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定益
(景德镇陶瓷学院思政部 江西景德镇 333403)
至少在唐代,中国茶馆就已出现,宋代进一步发展,明清进入鼎盛。对中国古代茶馆的社会功能,学术界已有大量研究,但对其社会功能之一的审美功能学术界并没有充分注意,也缺乏系统研究成果。如《中国茶叶大辞典》对茶馆的解释是:“亦称‘茶肆’、‘茶寮’、‘茶坊’、‘茶楼’、‘茶屋’等。商业性专用饮茶场所。系供客品茶、吃茶点、休息、娱乐和联络感情、沟通信息的场所。”[1]没有提到审美功能。又如连振娟《中国茶馆》对中国茶馆的功能主要是休闲娱乐、信息交流、市场交易、调解纠纷、相亲等进行了大量的论述[2](第245-267页),但没有论及茶馆之审美功能。再如刘清荣《中国茶馆的流变与未来走向》指出“清代茶馆的社会功能与前代相比没有大的不同,茶馆主要为人们提供饮食、休息、娱乐、交流信息等服务”[3](第 71 页),亦无对茶馆审美功能之论述。有鉴于此,笔者特写作本文。本论文主要从对茶馆环境之审美、对山水风光之审美、对文学艺术之审美三方面论述。
中国古代许多茶馆十分注重对茶馆室内外的环境进行布置安排,以满足顾客对环境审美之需求。
中国古代一些茶馆为满足顾客对室内环境审美之需,极为注意对室内的布置,这些布置包括桌椅器皿、妇人装扮、花草盆景、名人字画、灯火等方面。如宋代王明清《摭青杂记》记载:“京师樊楼畔有一小茶肆,甚潇洒清洁,皆一品器皿,椅桌皆济楚,故卖茶极盛”[4]。宋代庄绰《鸡肋编》载:“尝泊舟严州城下,茶肆妇人少艾,鲜衣靓妆,银钗簮花,其门户金漆雅洁。”[5]南宋吴自牧《梦粱录》:“汴京熟食店张挂名画,所以勾引观者留连食客,今杭城茶肆亦如之。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今之茶肆列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于其上,装饰店面”[6]。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正月十六),(东京)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就中莲华王家香铺灯火出群。”[7]
中国古代有些茶馆内布置极为豪华。如宋代周密《武林旧事》记载南宋临安:“平康诸坊,……皆群花所聚之地。外此诸处茶肆如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连三茶房、连二茶坊及金沙桥等两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前辈如赛观音、孟家蝉、吴怜儿等甚多,皆以色艺冠一时,家甚华侈。近世目击者惟唐安安最号富盛,凡酒器、沙锣、冰盆、火箱、妆盒之类悉以金银为之,帐幔茵褥多用锦绮,器玩珍奇他物称是。”[8]这些茶馆其实是变相的妓院。
即使是在偏僻街巷的一些小茶馆往往也注意对环境之美化,插着时鲜花朵。如明代吴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牛浦郎牵连多讼事,鲍文卿整理旧生涯》:“这南京……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9]。《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添四客述往思来,弹一曲高山流水》也提到生活于南京的盖宽所开茶馆“柜台上放着一个瓶,插着些时新花朵,瓶旁边放着许多古书。”[9]
为吸引顾客,中国古代一些茶馆注重将茶馆与园林相结合,以适应顾客品茗观景的审美心理需求。如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载:“吾乡茶肆,甲于天下,多有以此为业者,出金建造花园,或鬻故家大宅废园为之。楼台亭舍,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10](卷1)茶馆之园林有的是茶馆主人出资亲自建造,也有的是购买故家大宅废园再建茶馆。
因为有利可图,有的大户人家直接将自己经营的园林改为茶馆以牟利。如明吴应箕《留都见闻录》:“小有园在石桥者教某令所为也。余亲见主人凿池种梅,梅开甚盛,未几,过其处,则主人死,而其孙列为茶肆矣。”[11](卷上)又如《扬州画舫录》:“柳林……为朱标之别墅。……有屋十数间为茶肆,题其帘曰‘柳林茶社’。”[10](卷3)
甚至有在园林之中为方便游客欣赏美景和玩乐之需而建的临时性的茶馆。如元代费著《岁华纪丽谱》记北宋的成都:“天僖二年(1018年),赵公稹尝开西楼亭榭俾士庶游观,自是每岁寒食,辟园张乐,酒垆、花市、茶房、食肆过于蚕市,士女从观”[12]。
中国古代长期以来有追求天人合一的思想,强调人与自然的融合,作为中国文化载体的古代茶馆有些建于临山傍水、风光旖旎之处,以满足某些顾客对自然风光审美之需。这些茶馆往往凭窗而坐,远眺则山水风光尽收眼底,近观则佳木扶疏、鸟语花香。
在中国古代,一些文人墨客往茶馆并非只为了解渴饱腹之需,也常抱着欣赏山水风光的目的。如宋代林逋《黄家庄》:“黄家庄畔一维舟,总是沿流好宿头。野兴几多寻竹径,风情些小上茶楼。遥村雨暗鸣寒犊,浅溆沙平下晚鸥。更有锦帆荒荡事,落然随分起时愁。”[13]宋代戴复古《临江小泊》:“舣舟杨柳下,一笑上茶楼。适与髙僧遇,非因越女留。云行山自在,沙合水分流。独酌临清泚,知心是白鸥。”[14]
可供顾客欣赏自然风光的茶馆一般是四季固定营业,但也有为适应季节性游客的需要而开设的临时性的茶馆。如《扬州画舫录》载:“西园之右,山势折入西南。……居人逢市会则置竹凳、茶灶于门外,以供游人胜赏,谓之西园茶棹子。”[10](卷16)再如今人尹庆民、方彪所著《皇城下的市井与士文化》记载清代的北京:“城区之中临水之处,季节性的茶棚应需而生。称其季节性,因为这些茶棚的营业期始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季春,终于‘盈盈玉盖剩叶残’的仲秋”[15](第 189 页)。
有些茶馆还提供江湖之上的水上租船服务,这些船只实际成为了水上移动的茶馆。南宋刘克庄《戏孙季蕃》诗曰:“常过茶邸租船出,或在禅林借枕欹。”[16](卷2)南宋耐得翁《都城纪胜》载:“西湖舟船大小不等。……但朝出登舟而饮暮则径归,不劳余力,惟支费钱耳。”[17]这些供游人在临安西湖游玩租借的船只其中有些很可能是茶馆经营的。《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庄濯江话旧秦淮河,沈琼枝押解江都县》:“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9]在秦淮河上的这些准备了精细茶具和上好茶叶的船只很可能其实就是水上的茶馆。
在中国古代一些繁华的大城市如杭州、扬州、苏州、北京等地有着大量建于山水之旁的茶馆,欣赏美丽自然风光是这些茶馆的重要功能之一。
杭州最为典型。早在宋代风景美丽的雷峰一带就建有茶馆。清代梁诗正所著《西湖志纂》曰:“雷峰西照。出清波门过茶坊岭,有峰自九曜山来,逶迤起伏,盖南屏之支麓也。”[18]而茶坊岭之得名,是因宋时此处有茶坊,明代田汝成《西湖游览志》:“茶坊岭,宋时有茶坊在焉。”[19]明代吴敬梓所著《儒林外史》虽为小说家言,但却真实描述了景致绝佳的杭州西湖周边存在大量茶馆。《儒林外史》第十四回《蘧公孙书坊送良友,马秀才山洞遇神仙》:“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景致。……那些卖酒的青帘高扬,卖茶的红炭满炉”[9]。该回内容描绘了马二先生在西湖边独游多次进茶馆饮茶,并不时欣赏西湖风景。如“马二先生心旷神怡,只管走了上去,又看见一个大庙门前摆着茶桌子卖茶,马二先生两脚酸了,且坐吃茶。”[9]不长的一段文字竟七次提到马二先生进茶馆喝茶。清代小说《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四十四回《苟观察被捉归公馆,吴令尹奉委署江都》也提到主人公到西湖边的茶馆去看湖光山色。“这天天气晴明,我想着人家逛西湖都在二三月里,到了这个冬天,湖上便冷落得很;我虽不必逛湖,又何妨到三雅园去吃一杯茶,望望这冬天的湖光山色呢。”[20]
扬州在明清时期是极为繁华的大城市,亦存在大量可观赏风景的茶馆。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对该类茶馆多有记述,典型的有双虹楼、青莲斋、明月楼、子云亭、紫云社等。“双虹楼,北门桥茶肆也。楼五楹,东壁开牗临河,可以眺远。”[10](卷 1)“扑缸春酒肆在街西。游屐入城,山色湖光,带于眉宇,烹鱼煮笋,尽饮纵谈,率在于是。青莲斋在街西,六安山僧茶叶馆也。僧有茶田,春夏入山,秋冬居肆。东城游人,皆于此买茶供一日之用。”[10](卷4)“明月楼茶肆在二钓桥南,南岸外为二道沟,中皆淮水,逢潮汐则江水间之。肆中茶取于是,饮者往来不绝”[10](卷7)。“桥外子云亭,桥内紫云社,皆康熙初年湖上茶肆也。”[10](卷13)苏州也存在大量该类茶馆。康熙帝《南巡笔记》即有涉及:“廿八日回銮过虎邱山,不甚高,亭榭栏槛,布满其上,……平远堂俯瞰虎邱之背,田畴林木,望若错锦,苏民仍列酒坊茶肆,各安生业,管弦竞奏,觉有升平景象。”[21]《儒林外史》第四十八回《徽州府烈妇殉夫,泰伯祠遗贤感旧》也提到小说中人物王玉辉在苏州茶馆看风景:“路旁一个茶馆,王玉辉走进去坐下,吃了一碗茶。看见那些游船,有极大的,里边雕梁画柱,焚着香,摆着酒席,一路游到虎丘去。……到虎丘寺门口。循着阶级上去,转弯便是千人石,那里也摆着有茶桌子,王玉辉坐着吃了一碗茶,四面看看,其实华丽。”[9]
《皇城下的市井与文化》对清代北京可观赏自然风景的茶馆有大量描述。如安定门外的茶馆:“兴隆寺……寺僧在西配殿设茶座,开轩可远眺西山诸峰于岚霭之中,近观绿柳浓荫,平湖水燕,一洗红尘之中的人世喧嚣,实乃品茶入境的佳所。”[15]再如高梁桥畔的茶馆:“沿河尽植垂柳,两水夹堤,岸边多古寺。高梁桥至白石桥段由于地近西直门,为都人游栖之所。沿河有许多滨河傍水的野茶馆,这些野茶馆既卖茶又卖酒,故又可称为茶酒馆。”[15]又如棋茶馆:“士大夫阶层好光顾什刹三海滨湖地区的棋茶馆,这些棋茶馆大多面湖而轩,……凭几临窗,湖光水韵,蓝天白云,岚山晴霭尽收眼底。”[15]
中国古代茶馆存在对音乐、戏曲、评书、绘画、书法、诗词、茶艺等文艺形式的审美功能。
中国古代很多茶馆聘请艺人作音乐表演,某些艺人艺术水平达到了极高程度,对音乐之欣赏是一些茶客前往茶馆的重要目的,这些茶馆虽以茶为名,很大程度成了歌馆。如《武林旧事》记载南宋时的临安:“诸处茶肆如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朝歌暮弦,摇荡心目。”[8]又如《西湖游览志余》记明代的杭州:“嘉靖二十六年三月,有李氏者忽开茶坊,……远近仿之,旬日之间开茶坊者五十余所,然特以茶为名耳,沉湎酣歌无殊酒馆也。”[22]
当然也有水平一般的艺人在茶馆中的表演,有时几乎形同乞讨。如在明代冯梦龙的小说《喻世明言》第十一卷《赵伯升茶肆遇仁宗》中描述赵旭落难困窘时,店小二就对赵旭建议道:“秀才,你今如此穷窘,何不去街市上茶坊酒店中吹笛?觅讨些钱物,也可度日。”[23]
古人在述及茶馆时往往是和音乐联系在一起的。如《东京梦华录·自序》记载北宋的东京:“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7]。南宋朱熹《伊洛渊源录》记载吕希哲:“惟谨行步,出入无得入茶肆酒肆,市井里巷之语、郑卫之音未尝一经于耳”[24](卷 7)。
有的茶馆甚至成了练习乐器、教授音乐的场所。《梦粱录》记载南宋的临安:“大凡茶楼多有富室子弟、诸司下直等人会聚,习学乐器上教曲赚之类,谓之挂牌儿人情茶肆”[6]。《都城纪胜》也有类似的说法:“茶楼多有都人子弟占此会聚,习学乐器或唱叫之类,谓之挂牌儿。人情茶坊本非以茶汤为正,但将此为由多下茶钱也。”[17]
早在宋代,茶馆中就已有了戏曲表演。北宋杨时《龟山语录》曰:“余在潭州浏阳方官散青苖时,凡酒肆茶店与夫俳优戏剧之罔民财者悉有以禁之。”[24](卷10)杨时之所以将酒肆茶店与俳优戏剧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俳优戏剧常在酒肆茶店中表演。今人连振娟在《中国茶馆》中也指出:“宋元之时已有戏曲艺人在酒楼、茶肆中做场,及至清代才开始在茶馆内专设戏台。”[2]
中国古代戏曲与茶馆发生密切关系,甚至戏园是由茶馆直接演变而来。刘清荣《中国茶馆的流变与未来走向》对此有较详细的论述:“一定意义上,戏曲节目的繁荣就是在茶馆中完成的,……戏曲艺人常在酒楼、茶肆中演出的情况于宋元时期就已出现,但那时只是席前表演,还没有专门的戏台。清代的不少茶馆为吸引茶客,开始在茶馆内设专门的戏台供演出之用,……戏剧节目往往取代饮茶,成为茶客到茶馆的主要精神享受,茶反倒是一种点缀或装饰了。于是,有的茶馆就逐渐被称为茶园了,再后来又出现了戏园,这表明茶馆的功能由戏剧取代,茶馆转变成了戏园,最后成了专门演出戏剧节目的戏馆子了。”[3]
中国古代茶馆是评书表演的重要场所,在宋代茶客往茶馆中欣赏评书就已很流行。如《梦粱录》中记载南宋临安“王妈妈家茶肆,名一窟鬼茶坊”[6],该茶馆是因常讲评书“西山一窟鬼”而得名。又如《夷坚志·班固入梦》记叙了南宋时吕徳卿等人在临安一家茶馆看到当晚要讲说《汉书》。“乾道六年(1170年)冬,吕徳卿偕其友王李夷嵎、魏子正羔如、上官禄仁往临安观南郊,……茶肆中坐,见幅纸用绯帖,尾云:‘今晩讲说《汉书》。’”[25]
茶馆是中国古代小说重要的孕育之地,许多后来大为流行的小说最早是由本在茶馆中讲说的评书演变而来。鲁迅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曾评论:“侠义派底小说,可以用《三侠五义》做代表。这书的起源,本是茶馆中的说书,后来能文的人,把它写出来,就通行于社会了。”[26]
中国古代,茶馆是欣赏绘画艺术的重要场所。如《后山谈丛》记载北宋时“太祖阅蜀宫画图,问其所用,曰:‘以奉人主尔。’太祖曰:‘独览孰若使众观邪。’于是以赐东华门外茶肆”[27]。《都城纪胜》记载南宋时“大茶坊张挂名人书画,在京师只熟食店挂画,所以消遣久待也,今茶坊皆然”[17]。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一《袁尚宝相术动名卿,郑舍人阴功叨世爵》对唐朝时京师一家茶馆的描绘是:“壁间名画,皆唐朝吴道子丹青;瓯内新茶,尽山居玉川子佳茗。”[28]这虽为小说家言,但至少真实地反映了古代茶馆的一些情况。
在茶馆中张挂供人欣赏的绘画有虎猫等动物,也有名人画像。前者如明代张丑《清河书画舫》评论:“古人以良马比君子,故名手马图亦可入斋室清玩。此外如包虎、何猫、易猿、崔鱼等制虽为前人推许,仅可张茶坊酒肆也。”[29]后者如《元明事类钞》载:“陈眉公之名倾动寰宇,远而夷酋土司丐其词章,近而酒楼茶馆悬其画像”[30]。又如北宋司马光的画像在茶馆中也大量出现,北宋范祖禹曾说:“司马光以公忠正直为天下所信服,……光没之日无不悲哀,乃至茶坊酒肆之中亦事其画像。”[31]
书法亦是中国古代茶馆可欣赏的重要文艺形式之一。《都城纪胜》记载宋代“大茶坊张挂名人书画,……今茶坊皆然”[17],“书画”包括书法和绘画,因此名人书法艺术在茶馆中是很常见的。北宋米芾《画史》评论:“程坦、崔白、侯封、马贲、张自芳之流皆能污壁茶坊酒店,可与周越、仲翼草书同挂,不入吾曹议论。”[32]虽然著名书法家米芾对周越、仲翼的草书采取的是贬抑的评价,但至少说明他们的草书也达到了相当的艺术水平,在茶馆酒肆中流行。元代吴澄在《题玉霄赠西山胡氏笔工》一诗中赞叹元曲家、诗文家膝斌:“醉滕用笔晞颠张,醉余得意非风狂。……一望茶坊酒肆中,壁上家家玉霄字。”[33]玉霄即指膝斌,吴澄认为膝斌的书法作品能在茶馆大行其道是水准超群绝伦的表现。
中国古代诗词极为繁荣,与茶馆亦发生密切联系。刘学忠在《中国古代茶馆考论》中即认为“对茶肆乐唱的考察,能帮助了解词在民间的发展盛况及由词向曲演变的痕迹”[34]。诗词在茶馆传播,茶馆成为欣赏诗词之美的重要场所。如《四库全书总目》曰:“考填词莫盛于宋,……至其词则雅俗通歌惟求谐耳,所谓有井水吃处都唱柳词是也,又安能以礼部韵略颁行诸酒垆茶肆哉。”[35]《后村集》曰:“郊岛诗极天下之工,亦极天下之穷。……元白变其体求其谐俗,茗坊酒垆往往传诵,诗稍滥觞矣。”[16]
中国古代一些文人喜在茶馆中题写诗词,茶馆也往往事先预备笔砚供茶客诗兴大发时题于壁上。如清孙枝蔚作有《雍南千一邀过茶舍题二绝于壁上》诗二首:“病渴相如未有钱,萧条客舍昼长眠。不逢连璧来呼起,正梦扬州第五泉。”“销户生疏是酒家,病贪罗岕味偏赊。余生已断功名分,谁赐头纲八饼茶?”[36](第315页)这二首诗即是题写于茶馆壁上的。一些古代小说对此情况也多有描写。如《警世通言》第四卷《拗相公饮恨半山堂》:“荆公走进茶坊,正欲唤茶,只见壁间题一绝句”[37]。《喻世明言》第十一卷《赵伯升茶肆遇仁宗》描写北宋时赵旭在东京科举考试前志得意满,“店对过有座茶坊,与店中朋友同会茶之间,赵旭见案上有诗牌,遂取笔,去那粉壁上,写下词一首。”科举考试失败后,又邀众至茶馆,“啜茶解闷。赵旭蓦然见壁上前日之辞,嗟吁不已,再把文房四宝,作词一首。”[23]
甚至有人将诗人题写于茶馆酒肆中的诗词汇编成集刊印出售。清朱彝尊《曝书亭集》记载:“当宋嘉定间,东南诗人集于临安,茶寮酒市多所题咏,于是书坊取南渡后江湖之士以诗驰誉者刊为《江湖集》。”[38]
茶艺在唐代就已成熟并可用于表演。如《新唐书·陆羽传》载:“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次临淮,知(常)伯熊善煮茶,召之,伯熊执器前,季卿为再举杯。至江南,又有荐羽者,召之,羽衣野服,挈具而入,季卿不为礼,羽愧之,更著《毁茶论》。”[39]但唐代在茶馆中是否已有茶艺表演由于缺乏史料不得而知。
元代李德载作有散曲《阳春曲·赠茶肆》,为十首小令,对当时茶馆精湛的茶艺表演有精彩的描绘。如其中两首:“黄金碾畔香尘细,碧玉瓯中白雪飞。扫醒破闷和脾胃。丰韵美,唤醒睡希夷。”“金樽满劝羊羔酒,不似灵芽泛玉瓯。声明喧满岳阳楼。夸妙手,博士更风流。”[36](第 258页)十首小令对茶艺之美的充分描写使人很难不被吸引走进茶馆,堪称广告文学的典范。这说明当时茶艺表演在茶馆中不但广泛存在,而且各茶馆还互相竞争对茶艺精益求精,甚至大打广告以求吸引顾客。
中国古代有些茶馆的茶艺表演十分讲究水、茶、器,甚至一天只能接待茶客数人。如《陶庵梦忆》中的“露兄”茶馆:“崇祯癸酉,有好事者开茶馆,泉实玉带,茶实兰雪,汤以旋煮,无老汤,器以时涤,无秽器。其火候、汤候、亦时有天合之者。余喜之,名其馆曰‘露兄’。取米颠‘茶甘露有兄’句也。”[40]《留都见闻录》中的五柳居茶馆:“金陵栅口有五柳居,……万历戊午一僧赁开茶舍,惠泉、松茗、宜壶、锡铛,时以极汤社之盛,然饮此者日不能数,客要皆盛士也,南中茶舍始此。”[11](卷下)饮茶如此讲究,乃是精致的饮茶艺术开始从文人士大夫那儿移入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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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连振娟.中国茶馆.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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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 斗.扬州画舫录.扬州: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
11 吴应箕.留都见闻录.南京:南京出版社,2009.
12 费著.岁华纪丽谱.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5.
13 林逋.林和靖集:卷2[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14 戴复古.石屏诗集:卷3 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15 尹庆民,方 彪.皇城下的市井与士文化.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6.
16 刘克庄.后村集:卷2[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17 耐得翁.都城纪胜.北京:文学艺术出版社,1998.
18 梁诗正.西湖志纂:卷1.杭州:杭州出版社,2003.
19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0 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北京:中华书局,2001.
21 赵弘恩,黄之雋.江南通志:卷首上之上[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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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冯梦龙.警世通言.北京:中华书局,2009.
38 朱彝尊.曝书亭集:卷36[M/CD].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迪志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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