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懿,张静平
(长春师范学院国际交流学院,吉林长春,130000)
俄国语言学家和文学理论家巴赫金认为对话是所有话语最基本的结构原则之一,无论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话语[1]。李战子认为,对话不仅是指直接的,面对面的人之间的言语交际,而且也包括发送者和接受者面对面的书面交际[2]12。由于话语的产生总是涉及发话人和(实际的或假设的)受话人,所有的话语实质上都具有对话性。文学语用学把自己的任务定为考察来源于真实的社会文化语境的文学文本的语言特征……文学作为交际的一种形式,既表现了人物角色之间的交流,又有作者通过文本与读者的交流,在对读者的交流中,作者通过文本、叙事者、理想的读者再到真正的读者这条线,对文本之外的社会环境之间进行宏观交流或相互影响[2]13。
一个好的作者总是期待他的读者的反应,并用语言手段和他们协商意义。Widdowson承认:“写作时,我对读者的反应作出判断,并预测我认为他在理解和领会我的说明时可能会遇到的任何困难。[3]”同样,读者会和语篇协商,他们剔除各种可能的意义,试图决定哪些意义在最直接的言语情景中或在作者的知识和他的写作情景中是可能的,也就是说,关于某个就在面前的人物,读者听得见作者的话并能作出回答。作者不是就一个人物说话而是与他说话。这种对语篇的“解包袱”基本上是一种对话的过程,一种交际中的给予和获取。
小说是一种文学文本。小说的作者有时进行直接的评论向读者传递他想表达的内容,有时借小说人物间的对话来传递他想表达的含义。作者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帮助读者把被动的阅读变成主观能动的阅读取决于作者使用规约(conventions)的技巧,读者往往对这种技巧会有敏感的反应。如果作者使用太多技巧,文本就会繁琐做作,缺乏真实,读者的兴趣就会减退,作者想要读者在他的构建之下感受人物生活的意图就实现不了。在小说中,几乎所有作者都安排人物对话来对读者起到启示作用。
在Trollope的小说《巴拿马之旅》中,在讨论一个已婚女士的女儿时,Viner小姐是这样建议的:
(1)If a lady knows what she is about,she need not fear a gentleman’s attention.
对方的回答表面上“听起来”很温柔,但实际上却暗藏锋芒:
That’s just what I tell Amelia;but then,my dear,she has not had so much experience as you and I.[4]163
后者的回答有效地结束了谈话,这是因为这个回答中的隐含意义在于单身的妇女和一个已婚的妇女一样有“经验”在1860年的英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只要读者对于人物生活的社会背景有所了解,就会体会到独自旅行的年轻女士受到了年长的,已婚女士的羞辱。
语言学家已经使用“方言”(dialect)这个术语来代表与其他种类的语言区别开来的语言变体(varities),即语域(register)。语域是与地域、阶层或是其他的社会分类相对应的。因此,方言就是某个群体共有的一套特定的社会标记词[5]。社会标记词能标记说话人或听话人的身份特征,但语法上编码的很少是说话人和听话人的社会关系,而是他们在语篇中的关系,即我们要研究的人际关系——说者和听者在话语中的、作者和读者的关系[2]19。
一旦在文本中建立了正字法(orthography),通过书写来表现方言就不难了。正常的拼写用来叙述和表示无标记话语(unmarked speech),异常的拼写就是用来表示不正常的发音的。这些不正常的拼写被称作方言标记(dialect signals)。
Thomas Hardy把“方言标记”视为他的作品中不可缺少的元素。他甚至说:如果一个作家能够保留一个农民的习语、音域和有特点的表达的话,他就是如实地传递了这个农民的精神。标准的拼写几乎不能显示语音上的规则,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作家想要尝试在纸上展示一个乡下人的口音,他就必须使用过多怪诞的元素。这样就引导读者把注意力从说话者的意思转向暗含的意义[4]169。
《卡斯特桥市长》第一章有一段通过书写的方式来表现方言的例子。Michael Henchard刚刚把妻子和女儿“卖给”一位路过的水手,一个旁观者评论说:
(2)‘Servethehusbandwellbe-right,’saidthe staylace vendor.‘A comely respectable body like her—what can a man want more?I glory in the woman’sperrit.I’d ha’done it myself—od send if I wouldn’t,if a husband had behaved so to me!I’d go,and’a might call,and call,till his keacorn was raw;but I’d never come back—no,no till the great trumpet,would I!’[6]14
这显示出通过书写来表示人物正在使用方言并不是一件难事。异常的拼写和句子结构,不同寻常的词汇,代表了一种特定的话语模式,使读者能够“听到”当时的情形。
作者使用这些方言标记不是要向读者表明人物在真实生活中的说话方式,而是要暗示读者,作品人物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以及关系的改变。Hardy在《卡斯特桥市长》中介绍一个地方法官,Grower先生出场时,使用了标准的拼写,这表明后者使用的是“正常的”话语:
(3)What can we poor lammigers do against such a multitude!’expostulated Stubberd,in answer to Mr.Grower’s chiding.Tis tempting them to commit felo de se upon us,and that would be the death of the perpetrator;and we wouldn’t be the cause of a fellow-creature’s death on no account,not we!
Get some help,then!Here,I’ll come with you.We’ll see what a few words of authority can do.Quick now;have you got your starves?[6]323
在当时等级森严的英国,地方法官就是一个小人物,地位是不可能非常高的,这种人非常有可能带有多赛特方言,但是作者在让他说话时并没有使用我们前面所提到的方言标记。是因为作者在文本中并不想突出这个人物在等级制度中的位置,而是要表明他的地位高于那个没有受过教育的警察Subberd,为了强调这一点,他在让后者“说话”时使用了异常的句法结构,方言词汇,甚至荒唐的用词错误。这样就增加了读者的经验,让读者了解二人在文本中的关系而不是推测现实社会的背景。
在作品中,一组人物不断使用方言让他们具有了共同的身份,由此他们的群体特点就显露出来。而这并不会威胁到主要人物的首要地位,尽管后者使用了更多的个人惯用语。作者使用这种标记向读者直接传递了信息,通过这种方式,读者作为An②得到的关于小说人物地位和人物关系的信息要比对话中的文字能够传递的信息更多①Leo Hichey把对话的双方分别称为说话人S(Speaker)和受话人A(Addressee),受话人可以有若干个A1、A2、A3、……An;读者可以被看作是An,还可以被看作是接收者R(Receiver)。比如,市民经常起到“合唱团”的作用,会不被影响的自由地发表评论,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他们的话语看起来更加异常,这使他们表现出一种凝聚力,与其他的群体脱离开来,这样读者就会潜意识地把他们与那些主要人物区别开来[7]。
小说中有个特别有趣的方言标记使用——卖香甜牛奶麦粥的老婆子偷偷卖给Henchard甜酒使Henchard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这个老婆子最初出现时,她操着浓重的方言,就像是“合唱团”中的其他成员一样。
(4)I can mind a man doing something of a sort—a man in a cord jacket,with a basket of tools;but,Lord bless ye,we don’t gi’e it head-room,we don’t,such as that.[6]24
多年以后,Henchard成了市长和执事官,而这个老婆子由于她曾经造成Henchard的错误而被带到了法庭上。当她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时,她的话语中居然一点儿方言的痕迹都没有了。
(5)A man and a woman with a little child came into my tent...they sat down and had a basin apiece.Ah Lord’s my life!I was of a more respectable station in the world than I am now.[6]231
文体的改变通过突出明显的东西显示出隐含的感情,规则的拼写正好体现出一种异常。并不是她的口音改变了,而是作者引导读者关注这个人物所说的内容,忽视她的口音特点。在整个对话中,作为接收者R③的读者在作者安排下成为An分享了A1的紧张感。被控告的粗鲁老太婆发出的报复之声加速了Henchard的悲剧,她用一种近乎正式的话语总结她的辩护是作者希望加剧读者的紧张感:
(6)It proves he’s no better than I,and has no right to sit there in judgment upon me.[6]231
而作者安排Henchard在回答时使用了方言标记是为了让读者了解人物此刻羞愧难当:
(7)‘No—’tis true...‘Tis as true as the light.’[6]231
综上所述,小说中的对话实现了两个层面上的交际。一个是微观层面上的,即对话双方人物之间的交际;另一个是宏观层面上的,即小说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交际。在这种宏观交际中,小说的作者成为S,而读者成为了An,作者希望读者能够注意到他在文本中使用的语域,从而被引入这个语域所显示的深层关系中。而读者也不仅仅是阅读故事,而是带着活生生的经验去与文本协商,洞察作者的意图。
[1] Guy Cook.Discourse and Literature[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48.
[2] 李战子.话语的人际意义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3] 辛斌.语篇的对话性分析初探[J].外国语,1999(5):5.
[4] Leo Hickey.The Pragmatics of Style[M].London:Routledge,1989.
[5] Geoffrey N.Leech&Michael H.Short.Style in Fiction: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167.
[6] Thomas Hardy.The Mayor of Casterbridge[M].London:Macmillan,1920.
[7] 艾懿,杨福.《卡斯特桥市长》中的方言和人物关系[J].吉林省教育学院学报,2008(8):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