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构英雄到建构英雄
——浅谈李云龙、余则成到顺溜的质变

2011-08-15 00:44朱鹏飞
浙江工商大学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李云龙德性崇高

朱鹏飞

(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杭州 310018)

从解构英雄到建构英雄
——浅谈李云龙、余则成到顺溜的质变

朱鹏飞

(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杭州 310018)

塑造英雄,离不开对崇高的理解。从美学角度看,崇高是以理智主义德性为核心的超越性情感的产物,它内含理性,但却以情感与抱负的方式表现出来。分析近年热播的几部电视连续剧,我们发现,《亮剑》中的李云龙徒有崇高英雄的表象,却被抽空了理智德性内核,因此是对传统英雄的现代式解构;《潜伏》中的余则成虽是一个完美的英雄,但他受理性支配的无私无我让当代人有陌生感,因此作品成了一场关于英雄叙事的美好回忆;《我的兄弟叫顺溜》中的顺溜,则以当代人熟悉的个人主义、情感主义方式,塑造了一个自我英雄是如何成长为崇高英雄的。因此,顺溜形象是在崇尚解构的后现代氛围中,对于宏大叙事——英雄的一次成功建构。

英雄;崇高;抱负;情感主义;理智主义

怎样塑造大众喜闻乐见的英雄,是当前主流艺术创作面临的一道难题。由于时代变化带来的价值观、道德观异变,深深地影响了当代人的英雄观。在一个实用主义、个人主义盛行的后现代语境中,英雄成了被恶搞与解构的对象。后现代语境中还存在英雄吗?近年热播的几部电视连续剧给了我们答案:《亮剑》中的李云龙,用绿林哥们般的匪气与商人般的精明,情绪激昂地把英雄解构给我们看;《潜伏》中的余则成,则在一种怀旧的氛围中,为大我牺牲小我,为革命牺牲爱情,把曾经的英雄回忆给我们看;《我的兄弟叫顺溜》中的顺溜,以当代人最熟悉的个人主义方式,演绎了一场从自由散漫、目无组织到恪守纪律、顾全大局的人格蜕变,它告诉我们,英雄是如何在苦难与磨练中生成的。因此,从《亮剑》到《我的兄弟叫顺溜》,英雄形象塑造发生了一个可喜的变化,那就是从解构英雄到建构英雄的质变。某种意义上,《我的兄弟叫顺溜》给了我们一个有益的启示:在当前这个个人主义、情感主义盛行的后现代语境中,英雄除了能被解构与嘲弄,还可以被呵护着建构与生成。

说到英雄,离不开对崇高的理解。何为崇高?这是我们在讨论英雄形象塑造之前,必须解决的一个问题。当前学术界,对于崇高的理解,其实是模糊的,并没有人从理论角度很好地总结崇高的特性。而一些主流艺术作品,则将这种模糊的崇高观展露无遗:许多表现高层干部的反腐剧,最喜欢让正面主人公一边义正词严地高喊:“我们要时刻牢记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与责任!”,一边拒贿或者把违法的亲友送进牢房,似乎这就是我们应该看到的崇高。然而,单纯的义务与责任能造就真正的崇高吗?

朗吉弩斯是西方美学史上第一个论及崇高的人,他认为崇高有两个最基本要素:“第一而且是最重要的是庄严伟大的思想,……第二是强烈而激动的情感。”[1]119而情感在文学创作中尤为重要:“强烈感情在一般文学里有重大作用,尤其在有关崇高的这一方面。”[1]129

尽管朗吉弩斯强调崇高是情感化的产物,但他也没忘了给崇高安上理性根基,他说:“那些巨大的激烈情感,如果没有理智的控制而任其为自己的盲目轻率的冲动所操纵,那就会像一只没有了压舱石而飘流不定的船那样陷入危险。它们是每每需要刺激的,但是有时也需要抑制。”[1]116朗吉弩斯之后,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对崇高进行了更详细的论述。他认为,崇高是情感性的,因此,“一个人对于我们认为美的自然事物淡漠,我们就怪他没有鉴赏力,这个人对于我们判为崇高的无动于衷,我们就说他没有情感。”[2]106这种情感性是崇高具有感染力的重要原因,它不通过理智去征服人,而是让人们在叹赏中激起一种主观的、内在的情感。当然,这种强烈情感需要理性根基,所以康德说,那些“不震惊,不畏惧,不躲避危险”的战士是受人崇敬的,但“人们还要求他们同时表示具有和平时期的一切德行,即温和,同情心,以及相当照顾到他自己人格风貌,正因为在这上面见到它的心情在危险中的不屈不挠性。”[2]103

分析朗吉弩斯和康德对崇高的论述,我们可以总结出崇高的两个基本特点:(1)它是激动而强烈情感的产物;(2)这种情感必须以理智德性为根基,也就是说,只有建立在理智德性基础上的强烈情感,才能导致崇高产生。然而现实中,不少人却对崇高存在着误解,在他们看来,一个人拥有了理智主义德性,明白自身对于社会的义务与责任,用理性控制自己的行为,在关键时刻就可以迸发崇高。这种误解忽视了重要的一点,正如柏格森所言,理智“不可能对抗情感与自我利益”,[3]75所以理智常常带来道德主体的内心挣扎、自我斗争甚至逃避与无动于衷。柏格森把这种建基于理智基础上的道德称之为“封闭道德”,它以社会赋予个人的“义务”与“责任”为特征。相比之下,柏格森更推崇的是“开放道德”,这种道德以情感“抱负”为特征,它源于个别英雄人物,并对普通大众起到引领作用,但开放道德激起的不是人的理智,而是人的情感:“那些以身作则的人是如何使其他人追随其后的?在这种情形中,相当于社会压力的那种力量是什么?我们绝无选择。……除了情感,别无影响意志的直接行为。”[3]31由此可见,唯有在情感而不是理性义务支配下,道德主体才易于受到英雄人物感染,才可能对个人的得到与失去真正无“心”计较,而崇高,正是高尚情感对于理性与谋划的超越。从这个角度说,我们可以把崇高定义为:崇高是以理智主义德性为核心的超越性情感的产物,简言之,崇高是超越性情感的产物。

中国文学史上,我们经常能见到这种强烈的情感爆发。夸父以一己之身,勇逐不可战胜的太阳,渴而死;刑天即便不是帝的对手,仍敢“操干戚以舞”;甚至于誓捣黄龙府的岳飞,也迸发出了“笑谈渴饮匈奴血……朝天阙”的激情。这些文学崇高形象告诉我们一个朴实的真理:英雄之所以能舍弃一切乃至生命,是因为支配他们崇高行为的最终动力是情感而不是理性,是抱负而不是谋划。真正的英雄不会经常在个人与集体利益之间挣扎,因为为抱负而活的人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现实利益,所以当今许多反腐剧中那些不停在个人、集体、国家利益间作“生死抉择”的“反腐英雄”其实只是伪英雄。真英雄是有豪气的,因为抱负的支配,常常行为情感化,他们因为喜欢而作为,因为抱负而甘愿失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新中国成立之始,文艺作品中也出现了许多这样的崇高英雄:黄继光、董存瑞、江姐、刘胡兰、雷锋等等,他们因为受某种超越性情感抱负的支配,而甘愿献身。上述种种,都证明了我们之前定义的合理性:崇高是超越性情感的产物,它内含理性,但却以情感与抱负的方式表现出来。

当历史的车轮从20世纪的中国大地碾过,进入新世纪的人们骤然发现,随着西方现代思潮的入侵,中国传统的理智主义德性受到严峻挑战,实用主义、个人功利主义一时蔚为风行,中国知识分子开始面临一个沉重的话题:失却了理智主义德性根基,核心被抽空的崇高还会存在吗?而文艺界特别是活跃着的编导们,则通过几部电视连续剧,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亮剑》于2005年9月在央视一套首播,迅速红遍全国。该剧的成功除了剧情引人之外,更在于它塑造了一个颠覆性的八路军指战员形象——李云龙。李云龙之颠覆,在于他不仅有英雄的霸气,还有绿林的匪气,甚至是商人般的精明。而这样的形象,恰恰暗合了后现代语境下普通人解构英雄的预期。

分析李云龙,我们发现,他具有成为一个崇高英雄的基本素质:首先,他有自己的抱负,也就是一种超越性的情感:成为天下最勇敢的剑客。所以,他不惧怕任何对手,哪怕对方天下第一。他这样解释自己的“亮剑”精神:“一个剑客和对手狭路相逢,他发现对方竟是天下第一的剑客,这时他明知是死,也必须亮出宝剑。逢敌必亮剑,绝不含糊,倒在敌人的剑下不丢人,那叫虽败犹荣……剑锋所指,血溅七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有了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以及勇挑天下第一的抱负,我们相信,英雄将会由此诞生。其次,李云龙的英雄气质还表现在,他的行为极具情感化特征,情感常常越过理智的边界,尽情宣泄。这种情感性在两场戏中被演绎得淋漓尽致:一场戏是敌人杀害了赵家峪的几百乡亲,并将他的新婚妻子秀芹抓走,怒不可遏的李云龙立刻组织全部力量攻城,将所有的作战秩序和规范都置于一边,并最终全歼敌人。另一场戏是李云龙得知自己的警卫员魏和尚被黑云寨土匪杀害,不顾其他指战员的劝阻,率部攻进土匪窝,将凶手处决。这两场情感戏,有人为它叫好:“观众和李云龙一起体验到的,是毫不延宕地对愤怒的宣泄……没有瞻前顾后,最本能的感情冲动冲决了规范条令,让观众体验着痛痛快快尽情释放的酣畅。”[4]

尽管英雄的行为常常是情感化的,但情感化的行为不一定都能造就崇高,关键在于,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建立在“为抱负而爆发”的基础上。换句话说,情感化的英雄行为,一要为抱负而生,没有抱负就没有英雄;二要为理性所制,理智德性是一切崇高行为的核心。将这两条标准应用到李云龙身上,我们发现,李云龙的所作所为常常是与抱负相左并缺乏理性制约的。以上面两场戏来看:他攻打平安县城,一没有经组织批准,二没有考虑兄弟部队的安全,只为了解救自己的媳妇,因此是完完全全置大局于不顾的个人主义作风。当副团长在战士面前为他的攻城行为开脱,说也要为赵政委及赵家峪死去的乡亲们报仇时,李云龙直着嗓子喊:“什么解放县城,净来虚的,我打开窗子说亮话,你嫂子被鬼子抓走了怎么办?”完全一副“我的事就是全团的事”的架势。攻打黑云寨一场,李云龙面对此前已经被收编的土匪,丝毫不顾八路军政策,红了眼睛杀上山,将凶手二当家处决,这一出手看似痛快,可他却将江湖义气凌驾于集体纪律之上。这两场戏中,我们看不到李云龙攻打平安县城、处决凶手的激情演绎与他的“剑客”抱负之间有什么关联。他的激情与抱负是脱节的,同时激情也绝不受理性制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自由无度地驰骋。康德说过,那些不畏惧、不躲避危险的战士是令人崇敬的,可是人们“还要求他们同时表示具有和平时期的一切德行”,比如同情心,照顾他人等等,只有这样,才能造就真正的崇高战士。但是李云龙在“和平时期”——就是剧里不打仗的时候——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从性格来看,李云龙是个大老粗,他的口头禅是“他娘的”、“老子”。就是这样一个粗人,竟然还充满了商人般的精明。他帮国民党部队清除叛乱之后,就势夺走其部下的所有装备,说这是跑腿费、工钱;被贬当被服厂厂长几个月,复官之后他竟然私自从被服厂带回200套新衣服,说“不然这被服厂厂长白当了”。这种雁过拔毛的商人精神,李云龙还自得其乐,说:“我这个人不择食,多了不嫌多,少了不高兴,要是啥都弄不到我可就要骂娘了。”有人这样评价李云龙的粗与精明:“幽默到不顾粗俗,机智中带着狡黠,仗义的背后是黑心商人的精明,桀骜不驯到对大局不管不顾……李云龙就是那把亮剑的代言人,可是当宝剑拔出,我们看到的却是剑身上已经留下斑斑锈迹。”[5]

应该说,李云龙其实不算一个真英雄,或者说,就算是英雄,也谈不上崇高。然而,他却是以英雄乃至崇高的面目出现的,因为他有抱负,叫做“亮剑精神”,他也有强烈的情感爆发,那就是遇事豁出去的勇气,他甚至还有点崇高,攻打平安县城时他亲口下令炸毁城楼并同时炸死自己的新婚妻子,这样,我们只好把他当英雄看待,估计编导也是照着英雄的路子来塑造李云龙的。然而,这个复杂的英雄,一方面崇高,一方面精明,一方面为集体,一方面自私自利,却变成了一个徒有英雄外表没有崇高内核的奇怪拼凑体。他迎合了当代大众的审美口味,编导也许想说:看吧,这就是你们曾经崇拜过的英雄,外表光鲜,内里芜杂,他其实也只是一个非常自我的平常人,因此,自我吧,英雄也不过和你们一样。这种奇怪的“外鲜内杂”拼凑,就象对英雄做了外科手术一样,把内里的器官都暴露出来,因此是一场完完全全的解构。《亮剑》通过李云龙,以后现代式的思维——自我不朽,去演绎乃至解构两个古典的概念——英雄与崇高,这种拼凑只能给本已混乱的当代社会伦理观,带来更多震撼性的负面冲击。《亮剑》中的裂痕,即英雄与自私自利之间的裂痕,其实正是当代人传统与现代伦理观之间裂痕的侧面反映,它表现了艺术家对于生活的妥协,对于现实的无奈,以及对大众思维的认可。因此,《亮剑》不是为救赎而拍,却是为解构而演。

相比于李云龙,2009年初火爆的连续剧《潜伏》中的余则成,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英雄。他具有崇高英雄必备的各项条件:他有理想信念,有组织纪律,关爱他人,大公无私。这个形象的出现,与李云龙式的英雄形成了鲜明对比。

余则成是一个为了抱负而自我献身的人,导演姜伟在谈到剧本写作时说:“写剧本的时候,我有个小字条放在边上——是我的备忘录。在备忘录中有‘信仰’两个字。”[6]这种信仰,是对革命必将胜利的信仰,更是对他所加入组织理念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余则成作出了巨大牺牲:他两次割舍了自己的爱情。第一次为安全起见,他接受了组织派来的女游击队长——翠平,两人假结婚,但当再次见到自己的昔日恋人左蓝时,他却不能实情以告,以至左蓝到死也不知道余则成是不是还爱着她。第二次是他跟翠平真结婚以后,内战行将结束余则成被带到台湾。组织告诉他要继续潜伏,然后跟另一个女孩晚秋假结婚,最好是真结婚。而此时,余则成的发妻翠平却在河北的某个山区小镇里,每天抱着他们的孩子站在山头,盼望余则成出现。这两次自我牺牲,将余则成的崇高品格刻画得淋漓尽致,有人评价说:“余则成从一个当初只想跟爱人过小日子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纯战士’——何谓纯?从身体到灵魂,都由组织代为保管。也就是说,余则成哪天成仁了,他是有资格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怎样怎样’的人。”[7]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发现一个问题:余则成是将义务与责任看得重于个人生命的典型理智主义德性践行者,或者说,理智主义德性是他情感抱负的核心支撑,但在当今社会,功利主义、个人主义盛行,按照美国学者麦金泰尔的说法,这是一个情感主义德性时代,情感主义德性的特点是,“不管情感主义自我声言忠于什么标准、原则或价值,这些东西都须解释为态度、偏好和选择的表达,这些态度、偏好与选择本身并不受标准、原则或价值的支配。”[8]43在情感主义者眼里,“他人永远是手段,而不是目的。”[8]32这样的时代氛围,有没有余则成式英雄的生存土壤?或者说,余则成对我们的教育意义有多大?

面对公众的怀疑,一直在创作时把“信仰”两个字放在案头的导演姜伟,不得不作出了让步,他说:“大家现在谈信仰的问题,是不是没有意思啦?不是那样的,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不同的追求。我不是说现代人必须要有信仰。生活在和平年代,我们对生活有追求就很好了。信仰是精神高度的升华,没必要让每个人都有。”[9]导演对公众的让步,显示了现实的无奈:当代大众已经对某些宏大信仰开始怀疑,他们更相信自我的力量,那么,《潜伏》表现余则成为了组织而不断失去,为了潜伏而费尽心机,除了剧情娱乐刺激,深层意义何在?《潜伏》播出后,剧评诸多,有人说它旨在反腐,[10]教益我们要廉政,[11]也有人说它揭示了职场生存之道,[12]甚至有人说它可以启发我们如何炒股——“想赚钱,像余则成一样潜伏下去。”[13]这些纷杂的剧评混在一起,显示《潜伏》剧作者的初衷——彰显信仰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公众普遍认可。正如一位影评者所言,《潜伏》耐看,因为“男观众可以看惊险刺激、悬念丛生的谍战剧情,女观众可以看革命者的浪漫爱情,白领可以看到办公室政治和官场斗争”,[14]但他唯独没有讲有志者可以从中看到信仰的光芒。因此,余则成的出现,与其说为我们带来了一个活生生的英雄,不如说为我们上演了一场感人的凄美回忆。有那么一个时代,英雄与崇高是真真切切、触手可及的,但这样无私无我、组织高于一切的英雄,在当今情感主义时代,缺乏适宜的生存土壤。人们不相信余则成在这个崇尚解构的社会中,还能活得那么纯洁,因此,他适合潜伏在解放战争时期的天津军统站,并被记忆完美地封存。

《我的兄弟叫顺溜》是2009年夏季在全国各电视台热映的一部电视连续剧,剧中主人公顺溜作为神枪手,也和李云龙一样,是一个没有组织纪律性、行为自我的缺点英雄。

顺溜是名副其实的英雄,因为他上过报,被当作英雄一样宣传。而且他具备英雄应该具备的条件:他是一个为抱负而生、为抱负而战斗的人。顺溜的理想,是当一名超一流的神枪手,多杀敌人。他有一套“人枪合一”理论:“握枪瞄准的时候……你的心肝,你的性命,统统都长在这杆枪上。你就是枪,枪就是你。”“人枪合一”理论使顺溜坚信,作为神枪手的他,一定能消灭任何一个现实中他想消灭的敌人,所以他的口头禅是“我能”。不论任何任务,他都自信可以完成。三道湾战斗中,顺溜没吃没喝独自坚守了一天一夜,前后消灭三十多个敌人也没趴下就是明证。

作为超级自信的神枪手,顺溜同时具有很多缺点。由自信而自我,由自我而自由散漫,缺乏纪律性。他可以训练都不参加,去找遗失的消音器;也可以不顾部队纪律,为个人恩怨狠揍民兵队长;剧情最后,为了追杀仇人日本军官坂田,他可以擅离部队私进淮阴城。从表面看,顺溜集英雄与个人主义于一身,与李云龙无异。然而顺溜不是李云龙,他虽然也是一个相当自我的无组织无纪律者,但顺溜在成长,从剧情之初就不断用组织纪律约束自己,到最后,终于以自爆的方式,完成了个人英雄向崇高英雄的转变。

顺溜在剧中的转变,经历了痛苦的磨砺:第一次,顺溜拔去老乡家祖坟上的罗汉竹,无论领导怎么教育,他都拒不认错;第二次,打伤民兵队长被关禁闭,文书连哄带骗才让他写了检查;第三次,在面对坂田队长强奸他姐姐而暗杀对象石原还没有到来时,顺溜满腔怒火被压抑着,紧咬牙关拧着扭曲的脸埋伏在草丛里,直到一枪干掉石原,才愤怒地冲下山。顺溜的转变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能在需要严守纪律时控制住个人爆发的怒火,从而身心煎熬地完成了任务。剧作最后,顺溜更将这一转变进行得壮烈而崇高:面对即将登船回国的坂田,顺溜为了我军受降大局,没有开出复仇的一枪,而是在悲愤中选择了拉响捆绑在身上的炸药。

和李云龙相比,顺溜形象出现了质的进步:顺溜也跟李云龙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很自我的缺点英雄,但李云龙拒绝纪律约束,他的激情冲动常常游离于理性之外,所以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敌友不分杀红眼;而顺溜却能在不断犯错误中成长,并最终用理智的厚墙,隔住了激情的怒火。顺溜是一个有抱负的人,行为处事非常情感化,所以为抱负他能够孤身杀敌,成为战斗英雄;同时,他还是一个能用理智引导激情的人,所以关键时刻他演绎了崇高。当然,比起更完美的英雄余则成,顺溜显得缺点太多,个人主义以及情绪化太严重。然而,更完美的余则成只是漂浮在回忆里的美景,他的信仰与无我让当代人有陌生感。而顺溜的一系列个人情绪化行为,则让处于情感主义德性时期的现代人感觉到这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们想知道,如此个性与自我的主人公,真的可以成为崇高英雄么?作品的结局,也许让他们震撼,也许让他们沉思,也许让他们感动,但无论如何,人们从顺溜身上能找到更多共鸣,因之潜移默化的影响总会渐生的。

塑造英雄,是主流艺术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而要表现英雄人物的崇高,就必须将它植根于理智主义德性基础上。英雄可以有缺点,他可以讲粗话,可以骂人,甚至可以自负,但他不能违背理智德性去干损人利己的事,或者不顾大局只求自己开心,至少退一步讲,即使他有了不该有的缺点,也应该认识到这是缺点,而不能把自私自利、目无纪律标榜为一种性格。崇高虽然是情感爆发的产物,但它的根基在理智主义德性中,没有理性的舵,激情的动力系统会将开往崇高彼岸的航船驶离方向。此外,表现英雄还要考虑它的现实意义,当代人的伦理观已经深受情感主义德性影响,如果作品主人公仅仅成了理智德性的代言人,而丝毫没有自我与激情的演绎,那么又会造成作品与现实的隔膜感。从李云龙到余则成再到顺溜,让我们看到了塑造英雄的质变:李云龙是个有“亮剑精神”的英雄,但编导在英雄与当代情感主义德性之间作了一个奇怪的拼凑,使李云龙成了有着崇高表象 (亲口下令炸死妻子)却不具备崇高内核的自我英雄,这其实是对传统英雄形象的现代式解构;余则成比起李云龙,更接近我们预期中的英雄,他也堪称崇高,但这样的英雄恪守理智主义德性,几至泯灭了一切个性与自我,因此与当今情感主义时代的伦理观难以产生有效接合,这样,《潜伏》就成了一场关于英雄叙事的美好回忆;同李云龙和余则成相比,顺溜形象则不仅成功塑造了一个成长中的英雄,更使他的性格具备情感主义德性的现代特征,因此,观众一方面容易接受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一方面又为个人英雄成长为崇高英雄而沉思,而感动。《我的兄弟叫顺溜》是在崇尚解构的后现代氛围中,对于宏大叙事——英雄的一次成功建构,它带给我们主流艺术创作者的思考,是有益而深刻的。

[1]朗吉弩斯.论崇高[M]//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 (上).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康德.判断力批判 (上)[M].宗白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3]柏格森.道德与宗教的两个来源 [M].王作虹,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

[4]秦海英.军事题材的民间狂欢[J].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2006,23(2).

[5]曲士飞.《亮剑》亮出了剑,锈迹斑斑 [J].艺术评论,2005,35(11).

[6]照烁.《潜伏》为什么这么火[J].大众电影,2009(10).

[7]张雄,陈璇.《潜伏》人物谱 [J].新世纪周刊,2009(12).

[8]麦金太尔.德性之后[M].龚群,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9]张雄.他是外表柔弱、内心强大的纯战士[J].新世纪周刊,2009(12).

[10]水风.《潜伏》是一部反腐剧 [J].廉政瞭望,2009(5).

[11]朱海鹏.由《潜伏》说廉政 [J].深交所,2009(5).

[12]佚名.看《潜伏》学职场之道 [J].名人传记,2009(6).

[13]王文.《潜伏》对白戏改 [J].杂文月刊,2009(7).

[14]胡建理.《潜伏》俘获观众的四张王牌[J].大众电影,2009(9).

Abstract:In order to creating a hero,we must have a correct understanding of the sublime.The sublime is the result of emotion and ambitions.Analysing some TV seriesof recent years,we find that liangjian is amodern deconstruction of traditional hero,qianfu is a fine memory to hero,my brother's name is shunliu is a successful construction about how to manifest hero and the sublime.

Key words:hero;sublime;ambition;emotionalis m;rationalis m

(责任编辑 彭何芬)

From Deconstructing Hero to constructing Hero

ZHU Peng-fei
(Hum anities Institute,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

I207.352

A

1009-1505(2011)02-0080-06

2010-11-05

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重点课题“崇高的迷失与重生”(A09WX02)

朱鹏飞,男,江西瑞昌人,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艺学博士,主要从事文艺基础理论与美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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