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古文论的“承”与“变”

2011-08-15 00:50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文法林纾古文

王 杨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林纾古文论的“承”与“变”

王 杨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晚清文人林纾“力延古文之一线”,坚守传统文化及古文论之精髓,创作实践与理论成果极其丰富,堪称古文大家。然而其古文理论的光芒被“林译小说”所遮掩,研究现状不容乐观。本文以《春觉斋论文》为主要探究对象,分析林纾古文理论的传承与变革之处,从而阐明他在古文论的建构以及发展创新方面的独特贡献。

林纾; 古文理论; 承与变; 贡献

晚清文人林纾“力延古文之一线”,尊之者称其“文章耀海内”、“是抑遏掩蔽,能伏其光气者”、“旧文学的‘押阵大将’,又是新文学的‘不祧之祖’”;贬之者称其为“桐城谬种”、“落伍者”、“封建卫道士”。对其评价何以反差如此巨大?皆因林纾坚信“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坚守传统文化及古文论之精髓。林纾可谓诗、文、译、画并擅,但他最自负的乃在于“古文”,自言“左、庄、班、马、韩、柳、欧、曾外,不敢问津。”康有为赞其“译才并世数严林”[1],林纾认为这是“舍本逐末”。林纾的古文实践与理论成果十分丰富:《畏庐文集·续集·三集》、《修身讲义》、《春觉斋论文》、《左庄孟骚精华录》、《韩柳文研究法》、《左传撷华》、《庄子浅说》、《文微》,选评本有《〈古文辞类纂〉选评》、《中学国文读本》、《林氏选评名家文集》(16种)。林纾对古文研究所倾注的心力与取得的成果是同时代人难以比拟的,因而可称为古文大家。然而长久以来对林纾的关注大多集中于“林译小说”,此方面的论文占1978年以来研究林纾者过半数;相比之下,林纾古文论的研究则显清冷,公开发表的论文不过数十篇。林纾以兼容并蓄的胸襟吸收传统文论的精髓之处,同时又自觉地融入新时代精神,从传统文论的内部展现出变革气系。本文以林纾古文论的集大成之作《春觉斋论文》为主要研究对象,兼及《文微》、《韩柳文研究法》、《选评古文辞类纂》及其译作序跋中的观点,探讨其古文论的传承与变革之处,从而阐明他在古文理论的建构以及发展创新方面的独特贡献。

一、林纾及其古文理论

(一)嗜古如命之林纾

“知人论世”是中国古代文论的重要观念之一,出自《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强调颂诗、读书应以知人为本,欲知其人则要先论其世。此观念对后世文论影响影响深远,为历代文论家所遵循。刘勰《文心雕龙·时序》中亦有“文变染乎世情”之论,清代章学诚更在《文史通义·文德》中明确指出“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论古人之辞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处,亦不可以遽论其文也。”故欲详阐林纾古文理论之承与变,需先明其所处时代、生平大略、师承交游。1840年中英鸦片战争后,中国被抛入“弱肉强食”的世界资本主义文明体系中,中华民族被迫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现代化之路,林纾的一生正好经历了这段风云激荡最为激烈复杂的历史过程,他生于清咸丰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公元1852年11月8日),卒于民国十三年十月九日(公元1924年9月1日),字琴南,号畏庐,福建闽县人(今福州),因居住琼水处多枫树,取“枫落吴江冷”的诗意,自号冷红生。客居杭州时,又号六桥补柳翁,进入民国后,亦有践卓翁、蠡叟等晚号。民国二年,闽县、候官并为闽侯县,当世学者称他为“闽侯先生”。林纾早年丧父,身世寒微,幼年曾立誓“读书则生,不则入棺”。他九岁入村塾,十一岁跟同县塾师薛则柯学古文辞,精熟欧文、杜诗,又读《毛诗》、《尚书》、《左传》、《史记》,尤爱司马迁文笔。二十岁左右的林纾已校阅古书两千余卷,二十一岁起即以教授古文为生,三十一岁又借读友人藏书三四万卷,中举以后功名不进,于是抛弃应制学问而致力于古文研究。入京后又与桐城派互相唱和、往来密切,“五四”期间他为维护古文凭老朽之躯与新青年论战,逝世前仍指书“古文万无灭亡之理,其勿怠尔修”以告诫晚辈。林纾在中西文化的碰撞中游走,坚持“为斯文一线之延”[2],坚守古文论中之精华,同时又不免受到时代的感染,使其古文论透出变革的气息,不自觉地成为了古文论的传承与启变之大家。

由上可见,林纾嗜古如命的情结源自于他一生都研读、教授和写作古文,古文流进了他的血脉,融入了他的灵魂,成为他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林纾可谓诗、文、译、画并擅,但他最自负于“古文”,自称“六百年中,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持吾诗相较,特狗吠驴鸣”。[3]至于钱锺书先生在《论林纾的翻译》一文中惊奇地说:“为了抬高自己某一门造诣,不惜把自己另一门造诣那样贬损以至糟蹋,我不知道有第二个事例。”林纾认为古文才是他灵魂深处安身立命的事业,1932年,钱钟书先生访陈衍老人,说到是林纾的翻译小说启迪了自己对西洋文学的兴味。陈衍大为感慨,他说林纾原本希望大家通过读他的翻译,进而关注他的古文,青年们反而转向了外国文学,最终成了为旧文学的“掘墓人”。陈衍是林纾的同科举人和生前挚友,可谓真知林纾矣。然林纾古文研究之成就确不逊于其翻译小说,“民国更元,文章多途,特以俪体缛藻,儒林不贵,而魏晋、唐宋,骈骋文囿,以争雄长。大抵崇魏晋者,称太炎为大师;而取唐宋,则推林纾为宗盟云。”[4]林纾的文章甚至得到了桐城末期领袖吴汝纶的认可,根据林纾的追述,“光绪中,桐城吴挚甫先生至京师,始见吾文,称曰:是抑遏掩蔽,能伏其光气者”[5]。苏洵曾在《上欧阳内翰书》称赞韩愈的文章“抑遏蔽掩,不使自露”,对于“治韩文四十年”,“四十年中,韩之全集凡十数周”[6]的林纾来说,自然明白这一评价的分量。吴汝纶亦在日记中写道,“伊藤(博文)问汉文高师,告以林琴南孝廉纾”[7]由此可知清末民初之际,林纾俨然已是名重一时之文章泰斗。

(二)传承与启变之古文理论

嗜古如命之林纾,其古文论著之丰,令人惊叹:《畏庐文集·续集·三集》、《修身讲义》、《春觉斋论文》、《左庄孟骚精华录》、《韩柳文研究法》、《左传撷华》、《庄子浅说》、《文微》,选评本有《〈古文辞类纂〉选评》、《中学国文读本》、《林氏选评名家文集》(16种)。是故“当清之季,士大夫言文章者,必以纾为师法”,姚永概指出,“畏庐名重当世,文集已印行者,售至六千部之多”[8[[9]。林纾的古文论可谓中国古典文论的集大成与终结,然其古文论之光芒尽被“林译小说”所掩,从目前搜集到的资料来看,直接从古文理论角度谈及《春觉斋论文》的论著仅有四部,论文方面着力谈林纾之古文理论的仅数十篇,相比于“林译小说”数百篇论作的研究现状,林纾古文理论之研究实为清冷。

《春觉斋论文》由<述旨>、<流别论>、<应知八则>、<论文十六忌>、<用笔八则>和<用字四法>六部分组成。林纾的《春觉斋论文》可谓中国最为系统、全面的古文艺术论的著作,其中“述旨”部分主要论述文论的几个基本问题,如文与道、文与质的关系及文学的承变等,探讨了文章的根本性质,属于本性论范畴。《流别论》即文体论述及文体的流变,林纾分文体十五类,分别为:骚、赋、颂、铭蔑、诛碑、哀辞、传状、论说、诏策、檄移、章表、书说、赠序、杂记、序跋,一一细述各文体的渊源、流脉、功能、语体、风格、创作规则、代表作家作品等等,可以说是对中国古典文体论的综合、梳理、辨析与更新;《应知八则》比较接近创作论,其论意境、识度、气势、声调、筋脉、风趣、情韵、神味,是对桐城派古文艺术论,包括刘大櫆“神气”论、姚鼐“神理气味、格律声色”说的继承与拓展。《论文十六忌》、《用笔八则》和《用字四法》主要是从法的角度对文章的谋篇制局、笔法字法提出理论指导,这是技法论。由《春觉斋论文》可推知林纾论文以韩愈为承前启后的关键性人物,上溯左、孟、庄、骚,下开欧、曾、归及桐城诸家。他以古人为师法却非陈陈相因,善于师古者必推陈出新。他以西洋小说的叙事法类比古文“法”,拓展了古文论的应用范围,表现出了对古典文论的传承与启变。

二、文体论的承与变

林纾著《春觉斋论文》专立<流别论>一章,致力于文体探讨;又作《<古文辞类纂>选本》,按文体将历代古文分类,每类有小序专论文体;而《文微》开篇即言:“文须有体裁,有眼光,有根底。”【10】可见林纾对文体极为重视,然何为文体?文体含义广泛,且用法不同。文体大多指文类,如萧统:“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文体亦可仅指文章体裁,曹丕:“夫人善于自见,而文非一体,鲜能备善,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然刘勰《文心雕龙·体性》则云:“若总其归途,则数穷八体∶一曰典雅,二曰远奥,三曰精约,四曰显附,五曰繁缛,六曰壮丽,七曰新奇,八曰轻靡。”此处之体则指文章风格;除此之外,文体亦有指作家风格、文章结构、气势之处。若论古文文体分类之发展,简而言之:始于汉魏,刘勰的《文心雕龙》乃为光耀历代之名作,将文体分为三十五类,“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被视为文体理论值之标杆;盛于齐梁,以《昭明文选》为规范,除诗赋外,分散体为三十六类;繁于宋明,以《文体明辨》为代表,吴讷《文章辨体》分文体五十九类,徐师曾《文体明辨》更扩文体而达一百二十三类;定于晚清,以《古文辞类纂》为正宗,从将文体归为十三类。1918年林纾出版《<古文辞类纂>选本》,分文体11类:论说、序跋、章表、书说、赠序、诏策、传状、箴铭、杂记、辞赋、哀祭。纵观文体论之发展,在与时俱进之中由简趋繁、由朴趋华,而后又由繁而简、由华而朴。然而对各类文体之流变、特征集中论述并系统探讨者,《文心雕龙》乃为正宗,除他之外,林纾《文心雕龙·流别论》沿用文心雕龙之构架,兼承历代文体论之精华,又引刘勰所不及见之唐宋佳篇,对文体做出既合理又简化之分类,乃是继《文心雕龙》之后,又一部既全面且系统的问题论著。

林纾身处文体定型的晚清时期,对古文体之探讨虽有所承袭,亦不乏创新拓展之处,不失启变之功。在原始表末方面,林纾对各文体之渊源流变进行了梳理。林纾论“颂”体推源于《诗经》,论“箴”体推源于夏商二箴,在溯源之后,又详细分析其流变轨迹,所以林纾说“颂”无疑是一部“颂”史,论“讚”无疑是一部“讚”史。其中,文体在唐宋后的“流变”是林纾更为关注和擅长的领域。在释名章义方面,林纾所论赠序类、杂记类、序跋类乃魏晋之后发展成熟的文类,多引用姚鼐释名,并进行详细审定。以“序跋”类为例,林纾认为,凡属序古书、府县志、诗文集、政书、奏议、族谱、年谱,人唱和之诗,都归序之一门;凡属辩某子、读其书、书某文后及传后论、题某人卷后,则归跋之一门,近代文家中盛行的“寿序”也当属其类。在选文定篇方面,刘勰《文心雕龙》中亦有选文分析,由于客观原因,其选文仅限于魏晋南北朝及其之前。而备受林纾推崇的《古文辞类纂》,因篇幅繁重(选文700余篇)而不宜初学,故林纾在此基础上“慎选其尤,加以详评”,共选文187篇,编成《<古文辞类纂>选本》。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姚选只有选文没有评析,而林纾不仅在《流别论》中结合文体论评品名家名篇,而且林选187篇选文皆能结合文体的特征从遣词造句、创作技法、艺术风格等方面对作家作品进行经典评品,如此鸿篇巨制,可谓煞费苦心。这一点上,林纾远胜于吴讷《文章辩体序说》与徐师曾《文体明辩序说》。林纾正好弥补了这份不足,且林纾为文推崇唐宋,其选文中唐宋文章数量不菲,恰弥补了《文心雕龙》选文之不足。在对前人的补正中林纾亦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如论“诔”体,刘勰举代表作家作品评品优劣,他认为潘岳“巧于叙悲”而曹植“体实繁缓”,但对于二者的一优一劣,并未展开论述。而林纾在《流别》中则清晰地展示了何以言潘岳“巧于叙悲”而曹植“体实繁缓”的缘由。

在古典与现代文化的交界期,林纾的文体分类具有过渡期特征,亦对现代文体发展现状与倾向有较准确的捕捉。现代散文叙事、抒情、议论之分体在林纾文体论中已初见端倪。如“论说”体:“论之为体,包括尔广。议政,议战,议刑,可以抒已所见,陈其得失利病,虽名为议,实论体也。……何能无言,有言即论。故曰,论之为体广也。”【11】作者认为凡是文中发表了议论的,无论其原先属于何种文体,传、序跋、赠序、杂记等都可以认为是“论说”。同样在论“杂记”中,他认为杂记的题材有碑文、勘灾、濬渠、筑塘、修祠宇、纪楼台、记书画、记古器物、记山水、学记、记游宴觞咏,甚至包括那些为正统所不屑的琐细奇骇之事。林纾自己曾创作大量的记载细琐内容的笔记类作品,关注市井生活、人生百态,其志其趣与高居庙堂的文学家截然有别。林纾以是否“议论”为“论说”体标准,以记叙“杂事”为“杂记”,实已经超越了古代文体主要以功能对象分类的范畴,与现代散文的分类(议论性散文、叙事性散文)具有相似性。

三、文法论的承与变

揭曼硕《诗法正宗》中言:“学问有渊源,文章有法度,文有文法,诗有诗法,字有字法。”何谓“文法”?“文法”一语始见于西汉太史公《史记》:“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大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史记·李将军》)“弘大体,不拘文法。”(《史记·汲黯传》),由上引,两汉时代文法指规则、法律;而后“文法”渐指语言文字方面的一切规律,是文理、文势、作文等的同义语。范德机在《诗学禁脔》中说:“无规矩,公输子之巧无所施;无六律,师旷之聪无所用。”来裕恂在《文章典》中说:“易曰有序,诗曰有章,序与章者,所以明言之有法也。”他认为“汉以前之文,因文生法;唐以后之文,由法成文。因文生法者,文成而法立;由法成文者,法立而文成。”文法就是文章写作应当遵循的规律、法则和技巧。林纾《春觉斋论文》中<应知八则>、<论文十六忌>、<用笔八则>和<用字四法>四部分论述文章要则、谋篇制局、笔法字法,乃统归其为文法论。

生当末代使林纾有条件广泛地借鉴和吸取前人的文法理论成果,《应知八则》中的“识度”、“气势”、“声调”,“神味”诸说都有所祖述。魏禧论文,就力主“积理”、“练识”之说,这对林纾影响颇多。姚鼐论文主神、理、气、味、格、律、声、色之说,同样使林纾深受启发。在《春觉斋论文·应知八则》中林纾认为:“意境”,是古文艺术美的前提:“一切奇正之格,皆出于是间。”而“识度”,则是古文艺术美的灵魂:“世有汗牛充栋之文,令人阅不终篇,即行舍置,正是无识度,规以无精神,所以不能行远而传后。”以意境为前提,以识度为灵魂,辅之以“气势”、“声调”、“筋脉”、“风趣”、“情韵”,古文之艺术自有一种耐人咀嚼的“神味”。而“神味”者,林纾谓“行文之止境也”。他把这八个方面有主有次地融为一炉,比较深入地概括了我国优秀古文所展示的独特的艺术风貌。更重要的是,林纾认为创造出此种独特艺术风貌的关键在于作者应加强思想和艺术修养,其论“意境”云:“意境中有海阔天空气象,有清风明月胸襟。须讲究在未临文之先,心胸朗彻、名理充备,偶着一想,文字自出正宗,不是每构一文,立时即虚构一境。”其论“识度”云:“欲察其识度,舍读书明理外,无入手功夫。”其论“声调”云:“讲声调者,断不能取古人之声调揣摩而摹仿之。在乎性情厚,道理足,书味深。凡近忠孝文字,偶一纵笔,自有一种高塞之声调。试观《离骚》中句句重复,而愈重复愈见其悲凉,正其性情之厚,所以至此。”讲求艺术的自然天真之妙,是林好古文艺术论的又一个特点。其论“神味”云:“以道理之言,参以阅历,不必章稀句饰,自有一种天然耐人寻味处。”其论“情韵”云:“盖述情欲其显,显当不邻于率;流韵欲其远,远又不至于枪。有是情,即有是韵。体会之,知其恳挚处发乎本心,绵远处纯以自然,此才名为真情韵”。“意境”、“筋脉”、“风趣”、“情韵”诸说,在前人的文论中东鳞西爪般的议论也有,但真正把它们纳入古文的艺术理论中详加阐述,并使之与“识度”、“气势”、“声调”、“神味”诸说有机地联在一起,成为完整的古文艺术境界的组成部分,则是林纾的独到之处。

林纾认为,为文“忌牵拘”,“何为牵拘?牵于成见,拘于成法也。文之入手,不能无法,必终身束缚于成法之中,不自变化,纵使能成篇幅,然神木而形索,直是枯木朽株而已,不谓文也。”他推崇学习文法“能入能出”,“入者,师法也;出者,变化也。”就是说,“守法度,有高出法度之眼光;循法度,有超出法度外之道力”,这样的文章既遵守法度,又不被“死法”所束缚,才“不是牵拘法度之文字矣”。故其文法论启变之处甚多,《论文十六忌·忌剽袭》中言:“生平不喜论文,盖过于高远,必至诱吸古过于主张,又足生人攻击。虽然,为文当肖自己,不当求肖古人。”姚鼐是林纾最服膺的桐城先贤之一,但他对姚氏的阳刚阴柔说也有微词.其《忌直率》云:“初学入手,纽于前辈阳刚之说,一鼓作气,极诸所有,尽情倾泻而出,骤读之似有气势,不知气不内积,杂收糟粕,用为家珍,拉杂牵扯,蝉联而下,外虽峥嵘,而内无主意,无主意便无剪裁,此即成直率之病。”最值得注意的是大量的翻译实践,使林纾发现中西文法中有着诸多相通之处,西方文法甚至能开中国文学未有之境。在《孝女耐儿传序》中,林纾说:“天下文章,莫易于叙悲,其次则叙战,又其次则宣述男女之情,等而上之,若忠臣孝子、义夫节妇,决脰绝血,生气凛然,苟以雄雅健之笔施之,亦尚有人。从未有刻画市井卑污龌龊之事,至于三十万言之多,不重复,不支历,如张明镜于空际,收纳五虫万怪,物物皆涵涤清光而出,如凭栏之观鱼鳖虾蟹焉,则迭更司者,盖至清之灵府,叙至浊之社会,令我增无数阅历,生无穷感喟矣”。“至清之灵府”亦即林纾所说“心胸朗彻,名理充备”这是意境形成先决条件,而能令读者增无数阅历,则作者亦必备“深之以阅历”乃意境形成的另一条件。林纾认为刻画市井卑污龌龊之事亦为意境,甚至是古人所不到之意境,他从欣赏西方现代文学的高明文法出发,赞成通俗题材,这是主张不记琐屑之事的吴汝纶认识所不到之处。古文屈尊贵,在林纾手中竟沦为“市井卑污龌龊之事”的载体,在内容上最大限度的突破了桐城义法说的阈限。林纾欲于西洋小说中另觅新境界,以“意境”代“气盛言宜”,在文法上为明道之古文向再现型叙事文的转变做出了理论准备。

四、结语

林纾身处中国传统文学的论定与总结时期,在文学新思潮求新求变的冲击下,意识到了古文的危机,为延续古文命脉,穷半生精力研究古文,所获成就也斐然可观。他宗桐城、崇韩柳、尚史迁,对秦汉以后文论探源究委,缕析阐说。不仅广泛地借鉴汲取了前人的为文之法及创作精华,更将其终生所学所悟进行了归纳分析,形成了笼圈条贯,自成体系的古文理论。林纾之所以能够成为古文理论的终结者与启变之祖,不仅在于他对桐城文论的整理综合,还在于他能跳出桐城窠臼,“取法乎上”,直接从古人那里汲取思想的精髓,使得其文论具有历史的广度与深度。对于林纾来说,除了中国古典文论,西洋文学 也是其文学阐释的重要资源。来自异域的文化之光似乎激活了这位中国末代文人的生命激情,当他带着域外文学的新鲜馈赠回望我们民族积淀几千年的传统文论时,它们因之反射出不同寻常的光彩,这种光彩乃是林纾古文论中最具创新与拓展之处。

[1]康有为.琴南先生写〈万木草堂图〉题诗见赠赋谢[J].《庸言》第1卷第7期,1913.

[2]刘大櫆,吴德旋,林纾.论文偶记·初月楼古文绪论·春觉斋论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钱锺书.七缀集[M].北京:三联书店,2007.

[4]钱基博.现代中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

[5]林 纾.畏庐续集:赠马通伯先生序[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6]林纾.畏庐三集:答甘大文书[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7]吴闿生.桐城吴先生日记:卷十三[M].莲池书社刻本,1928.

[8]姚永概.畏庐续集:序[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9]高梦旦.畏庐三集·序[M].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

[10]李家骥.林纾诗文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3.

[11]林纾.春觉斋论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I206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

A

1671-5993(2011)02-0026-04

2011-04-19

王 杨(1985-)女,河南开封人,兰州大学文学院2009级研究生,主要从事古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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