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宽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
江姓起源及古江国考述
王永宽
(河南省社会科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2)
古江国是江姓的主要起源地。江姓的始祖是颛顼帝的玄孙伯益。古江国故城遗址,曾被认定在今正阳县大林乡涂店附近,但是这一结论如今受到学术界质疑,有学者提出江国故城遗址可能在正阳县南的陡沟附近。这一质疑有一定的道理,需要继续探讨或证明。江国存在了400余年,公元前623年被楚国灭掉,其深层的文化原因,就是在春秋时期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对立的大背景下,江国属于北方文化即中原文化体系,而和楚国所代表的南方文化体系在本质上是对立的。江国的灭亡是楚国政治扩张和军事扩张的必然结果,也是南方楚文化扩张的必然结果。
江姓;古江国;考述
古江国是春秋前期众多诸侯国当中的一个小国,是江姓的起源地,受封于西周初年,灭亡于周襄王二十九年,即鲁文公四年(公元前623年),前后存在400余年。考察这个小诸侯国的兴亡史,对于深入探讨春秋时期的历史与文化,也许有一些有益的启示。
江国是江姓的主要起源地,这是没有疑义的。唐林宝《元和姓纂》卷一记述江姓时云:“嬴姓,颛顼元孙伯益之后,爵封于江,后为楚所灭,以国为氏。”后来的姓氏书都采用这样的说法,如宋代邓名世的《古今姓氏书辨证》卷二、郑樵《通志》卷二十六“氏族二”、明代凌迪知的《万姓统谱》卷三、清代《古今图书集成·氏族典》等,都记江姓是江国的后人以国为氏。当代的各种关于姓氏的著作在叙述江姓起源时基本上沿袭该说。
根据古代的姓氏著作文献记载,江国的始祖名伯益,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帝的玄孙。伯益,在舜帝时期是著名的贤臣。《尚书·舜典》记载:“帝曰:‘畴若与上下草木鸟兽?’佥曰:‘益哉!’”这里的“益”就是伯益,他曾经协助大禹治水有功,于是在舜帝问起派谁担当管理山林草泽的官职时,大臣们都向舜帝推荐他。于是舜帝就任用伯益,伯益又推荐朱虎和熊罴作为辅佐。可见伯益在当时有很高的威望,并且在治理国家的事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后来,伯益常被作为古代贤臣的典范受到称颂。《孟子·滕文公上》篇中说:“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可知伯益在舜时还曾担任管理火的官职,他带领人们放火烧山,开垦田地,发展了农业。《孟子·万章上》篇中又说:“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狱讼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可知大禹在位时一直想把天下让给伯益,而伯益不肯接受,在为禹守丧三年之后,他为了让禹的儿子启成为天下君主,就到箕山(在今河南登封)的北边隐居起来。当时的人们都拥护启,伯益却甘守寂寞而保持高尚的品格。
《史记·秦本纪》中记述嬴姓始祖颛顼之孙女修生子名大业,大业之子名大费,“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是为伯翳”,这个伯翳即是伯益。《史记》司马贞索隐云:“嬴姓之先,一名伯翳,《尚书》谓之伯益,《系本》、《汉书》谓之伯益是也。寻检《史记》上下诸文,伯翳与伯益是一人不疑。”从有关典籍的记述来看,江氏的远祖伯益即是大费,又名伯翳,他既是一位有高贵出身的帝王之胄,又是一位才德兼具的古代圣人。
禹之子启即位后建立夏朝,念伯益功劳而将他封为费侯,其封地在今山东费县。《竹书纪年》卷上记云:“(夏帝启)二年,费侯伯益出就国……六年,伯益薨,祠之。”可知伯益死在夏启六年,他死后由其子孙世袭费侯爵位,承传香火,成为东夷的一个重要部落。东夷族人是以鸟为图腾的,传说伯益就通鸟语。《后汉书·蔡邕传》云:“昔伯翳综声于鸟语。”唐李贤注云:“伯翳即秦之先伯益也,能与鸟语。”《史记·秦本纪》记颛顼衣裔孙女修吞玄鸟陨卵而生大业,这说明秦的远祖和同为东夷的商族祖先都以鸟为图腾。
公元前十一世纪周武王建立周朝时分封诸侯,嬴姓被分封于各地,《史记·秦本纪》篇末“太史公曰”一段云:“秦之先为嬴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徐氏、郯氏、莒氏、终黎氏、运奄氏、菟裘氏、将梁氏、黄氏、江氏、修鱼氏、白冥氏、蜚廉氏、秦氏。”这里提到的各个诸侯国的后代大都以国为姓。即是说,嬴姓的后裔中又分出许多的姓,而江姓是其中的一支。嬴姓的后裔有一位被封在江国,名江文仲,和黄国同在淮河边,后世称之为“淮夷”。因此,宋衷所注《世本》卷下记述道:“江、黄皆嬴姓,徐、奄皆嬴姓,淮夷嬴姓。”西周时期,这些被分封的小国太多,在《史记》中没有一一立传,《陈杞世家》云:“江、黄、胡、沈之属,不可胜数,故弗采著于传。”古代有关姓氏著作还记载说,江国被灭亡之后,江姓的子孙有些逃到齐国或其他地方,于是江姓便分散于全国各地,尽管如此,其祖根依然是在江国。
关于古江国的地理位置,近十余年来学术文化界一致认为,它位于正阳县的南部,其故城遗址在正阳县的大林乡涂店村东北方,2000年9月25日公布的河南省第三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名单的第158号就是“正阳江国故城”。此后各种公开出版的相关书籍据此加以介绍,这里举《中华姓氏河南寻根》为例,其中的综合表述是:江国故城城址平面略呈长方形,东西长500米,南北宽350米,总面积约17.5万平方米。遗址位于淮河和汝河之间,西北距正阳县城36公里,南距淮河仅1公里,东边与息县接壤。城址西南角是一片地势险要的高地,宛如关隘,古称“凤凰台”,当地人也叫它“烽火台”。还有一处称为“冢子园”的圆锥形土堆遗址,高8米,面积达2000平方米,是古江亭遗址[1]384。其他书中也大都说古江国遗址在正阳大林乡涂店一带,如谢钧祥《中华百家大姓源流》[2]302和张放涛主编的《中原文化旅游概览》[3]115等。
然而,对于这样的一座古城址,若把它认定为江国故城,还没有发现直接和确凿的物证,这就难免引起学术界的质疑。金荣权先生在《古江国地理与历史论考》文中对江国故城遗址提出了可以颠覆原有共识的新看法[4]。文章从考察所谓“汝南安阳”的位置入手发现了疑点。由于杜预《春秋·僖公二年》有注谓“江国在汝南安阳县”,而后来的《汉书·地理志》、唐代李泰等人的《括地志》颜师古注、明清之际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等书谈及江国时都以汝南安阳(古时又称南安阳)为坐标来表述江国的位置。然而各书对于汝南安阳的确切表述不甚一致,因而对于江国故城位置的理解也就有了歧义。金荣权先生详细列举了各书的不同记述,并加以分析,之后认为,古江国故城不应当在正阳东南大林的涂店附近,而应当在正阳县南部的陡沟镇附近。其理由有三点:第一,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淮水”一节记淮河“东迳安阳县故城南,江国也”,“淮水又东,得浉口水”。据此,知淮河是先流经江国故城南,再往东流经浉水口。浉水口就是从信阳流过来的浉河入淮河处,其地点在今正阳皮店乡南部潘店附近的淮河对岸。那么,江国故城必定在浉水口的西边,也就是正阳的陡沟附近了。第二,《括地志》记载“安阳故城在豫州新息县南八十里”,而正阳大林的涂店距新息县城(今息县县城)不过60里左右,这与《括地志》不符合,而如果在陡沟附近就对了。第三,如果大林涂店附近是江国故城,那么它紧靠古息国的国界。从古代方国设置情况来看,很少有把都城设在自己国家边界的,而距另一个诸侯国的都城是如此的近。因此,金荣权先生认为,古江国的领地当在今正阳县的南部、信阳市平桥区东北部和罗山县北部一带,跨淮河南北,以淮北为主,都城位于淮河北岸。
我认为,金荣权先生的文章应当引起高度的重视。他所列举的三条理由,最重要的是第一条,因为郦道元的《水经注》是古代一部权威性很强的地理著作,其中的记述常被用来作为判断地理方位的有力根据。其中关于淮水先经江国故城南、再经浉河入淮口的记述,在《水经注》的不同版本中都是一致的,没有歧义文字;如果有某些文字不同,也只是有的版本把其中注文的若干字当作了桑钦《水经》的原文①,这不影响对淮水所经地点先后次序的理解。根据《水经注》的记述,江国故城到底是在浉河入淮口的西边还是东边,就成了一个关键问题。现在把大林涂店附近判断为江国故城,因为它在浉河入淮口之东,这就与《水经注》明显矛盾。如果坚持这样的判断,那就必须证明两点:一是证明郦道元记错了或写错了,即证明《水经注》应该记述淮河本是先经浉河入淮口而再经江国故城的;二是在肯定郦道元记述正确的前提之下,证明浉河入淮口原来曾在大林涂店东边的息县境内,后来改在了正阳皮店的潘店附近。从逻辑关系上来分析,郦道元判断淮河先经江国故城再经浉河入淮口,浉河入淮口在正阳皮店潘店附近淮河对岸,江国故城在大林涂店附近,这三个命题必有一错。其中的第二个命题是不可能错的,因为浉河入淮口没有变化过。那么,第一、第三两个命题就必有一错。这就是说,如果郦道元的《水经注》没有记错或写错,那么确定正阳的大林涂店附近为江国故城遗址就值得重新考虑了。
当然,我们也可以用上面的第三个命题证明第一个命题。就是肯定大林涂店附近就是江国故城,而淮河是先经过浉河入淮口再经江国故城的,以此证明郦道元的《水经注》写错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最好是再拿出涂店附近就是江国故城的铁证。这里也不排除另外的可能:将来有朝一日在正阳的陡沟附近发现江国故城遗址,那就证明郦道元《水经注》的记述是对的,而现在对于大林涂店为江国故城的认定就自然会随之改变。
关于江国的地理位置,古代还有另外的说法。王夫之《春秋稗疏》卷一考证江国云:“江国,杜解在汝南安阳县,东坡图在蕲州界。汝南地接黄陂、蕲州,而国以江名,必近江水。蕲州东滨大江,有故江夏城,于汉、晋或属汝南,东坡图非无据也。”这里,王夫之根据苏轼曾绘图说古江国故城在蕲州(今湖北蕲春县西南不远处的长江边),与杜预注解《春秋》的说法不同,并分析说江国应当靠近长江之水才名符其实。王夫之此说是推测语气,未见有他人附和。今天我们也不必相信王夫之而认定江国在长江边,应当仍然坚持认定江国在淮河边才是符合历史真实的。
在西周和春秋早期,关于江国的历史记载极为罕见。到了楚国强盛起来之后,逐步向北方扩张,与北方秦、晋、齐、鲁等大国争夺中原,必然触及淮河两岸的蓼、息、黄、江、道、柏等国的安危,江国才较多地见诸史籍记述。鲁庄公十四年(前680年,楚文王十年),楚国灭掉息国,这是楚国为向北扩张而要消灭中原小国的开始。江国的地理位置偏南,面临强大的楚国首当其冲,民少国弱,处境危险,应对困难,它不得不和北方大国结盟以保护自己。公元前7世纪楚成王在位时,江国和齐、宋结盟,这是见诸史籍的江国最早的一次结盟。《春秋》记载,鲁僖公二年(前658年,楚成王十四年),“秋九月,齐侯、宋公、江人、黄人盟于贯。”《左传》于此记述道:“秋,盟于贯,服江、黄也。”贯为齐国地,在今山东冠县②。杜预注云:“江、黄,楚与国也,始来服齐,故为合诸侯。”据此知,江国和黄国原来是楚国的盟国,现在改为顺服齐国,和齐、宋两大国建立同盟。
鲁僖公三年(前657年,楚成王十五年,齐桓公二十九年),江国再次参加齐国的盟会。《春秋》记载:“(三年)夏四月,齐侯、宋公、江人、黄人会于阳谷。”阳谷即今山东阳谷,当时为齐国地。这次盟会的具体目的,《春秋》语焉不详,而《左传》有明确的表述:“秋,会于阳谷,谋伐楚也。齐侯为阳谷之会,来寻盟,冬,公子友如齐莅盟。”据此知,这次齐国召集盟会,并邀集鲁国参与,鲁国即派上卿公子友到齐国赴会,盟会的议题是共同讨伐楚国。其起因是上一年楚国进犯郑国,此年又再次侵郑,齐国不能坐视郑国败亡,决定联合盟国伐楚救郑。
鲁僖公四年(前656年,楚成王十六年,齐桓公三十年)春,齐桓公亲自率领齐、宋、陈、卫、郑、许、曹等国的联军南下进攻蔡国,蔡国溃败,于是联军乘胜进击,攻打楚国。联军挺进到陉(今湖北广水北)③,楚国派大夫屈完到齐国的联军求和,于是齐桓公同意停战撤军。这次战争,江国作为盟国之一,肯定也派军队参加了,只是力量太小,《左传》中没有提到江国参加。
此年秋,齐国又因陈国的大夫辕涛涂的不忠而兴兵伐陈,这一次江国也派兵参加了。《春秋》记云:“齐人执辕涛涂,秋,及江人、黄人伐陈。”《左传》记此事只说“秋,伐陈,讨不忠也”,没有明言江国和黄国参加,也可能是因为江国力弱兵少而不值得一提。至于伐陈的背景毋须赘述,这里只是意在说明,江国在这一时期是追随齐国的,在军事上和齐国保持一致。
鲁僖公五年(前655年,楚成王十七年,齐桓公三十一年),弦国的灭亡更加剧了江国的危机。《春秋》记云:“(五年),楚人灭弦,弦子奔黄。”《左传》记云:“楚斗谷于菟灭弦,弦子奔黄。于是江、黄、道、柏方睦于齐,皆弦姻也,弦子恃之而不事楚,又不设备,故亡。”弦国是春秋诸侯国之一,其地在今湖北浠水④,距楚国更近,是较早地被楚国灭掉的小国。弦和江、黄、道、柏这四个小国都有姻亲关系,而这四个小国这时都追随齐国。弦国被灭之后,弦国公子逃奔黄国投靠亲戚,其下场使江、黄等小国同情,但是这些小国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自身存在的严重危机,存在着盲目自大、有恃无恐的心态。
鲁僖公十一年(前649年,楚成王二十三年,齐桓公三十七年),楚国攻伐黄国⑤,第二年夏灭掉黄国。《左传》记云:“(十一年)黄人不归楚贡。冬,楚人伐黄。”“(十二年)黄人恃诸侯之睦于齐也,不共楚职,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及我?’夏,楚灭黄。”黄国自恃以齐国为靠山,不向楚国进贡,认为距离楚国较远,就像弦国一样对楚国不设防备,也像弦国一样遭到被灭亡的下场。黄国本是江国唇齿相依的邻邦,黄国被灭,这就使江国失去一个有力的援手,成为楚国向北扩张的首要攻击目标,孤立地暴露在楚人的眼前,处境更加危险。
终楚成王之世,楚国向北扩张的战略进攻一直没有停止。鲁僖公十四年(前646年,楚成王二十六年),楚国灭掉英国⑥。鲁僖公二十年(前640年,楚成王三十二年),楚国伐随国,第二年随国臣服。鲁僖公二十二年(前638年,楚成王三十四年),楚国与宋国战于泓水,宋国大败。这使楚国的势力大增。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年,楚成王四十年),楚国与秦、晋、齐、鲁、郑、宋等北方诸侯联军发生了著名的城濮之战,楚国战败,向北扩张的势头受阻,但楚国的实力并没有很大的削弱。然而在楚成王在世时,对弱小的江国却没有再用兵,其中的原因,可能是与楚成王的妹妹嫁与江国有一定的关系。
成王之妹名叫江芈。鲁文公元年(前626年,楚成王四十六年),楚成王打算废掉太子商臣而立商臣的异母弟王子职为继承者,《左传》记载说:“商臣闻之而未察,告其师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芈而勿敬也。’从之。江芈怒曰:‘呼,役夫!宜君之欲杀汝而立职也。’”杜预注云:“江芈,成王妹,嫁于江。”而《史记·楚世家》记江芈是成王之妾,有误,实为成王之妹⑦。商臣听从潘崇的计策,故意在宴请江芈时惹她生气而从她的口中得到成王欲杀掉自己而立弟弟职为储君的实信,于是他先下手为强,缢死成王而抢得王位为楚穆王。从这件事我们可以认识到的事实是:一、江芈的“芈”本是楚国宗室的芈姓,她因嫁至江国而称为江芈;二、江芈和成王的关系非常亲近,成王关于废长立幼这样的最高机密大事都和她商量;三、此时她没有住在江国,而是住在楚国,但是她是临时回楚国探亲还是被江国休弃而离开,情况不明;四、江芈痛斥商臣,尽管是商臣故意激怒她,但是也可以察知她对商臣的看法不好,商臣也因她和成王关系密切而不把这个亲姑妈当作亲信看待。因此,后来商臣成为楚穆王之后决心灭掉江国,就不顾及江芈这一层亲戚关系了。
于是,鲁文公三年(前624年,楚穆王二年)春,楚穆王派兵包围了江国都城。《春秋》记云:“(文公三年)秋,楚人围江……晋阳处父率师伐楚以救江。”《左传》记载道:“楚师围江。晋先仆伐楚以救江。冬,晋以江故告于周。王叔桓公、晋阳处父伐楚以救江,门于方城,遇息公子朱而还。”江国被围,晋国得知即派先仆率兵伐楚,解救江国,同时晋国把江国的情况向周天子报告。杜预在此注解说:“欲假天子之威以伐楚。”可知这时江国已和晋国结盟,受到晋国的保护,同时也受到周王室的保护。晋国的援兵行进到楚国北方的长城塞(在今河南方城)的时候,遇到楚兵的统帅息公子朱。杜预注云:“子朱,楚大夫,伐江之帅也。闻晋兵起而江兵解,故晋亦还。”这个子朱的爵名是息公,因为此时息国早已被灭而成为楚国的地盘,子朱当是管理此地的最高长官。他率领楚军在围江前线,得知晋兵来救的情报,就解了江国之围,来迎晋兵。晋兵也不想真的和楚军交战,就趁势顺坡下驴,撤兵而回了。其实,楚国解江国之围只不过是麻痹晋国的缓兵之计,他们灭亡江国的既定方针并没有改变。
第二年,即鲁文公四年(前623年,楚穆王三年)秋,楚国灭掉了江国。《春秋》记此年事云:“秋,楚人灭江。”《左传》亦记云:“楚人灭江,秦伯为之降服、出次、不举、过数。大夫谏,公曰:‘同盟灭,虽不能救,敢不矜乎!吾自惧也。’《诗》云:‘惟彼二国,其政不获,惟此四国,爰究援度。’其秦穆之谓矣。”此年是秦穆公三十七年,秦国经过穆公数十年的励精图治,已经相当强大,此时的江国不仅和晋国结了同盟,而且也和秦国结了同盟。秦穆公对于江国的被灭反映强烈,他为了表示对于江国的哀悼而身穿素服,移居侧室,减少膳食并撤去馔乐,礼数超过了常规的限度,朝臣劝谏他不必这样过分,他解释说:同盟国被灭亡,即使没有能够救援,难道还能不表示哀悼吗?我是以此来警戒自己啊!这里,《左传》引述《诗经·大雅·皇矣》一篇的诗句,意思是说,夏商两国为政不得人心,四方诸侯国追思其原因,都以此为鉴,这说的就是秦穆公啊!根据这样的记述可知,江国的被灭亡是春秋时期的一件大事,他引起秦穆公这样的大国霸主深沉的思考,也引起当时各个诸侯国的国君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的深沉的思考。然而秦穆公的哀悼只是一种无奈之举,无法阻止楚国的扩张,鲁文公五年(前622年,楚穆王四年),楚国又灭掉六国和蓼国⑧。
从江国的前后表现及最终被灭亡的过程来看,江国在春秋前期列国争霸背景之下的政治态度基本上是倾向于北方大国的。春秋时期先后有五个著名霸主,被后世称之为“春秋五霸”。江国曾先后投靠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四霸,成为齐、宋、晋、秦这四个北方大国的盟国,江国在楚穆王时代被灭亡,标志着四霸时代的结束,也成为后来楚庄王称霸时代到来的重要前奏。江国开始曾经依附楚国,但不久就转为与北方大国结盟,这里固然有政治军事上的直接原因,但是还有更深层的文化原因,这就是在春秋时期北方文化和南方文化对立的大背景下,江国属于北方文化即中原文化体系,而和楚国所代表的南方文化体系在本质上是对立的。
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内,不同的国家、地区及政治利益集团的差异根本上是文化的差异。中原地区经过夏、商、周三代的长时期的文化融合,形成了属性相对明确、内涵相对稳定、特色相对明显的中原文化。司马迁《史记·封禅书》云“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在以洛阳为中心的区域形成了河洛文化。春秋时期,东周王朝的都城长期在洛阳,其文化属性是河洛文化的集中代表。中原文化以河洛文化为核心组成部分,其源头性、正统性、包容性的特征已初步形成,其中正统性是春秋时期中原文化最突出的特征。因此,春秋前期齐、宋、晋、秦相继争霸,其文化的共同特点也即是以“尊王攘夷”为主要标识,表现在政治上就是尊崇周王室的统治。齐桓公、晋文公等都是以尊崇周王室为宣言来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的,江、黄等小国也正是因为尊周的共同立场而与之结盟的。刘向《新序·善谋》云:“齐桓公时,江、黄小国也,在江淮之间,近楚。楚,大国也,数侵伐欲灭取之。江人、黄人患楚,齐桓公方存亡继绝,救危扶倾,尊周室,攘夷狄,为阳谷之会,贯泽之盟,与诸侯伐楚。”
楚国是雄踞于南方的大国,在北方各大国看来是南方蛮夷,楚文化是相对于中原文化的蛮夷文化,是外侵型的霸权文化。楚国的政治态度是不尊周的,有时也说几句拥护周王室的口号,那不过是争取中原人心的一种策略。楚国的基本国策是扩张,向北则是同北方大国争夺中原,这样的战略目标在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时期表现得十分露骨。清代马骕《左传事纬》卷三“楚穆图北方”一节云:“楚图北方久矣。成王在位四十余年,无日不以争霸为事……穆王弑立,晋襄不能正其罪,使其兵力蚕食小国,江、六之区骚然烦苦焉……读《春秋》者至于楚穆之事,而思霸更深矣。”晋、秦等北方大国对于楚国的扩张无力从根本上加以遏止,坐视南方一些小国被楚灭亡而鞭长莫及。因此,江国的灭亡是楚国政治扩张和军事扩张的必然结果,也是楚国文化扩张的必然结果。
注释:
① 《水经注》四库全书本于“淮水又东迳安阳县故城南”后有按语云:“案此十一字原本及近刻并讹作经。”“淮水又东得浉口水源南出大溃山”后有按语云:“案此十四字原本及近刻并截上八字讹作经,下六字仍属注文。”
② 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于此处有注云:“贯,宋地。梁国蒙县西北有贳城,贳与贯字相似。”据此,贯地在今安徽蒙城西北。其实杜注有误。王夫之《春秋稗疏》卷一云:“贯,杜氏以为字误,是蒙县西北之贳城。按蒙县之有贳城,他无所考,独闻杜说。汉有贳县,自属钜鹿,贳侯,吕之国也。贯之非贳,三传无疑。范宁注音古乱反,非音世之贳。按《史记》田齐世家,齐伐卫,取毌丘,《索引》曰,毌同贯,古国名,卫邑。盖今东昌之冠县。”这里采用王夫之说。
③ 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于此处有注云:“陉,楚地,颍川召陵县南有陉亭。”其实有误。王夫之《春秋稗疏》卷一云:“陉为楚塞之山,其地应在应山之北,山径微通光山、固始之间,非召陵之境矣。”应山即今湖北广水。这里采用王夫之说。
④ 杜预《春秋经传集解》有注云:“弦国在弋阳轪县东南。”查弋阳即弋阳山,在河南光山,轪县在其东南,即今湖北浠水县西。
⑤ 《春秋》及《左传》记僖公十一年“冬,楚人伐黄”,此年是楚成王二十三年。而《史记·楚世家》记云:“(成王)二十二年,伐黄”,与《春秋》、《左传》不符。
⑥ 《史记·楚世家》记云:“(成王)二十六年,灭英。”此年为鲁僖公十四年(前646年)。又邵雍《皇极经世书》卷五下记云“乙亥,楚灭英”,而公元前646年为乙亥。《史记·楚世家》张守节正义云“英国在淮南,盖蓼国也”,不准确,实则英国是蓼国(在今河南固始)附近的另一小国。
⑦ 《史记》卷四十“楚世家”记云:“崇曰:‘飨王之宠姬而勿敬也。’”“宠姬”一词后裴骃“集解”云:“骃案,姬当作妹。”
⑧ 《史记·楚世家》:“(穆王)四年,灭六、蓼。”六国在今安徽六安,蓼国在今河南固始。
[1] 中华姓氏河南寻根[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9.
[2] 谢钧祥.中华百家大姓源流[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3] 张放涛.中原文化旅游概览[M].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3.
[4] 金荣权.古江国地理与历史论考[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1).
K224
A
1006-5261(2011)06-0087-05
2011-07-25
王永宽(1946―),男,河南正阳人,研究员。
〔责任编辑 朱占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