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验性文本下的先锋意义
——再论马原西藏系列小说

2011-08-15 00:49:10
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11期
关键词:马原汉人先锋

汪 岚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 文学艺术系,福建 福州 350002)

超验性文本下的先锋意义
——再论马原西藏系列小说

汪 岚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 文学艺术系,福建 福州 350002)

马原在文本形式上的超验性,表现在元小说的叙事技巧、第二人称叙事等,评论界将之称为马原叙事圈套。从马原西藏系列小说超验性文本形式下的内容入手,可将其划分为藏文明的入侵者、自由虔诚的守护者、和谐的文化共存状态三个内容层面,由此可以分析马原西藏系列小说内容上的先锋意义。

先锋性;超验性;汉藏文化

马原作为20世纪80年代那个短暂的中国先锋派的开拓者,他独特的创作对中国文学的发展具有不可磨灭的作用,在20世纪80年代甚至刮起了一阵“马原旋风”。和对先锋文学的评价一样,多数评论家在评判马原的小说时,都十分肯定马原在文本形式上的超验性,如元小说的叙事技巧、第二人称叙事等。但是,许多评论家在肯定马原文本形式的突破性意义时,却往往忽视了其形式下的内容。然而,小说的构成必然是由内容与形式两部分组成,和内容一样,形式也是作家的意识渗入生活后产生的结果,它不可能脱离内容自己产生意义。文学创作是一个高级意识行为,它既来自作家的人生经历,还来自作家的内心感受,受其性格、气质以及价值取向等潜在无意识的影响。所以,当作家主体精神渗入文学创作中时,形式的构建会有意无意地渗透出精神内涵,最后由形式层面之下的内容层面承载出来,由此完成意义的建构。所以,文学作为广义艺术之一种,它的形式是无法与内容剥离的。

真正的先锋,除了在形式上与传统文学存在着各种差异之外,更重要的是作家在精神本源上对人类历史、文化、自然等生命感观有着更为深远的体认。马原高深的文本形式策略下是我们无可企及的精神内容:8年的入藏经历,让我们体验的不止是关于西藏的奇幻故事,更是其对文化、人性等人类终极命题的先锋意义上的观照。

一、藏文化的入侵者

这主要是指小说的主要人物,来自中原的“都市文明人”,如《冈底斯的诱惑》中的陆高、姚亮,《西海的无帆船》中的陆高、姚亮、小白,《虚构》中的“我”。这些人物总会自觉不自觉地用一种自身拥有的浓厚的中原文明意识来审视西藏的文化和生存方式,虽然他们并没有强烈的汉化动机去同化西藏文化,但是他们会不自觉地以汉族救赎者和改造者的姿态去展现自己根深蒂固的文化等级观念。

《虚构》中的“我”用自身的“物质文明”为这个“原初民”的世界带来了危机:老哑巴的自杀,与麻风女人的畸形恋爱,对小个子信徒信仰的侵犯。正是“我”的介入,使本来平静的玛曲村有了改变,“我”用照相机、罐头、避孕这样的代表都市科技文明的所谓“先进”企图破坏麻风女人古老的生活,但是,在她的习常生活中,已经无法接受这些“新鲜事物”。玛曲村的居民没有法则,没有科学,但是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习俗,有相濡以沫的默契。在他们的文化中,自然平和就是“文明”,可是,“我”带着现代文明的审视却深深破坏了这种平和。“我”无意地闯进这个荒芜地带,却随性带走了这里人民的淳朴和善良。《冈底斯的诱惑》中的入侵者用都市人的猎奇心理去破坏西藏自在平和的文化状态。西藏庄严的再生仪式天葬,神圣而庄重,不允许外族人观摩,这种仪式象征着古老文明的再现,生命的礼赞,陆高、姚亮等汉人用理所当然的好奇心毫不避讳地闯入神圣的天葬仪式,最终受到了这个古老文明拥护者们的反抗。马原对此给予侵犯藏文化的汉人最直白的否定:“得寸进尺是一句成语,与贪心不足蛇吞象意思差不多。也许他们老实待在原地就不会惹出这场麻烦了。酸苹果总比没有苹果好,这道理虽然明了透彻,真正理解也并不那么容易。”[1](P86)从文字中,读者可以看出马原对这些自以为是的“都市文明人”肆意侵占的鄙夷。他用犀利的文字一针见血地表达出对这些好奇心旺盛的“文明人”的莽撞行为的反感:“这时候他们如果聪明,最好自己乖乖离去,人们都知道被激怒的人是不可通融的,聪明人对此不该抱幻想。事实上他们这些人都不聪明,都在做梦。”[1](P86)在《西海的无帆船》中,在没有都市文明法规的束缚下,小白对黑颈鹤等保护类动物蠢蠢欲动,毫无顾忌地一展自己神枪手的英姿,肆意释放自己对其他生命的捕杀冲动,结果换来动物们对这些以射杀它们为乐的人类的反击。

二、自由虔诚的守护者

马原的西藏故事总有两类人物,一类是具有潜在的汉藏文化等级观念的汉人,另一类便是坚守自身文化的藏民。如果藏文化的入侵者属于前者,那么我们便将后者归于自由虔诚的守护者。在自视享受先进文明教育的汉人眼中,西藏文化在中原汉人根深蒂固的文化标准中显得“落后和原始”,然而,正是这种被汉人俯视的初民世界的文化却被自己的子民虔诚地尊奉着,因为它不仅是一种自在的文化,还是一种自由的文明。藏文化的入侵者身临这种和谐中,企图用自身的“文明意识”冠冕堂皇地以拯救者的姿态侵入,却无法掠夺自给自足的藏文化。它坚决地秉持着自身的独立与自由,以平等的文化姿态让受众正视和尊重。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自由,主要指藏民们独特的自在自为的生存状态,不受拘束以及法则的压抑,追求自得其乐的人生态度。《虚构》中的麻风女病人用随性的快意来对抗天降的苦难,用自在的欢欣来抵制残缺的痛苦,面对有着汉化动机的“我”,她理智地选择拒绝,用她的真诚和友善维护了自身文化的权威与不可更替性。冈底斯的诱惑》中的顿月,为了追逐自由远离了熟悉的西部世界,离开了挚爱的恋人,为了理想中的人生而选择远行。自由并不是毫无顾忌的放任,与都市人的文明礼教或道德法规不同,藏民们的自律是通过一种虔诚的信仰来实现的。第二,虔诚。《冈底斯的诱惑》中天葬的神圣和不可冒犯以及顿珠哼唱格萨尔王民族史诗的神性,《虚构》中小个子男人对神像的虔诚和忠贞,以及《西海的无帆船》中藏族司机大札的正义举动都是源自其潜在的信仰。托林寺老喇嘛最后宽容了外来者对神圣的亵渎,正是信仰的最高境界——宽恕和博大。西部藏民的信仰本质上是一种终极信念,一种对永恒精神的执着追求。作为信仰,除了有律己的作用,同时更是对物质之外更高人生境界的追求。所以,这种虔诚的态度是藏民文化自由的另一面,即保持平和自在的一个重要途径——对信仰的坚守。

三、和谐的文化共存

在西藏那个小世界里,人的法则、道德的法则和自然的法则是和谐并存的。马原的故事赋予了西藏那片神秘土地一种神圣的品质。尽管给予西藏文化最大的肯定和热忱,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汉人:“我深信我骨子里是汉人,尽管我读了几千本洋人写的书,我的观念还是汉人的”;“由于文化身份的既定,或许他不能像热爱汉文化一样热爱西藏文化,但他至少给了对方应有的理解和尊重”。[2]马原秉持的是一种平等的文化立场,他反对文化不平等,肯定西藏文化自给自足的存在方式,给予不同文化包容和认可。

在《冈底斯的诱惑》的第五部分,马原用了一个章节来描绘对西藏这个奇特世界的迷恋:青色的藏北高原下磕头转经的信徒,布达拉山脚下凿石的匠人,沐浴节赛马节,寺院喇嘛金顶……作者尊重这个神圣的西部世界,反对用自以为是的文明标尺居高临下地审视西藏文化,厌恶那些所谓聪明的现代都市人用自以为是的崇高企图去改变这个初民世界。在他的眼中:“他们在其中理解的和体会到的我只能猜测,只能用理性和该死的逻辑法则去推断,我们和他们——这里的人们——最大限度的接近也不过如此。可是我们自以为聪明文明,以为他们蠢笨原始需要我们拯救开导。”[1](P69)在不同的文化面前,作者选择了用平等的眼光来对待:“我的一百八十万同胞在走进了社会主义的同时——在走进科学和文明的同时,以他们独有的方式仍然生活在自己的神话世界。”[1](P69)如果给予藏文化平等的审视就是对它的包容,那么作者追求的不仅仅是包容,作者将希望寄托在《西海的无帆船》中:尽管精神追求不同,深涉文明教育的汉人陆高和怀有虔诚信仰的藏民大札在禁止捕猎野生动物的问题上却达成了默契;由开始的排斥到身处生存困境时融合互助,汉藏人民在面临生存危机时体现了团结互助的人性温情;藏民白珍和公主对素描画等都市文化的好奇和挚恋,姚亮和小白将离别时留下的汉人物品作为礼物时白珍和公主欣慰的表情,都是汉藏人民情感融合的体现。

正如《冈底斯的诱惑》所说“《海边也是一个世界》……《西部是一个世界》”[1](P70),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活,不同的文化,在这两个天壤之别的文化境域中,马原清醒地否定了汉文化自高自大地傲视藏文化的行为。或许在物质、经济上确实有先进与落后之分,但在文化上却没有先进与落后的绝对等级。马原将锐利的目光深入西藏民间,或虚构或传说,“写藏族人千百年来所过的那种生活”。在中原文化和西藏文化的交流过程中,马原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清醒地审视西藏文化,尊重这个独特文化,给予它自足的空间,推进了汉藏文化的和谐共存。

四、结 语

马原绝不仅仅是文本形式上的先锋,更是形式包裹下内容意义上的先锋。在《西海的无帆船》的开篇,马原写了这样的一首诗:“没有人说得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西部/成了一种象征/成了真实的存在/与虚幻之间的一块/谁也不稀罕的空白。”[1](P111)汉人对西藏文化的漠视甚至是歧视让马原深感不安,他要通过他独特的语言、变幻莫测的叙事形式,让人们认识到西藏文化作为一种独立自在的个体,它追求的平和自由需要汉人的理解和尊重:“这使我想到,光从习俗(形式)上尊重他们是不够的;我爱他们,要真正理解他们,我就要走进他们的世界……神话不是他们生活的点缀,而是他们生活的自身,是他们存在的理由和基础,他们因此是藏族而不是别的什么。美国在哪?除了地理和物质的差异,它和世界其他民族有什么两样呢,没有。”[1](P56)

“真正的先锋是精神的先锋,是体现在作家审美理想中的自由、反抗、探索和创新的艺术表现,是作家与世俗潮流逆向而行的个人操守,是对人类命运和生命存在的可能性前景的不断发现。”[3](P63)所以,对待和马原一样的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先锋派作家,我们必须透过语言形式的外衣,全力将自己的审美能力投入文本之中,以发掘其内在精神的绵延性,从而领会创作主体在内容意义上的精神向度。读者的阅读应当像《冈底斯的诱惑》中陆高在诗歌中表现的那样:“不如总在途中,于是常有希翼。”[1](P109)

[1]马原.马原文集(卷一)[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7.

[2]蒋敏华.全球化语境中的文化心理——兼评马原、央珍、阿来的西藏题材小说[J].江淮论坛,2003(5).

[3]洪治纲.守望先锋——兼论中国当代先锋文学的发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I207.4

A

1673-1395(2011)11-0021-02

2011-09 -20

汪岚(1983—),女,福建福州人,助教,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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