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靖 王伊欢
同性恋者身份认同研究综述
刘 靖 王伊欢
同性恋者认同自身的同性恋性身份,不仅意味着将生理欲望指向同性以及具有特定的性行为方式,还意味着认同与同性恋性身份相关的角色和行为规范。“同性恋身份认同”既是同性恋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确保同性恋人群健康成长、社会稳定和谐的一个重要方面。文章对国内外近 20年来关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的学术论文和专著进行梳理和分析,从相关概念、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角度出发,概括了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的基本情况和特点,总结归纳了相应的研究成果,并在此基础上指出目前研究特别是国内研究对于同性恋的社会认同部分的缺乏等问题,提出未来研究应该更多转向探讨同性恋身份的社会基础和支持手段,探讨社会认同机制以及社会认同与自我认同的互动、农村同性恋社会认同过程等方面。
同性恋;身份认同;自我认同;社会认同
同性恋者,作为社会中一个少数而又独特的群体,一直以来受到医学界、心理学界、社会学界等人士的格外关注。在人类历史上走过了从被漠视、被歧视、被镇压、被理解到被宽容同时被广泛争议的过程。在中国,较之十几年前将同性恋者视为犯罪、精神病的时期,如今对于同性恋的讨论变得逐渐缓和和开放,尤其随着通信技术的发展和网络的流行,很多同性恋者逐渐浮出水面,人们对于他们的生活从一无所知到一知半解发展到深知谙熟。同性恋的问题也引起了国内学者前所未有的兴趣,目前国内关于同性恋的研究也越发多样复杂,医学、性学、心理学、社会学研究中各自开辟出一方领地,同性恋问题的研究较之以往出现超越。
在众多的研究中,以探寻同性恋医学成因为主,而为数不多的社会学研究也深受病理学的影响,其中不乏一些著名学者的研究①张北川在其《同性爱》一书中单独开辟章节“同性爱的预防与治疗”;刘达临,鲁龙光在《中国同性恋研究》一书中也通过大量的医学案例描述同性恋现状,其中也包括了同性恋的防治。可见在中国大陆学术界同性恋的研究仍然倾向于病理化探讨。。事实上,同性恋的社会学研究有其自身的必要性和特殊地位。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同性恋有其深刻的社会根源和影响,而这种根源和影响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对于其身份的怀疑或是肯定,所以探索其身份认同的过程是同性恋社会学研究的中心范畴之一;此外,同性恋研究首先需要界定同性恋的概念,而这种界定又与如何看待并最终认定其身份密不可分。从这几点来说,身份认同研究对于同性恋研究非常重要。区别于其他社会学研究,其独特的性身份在研究过程中又往往成为研究的障碍,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既是研究不可逾越的一部分也是研究过程中的难点和重点。
同性恋身份认同不仅是判断同性恋者的基本标志,同时也能够为其在社会中学习、工作和生活提供合理性解释。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对其行为方式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如果没有身份认同,同性恋者会陷入无尽的苦恼和迷茫,而即使有身份认同但不能合理解释其身份同样会导致同性恋者的痛苦和挣扎。另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同性恋者会遇到许多来自不同层面的压力,这些压力会影响其自身的身份认同。所以,无论是学术还是现实的需要,探讨农村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过程和途径等相关内容都显得非常有意义了。
本文对目前国内外相关研究成果进行回顾,探讨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特别是国内关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的未来方向。
身份认同(identity)问题可以从哲学、社会心理学、社会学等维度进行研究。英语的 identity包含身份、认同两重含义。身份是社会成员在社会中的位置,表现为一种规范或角色,一种个体或群体的认同[1]4-5,[2]203。认同则揭示了“相似”与“差别”的关系,是一种同化与内化的社会心理过程,是维系人格与社会及文化之间互动的内在力量[3]57-69,[4]。在社会学中,认同一般包括自我认同(ego identity)和社会认同 (social identity)[5]。社会认同强调人的社会属性,是社会学、文化人类学的研究对象,米德就以符号互动理论最早研究身份认同[6]。
在对于身份认同的认识基础上,关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不同的研究者持有不同的理论观点,由此形成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两派一直争论不休。本质主义认为性认同 (sexual identity)只是自己发现和承认自己性倾向(sexual orientation)的过程;而建构主义认为性认同是由社会、文化、环境等因素所影响,随着个人所处的社会文化网络有所改变[7]。本质主义强调自我认同,而建构主义强调认同的社会基础和影响因素。
在此,要首先明确两个概念,即性倾向和性认同。性倾向是指个体对他人持续的情感依恋、爱慕、性欲望与幻想,张北川认为这是个模糊概念,学界对此的认识差异很大,但通常指具有某种特定的解剖学性别的人,在性方面受到有同种解剖学性别的人所吸引[8]41,可分为同性性倾向、异性性倾向和双性性倾向。而性认同就是承认自己的性倾向,并把这种身份整合到自我概念中[7]。性认同属于自我认同,是判断同性恋身份认同 (homosexual identity)的重要标志。
而社会认同是指某个群体的共同认识或认同。由泰弗尔(Henri Tajfel)和他的弟子特纳 (John C.Turner)等人于 20世纪 80年代创立发展起来的社会认同理论将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人对他 /她从属于特定社会群体的认知,并且群体成员资格对他/她具有情感和价值意义”[9]。社会认同强调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似性,同时也感知群体内部的差异性,就是将个人与他人分辨开来[10]。其实是认清“我们是谁”“他们是谁”的问题。这也就是简金斯认为的社会认同包括内在和外在两个方面。即内在的群体认同或群体归属感,外在的社会分类或划分。可见,社会认同是群体认同和社会分类这两个过程互动的产物[5]。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性恋身份有别于其他社会学上的身份认同,比如“农民工身份”。“农民工身份”强调的是社会身份 (social identity)①社会认同论者 Hogg,M.A认为:人们会用自己或他人在某些社群的成员资格 (group membership)来建构自己或他人的身份。依据社群成员资格来建构的身份被称为社会身份,而依据个人的独特素质而建构的身份被称为个人身份。,它实质上已不是 identity意义上的身份,而是 status意义上的身份,寻求的是社会认同;而同性恋身份注重于个人身份 (personal identity),因为它是建立在性认同的基础之上的,而性认同更是一个自我认同的过程[11]。
与塔斯克 (Tasker)和雷恩 (Wren)不同,弗洛朗斯·塔玛涅 (Florence Tamagae)把同性恋的身份认同看作一种历史现象来解读[12]13-18。他认为身份认同是建构而成,是表明一种环境的产生和一种特别的意识使得同性恋者将自己定义为一个群体。但这种认同很难区分是仅仅接受自己的性倾向,还是自己要求归属一个同性恋群体。这种情况因身份认同者所处的国家、地区、社会阶层而不同。
卡斯 (Cass)则定义同性恋身份认同为一种典型的类型认同 (typological identities),“是一些被组织的自我观念 (self-image)和个人关于一些社会种类或者类型的附属感觉。”[13]也就是说,同性恋身份认同综合了个人的自我形象认识以及他人或社会对个人的看法。明特恩进一步指出,同性恋身份认同,是指最终能导致个体把自己的形象认可为积极的同性恋者,并认为自己具有同性恋个人特征的过程[8]84。尽管明特恩强调同性恋的自我认同方面,但也指出个体在建立同性恋身份认同的 3个阶段中包括了社会传统规范的制约,以及个人对社会传统规范进行的批判性认识。
由此可见,同性恋身份认同应该包括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两个方面。正如弗洛朗斯·塔玛涅在其《欧洲同性恋史》一书中指出的那样:“同性恋的认同围绕两个轴心形成:自我的发现和他人的注视。”[12]205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性倾向的认同并不代表对同性恋身份的认定,两者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因为同性恋身份认同是综合了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两个方面,缺一不可,尽管同性恋身份不同于其他社会身份,主要是由生理即性认同来判定的,但是同性恋特殊的身份又使得社会正向认同成为他们能够真正被人们所理解和尊重的重要依据。
(一 )国外研究
国外有关自我认同的研究主要包括同性恋身份认同途径,同性恋“现身”(coming out)问题 (也有翻译成“脱出”或“入道”)及其影响因素等等。
最早也是应用最广泛的同性恋认同发展模型是由卡斯提出的,他根据同性恋者的自我感知、自我行动等因素把同性恋认同的过程分为六个阶段:(1)认同困惑 (identity confusion);(2)认同比较(identity comparison);(3)认同容忍 (identity tolerance);(4)认同接受 (identity acceptance);(5)认同骄傲 (identity pride);(6)认同整合 (identity synthesis)。在卡斯的模型中,认同是发现自己性倾向本质的过程,认同形成后将终生不变。他用线性模式来解释这个过程,每个阶段循序渐进不可跨越,而未能积极完成整个认同过程的同性恋者都被认为是认同障碍。[13]
特罗登 (Troiden)基于符号互动理论,发展了卡斯的认同模型。他认为青少年在感知 (sensitization)阶段,意识到自己和他人不同,对于很多个体同性恋者来说,确认自己的性取向与接受自己的性取向之间还有很大距离,对同性之间的欲望持一个肯定的态度并不一定会导致对同性恋身份的积极认同。进入青春期后,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同性恋,进入认同困惑阶段,在主流文化背景下同性恋者的这种困惑持续地受到他人的反应的冲击,引发焦虑和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经过身份感知、身份困惑后,同性恋者会逐渐进入认同假定 (identity assump tion)阶段,通过与同性之间的交往和逐步公开身份来重新认识自己;当个人完全接受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后,就达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承诺 (commitment)。
上述模型被认为是本质主义用来描述同性恋认同的发展过程。模型都将认同过程分为不同阶段,每个阶段都有所进行的事项,只有顺利完成这些事项才能完成整个认同。但这种单向性的理论模型基于生物学的本质认为可以直接、客观地认识同性恋,简化了同性恋认同事实本身,过于强调同性恋者在认同过程中的线性特点和单向性,忽略了同性恋者在认同中的反复学习和认知过程,以及各种因素与各阶段的影响互动;忽略了个体的差异和复杂性。
普卢默 (Plummer)总结认为身份认同一般包括四个关键过程:“(不一定遵循一个固定的顺序)对自我公开身份,通过自我对话,向自己表明自己的身份;在私人场合下公开身份,在有限的范围内告诉其他人——亲人、朋友和同事;在公众场合公开身份,被更多的人知道,成为自我无法控制的公开信息;最后是在政治的层面公开身份,讲述身份公开的故事成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方式之一。”[6]
普卢默的认同过程已经包含了很多关于同性恋现身问题的讨论。此前,李贝蒂 (Lee A Beaty)研究同性恋者与家人亲密程度与其现身的关系,结果显示父母双亲及家庭是影响同性恋者现身的重要因素,其中与家人保持亲密关系的同性恋者会在较年轻的时候现身,且相对于那些家庭关系不和谐的同性恋者有着更积极的身份认同[14]。
纽曼(Newman)和莫佐尼格罗 (Muzzouigro)研究发现来自传统家庭的男同性恋少年向父母说明同性恋身份的可能性较小。研究所定义的“传统”是指强调信仰、婚姻以及传宗接代,这恰恰与中国的现实不谋而合[15]。
东克 (Dank)的研究显示 44%的同性恋者在 15岁至 19岁之间现身[16]。而近期的研究报告同性恋者现身的年龄正在变小[14]。因此,理解同性恋者在少年的现身过程对于父母和社会都至关重要。
在同性恋身份认同领域内的一个研究方向就是探讨兄弟姐妹在同性恋者“现身”过程中的作用。国外的一些研究显示同性恋者向其兄弟姐妹比向其父母透露同性恋身份的比例要高得多,年轻的同性恋者觉得向其兄弟姐妹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更合适,而且相比父母来说兄弟姐妹更容易接受自己①资料于 1989年对 35个亚裔美国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 77%的受访者向其一位家庭成员(兄弟姐妹)透露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而只有 26%的受访者向其父母透露。另外,几乎所有的受访者都向其朋友表明了同性恋身份。。
哈恩 (Chan)(1989)研究了 35位亚裔美国同性恋者的双重身份认同,分析了影响其认同的因素[17]。研究结果显示,在亚裔美国人和同性恋者的双重身份中,多数的受访者 (74%)更愿意认同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这与先前的认识有很大的不同。作者认为亚洲的传统文化或价值观是导致其双重身份的认同差别的重要因素。这个研究对中国农村同性恋课题有很大的启发,农民、同性恋者都是边缘群体或者弱势群体,作为有着农民和同性恋者双重身份的农村同性恋则面临更大的认同障碍或认同困惑。
(二 )国内研究
相比国外研究,国内对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的研究缺乏系统性。国内早期的同性恋研究主要探讨的是同性恋形成的原因。我国古代就有过关于同性恋成因的相关讨论,文献里对于同性恋现象及其成因虽然没有学理上的探讨,但却有类似先天和后天的说法,只是这种说法与近代遗传学有所不同。总的来讲,我国古文献中将同性恋的成因归结为“夙命说”的“先天说”,包括“淫恶果报说”和“因缘轮回说”,以及包括“环境劫诱说”和“意志堕落说”意义在内的“后天说”[18]。
对性和同性恋的正式研究在改革开放后逐步繁荣起来。较早且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王小波、李银河夫妇 1989年对几十名男同性恋进行的个案访谈式研究,其研究报告《他们的世界》是当代中国第一部关于男同性恋人群的社会学专著。在书中他们将同性恋成因强调首次性经验重要性的理论称为“空白占据”理论,区分了性行为方式和性角色认同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一旦某种性行为方式首先占据了这一空白,就大有可能固定下来,形成终身的性取向[19]24-65。
在接下来近 20年的同性恋研究中,在身份认同方面主要是从身份认同途径、影响因素、心理过程等角度出发进行分析。
李银河探讨身份认同的途径,主要是从自我认同出发将其分为两类,一类是无师自通的,另一类是由其他同性恋者引导“入道”的[19]65。李银河通过详实的案例分析了这两类同性恋身份认同的过程,但是仅仅从认同途径去理解身份认同是不完整的,且只有同性恋的自我认同,缺乏包括身份公开在内的社会认同。
互联网的逐渐普及,深刻地改变了中国青年同性恋群体的互动方式,新的社会交往又进一步地重新定义和反思现有的性身份。白相辉在 2008年通过另一侧面探讨了身份认同的途径——互联网。作者认为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得原来的交往方式发生了改变,同性恋者很少在公园、公厕、浴室等场所交流接触了。这种传统互动方式的改变引发了同性恋者在互联网构成的日常生活中对性身份的反思。近年来,同性恋者很少主动地接受主流社会贴上的标签,他们已经认识到性身份实际上是社会建构出来的,而不是先天存在的。以互联网为主要互动方式的高学历青年同性恋者认为,只要性身份没有受到道德污辱,就是无所谓的[20]。
1994年张北川出版国内第一部全面讨论同性恋问题的研究专著《同性爱》,促进了人们对同性恋的认识。张北川在书中对同性恋身份认同主要考察了两大影响因素:一是他 (她)属于哪一型同性恋者,二是他 (她)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文化及习俗的影响之中。他通过分析国外的相关研究得出同性恋者其实与普通人所持的社会道德无异,他们在遭受社会压力时往往性格内向且富有同情心。在对国内同性恋的研究中,他认为当同性恋者遭到强大的社会压力时,他们会强调社会舆论的不公正,传统的宣传使得他们产生明显的自卑感和犯罪感,这种心理所引起的负疚可能使他们具有双重人格。张北川在《同性爱》一书中并没有单独探讨同性恋的身份认同,只是从同性恋的自我认识和一些行为表现中反映出来,可能是由于写作年代较早,国内相关文献稀少,使得这方面的研究没有得到重视,分析也不够全面深刻。
刘颋颋在《同性恋者性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研究》中,把影响同性恋身份认同的因素分为环境、个人经历和个性三个方面,其中环境因素又包括微观、中观和宏观环境;个人经历包括童年期、学龄期、青少年期、成年期;个性包括价值观、能力、性格等。作者通过时间维度、心理距离维度和心理结构维度对影响因素进行了细致考察。其得出的结论是个性因素可以直接影响性身份的认同,同时个性因素仿佛是一道屏障,环境因素和个人经历因素对性身份认同的影响都会经过个性因素的过滤。环境因素又仿佛一个容器,对于其中的个体的经历和个性的形成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同时个人的经历也会影响个性的形成[21]。
在同性恋身份认同的研究中,不少的研究者通过案例分析来考察同性恋者身份认同的心理过程。王群在其硕士论文中访谈了一个名叫 fly的女同性恋者,根据其早期的家庭成长环境,指出特殊的家庭结构、家长的跨性别教育方式以及幼年与男性同辈群体的交往促成了跨性心理和行为的产生。并指出第一次同性性经历对性身份的形成起了关键性作用[22]。这与李银河的“空白占据”理论一致[23]69-98。
而在近期的一些研究中,栗晓红通过考察女同性恋的性别认同发现她们最初性别意识是在男性—女性的性别社会化框架中正常进行的,当意识到自己爱的是同性时,她们的性别认同开始出现障碍[24]。
同性恋者的身份认同发展到身份接受阶段,大多已经实现了对自我公开身份,所以在此与身份接受相对应的主要是在私人场合下的身份公开。由于对中国文化的归属感,使许多同性恋者把追求家庭和社会和谐作为在中国表达和实践自我身份的基础,所以对家人和朋友的身份公开情况基本上能反映同性恋的身份认同接受程度。
总之,国内对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的研究处于探索阶段,各种概念还不是十分清晰,多数研究只是从一个角度 (自我认同)出发,这其实并未全面理解“同性恋身份认同”的概念和内涵,缺少社会构建视角,缺少对于个体认同与社会认同的互动,缺少他们在社会认同基础上把自己看做同性恋并且用这个标签来组织自己的行为、信念等过程的讨论。
社会学意义上的认同即对“身份”的认同,表征着对身份或角色的合法性的确证、人们对此的共识及其对社会关系的影响。在社会学研究中,认同问题转化为一个有形有结构的实体性的社会问题,主要从社会角色、地位、利益的方面来研究与阐释认同,更多地考虑一个人对自身在社会等级系列中所占据的位置的确认。
现有的文献对于同性恋身份的社会认同研究非常稀少,往往都是在自我认同中偶尔提及或一笔带过。但是作为身份认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社会认同影响着同性恋者在身份认同过程中的认同进程,“同性恋者也通过他人来定义自己,虽然他们试图自我肯定,但他们并不能超脱外界强加的概念。”[12]206尤其是在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中国社会,同性恋身份的社会认同更是影响同性恋自我认同的重要因素。
李银河认为对同性恋的社会认同包括以下四个层次:“(1)法律评判:它是否犯罪;(2)宗教评判:它是否道德;(3)医学评判:它是否疾病;(4)社会评判:它是否异常。”[19]334
简金斯认为,社会认同包括内在和外在两方面:前者是指群体认同,即群体成员在主观上所具有的群体归属感;后者是指社会分类,即社会对某一成员的群体归类和划分。可见,社会认同是群体认同和社会分类这两个过程互动的产物。在简金斯看来,社会认同是人的社会性的具体体现。“社会认同是人作为社会存在的一个特征或属性。”社会认同乃是我们对关于“我们”是什么人和“他们”是什么人的理解。“没有社会认同,事实上就没有社会。”所有人的认同在某种意义上均是社会认同[25]。
(一)社会认同对自我认同的影响
同性恋的自我认同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者形成的标志之一。同性恋身份的确立,不仅是由同性恋者的自我认定来决定的,更重要的是由社会认定和他人认定来决定的。但值得注意的是,社会和他人对同性恋者的自我认同有一定的影响,在自我认同的路上如果有了社会认同支持则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形成有积极意义。相反,社会和他人的排斥或者是不响应,则会导致同性恋者对自我身份认同的障碍。但仍要注意的是,社会对同性恋者认同的同时也需要同性恋者自己对自身的认同以及坦然面对。因为,一个自我标榜的同性恋者在自我认同之后,社会和他人会很快给予更大的认同[26]。
同性恋身份的社会认同主要包括群体认同和社会分类两种。群体认同即同性恋者在圈内所具有的群体归属感。在现实生活中同性恋的圈子并不被主流文化所认可,李银河称之为“亚文化”[19]。同性恋者的这种群体归属感使得他们能在社会主流文化下保持自己独特的文化属性,在语言方面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暗语”,在婚姻方面创造了形式婚姻、社工群体等多种形式,在社交方面也有着自己的交友方式和场所[8,19,21,27]。社会分类即社会对同性恋群体的划分和归类。在日常生活中,有一部分同性恋者认为社会环境中有大量的歧视和偏见存在;也有一部分同性恋者认为社会环境己经逐渐变得宽容和开放[21]。从时间维度上来说,在 20世纪 90年代初,国内社会认为同性恋群体属于“性变态”、“精神疾病”[8],学术界对同性恋的研究也主要集中在医学领域。而随着社会开放程度的增加、同性恋知识的科学宣传,社会对于同性恋群体的分类不再“病理化”,2001年第三版《中国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对同性恋重新定义,同性恋被中华医学会精神科分会从精神疾病名单中剔除,也就是说同性恋在中国不再属于疾病范畴了。因此,我们发现,一方面,就同性恋者群体的主观感受来说,社会认同程度存在差异;另一方面,社会认同在时间维度上也是动态变化的,是一个可以出现反复和变化的过程。而对于这方面的具体原因的讨论,目前,无论国外还是国内都尚缺乏。
(二)向亲友公开对身份认同的影响
身份公开是身份接受的一个重要方面。在传统观念的影响下,每个中国人都以家庭和睦和亲友和谐作为为人处世的根本,同性恋者也不例外。在“重家庭、重婚姻”的乡土社会中,家庭就是大社会的缩影,所以向亲友公开同性恋身份已经能反映出同性恋的身份认同接受程度。有一些同性恋者会选择向家人公开身份,这个过程对家庭来说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力,他们的父母也经历着巨大的心理冲击,最终有一些父母完全接纳了他们,还有一些父母只能选择沉默。而更多的同性恋者会选择向家庭隐藏自己的性身份[21]。
同性恋者不愿在私人场合公开身份,是其对社会认同结果进行权衡的结果。就如同经济学中的理性化理论那样,人在决定某一行为时总是先权衡收益与成本。同性恋者公开身份能够得到的利益主要来自精神上的,包括自我公开带来的放松与坦然、从与他人分享和同性伴侣相处所带来的乐趣与满足等,而与之相对所带来的损失包括金钱的付出、朋友的疏远、家人的受伤害、自身名誉的下降、升职机会的丧失、法律的处罚、社会的不认同乃至边缘化等。对于许多同性恋者来说,他们清楚地知道 ,他们所付出的成本是巨大的,而且往往会使得他们身败名裂。所以在需要的时候选择向家人公开是相对利大于弊的选择,尽管在同性恋身份认同中这种公开还并没有达到自身身份的接受阶段,但在当代中国,能够向家人坦白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已经是非常不易了[26]。
家人和朋友对于同性恋者是最具影响力的一个因素,在同性恋者自身成长的过程中,家庭和朋友圈影响着他的个性形成和性倾向,所以许多家长对于自己子女是同性恋者表示不能接受,甚至有愧疚之意[21,26]。
由于同性恋者的心理健康条件与异性恋者没有本质的区别,在对待同性恋这个问题上,社会的认同是这个群体可以健康发展、社会和谐稳定的重要方面。而社会的认同的第一步来自于最紧密社会网络节点的认同。他们的默许和认可往往为同性恋者的精神和心理提供了最重要的支持。
纵观现有的相关文献,同性恋者身份认同的研究呈现出以下特点:
首先,当前的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仍然处于起步阶段,国内单独进行身份认同考察的文献篇幅有限。这和国内研究仍然处在同性恋研究对象正常化的初始阶段有关。很多讨论仍关注同性恋的病理原因和解决方案,导致缺少对于社会学痕迹明显的身份认同问题的更多关注。
第二,关于同性恋身份认同问题本身,研究集中在身份形成的原因、影响因素等方面。国内近20年的同性恋研究主要以社会学、医学和心理学为主,而其中研究的主要问题集中在同性恋成因、同性恋治疗效果上[28]。在同性恋研究中对于身份认同的部分很少有单独文献或章节进行探索,而这部分的研究也存在成因为主的弊病[29-31]。因此今后的研究应该尽量减少对性身份形成原因的探讨,而应转向探讨同性恋身份的社会基础和相应的支持手段等。
第三,无论是国外研究,还是国内研究,在探讨同性恋身份认同时都以自我认同问题为主,缺乏对于社会认同的机理解释。在开篇中笔者就指出了现有研究对同性恋身份认同概念的不清,身份认同不仅包括自我认同还包括社会认同。尤其是在中国这样一个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国度,社会认同有可能明显影响到同性恋者的自我认同进程,甚至导致认同障碍。文化和地域差异对于同性恋的身份建构过程有着突出的影响。因此,今后的研究可以在社会认同层面从同性恋者的群体认同和社会分类角度探讨同性恋的身份认同过程和机制等。同时社会认同如何影响自我认同,与自我认同互动,也是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的重要内容。
第四,在以往的同性恋身份认同研究中,研究对象几乎来自城市而鲜有农村地区。农村同性恋者在身份认同的过程中会因为传统文化、熟人社会压力、通讯、交通方式落后、经济条件制约等感受到比城市同性恋者更大的压力和困惑,更加容易出现认同障碍,甚至出现更加极端的问题。对于农村同性恋者的认同过程及机制研究将具有深远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第五,目前对研究对象没有进行更加细致的区分,如性别、在同性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等。我们假设不同角色对于自己身份认同在现实中存在很大差别,比如女同性恋中的男性角色扮演者和男同性恋中的女性角色扮演者往往有着更加快速、明确的性,但是更加艰难的自我和社会认同。
最后,目前关于同性恋身份认同的研究方法,多数采用问卷调查。整体性、全国性的调查还没有,很多地方性的调查得出的有关同一问题的结论完全不同。由于调查本身的困难和同性恋者的异质性,近年来已有学者逐渐将研究转向案例分析。通过一些个案分析深入追踪同性恋者认同的心理过程,以此揭示同性恋身份认同的全过程和特点,应该是作为对于同性恋这个特殊的研究对象的一种更加恰当的研究方式[22,3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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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iterature Review on Homosexual Iden tity
Liu Jing Wang Yinhuan
Homosexuals’identificationsof homosexuality reflect notonly their physiological orientation in the same gender aswell as their specific way of sexual relationship,but also reflect their roles and behaviorswhich are correspondentwith their identification of homosexuality.Thison the one hand isone of the important research issueson homosexuals,and on the other hand is important to the healthy developmentof the group and one of the preconditions to social stability.Thispaper reviewed literature about homosexual identity in the recent20 years,summarized the basic situation,characteristics and research results of homosexual identi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cep t of homosexual identity,self-identity and social identity.It ispointed out that the the existing studies lacking of concern on the issue of social identity and etc.,p roposing the research issues in the future,like to explore the social basisof the identity and supportingmeasurements from the society,aswell as themechanism of social identity and its interaction with self-identity.
Homosexuality;Identity;Self-identity;Social identity;Review
2010-09-14
刘 靖,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硕士研究生;王伊欢,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通讯作者,邮编:100083。
(责任编辑:连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