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春香传》的语言特色

王鹏，李晶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春香传》这部朝鲜民族小说以退妓之女成春香与贵族公子李梦龙之间的爱情为线索，以李朝末年动荡的社会为背景，展现了封建势力的黑暗统治，反映了下层人民和统治者之间尖锐的矛盾。小说无论在文学艺术还是思想内涵方面都对以后的朝鲜文学产生巨大的影响，其中，独特的语言风格是小说的一大特色，对朝鲜民族文学语言的发展具有深远意义。

一、言辞个性鲜明

退妓之女成春香美丽善良，外柔内刚，为守护自己的贞节，她宁死不屈，面对黑暗腐朽的封建官僚社会和封建身份制度，她敢于反抗，而小说中独具特色的语言为塑造春香反抗恶势力的刚烈性格做出了极大贡献。

上卷中，贵族公子李梦龙派侍从房子唤春香，房子态度恶劣，蛮横无理，而春香虽为女子，却也不甘示弱，据理力争，发恼斥责房子说“你休要强词夺理!今日乃端午佳节，多少他家处子，都来此处戏荡秋千，岂止是我一个!我既非时仕，你对闺阁女子，呼来叱去，实在有失体统!”［1］(P12)这里，激烈的言辞展现出春香刚烈的性格，彰显她不向高官权贵低头的品性。

在下卷春香反抗卞学道的霸占这一情节中，女主人公的语言更加生动到位地体现了她的性格特征。新来的使道卞学道荒淫无耻，专横残暴，他当官的唯一目的就是鱼肉百姓，当他得知此地有一貌美如花、天姿国色的女子春香，不禁起了淫乱之心，他以强权逼迫春香为他守厅，而面对暴力，春香没有一丝惧怕，她不卑不亢，言辞犀利地说道:“大人逼我弃家背夫，另嫁他人;请问大人，你是否愿意弃国背君，而事二主?大人若觉得这也事属无妨，就请大人随意发落!”春香始终坚持正义，聪明智慧的她运用这样的反唇相讥让卞学道无言以对。当卞学道要将她刑法处置的时候，春香“暴跳起来”反驳道:“那劫夺有妇之夫的人，为何无罪?”在真理的天平上卞学道是站不住脚的，面对春香的一再追问，使道慌乱地答不出话来，只气得浑身发抖，将春香拖去治罪。面对残酷地严刑拷打，春香坚守贞节，绝不向封建强权屈服，每挨一杖，春香就会哭诉一番，打到第二十五杖，春香依然严词反抗，视死如归，节烈之气，令人佩服。

二、语句骈散结合

《春香传》的语言句式灵活多变，有大量韵文出现，也不乏骈散结合的句子，如在描写春香梦龙相识相恋的广寒楼时，小说就着大量笔墨，描绘了广寒楼的旖旎风光，令人心旷神怡，“吴楚东南，仿佛洞庭之波，砚池西北，依稀鄱阳之浪。再看那一面，花花草草，白白红红。鹦鹉孔雀，上下翻飞。苍松蟠曲，针叶饱孕春风;瀑布潺湲，溪泉曼声低唱。”从这里我们看到，骈句散句的交替使用，使语言富于变化，形式多样，音韵和谐，流畅自然，文采飞扬，这样的描绘为男女主人公的出场营造了一个诗意的氛围，也昭示着一段佳姻良缘的开始，为小说情节的发展作了铺垫。

再如李道令初次仔细打量春香的时候，眼中的春香是“仪态贞静，举止端庄。具沉鱼落雁之容，有闭月羞花之貌:唇红，红比渥丹;齿白，白似编贝。神清若水，肤如凝脂。紫霞赏是夕阳含雾，翡翠裙乃银汉横波。莲步姗姗，屏营悄立。”这不禁使我们联想起《红楼梦》中描写林黛玉的句子“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2］(P21)两人的形象不甚相似，而两处的描写却都以巧妙的比喻，寥寥数语勾勒出两位惹人怜爱的亭亭少女，形神兼备，呼之欲出，“红”、“白”、“紫”、“翡翠”，斑斓的色彩交相辉映，使春香的形象光彩照人，也更加凸现了女主人公的娴静和美丽。

梦龙到春香家求亲，春香之母月梅被梦龙的真诚打动，答应了婚事，摆了一大桌子美酒佳肴款待他，其中，几段对酒菜及器具的描写很有特色，令人印象深刻“但见:大瓷盘里是软筋丁，小瓷盘里是里脊丁，还有活蹦乱跳的鲤鱼丁;接着上的是浦道洞鹌鹑汤，东莱蔚山大全鲋，玳瑁长刀切成的孟尝君眉毛也似的烤羊肚，春雉自鸣生雉腿。”此处的铺陈描写极力渲染宴会的豪奢，很像中国传统艺术中的相声贯口，“贯”是一气呵成，一管到底的意思，这里虽然没有相声贯口的段子那么长，但也有些贯口的意味在里面，不仅从表面上极写酒宴的丰盛，而且从深层意义上展现了春香之母月梅对女儿的宠爱和怜惜。

三、文中多杂民歌

文字是一个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独立的民族文字是一个民族地位的象征，朝鲜人民使用的文字是朝鲜李朝世宗主持下于1444年1月创制的。最初称“训民正音”，简称“正音”，亦称“谚文”，后改称朝鲜文。《春香传》的文字虽然仍夹杂有一定数量的汉字，但是在使用民族语言创造的小说中，《春香传》娴熟的语言驾驭能力，高超的语言运用技巧，独特的语言表现形式，鲜明的语言写作风格，使其成为朝鲜文学史上的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创造了李朝文学的艺术高峰。

劳动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文学的创造者。《春香传》这样一朵朝鲜古典小说的奇葩，来源于民间口头文学，在其基础上加工、整理、删减、润色，是无数朝鲜底层劳动人民辛劳和智慧的结晶，因而其具体的作者和成书年代至今难以确定。小说的语言多为南原地区的方言，使读者能真切地感受到鲜明的民间艺术特色和浓郁的乡土生活气息。

例如，小说在展现春香和梦龙的闺房之乐时，通过梦龙口中的“爱歌”这一朝鲜民族特有的表情达意的方式，从洞庭巫山，说到落木沧海，从牵牛织女，说到霸王虞姬，恩爱之情溢于纸上，将两人的浓情蜜意表达得淋漓尽致，情趣盎然而别有一番韵味。

《春香传》的语言受说唱文学影响较大，通常以唱词，民间歌谣等独特的民间文学形式展现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小说中很少直接议论抒情，大多情况下不直接表明态度，主要靠主人公或旁人的语言进行情感的抒发和道德的评判。例如，对于女主人公春香的人物形象，大多是通过旁人的叙述从侧面烘托出来的，通过春香母亲说自己的女儿“自幼刚强有志”，表现出春香从小养成的优秀品格，而春香的“国色天成”、“文采出众”是借李梦龙的随从房子之口说出的，民间歌词如《农夫歌》、《白发歌》、洗衣姑娘的歌以及送信儿童的歌谣，也间接地表现了春香的刚毅、顽强，宁死不屈的性格，揭露了卞学道的残忍和无耻，进而揭示了封建官僚制度的黑暗和腐败，表现了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小说借用朝鲜民族所特有的表现手法和艺术形式，从侧面烘托了人物性格，避免了冗杂的大段描绘，从而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鲜活，人物性格的发展也更符合逻辑，具有说服力。由此不难看出，《春香传》高超的叙事技巧和浓郁的民间文学色彩，与我国的古代白话短篇小说“三言”、“二拍”有异曲同工之妙［3］。

四、语多汉典汉诗

在《春香传》中还有不少中国的历史典故、传说、成语和诗句，这些因素已经成为《春香传》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在小说开始时，李梦龙在广寒楼初识春香，不觉神魂颠倒，像说梦话一样，自言自语道“想当初，范少伯泛扁舟游于五湖，随行有西施作伴;那西施虽然算得十分美貌，比起这个人儿，恐怕还有些不如。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月夜慷慨悲歌，有那虞姬，在锦帐之中，闻声起舞;那虞姬虽然算得十分美貌，比起这个人儿，恐怕还有些不如。还有那，王昭君离朝，出丹凤阙，到白龙堆，留下了一座青冢，那王昭君虽然算得十分美貌，比起这个人儿，恐怕还有些不如。又还有，班婕妤深居长信宫，独诵‘白头吟’;那班婕妤虽然算得十分美貌，比起这个人儿，恐怕还有些不如。更有那，昭阳宫里的赵飞燕，身轻能作掌上舞;那赵飞燕虽然算得十分美貌，比起这个人儿，恐怕还有些不如。”在这里，作者运用了用典的修辞手法，以排比，对比的手法，将春香与中国古代美女西施、虞姬、王昭君、班婕妤、赵飞燕相比，侧面衬托了春香的国色天香，极具艺术感染力，同时也展现了李梦龙较高的文学修养，表达了李梦龙对春香的欣赏和爱意［4］。

典故的运用使小说富于诗意和典雅，读起来满口生香，为小说增色不少，不仅如此，《春香传》的作者还特别注意运用中国古典诗句表现人物的性格，塑造鲜明的形象。小说的最后，李梦龙在卞学道的宴会上，写了一首诗，揭露卞学道代表的封建统治阶级罪恶本质“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泪落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这头两句诗与李白《行路难》中的名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颇为相似，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原义了，主要在于斥责封建官僚鱼肉人民的吃人本性，可见作者在运用中国古典文化的同时充分显示了朝鲜作家的创造才华。

除此之外，小说还引用中国古典诗句来表现良辰美景，如在上卷中，李梦龙巡游至广寒楼，眺望远方，四周佳景尽收眼底，不禁说道，“‘赤城映朝日，绿树摇春风。’薄雾瀰濛，香风氤氲。‘紫阁丹楼纷照耀，璧房锦殿相玲珑。’眼前竟似临高台，‘瑶轩绮构何崔嵬’”。这里小说借用了中国唐代著名诗人王维的《临高台》［5］，很显然，李梦龙眼前的景象并不是王维这首诗中所言，但是李梦龙却能引用得合乎时宜，恰如其分，因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通的，不同的景色下有着相同的情感共鸣，也能看出，唐诗在朝鲜人民之中流传度很高，中国古典文化对朝鲜影响甚深，广大的朝鲜人民对中国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学有着广博的知识和精深的造诣。这表明中朝两国人民有着源远流长的文化交流的友好历史。

由此看来，《春香传》不愧为朝鲜民族最优秀的古典文学名著之一，它极富感染力的语言使我们感受到了朝鲜民族文学的非凡魅力，都说民族的才是世界的，《春香传》的语言艺术彰显了浓郁而鲜明的民族特色，它是朝鲜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它的光芒闪耀在世界文学艺术之林，穿越历史，照耀现世，影响未来。

［1］冰蔚，张友鸾译．春香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1956．文中所引《春香传》皆出此本，不一一标示．

［2］曹雪芹，高鹗著．红楼梦［M］．北京:中华书局，2005．

［3］张佑周．一颗璀璨夺目的东方明珠—简评朝鲜古典名著《春香传》［J］．龙岩师专学报，1989，(3)．

［4］杨乃晨．《春香传》是一枝传播与发展中国文化的娇艳之花［J］．东疆学刊，1991，(1)．

［5］管三元．《春香传》与中国古典文学［J］．河北大学学报，19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