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臻祥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1)
从“以资闲谈”看《六一诗话》的成因*
宫臻祥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723001)
《六一诗话》成因比较复杂,从《六一诗话》之小序“以资闲谈”作为契入点进行研究,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即《六一诗话》的成因与欧阳修致仕后充裕的经济条件、颍州的地理及人文环境息息相关,同时又与当时社会需求相关。
以资闲谈;致仕;颍州;话本
欧阳修(1007-1072),宋代文坛巨擘,诗、文、词无不擅长,他对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最重要的贡献在于他于宋神宗熙宁四年(公元1071年)创作了一种独特的文学批评形式——《诗话》,开中国诗话学之先河。
欧阳修于宋神宗熙宁四年六月致仕,致仕后定居颍州,后来把自己在颍州“以资闲谈”[1]的论诗片段集结起来冠名为“诗话”,这是欧阳修“晚年最后之笔”。后世学者为了不至于和其他作家的诗话混淆,故将其在颍州时的号“六一居士”冠之于前,即为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六一诗话》。
关于《六一诗话》的产生原因,欧阳修在《六一诗话》前面有一个简短的小序:“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1]。现代学者在论及《六一诗话》的成因时,往往忽略了“以资闲谈”这一重要的信息,或认为是谦辞或认为这仅是欧公的障眼法而已[2],而笔者以为,欧公的这一小序绝不是谦辞那么简单,而是欧公对创作《六一诗话》原因的一个言简意赅的说明,一语道破《六一诗话》创作成因的“玄机”。
书生在宋代是时代的幸运儿,其政治地位得到极大提高。宋真宗赵恒《劝学文》篇中直接激励书生:“富贵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自有车马多如族;要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富前读”,天子金口玉言,直言不讳地给士子指引迷津——只要读书做官,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对读书人实在是一种极大的诱惑,比任何金科玉律都要管用得多。在这种鼓励机制下,宋代文人登第蔚然成风,只要稍有文名即可登上仕途,“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在宋代成为现实。
宋代优礼士大夫还表现为文人经济地位的提高。“国朝待遇士大夫甚厚,皆前代所无”(《燕翼诒谋录》)。据《宋史·职官》记载,宋代官吏俸禄名目繁多,正是“恩逮于百官者唯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见赵翼《二十二史札记》卷二五《宋制禄之厚》)宋代官吏俸禄包括匹帛、职钱、禄粟、傔人(仆役)衣粮、厨粮、薪炭诸物、增给、公用钱、给卷(差旅费)、职田等,名目之多令人眼花缭乱,“俸禄自宰臣而下至岳渎庙令,凡四十一等”(《宋史·职官》)。欧公一生历任各种官职,计算其俸禄比较复杂,现以其任职参知政事为例参照《宋史·职官》看看欧公的俸禄状况。
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及宣微使不带节度使,或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三司使,二百千。春、冬各绫十匹,春绢十匹,冬二十匹,绵五十两。自宰相而下,春各加罗一匹。检校太保签书者,春、冬绢二十匹,绵五十两。节度观察留后知枢密院事及充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并带宣徽使签书枢密院事,三百千,绫、绢、罗、绵同参知政事[3]。
欧公的收入状况不言而喻。不仅如此,宋代官员“致仕”后待遇仍很高。何谓致仕?古代史书中把官员退休称“致仕”,《公羊传》宣公元年条说:“退而致仕”,何休注云:“致仕,还禄位于君”。宋代对官员的致仕年龄及致仕后待遇均有明确法令规定,使官员致仕以后经济生活没有后顾之忧。《宋史·职官》云:凡文武朝官、内职引年辞疫者,多增秩从其请,或加恩其子孙[3]。
欧阳修少年家贫,父亲早逝,与母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芦荻教子就是欧阳修少年艰苦生活的真实写照。欧阳修从24岁开始为官,经济状况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尽管宦海浮沉,但一直有较优厚的俸禄作为生活保证,致仕后“人君遇之如在位时”,过着诗酒逍遥的生活,与文人可以游宴聚会,或互相唱和,或评诗论文,致仕后富足的经济条件提供了“以资闲谈”的经济基础。
欧阳修先于1049年2月移知颖州,后又定居颍州,但颍州既非其出生地(生于绵州)也非其成长地(成长与随州),欧阳修为何对颍州情有独钟?这与其仕宦生活人生遭际关系密切相关。
欧阳修步入仕途时恰逢北宋中叶范仲淹主持改革的庆历新政。1036年,由于范仲淹得罪了守旧派权相吕夷简而遭贬,作为司谏的官员高若讷,不但不替范仲淹辩白,反而落井下石,欧阳修秉性刚直,不满高若讷的做法,写下了著名的《与高司谏书》,在书信中痛斥责高若讷“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高若讷挟私报复将信件交与仁宗并进行诽谤,仁宗听信谗言,1036年欧阳修被贬为峡州夷陵县令。
第二次被贬逐是在庆历新政期间所谓的“甥舅案”。庆历五年(1045)上半年,守旧派为了打击欧阳修,罗织所谓的“甥舅案”,诽谤欧阳修和其外甥女关系暧昧,结果欧阳修被贬知滁州。其实这是一次最无耻的人身攻击。
再次,房地产开发企业需承担较高的资产负债,面临更大的经营风险。由于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周期时间较长,因此需要有大量资金作为支持,大多购房者所采用分期付款的支付方式,今年以来,各大银行受到信贷政策的影响,贷款规模紧缩,进一步延长了房地产开发企业的资金回收周期,导致资金成本增加。
如果仅有这样的政治失意倒还罢了,但是接二连三的亲人亡故是欧公所不堪的。天圣九年(1034年)欧28岁时迎娶恩师胥偃的女儿为妻。婚后,夫妇恩爱,伉俪相得。不幸的是,两年后胥氏生子未逾月便因病去世,年方十七。五年后胥氏遗子也染病早夭。景祐元年(1034),欧阳修再娶右谏议大夫杨大雅之女为妻,不幸的是仅过了一年,1035年九月杨氏病亡,年方十八,也就在杨氏病亡的前两个月,即1035年七月,欧公胞妹夫张龟正也病卒。
坎坷的仕途,多舛的运命,这是常人所难经受的,所以当1048年2月欧阳修移镇扬州时,他已鬓须皆白,两眼昏花,其实当时他仅43岁,正值壮年,然而却显老态。在扬州,他眼病发作,疼痛难忍,苦不堪言,当时又政务繁忙,因为扬州是一个要藩和一个大郡,加之又担心守旧派及宵小的攻击,于是便以眼病为由,向朝廷请求移知小郡颖州。
皇祐元年(1049)二月欧公来到颖州,从此与颖州结下不解之缘。颖州位于颖水和淮河之间,城西也有个西湖,这个西湖虽不及杭州西湖那么有名,但也是风景名胜,这里风光旖旎,民风淳朴。欧公上任不久,就在湖上种植瑞莲,湖畔栽以黄杨,为西湖平添秀色。第二年,欧就在颖州西湖买田造屋,打算卜居颖州。他在《思颖诗后序》中云:皇佑元年春,予自广陵得请来颖。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己有终焉之意也[4]。
不仅如此欧阳修还和梅圣俞相约买地于颖上,其《续思颖诗序》又云:皇佑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己约梅圣俞买川于颖上[4]。欧阳修对颍州的喜爱由此可见。诗人在《采桑子》十首词作中难掩其对颍州的热爱之情,在每首词作的第一句必定以“西湖好”出之,并且不断地变换审美的角度,现将前四首的上片抄录于此。
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其一)
春深雨过西湖好,百卉争妍,蝶乱蜂喧,晴日催花暖欲然。(其二)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其三)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蒙蒙,垂柳栏干尽日风。(其四)[4]
1070年九月,欧阳修改知蔡州。他在赴蔡途中,逗留颖州一月有余,期间作《六一居士传》。
客有问曰:“六一何谓也?”
居士曰:“吾家藏书一万卷,集录三代以来金石遗文一千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
客曰:“是为五一尔,奈何?”
居士曰:“以吾一翁,老于此五物之间,岂不不为六一乎?”[5]
这则小传诙谐幽默妙趣横生,既是他退居颖州闲适生活的写照,也是他晚年的精神寄托,读书、集录、抚琴、弈棋、饮酒聊以消遣度日。
宋代是中国封建社会一个畸形发展的朝代,国事虽孱弱而城市商品经济却高度发展,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就很好地展示了当时北宋汴河沿岸风光和繁华的景象。随着城市商品经济的发展,城市市民阶层的不断壮大,市民阶层对娱乐的需求不断扩大,为适应这种需求,一些体现市民审美文化形态的俗文学应运而生,话本小说、戏曲、诸宫调等俗文学在城市逐渐勃兴,据宋人笔记记载,在以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为中心的城市中,普遍建有勾栏瓦舍这样的娱乐场所,演出各种各样的技艺,其中最流行的是“说话”。这里的“话”是故事的意思,“说话”即就是讲个故事,说话艺人的底本就叫话本。
俗文学的勃兴对作家的写作取向也产生一定的影响,作家开始有意识创作雅俗共赏的文字,《碾玉观音》、《错斩崔宁》、《快嘴李翠莲》、《三国志平话》等都是宋代话本的杰出代表。北宋早期出现的“诗话”也是话本的一种类别,今传世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但这个诗话不同于后来欧阳修的《诗话》,王国维《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跋》说:“其称诗话,非唐、宋士大夫所谓诗话,以其中有诗有话故得其名。”[6]鲁迅先生指出像《青琐高议》及《青琐摭遗》均是受到话本等影响。其实影响远不止于此,欧阳修当时给自己的作品也冠之以“诗话”,尽管此“诗话”不是彼“诗话”,但也说明了话本对欧阳修创作诗话的影响,因此,欧公的“以资闲谈”也就很好理解,即欧公认为自己的作品不是严肃的题材而是一种通俗的读物。正是在这一创作主旨的指导下,《六一诗话》既不像刘勰《文心雕龙》那样“体大虑周”,也不像钟嵘《诗品》那样逻辑严密,具有较强的理论思辨。《六一诗话》全书共计29则条目(196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郑文校点本《六一诗话》为28则,而《百川学海》等诸馆藏善本,为29则。两版本不同的原因,盖郑文校点本将其中第17则“《李白戏杜甫》篇”与第18则“《陶尚书谷尝》篇”合二为一之故),全书分则记事,连缀成篇,采用漫谈随笔形式,缺乏系统的理论体系,具有一定的主观随意性。这种主观随意性决定了《六一诗话》存在一些不可避免的错误,如第18则指责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云:“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唐人有云‘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7]其实有不少人据文献和经历认为唐代,尤其在吴中地区,确有半夜打钟的情况。唐人诗中咏及此事的甚多,如白居易“半夜钟声后”、许浑“月照千山半夜钟”,南宋文人叶梦得在《石林诗话》中说:“盖公未尝至吴中,今吴中山寺实以夜半打钟。故而欧阳修“不考”、“失察”正是“以资闲谈”的随意性决定的,因为是“闲谈”就没有必要那么认真了。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诗人“以资闲谈”的创作目的是与他致仕后充裕的经济条件、颍州的地理及人文环境息息相关,同时又与当时社会需求相适应,“以资闲谈”揭示了《六一诗话》的创作缘由。
[1]郭绍虞.宋诗话考[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张文利.论《六一诗话》[J].西北大学学报,2003,(3).
[3][元]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程郁缀.唐诗宋词[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5]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6]王国维.王国维文集(第一卷)[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
[7]何文焕,丁福保.历代诗话统编[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责任编校:简子)
I206.09
A
1008-4681(2011)01-0088-02
2010-10-13
陕西理工学院校内科研项目,编号:SLG0711。
宫臻祥(1975-),男,陕西户县人,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