太多,他必须找到方式发泄和寻求早已不在的归属感。
正如凯瑟琳自己所说“我对林淳的爱就像树叶:时间会将它改变……我对希刺克里夫的爱就像磐石一样”(Bronte 2009:65)。如果说她对埃德加的爱是偶然的,那么她对希刺克里夫的爱则是贯穿生命始终的。“艾米莉走向了两种极端的爱,不是为了营造浪漫主义的夸张成分和矫揉造作,而是为了展示他们个体尚未意识到的他们爱的独特性”(Philips 2003:97)。凯瑟琳对希刺克里夫的爱是先验之爱,对林淳的爱则是经验之爱。
尽管和林淳结婚了,凯瑟琳依然认为她可以同时拥有希刺克里夫的爱。她觉得他们的爱不会因时光和一切改变而褪色。她可以很残忍的对待希刺克里夫,可是她不会离开他。她真这样做了,想看一看他们的爱是否坚如磐石。可是对于希刺克里夫而言,切实的拥有才叫爱,因为他度过了太多没有安全感和归属感的日子;因为他从未感觉过自己真正拥有过凯瑟琳。在凯瑟琳的弥留之际,希刺克里夫责备她,可是谁又能否认这责备当中深刻的爱和欲罢不能,“是你让我了解了你曾经是多么残忍。你为什么要看不起我?凯瑟琳,你为什么要违背你自己的内心……你是杀死你自己的凶手……你爱过我,可是那时候你有什么权利离开我?回答我,你又有什么权利留给林淳那么多伤心和失望?无论上帝还是魔鬼撒旦都没有办法将我们分开,是你,活生生的拆散了我们”(Bronte 2009:129)。凯瑟琳的先验之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美好,曾经最自信的爱变得最不确定。从她自己在房间里刻下的三个名字,我们可以看出她曾经挣扎过,“凯瑟琳·恩萧,凯瑟琳·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林淳”。这便是她的生命轨迹。可是她的名字改变了,角色也改变了,那么就不可能保留住那份和希刺克里夫完好的先验之爱,于是希刺克里夫对于她的归属感也变得模糊了。
耐莉对凯瑟琳说,“你喜欢林淳是因为他帅气、年轻、富有激情、有钱并且爱你…可是他不可能一直帅气、年轻和像现在一样富有”(Bronte 2009:62)。凯瑟琳还是坚定嫁给林淳,因为她要追求她自己眼中的“当下”。这是一种经验之爱、世俗之爱。凯瑟琳没错,错就错在她想同时拥有希刺克里夫的生命之爱和林淳的体面的爱。她最终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希刺克里夫不在她身边,从前唾手可得的爱变得无法触及;同时她和林淳体面的爱也落入世俗的模式。凯瑟琳的经验之爱同样遭遇挫折,她在归属感的层面上也被困住了。
当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缺失的归属感都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他们诉诸于不同的方式来寻求平衡。希刺克里夫在一系列的报复中痛苦着自己也痛苦着别人,而凯瑟琳则是痛苦了自己也毁灭了自己。
希刺克里夫回到呼啸山庄以后,以前顽强而冷漠的忍受者变成了一个疯狂的报复者。他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他让周围的人全部遭受和他一样的苦难。他以为自己这样会舒服会有快感,可是渐渐地他自己越来越被孤立,除了财产他一无所有,凯瑟琳也不可能再回来。“希刺克里夫要与凯瑟琳团聚的愿望实际可以解释它绝大多数行为,从他占据画眉山庄和呼啸山庄到他控制一切与凯瑟琳有关的人”(Philips 2003:148)。当希刺克里夫打开凯瑟琳的棺木时,他没有说自己又见到了她,而是说“我又看见了她的脸”(Bronte 2009:229)。这表明凯瑟琳的尸体就像她的女儿和她的肖像一样,是具有她的特点的一样东西,一样令人记起她的东西,而不是她本人了。希刺克里夫最终认识到凯瑟琳早已变成了他生命的一个记号,他再也不能通过控制和毁掉与凯瑟琳相关的人和物来达到找回她的目的了,记号就在那里,可是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认识到这一点,他便渐渐恢复平静,他失去了要毁掉一切的兴趣。小凯瑟琳向希刺克里夫表示尽管她知道哈里顿本性不好,可是她打算原谅他爱他。小凯瑟琳迈出的这一步是希刺克里夫用尽一生才明白的爱的真谛。在最后,希刺克里夫说,“这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惊人的纪念品汇集,处处提醒着我她(凯瑟琳)确实存在过,而我已失去了她”(Bronte 2009:259)。希刺克里夫理解了这种双重性,他释怀了。就在此刻,他和凯瑟琳的生命之爱得到了永生,他的归属感也回来了。
对于凯瑟琳,在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同时为她和希刺克里夫的生命之爱、自然之爱投资和与林淳的世俗之爱保鲜之后,她变得日益消沉,身体也每况愈下。在凯瑟琳的弥留之际,希刺克里夫说,“我没有伤你的心,可是你自己伤碎了它,杀害了它;它碎了,我的也跟着碎了。可是我能承受因为我很强悍。我原谅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因为我爱我的杀手——可是你的怎么办,我怎么能原谅杀害你的人呢?”(Bronte 2009:129)。希刺克里夫原谅他深爱的人,尽管她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了他,可是凯瑟琳呢,她毁了自己,她能原谅自己吗?她死了,她死于自己的意念。通过死亡,凯瑟琳也拯救了自己。她的灵魂能够永远停在过去和希刺克里夫在一起在荒原上的甜美时光,她能静静地爱着希刺克里夫。
“对于希刺克里夫来说,死亡只意味着他将与凯瑟琳团聚”(Philips 2003:134)。最后,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都找回了自己的归属感,他们属于彼此,他们属于荒原,他们属于永远的时空。
正如Philips(2003:42)所说,“由于凯瑟琳和希刺克里夫的爱是永恒不变或不容有差异的,那就可以说他们这一代的不幸不会由于某种高潮性的逆转所改变,而改变这些的却恰恰是看似简单的事物,即:不可阻挡的时间流逝,以及完全不同的新一代的崛起。”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的最初的爱折磨了他们一辈子,让他们没有归属感地过了一辈子。幸运的是,在最后他们明白了其实爱就在那里,只要他们摒弃世俗的模式和偏见,那么转身便是爱。借用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来回味艾米莉笔下的“生命之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于道泉2011)
最后,希刺克里夫和凯瑟琳在荒原上继续彼此的生命之爱和心灵之爱,他们缺失的归属感得到了实现和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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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