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美·音美·形美——林语堂译《浮生六记》诗词楹联赏析

2011-08-15 00:51陈慧敏
枣庄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译诗浮生六记沈复

陈慧敏

(福建师范大学福清分校 外语系,福建 福清 350300)

一、引言

古诗词楹联是中国文化的瑰宝,是久经岁月沉淀的思想精华,其特点是形式简洁、平仄讲究、音韵和谐、对仗工整、语言优美、想象丰富、意境深远,融意美、音美和形美于一体。然而由于中西语言和文化的差异,要将其翻译成英文,并唤起英语读者和我们一样的审美体验,谈何容易!许钧对此有这样生动且恰如其分的评论:“古诗词曲翻译之难,恐怕不亚于李白在古时所感叹蜀道之难。”[1](P2)

古诗词楹联翻译是艺术,是再创作,这已经成为诗歌翻译界的共识。[1](P1)许渊冲提出了诗歌翻译的最高境界和标准——“三美论”,要求“译诗要在不失真的条件下,尽可能传达原文的意美、音美、形美。”[2](P3)在诗词楹联英译中,“‘三美’各自发挥不同的作用且缺一不可;其中,‘意美’最为重要,它是诗歌翻译的灵魂和精髓,包含了原诗的内容和风格,展现了原诗的意境;‘音美’和‘形美’次之,体现了诗歌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体裁所拥有的特点和特色,保留诗歌特有的韵律、节奏和形式”。[3](P38)但如果三者不可兼得,则“最重意美,音美次之,最后是形美”。[4]笔者将试图根据“三美论”,摘取林语堂《浮生六记》译本中的诗词楹联,与布莱克(Shirley M.Black)的译法以及白伦(Leonard Pratt)和江素惠的译法进行比较分析,看看中国的古诗词楹联是怎样在译文中再现其艺术美的。

林语堂在《论翻译》中提出了翻译的三条标准:忠实、通顺和美。他把翻译当成一门艺术,认为“翻译于用之外,还有美的一方面须兼顾的,理想的翻译家应当将其工作做一种艺术。以爱艺术之心爱它,以对艺术谨慎不苟之心对它,使翻译成为美术之一种”。[5](P332)也就是说,他认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不仅要忠实于原文的内容,揣摸体会原文的“字神句气和言外之意”,使译文通顺达意,而且要做到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使译文生动传神。在翻译《浮生六记》中的诗词楹联时,林语堂在最大程度上保留和再现了原文的音美、形美和意美,做到了神形兼似。

二、诗词英译

(1)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6](P4)

Touched by autumn,one’s figure growsslender,

Soaked in frost,the chrysanthemum b looms full.[6](P5)

Invaded by autumn,men are lean as shadows;

Fattening on frost,chrysanthemum grows lush.[7](P4)

W e grow thin in the shadows of autumn,but chrysanthemums grow fat with the dew.[8](P5)

原文为《浮生六记》作者沈复之妻陈芸所作。芸生性聪颖,幼时听人诵读《琵琶行》,过耳不忘,后来根据记忆对书挨字而认,才开始识字。芸在刺绣之余,渐渐学会了吟诗作词。沈复虽然在书中仅引陈芸诗中一联,但芸之才情可见一斑。

原诗用字洗练,短短数十言便将深秋时节人影消瘦、菊花娇艳的凄美图景惟妙惟肖地勾勒出来。从形式上看,原文为五言对偶诗句,对仗严谨,清新工整,读来富有节奏感。其中,“秋”、“霜”相对,“侵”、“染”,“人影”、“菊花”相对,“瘦”、“美”相对。顾正阳认为“用相同的句型或结构,一致的时态,大致对应的字或词译出对偶诗句”是“比较理想的,因为它既忠实于原文的意义,又忠实于原文的形式;即显示了内容的美,又展示了形式的美”。[1](P290)

在原诗句中,体现意境的关键字眼分别是“侵”、“染”、“瘦”、“美”,因此这四个字的选词尤为重要。林语堂和布莱克的译法相似,他们分别选用动词“touch”和“soak”,“invade”和“fatten”来翻译“侵”和“染”,并将“秋侵”和“霜染”分别用过去分词短语的形式译出。对于“瘦”和“肥”二字的英译,他们并没有像白伦和江素惠那样,按字面译为“thin”和“fat”,而是深得原诗意境,将其分别译作“slender”和“full”、“lean”和“lush”。林语堂还在译文中添加了“grow”和“b loom”两个动词,使其符合英语的语法,从而使译文显得更加生动。而白伦和江素惠的译诗则稍显逊色:从形式上看,译诗略显呆板,缺乏生气;从达意方面说,出现了机械的字面硬译,另外将“霜”译为“dew”也不能将菊花不畏严寒,傲霜怒放的意境展现出来。纵观三种译文,不难看出,林译与布译各有千秋,但从选词遣句上看,笔者认为林译更胜一筹。林语堂不仅译出了对偶形式,而且使译诗和原诗一样对仗工整,每行十个音节,展现出形式、音韵及意义的巧美。

(2)清斯濯缨,浊斯濯足[6](P18)

W hen the water is clear,Iw ill wash the tassels of my hat,

and when the water is muddy,I w ill wash my feet.[6](P19)

If the water is c lear—wash your cap strings;

If it is muddy—wash your feet.[7](P11)

I could‘wash m y hat strings in it when it is c lean,and wash my feet in it when it is dirty’.[8](P15)

原诗出自《孟子·离娄上》:孟子曰:“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孟子说:“从前有个小孩子唱道:‘沧浪的水清呀,可以洗我的帽缨;沧浪的水浊呀,可以洗我的双脚。”孔子听了说:“弟子们听好了啊!水清就用来洗帽缨,水浊就用来洗双脚,这都是因为水本身造成的。”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水的用途有贵有贱(“濯缨”与“濯足”),是因为水有清有浊;而人有贵有贱、有尊有卑何尝不是由自己造成的呢?后来,人们便用“濯足濯缨”这个成语比喻人的好坏都是由自己决定的。

原诗简短精悍,言约意丰。三种译文均采用排比句式,忠实地传达了原诗内容,然而由于译语读者不熟悉中国文化,只译出字面意思,势必会在他们理解诗句的深层内涵方面造成一定的障碍。值得一提的是,白伦、江素惠在书后详加如下注释“From an ancient Chinese fable about a fisherman,that is here quoted from Mencius.Arthur Cooper explains the reference as meaning that while one cannot escape from the everyday world,one should still retain a portion of onesel funsul lied by it(Li Po and Tu Fu, trans. A rthur Cooper, Penguin,1974).A later version of the story from the Chu Tzu poetry,or gave the Pavilion of the W aves its name.”[8](P267)这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译语读者文化背景知识上的空白。他们之所以添加最后一句注解是因为《楚辞·渔父》中亦有云: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但他们将译诗融于句子中,无法在形式上再现原诗之美,造成译诗表现力不足的问题。而布译和林译则难分伯仲。从语言繁简程度上看,布译相对而言每行用词较少,保持了原诗的简洁风格。而林语堂则巧妙地让译诗压上了尾韵,弥补了诗句简约程度上的不足,从而使译诗读来更具节奏感。

(3)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6](P54)

Beast-clouds swallow the sinking sun,

And the bow-moon shoots the falling stars.[6](P55)

Wild-beast clouds have swallowed the setting sun,

and now the moon’s bow shoots the falling stars.[7](P32)

Beast- like clouds eat the setting sun,the bow-like moon shoots falling stars.[8](P43)

这是沈复与其妻芸在日落时一起观看晚霞夕照随意联吟的佳句。原诗新颖别致,精巧绝妙,凡读过之人无不为它的独特构思而拍案叫绝。三种译文看似相差无几,细细读来,笔者认为林译比其它两种译文略胜一筹。原诗描述的是自然现象,所以译文宜用一般现在时,布译第一句用的是现在完成时,译文读来不够流畅。而白、江二人将“吞”和“落”译为“eat”和“set”,显然不如“swallow”和“sink”来得形象生动。林语堂的译诗基本对仗,栩栩如生地再现了“状似野兽的云将落日吞掩,如弓形的弯月将流星弹落”这一奇思妙想。其中,swallow the sinking sun”压头韵;另外,在短短两句诗行中,辅音[s]以及与之相谐的[dz]音、[ts]音及[z]音出现的频率极高,共有9个,多个摩擦辅音的运用,使得译诗在诵读时琅琅上口,充分体现出诗歌的音韵美,增强了译诗的感染力。

(4)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6](P72)

They softly touch the sp ring sorrow in m y bosom,

And gently stir the longings in her heart.[6](P73)

They arouse within me Spring’s sweet sadness

And in her heart revive the parting’s pain.[7](P53)

They arouse m y springtime wistfulness,and ensnare her wandering fancy.[8](P57)

古代诗人往往通过各种方式强化抒情诗的韵律,如运用双声、叠韵、叠音、象声等来构造和谐的音调,原诗便是如此。该诗为沈复咏柳絮之句,其中,“春愁”两字声母相同,运用了双声法;“婉转”和“缠绵”韵母相同,运用了叠韵法并压尾韵。诗句读来颇具音乐感,予人以音乐美。但这些音韵美在译诗中却难以体现,唯有“春愁”二字的语音修辞美通过压头韵的方式得到了合理的移植,即:林译“sp ring sorrow”和布译“Sp ring’s sweet sadness”。细细推敲,笔者认为林译和布译在用词上较为准确,使得原诗的深层意境得以忠实传达,而白、江二人的译法却略显生硬,特别是后半句“ensnare her wandering fancy”似乎偏离了诗词原意。从整体上看,林语堂处理得最为细致,不仅在诗中添加副词“softly”和“gently”更加生动地传递原诗内涵,而且在诗尾增补介词短语“in m y bosom”和“in her heart”使语义更加准确、清晰。译诗总体上呈排比句式,对仗较为工整,抒情如原诗般细腻温婉,耐人寻味。

三、楹联英译

楹联是题写在楹柱上的对联,是中国一种独特的文学艺术形式,有如下特点:其一,字数相等,断句一致;其二,平仄相合,音调和谐,传统习惯是“仄起平落”,即上联末句尾字用仄声,下联末句尾字用平声;其三,词性相对,位置相同,一般称为“虚对虚,实对实”,就是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数量词对数量词,副词对副词,而且相对的词必须在相同的位置上;其四,内容相关,上下衔接,上下联的含义必须相互衔接,但又不能重复。[9]可以说,楹联艺术是中国文化的一朵奇葩,要想成功地将其翻译成英文,译出其内涵与形式之美,其难度可想而知。下面是《浮生六记》中唯一的一对楹联:

何时黄鹤重来,且共倒金樽,浇洲渚千年芳草。

但见白云飞去,更谁吹玉笛,落江城五月梅花。[6](P312)

W hen the yellow stork comes again,

let’s together emp ty the golden goblet,

pouring wine-offering

over the thousand-year green meadow

on the isle.

Just look at the white c louds sailing off,

and who w ill p lay the jade flute,

sending its melodies

down the fifth-moon p lum-blossoms

in the city?[6](P313)

W hen w ill yellow cranes come again,and we em p ty our gold cups

over old flowers on the islands?

Now the clouds are flying pastme,

and who w ill p lay the jade flutes,

over May plums by city and

stream?[8](P247)

原文为沈复在游武昌黄鹤楼时看到游客题于黄鹤楼的一副楹联,上联与下联对仗工整,言简意深,以寥寥数语做到了文情并茂。对联英译要想达到音形意的完美再现是件很不容易的事。细细品读,笔者认为两种译文各具特色。白、江二人将上下联处理成三行,对称排列,使译文显得简洁匀称,且原联的内涵也得以忠实传递。而林语堂则别出心裁,颇具创意,将译联两节文字作对称梯形斜体排列,上节与下节行数相等,尤其是每节后面三行,词数完全相等,且分词短语对分词短语,介词结构对介词结构,显得对称美观。[10](P13)另外,译联中“golden goblet”压头韵,“p lay the jade”压半韵。译联总体上神形兼备,有异曲同工之妙,充分体现了林语堂自己提出的翻译要做到为艺术而美的要求。相比较而言,林译读来似乎更为意味深长。

四、结语

林语堂充分利用和发挥译入语的各种优势进行创造性翻译,从而使诗词楹联的英译达到了“意美、音美和形美”的统一,为译者从事诗词楹联的翻译提供了有益的借鉴。总而言之,在翻译古诗词楹联时,译者要在传达原诗意美的前提下,尽可能传达原诗音美;还要在传达原诗意美和音美的前提下,尽可能传达原诗的形美;努力做到三美兼备。[11](P100)

[1]顾正阳.古诗词曲英译理论探索[M].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04.

[2]许渊冲.新世纪的新译论[J].中国翻译,2000,(3).

[3]廖红.解读诗歌翻译的“意美、音美和形美”[J].攀枝花学院学报,2006,(5).

[4]吴岳添.许渊冲:诗译英法惟一人[DB/OL].http://www.pku.org.cn/data/detail.jsp?articleID=4156,2005 -11 -24.

[5]陈福康.中国译学理论史稿[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6]沈复著,林语堂译.浮生六记[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

[7]Black,Shirley M.Chapters from a Floating Life[M].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0.

[8]沈复著,白伦,江素惠译,汪洋海今译.浮生六记[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9]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外联局.楹联习俗[EB/OL].http://www.chinaculture.org/gb/cn_whyc/2006-09/27/content_86144_2.htm,2006.

[10]董晖.老到圆熟出神入化——林语堂《浮生六记》英译本赏析[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3).

[11]刘季春.扬起创造的风帆——许渊冲学术思想研究[J].山东外语教学,2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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