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梅
(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2)
隋代文学思想之演进
杨金梅
(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杭州310012)
隋代前期继承了北朝重视经学的文化传统,文学思想强调以实用为主;唯颜之推能以较客观的眼光审视文学,代表了一部分兼容南北文化的文人思想。隋代后期由于文化路线的改变,文学思想有所变化:刘善经和杨广基本上从文学本体论出发,强调内容的同时能够兼及形式;王通论文依然强调经世致用,但也不完全忽视情感的表达。
隋代;文学思想;前期;后期
西晋灭亡后,中国文学走上了两条不同的发展道路:南方文学沿着自觉、独立的方向继续前进,文学功能由传情达意发展至陶冶情操;北方文学发展缓慢,对文学的认识依然停留在“化成天下”的层面。随着隋代的建立和南北方的统一,文学观念也发生了相应变化:隋代前期继承了北朝重视经学的文化传统,文学思想强调以实用为主;后期则基本上从文学本体论出发,强调内容的同时能够兼及形式。
南北朝后期,北方地区文学发展水平明显提高,南北文学的融合进一步加速。然而,隋代前期的文学没有沿着这一趋势发展下去,究其原因,官方对文学态度的改变是一个重要因素。作为意识形态重要的组成部分,文学的社会、政治价值在官方的文化视野中始终存在,隋代也不例外。隋文帝作为一个立国于乱世的开国之君,不仅需要以军事、政治手段消灭物质世界的敌对势力,也需要借助文化手段消灭精神世界的异己势力,以思想文化的统一来巩固物质世界的统一成果。这一政治需要在文学领域即表现为实用主义的文学观。隋代前期官方的文学思想依然沿袭着西魏时代视文学为功用之具的老路,体现这一思想的代表人物是隋文帝及其台阁大臣李谔。
隋文帝本为武人出身,史称其“不悦诗书”“不悦学”[1],视文学为小道末技,甚至丧志之玩物。隋文帝并没有提出过明确的文学观点,但作为一国之君,其颁布的文化政策和法令必然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他的文学倾向。《隋书·文学传序》提到:“高祖初统万机,每念斫彫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2]“斫彫为朴”是隋代初期借助行政手段确立的一条审美准则,是为了配合当时政治、经济发展而营造的一种社会氛围,其本意并不完全在于文化。在“斫彫为朴”的前提下,一切与“浮华”相关的事项、行为都须屏除。隋文帝自己带头身体力行,衣食住行一概求简,对奢华作风深恶痛绝。“斫彫为朴”的原则不仅被贯彻到生活领域,也渗透到包括文学艺术在内的意识形态领域。“发号施令,咸去浮华”即是这种简约世风在文化领域的表现。如果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只是隋文帝试图以自身示范引导文风的一次努力的话,那么以下这则资料则显示了隋文帝欲以法令规范文风的决心。《隋书·文帝纪》载:“开皇四年,普诏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从内容上看,“公私文翰,并宜实录”和“咸去浮华”并无不同,但前者是以法令形式正式确立的国家政策,与后者仅是以身作则的方式相比显然要严肃得多。“公私文翰,并宜实录”的诏令大概是隋文帝对于文学最直接的一次干预,从中可以看出隋文帝的文艺思想依然没有跳出西魏宇文泰时代确立的文艺只是辅政工具的认识框架。
隋代前期较为系统的文学观点出自隋文帝的台阁重臣李谔的一份奏疏,通常称为《上高祖革文华书》或《上隋文帝论文书》,因其受到隋文帝的大力支持,故也可以视为隋文帝文学思想的写照。主要内容如下:
五教六行为训民之本,《诗》、《书》、《礼》、《易》为道义之门。故能家复孝慈,人知礼让,正俗调风,莫大于此。其有上书献赋,制诔镌铭,皆以褒德序贤,明勋证理。苟非惩劝,义不徒然。降及后代,风教渐落。魏之三祖,更尚文词,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虫之小艺。下之从上,有同影响,竞骋文华,遂成风俗。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遂复遗理存异,寻虚逐微,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据兹擢士。禄利之路既开,爱尚之情愈笃。于是闾里童昏,贵游总丱,未窥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说,不复关心,何尝入耳。以傲诞为清虚,以缘情为勋绩,指儒素为古拙,用词赋为君子。故文笔日繁,其政日乱,良由弃大圣之轨模,构无用以为用也。损本逐末,流遍华壤,递相师祖,久而愈扇。
据《隋书·李谔传》记载,李谔上书的原因是因为“属文之家,体尚轻薄,递相师效,流宕忘返”。从文中提到的情况看,“轻薄”的文风不仅败坏社会风气,甚至违背风教、影响选吏。《上高祖革文华书》的目的就是要通过革除浮华文风以矫正世风。由于作者的根本目的在于肃清世风,而不是从文学本体论立场出发拯救文风,所以最后得出了“文笔日繁,其政日乱”的结论。将文学视为乱政的根源实质上是混淆了文学与政治的界限,将文学看成“构无用以为用”的观点更是对文学独立地位的否定以及对文学价值的严重误解。李谔文中将文学视为教化之具的观点今天看来虽然落后甚至荒唐,但却与隋文帝视文学为政教之用的心理不谋而合,因而得到了隋文帝的大力支持。这一时期官方的文学思想,无论是“公私文翰,并宜实录”还是“褒德序贤,明勋证理”实际上都未能走出儒学传统的苑囿,与当时文学发展的实际要求背道而驰。
隋代前期唯一能够顺应潮流的文学思想来自于“三为亡国之人”的颜之推。颜之推本人既是学者又是作家,其论文主要以儒学思想为依据,但并不完全屈从于儒家思想。与隋文帝、李谔完全立足于政治的文学观相比,颜之推的文学思想体现出较为纯粹的专业素质。颜之推的文学思想集中体现在《颜氏家训·文章》篇中,其主要观点如下。
首先,关于文章的本质。颜之推认为:“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3]“朝廷宪章,军旅誓诰”都不是纯文学,颜之推将其视为文章典范完全是儒家政教思想的反映,由此得出了以文章“牧民建国,施用多途”的结论。不过,颜氏指出“陶冶性灵”的功能却是肯定文章审美的一面。
其次,关于文章的内容与形式。颜之推提出了如下观点:“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所谓“理致”是指文章所包含的事理和情致,其于文章之重要性相当于心、肾之于人。“气调”是指气韵才调,对应于人的骨骼,也很重要。二者都是文章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事义”(用典)作为“皮肤”,相当于人的外貌,恰当的用典会为文意的表达带来积极影响。对于最后一个要素,“华丽”(辞藻、音律等),颜氏将其比作“冠冕”,虽然不属于重要的人体器官,但有无“冠冕”或“冠冕”好坏其实也是影响外貌的重要因素。本篇还记载了一段关于文章内容和形式关系的对话:“齐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台尚书,嗤鄙文学,嘲刘逖云:‘君辈辞藻,譬若荣华,须臾之翫,非宏才也;岂比吾徒千丈松树,常有风霜,不可凋悴矣!’刘应之曰:‘既有寒木,又发春华,何如也?’席笑曰:‘可哉!’”刘逖是北齐诗人,曾多次奉使南朝,受齐梁文风影响较深。“寒木”“春华”大致相当于孔子所说的“文”和“质”,即内容和形式。“既有寒木,又发春华”表达了刘逖对于“文质统一”这一理想的期望。从这些记载中可以看出,颜氏并没有完全否定文学的形式,这一点大概与其早年在南方的文学经历有关。颜之推早年生活在文艺氛围浓厚的南方,与梁朝上流社会交往密切,入北齐后又曾入选文林馆待诏,对南、北文学均十分熟悉。因此,颜氏虽然强调文章内容的重要性,但并不完全否定其艺术性①。
最后,关于文学发展的趋势。在上述引文之后,颜之推接着说:“今世相承,趋末弃本,率多浮艳,辞与理竞,辞胜而理伏;事与才竞,事繁而才损,放逸者流宕而忘归,穿凿者补辍而不足,时俗如此,安能独违,但勿去泰去甚而。”可见,颜之推虽然对当时文学专注形式的特点持否定态度,但并没有像隋文帝、李谔那样必欲除之而后快。所谓“时俗如此”,说明颜氏对于文学追求形式之美的大趋势看得十分清楚,也基本上认可了这种趋势。因此,他只是要求自己的子孙不要太过分,并没有禁止其追随“流俗”。在另一处文字中,这种态度更为明朗:“今世音律谐靡,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宜以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废也。”明确表示现在的文章在音律、辞句方面都大大超过了古人,甚至表示希望能够将古人文章的优点和今人文章的优点结合起来。遗憾的是,这一观点虽然代表了当时文学发展的方向,但因为缺乏系统的文化背景的支持,没能在实践层面上全面展开。直到几十年后,魏征再次提出了类似观点,南北文风的融合才最终得以完成。
综上所述,隋代前期官方的文艺思想是为了配合其时意识形态领域内进行的复兴儒学、以儒治国的政治要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以隋文帝与李谔为代表的保守派思想的出现具有一定的必然性。颜之推虽然同样以儒家传统文学观来衡量文学,但由于他的士人出身以及特殊的经历,其文学思想完全奠基于政治学和经学传统,对文学的本质有着较为中肯的认识。
杨广即位后,立即改变了文帝排斥江左文化的路线,重用江南士人,推广江左文化;将文帝时期注重经学、排斥文艺的文化方针调整为学术与文艺并重的策略;多次下诏招纳“学业优敏,文才秀美”之人以为廊庙之用。与文帝后期废除学校、压制文艺的行为相比,炀帝对于文学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由于文化路线的改变,文学思想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这一时期的文学思想主要集中在刘善经和王通的论述中:刘善经以理论家之眼光较为客观地阐释了文学范畴内的相关问题,王通则以儒者身份继续倡导文学之功利价值。
刘善经,生卒年不详,约炀帝大业中前后在世。《隋书》有其简传:“博物洽闻,尤善词笔。历仕著作佐郎、太子舍人。著《酬德传》三十卷,《诸刘谱》三十卷,《四声指归》一卷。”惜上述诸书今皆不传,唯《四声指归》散见于日僧空海之《文镜秘府论》。《论体》《定位》二文经王利器先生考证为《四声指归》之文,其中体现了刘善经的文学思想[4]3。
《论体》一文共两段,其中包含的文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的论述中:一是南北朝文学之得失,二是内容与形式之关系。刘氏首先提出文章分为六体,每一种文体都有特定的美学要求,或博雅、或清典。诗赋的美学要求就是“绮艳”(“陈绮艳,则诗赋表其华”)。刘氏同时指出,正因为每一种文体都有相应的美学要求,如果处理不当也很容易犯错(“苟非其宜,失之远矣”)。例如,诗赋以“绮艳”为美,也很容易流于“淫”(“绮艳之失也淫”),一旦“逞欲过度”则“淫以兴矣”。就文体特征而言,刘氏观点实来自于曹丕《典论·论文》的“诗赋欲丽”说,只是刘氏的论述更深入,且能结合文坛现实有感而发。如,“逞欲过度,淫以兴矣”是南朝文学的失当之处,“体尚专直,文好指斥”则吻合了北方文学在功利思想影响下由于过分直露而失去了审美属性的实际情况。这些使得刘氏的论述具有一定时代性。
对于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刘氏主张形式应该服务于内容:“凡作文之道,构思为先,亟将用心,不可偏执。何者?篇章之内,事义甚弘,虽一言或通,而众理须会。若得于此而失于彼,合于初而离于末,虽言之丽,固无所用之。”写作之前的构思非常重要,因为直接关系到内容的表达。语言是传达内容的工具,如果语言有违内容,即使再美也毫无意义。刘氏还专门提到音韵问题:“若文系于韵者,则量其韵之少多。若事不周圆,功必疏阙;与其终将致患,不若易之于初。然参会事情,推校声律,动成病累,难悉安稳。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以改张。或有文人,昧于机变,以一言可取,殷勤恋之,劳于用心,终是弃日。若斯之辈,亦胶柱之义也。”齐梁以来随着四声的发现,音韵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越来越受重视,成为影响诗歌形式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南朝后期诗坛形式主义泛滥,过度重视音韵导致了以音害义的情况。南风北渐之后,这一情况亦多见于北朝诗人创作中。隋代前期在文帝“斫彫为朴”的号召下专事形式之风有所遏制,但到了隋代后期,在炀帝影响下,形式主义又重新抬头。对于音韵问题,刘善经的态度非常明确“如其理无配偶,音相犯忤,三思不得,足以改张”,即如果所用语词与内容不合,应该及时修正,不能为了追求音韵协调而损害文义。魏晋以降,文学日益走向独立。不独独立于史学、哲学,与乐舞也有分离的倾向。作为一门综合性的艺术形式,诗歌中的“歌”仍是贵族们娱乐生活的主角,但文人对于徒诗艺术的关注也已成为一种潮流。物极必反,过于注重形式反而容易走向艺术反面。上述引文中,刘善经以生动的语言刻画了当时部分文人一味注重音韵、昧于机变的形象,并对这种“胶柱鼓瑟”、不知变通的状况提出了批评。
据《北史·文苑传》所载,刘善经在北齐时虽未入选文林馆,但“论其才性,入馆诸贤亦十三四不逮之”。从这一结论来看,刘善经本人的文学才能堪称其时之英华。因此,与李谔完全以政治标准要求文学不同,刘善经论文并非一味强调内容、不顾形式。比如,刘氏虽然提出音韵应用应该服从于内容,但并非绝对否定音韵。在音韵与内容相左的时候,要“三思”,只有在“三思不得”的情况下才必须作“改张”。刘善经基本上是从文学本体的角度讨论文学,而李谔只是将文学看作政治的附庸,这是两人持论不同的根本原因。
隋代最后一位涉及文学思想的人是儒学家王通。王通,字仲淹,绛州龙门人,隋末大儒。《中说》(又名《文中子》)为王通门人编纂的一部反映王通思想的书,其中也包含了一部分王通对于文学的见解。正如身为政治家的李谔以政治标准要求文学,从而使其文学思想染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一样,王通作为一名纯粹的儒家学者,其论文主张则以儒家伦理道德和阐扬“帝王之道”为旨归,“上明三纲,下达五常”“征存亡、辨得失”。这些论点充分体现了王通在儒家哲学思想观照下的文学意识。《中说·王道篇》记载:“子在长安,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子与之言,归而有忧色。门人问其故,子曰:素与吾言终日,言政而不及化;夔与吾言终日,言声而不及雅;德林与吾言终日,言文而不及理。……二三子皆朝之预议者也,今言政而不及化,是天下无礼也;言声而不及雅,是天下而无乐也;言文而不及理,是天下而无文也。”王通认为,“礼”“乐”与“文”是为政者用以教化民众的工具,是弘扬王道的方法与途径。所谓“理”者,大概相当于“文以载道”的“道”。“理”是文章的本质所在,如果缺少了“理”,文章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王通之所以有忧色是因为与他谈话的人都是参与朝政的人,承担着弘扬王道的责任,但“二三子”却都没有做到这一点。由此可见,王通的文学思想包含了儒家哲学一贯的实用精神,在此影响下,一切有关艺术的探索都被视为“末流”小技。
《中说·关朗篇》载王通言:“诗者,民之性也。情性能亡乎?”这是王通对于诗歌的基本态度,即肯定诗歌是民性之一。需要指出的是,王通对于“诗者,民之性也”的理解是建立在观风俗、知民意的基础之上,即诗歌的意义应该体现在反映民意以及教化民众和传播王道方面。这一观点依然是儒家诗教说的延续。《中说·天地篇》中清楚地表达了王通重教轻艺的诗歌观点:“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王通认为老百姓的诗歌要能够反映其生活,君子(包括文人与参与朝议者)的诗歌应该反映其心志。单独看这个观点并无不妥之处,但如果把它放到第三句“圣人采之以观其变”的语境中观察,就会发现文学的本质属性被部分地取消了。诗歌既然是圣人用来观察社会变迁的媒介,那就要求诗歌的内容一定是社会生活最朴素的反映。这个观点将文学的重点完全限制在说理方面,而取消了文学作为一种审美艺术所必须具备的抒情功能。这段文字之前尚有一段对话,可以验证上述结论的合理性:“李伯药(即李百药)见子而论诗,子不答。伯药退谓薛收曰:‘吾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分四声八病、刚柔清浊,各有端序,音若埙篪。而夫子不应,我其未达欤?’”对于李伯药的疑问,薛收的解释是:“今子营营,驰骋乎末流,是夫子之所痛也。”可见,王通之所以不与李伯药讨论诗歌是因为他把建安以来诗人在诗歌形式方面所做的努力都看成了“末流”。李伯药自称“上陈应、刘,下述沈、谢”,却不知这些正是王通所痛恨的,自然得不到其回应。这段文字再次反映了王通对于文学形式所持的否定态度。
王通曾模仿孔子整理《诗经》而编纂了一部《续诗》。关于编纂《续诗》的目的,《文中子世家》中记载王通自言:“《续诗》可以讽,可以达,可以荡,可以独处。出则悌,入则孝,多见治乱之情。”[5]完全是孔子“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鸟兽虫鱼之名”思想的翻版。“吾诗也,词达而已矣”,完全不考虑诗歌的审美意义。王通自己的创作很好地体现了这一指导思想。王通现存诗歌仅有一首《东征歌》:“我思念国家兮远游京畿,忽逢帝王兮降礼布衣,遂怀古人之心兮将兴太平之基。时异事变兮志乖愿违,吁嗟道之不行兮垂翅东归。皇之不断兮劳身西飞。”这是一首典型的言志之作,悲慨之情皆出自肺腑,不事雕琢,与他所倡导的“词达而已”的要求完全相符。此外,诗歌发展到隋代,五、七言体式基本上取代了四言体及骚体,王通选择远离诗坛主流的骚体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保守的诗歌立场。
王通的文学思想还体现在他对文学家的评价上。王通认为,文学作品是作者“行”(道德)的反映。一般而言这一观点并无问题。但王通却将文学作品完全等同于文学家的思想、道德,忽视了文学活动是一种创造性的劳动而不是纯粹基于事实基础之上的历史记录。在“事君篇”中王通分析了自谢灵运至庾信这一时段内所有重要的诗人,几乎全是责难。如:“谢灵运小人哉,其文傲,君子则谨;沈休文小人哉!其文冶,君子则典;鲍照、江淹,古之狷者也,其文急以怨……”只有颜延之、王俭、任昉是有君子之心,因此“其文约以则”。对于文学家的负面评价并非始于王通,《魏书·文苑传》云:“杨遵彦作《文德论》,以为古今辞人,皆负才遗行,浇薄险忌”;同时代稍早的颜之推在其《颜氏家训》中也将魏晋以来的文学家挨个评价一番,结果,除了等少数几人外,其余诸人在颜之推眼里皆是“恶行累累”。这些评价的共同特点是以伦理道德作为评价作家的标准,反映了处于儒学思想观照下的文学思想保守的一面。
总体看来王通的文学思想介于刘善经和李谔之间,而更倾向于李谔。但与李谔不同的是,王通“并不否定文,而只是反对‘言文而不及理’,他不反对诗,只是提倡诗要‘约以则’,能反映‘民之情性’。虽带有强烈的功利主义色彩,不符合当时文学的发展趋势”[4]2,但与李谔完全立足于政治伦理的文学主张毕竟不同。换句话说,李谔的观点完全是为了迎合政治的需要,而王通的观点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北方地区固有的落后的文学观,体现了政治分裂时期形成的南北文人之间认识上的差距。
最后值得一提的还有隋炀帝杨广。杨广并没有提出过明确的文学主张或观点,但作为一国之君和当时成就最高的诗人之一,杨广个人的创作倾向及其颁布的文化政令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他的文学思想。杨广基本上是将文学视为抒怀之具,对文学形式、文学本质的把握都达到了较高水准,在引导文学重归独立之途径方面起到了不容忽视之作用。
注释:
①颜之推曾称赞萧悫“工于篇什”,评价其《秋思诗》中“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之句,称其“萧散宛然在目”(《颜氏家训·文章》),对文学的艺术性并不反对。
[1]魏征,等.文帝纪[M]//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54.
[2]魏征,等.文学传序[M]//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1730.
[3]颜之推.文章[M]//颜氏家训.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87.
[4]周祖譔.隋唐五代文论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5]王通.文中子中说[M].郑春颖,译注.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41.
On the Literay Thought of the Sui Dynasty
YANG Jinmei
(School of Humanities,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2,China)
The cultural tradition of the Northem Dynasties was inherited in the early Sui Dynasty,when literary thought emphasized its practicality,and Yan-zhitui was the only man that treated literature with objective view.Literary thought was changed in the late Sui Dynasty,when Liu-shanjing and Yang-guang emphasized the content and form of literature,while Wang-tong still emphasized practicality,without ignoring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
Sui Dynasty;literay thought;early period;late period
I206.2
A
2095-2074(2011)06-0095-05
2011-10-09
杨金梅(1972-),女,安徽定远人,浙江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