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书娟,蔡晨瑞
(北京林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心理系,北京 100083)
从魏晋南北朝的“以茶养廉”[1],到唐朝的“茶道大行”[2],从宋代茶文化的深入发展,到深邃淡雅的明清茶文化,作为我国国粹之一的饮茶,已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它不仅为人们生活所必需,也是一种内涵丰富的文化现象、一种艺术。而茶文化则是除了对茶的认识,更多地是体现人与人、人与茶、人与自然之间的双向关系,其涉及范围宽广。
荣格在《心理类型》一书中指出了和解的意义。他认为生命的最适度越来越撤离了相对立的极端,寻找中间道路,正因为对立是理性的和意识的,其中间道路就必定是非理性的和无意识的。既然作为一种对立之间的和解功能,中间状态具有非理性的特征,它仍然是无意的,那么,在西方,它就会投射到中介的神的形象中。而这种两者对立取中间道路的思想在中国表现为道的形式。人变成与道合一,与永不止息的创造性的绵延合一[3]。中国文化的多元化决定了“道”的诠释的多样性。如道教的思想认为道被分为阳和阴的基本的二元对立,作为一个微观世界,人即是对立的和解。而儒家的思想,则认为“中庸之道”为之和解、中和等。此外,中国文化中的“和解”心理体现在对立面统一与平衡、事物多样性统一与融合、万物生长发展的源泉等各个方面。
基于这一特点,本文则将中国的和解心理“道”界定在儒家和道家的诠释基础上,即事物间或食物内各要素取得协调一致、保持均衡稳定的心理状态。茶文化中的“和解”则主要体现在各种对立元素的统一平衡上,不管是从茶之源、之器、之饮,还是从茶礼茶道角度,都能看到这些寻求和解中立的轨迹。人们通过使茶文化中的众多元素体现“和解”,而寻求心理上的平衡,获取生生不息的活水动力。
3.1.1 生长环境的“阴阳”和解
陆羽《茶经》中认为“阳崖阴林”是茶树的最佳生存环境,指出茶树适宜于向阳山坡有树木隐蔽的生态环境。而且宋代赵佶也指出:“植产之地,崖必阳,圃必阴。盖石之性寒,其叶抑以瘠,其味疏以薄,必滋阳和以发之;土之性敷,其叶疏以暴,其味强以肆,必资阴荫以节之。阴阳相济,则茶之滋长得其宜。”[4]先人王充主张“阴阳和则万物育”[5],即他认为自然界阴阳交感调和,就使万物生长、繁茂,若长期阴雨或干旱,阴阳失调,万物就不可能繁茂生长。通过协调茶树生长环境中的阴阳元素,使其处在一个最佳的生长状态中。
3.1.2 “刚与柔”和解的茶性
茶之制作,焙制使干,其体性坚、硬、刚,兼之使其性寒严,故而文人好以茶寄托其刚直坚正之品格、操行。苏轼在《和钱安道寄惠建茶》诗中咏茶之德性与高洁之趣为:“有如刚耿性,不受纤芥触。又若廉夫心,难将微秽读。“将茶赋予苦硬刚耿的品质。但是《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芽》诗中的“从来佳茗似佳人”。又将茶极具柔媚之性展现地淋漓尽致。
3.1.3 药用价值中的“和解”
我国著名药物学家李时珍在他的名著《本草纲目》中还论述了茶的药理,他说:“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沉也,降也,最能降火。火为百病,或降则上清矣。然火油五火,有虚实,若少壮胃健之人,心肺脾胃之火多盛,故与茶相宜。温饮则火因寒气而下降,热饮则茶借火气而升散,又兼解酒食之毒,使人神思闿爽,不昏不睡,此茶之功也。”[3]热与寒的和解,就体现在茶性之中。两者相济相生,故能得其中和。这些治疗措施,都是为了纠正偏失。通过平衡体内阴阳,使生理机能恢复达到和解平衡稳定状态,茶的药用价值无疑与中医的“中和”思想不谋而合。
陆羽认为烹茶时,风炉上五行皆备,风炉外形美观古雅,精巧别致,在炉脚上刻有“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等。这两句话就阐述了煮茶实际上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配合和谐、达到平衡的过程这一事实:置在地上,为土;炉内燃烧木炭,为木、为火;炉上安锅,为金;锅内有煮茶之水,为水[6]。自西周末年以来,金、木、水、火、土5种元素被认为是生万物的源泉[5]。多种不同性质的事物相配合达到和解的现象被称为“和实生物,同则不继”[5]。这样“天人合一”、“阴阳调和”的风炉,就带来了“去百疾”的结果。
此外,有些地方将茶壶称作“茶娘”、将茶杯称作“茶子”[1],如子母暖壶等,更直接表达了这种亲和态度。清代茶人陈鸣远,造了“束柴三友壶”,取“十支筷子折不断”、“共饮一江水”等古意,而且造型自然、高雅、朴素中透着美韵。无论是五行的相生相克,还是茶器的阴阳调和、自然风韵,都散发着一种平和稳健自然的气息,饮茶之人关于“静”内心体验也是不言而喻的。
茶是茶叶与水的和合之物。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品茶之源,是茶道之源。水为茶之母,好茶须好水。茶与水的关系,注重的是一个“和”字[6]。而优质的茶水也是注重“资阴阳之和”。正如秦观《淮海集》巻三十八《龙井记》道:“受天地之中,资阴阳之和,以养其源。”[7]这不仅是泉水好的理由,而且是做一个“有道之士”的理由。既不受过于阴性的环境所熏染,也不受过于刚性的环境所压迫,最终却呈现出一种阴阳调和的中间状态。“水为茶之母”的说法也就不足为怪了。
苏轼烹茶重“活水”(《汲江煎茶》),唐庚在《斗茶记》中明确地要求:“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活水的基本条件是流动,然而并非流动之水都是活水。“活”的标准,在于缓急的和解。正如在《王安石三难苏学士》话本中,王安石命苏轼取中峡之水的原因为上峡之水太急,下峡之水太缓,而中峡之水在缓急之间,堪称“活”水。
“茶之为饮”的“和解”体现在其阴阳调和、缓急的平和。只有达到这两点的中和,才能说茶为水之神,水为茶之体;茶水,是神与形的交融合一。换言之,茶缘于水,水是茶的寄托,茶是水的溶化;茶与水相依相托,相辅相成,相续相禅,生死与共,才成就了中国茶道,积淀了中华茶文化的“和解”心理。
不同学者对茶道的基本精神有不同的理解:如庄晚芳教授提出的“廉、美、和、敬”;林治先生认为“和、静、怡、真”应作为中国茶道的四谛等。但是,“和”却是众多学者公认的中国茶道哲学思想的核心,茶道的灵魂。“和”的内涵广泛,可以指天人和合、家庭和合、身心和合,可以指和为贵、祥和、谦和、和况处世、和衷共济、政通人和、内和外顺等。本文则认为茶道中的“和”即“和解”着重体现出了儒家的中庸之道,如孔子所说的“礼之用,和为贵”[8]、孟子的“天时地利人和”[9]。
中庸思想认为“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是解决纷争与矛盾的方法。做人应以一种宽容博大的胸怀、兼容并包的精神来对待宇宙万物中发生的问题、将矛盾双方保持在统一体之中,使两者不断联结、渗透,在互补中达到平衡统一。对于人们的情感,喜怒哀乐的感情不要表露出来,内心要处于虚静恬淡不偏不倚的境界。这种中和就是人们的通达之道。茶道以“和”为最高境界,体现了文人植根于社会中儒家思想中和思想境界的推崇以及对茶事的联想。人们常将香茶喻作“太和”之汤,殊不知,茶有酸甜苦涩之味,水有甘洌咸苦之分,器有精美拙劣之别,但恰恰是习茶之人通过洗水、择茶、取器,而后经过“酸甜苦涩调太和,掌握迟速量适中”的烹茶技艺,展示着尚和的茶[10]。此外,煮茶法、点茶法、泡茶法,都讲究“精华均分”。好的东西,共同创造,也共同享受。从自然观念讲,饮茶环境要协和自然,程式、技巧等茶艺手段既要与自然环境协调,也要与人事、茶人个性相符。
通过饮茶,使饮茶者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的态度,行为得体,不冲动、不偏执、不做过分之举。而茶道所提倡的质朴而不粗野,文雅而不虚浮,泰然自信而无傲气,威严而不凶猛,宽和而不放纵,庄重矜持而不固执,这些中正宽厚的品德,都是中庸“和解”心理的体现。
(1)《本草纲目》中提到:酒,是天之美禄,面曲之酒,少量饮用可和血腥气,壮神御寒,消愁遣兴。叙情合欢;痛饮就会伤神耗血,损胃亡津,生痰助火[11]。其中,烧酒是纯阳毒物。烧酒与火的性质相同,与火便燃,颜色如同硝焰。北方人一年四季都饮此酒,南方人夏天不喜欢喝此酒。烧酒味道而甘,升阳发散,其气燥热胜湿祛寒;米酒气味苦、甘、辛、大热,有毒;葡萄酒气味甘、辛、热,微毒。这些记载都表明,酒是一种阳性的物质。而苏轼则明确提出:“姜助阳,茶助阴,姜茶消暑,解渴祛毒,且一寒一热,能跳步阴阳”[12]。
(2)茶和酒,又似乎是中国传统文化儒道互补的象征[5]。儒家主进取,倡导“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奋斗精神,似酒。道家主静观,宣扬“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人生哲学,似茶。茶和酒,似乎还对应着西方美学中所谓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一盏清茶,使人由浮躁转为冷静,由冷静而生发对现实清醒理智的反思,由反思而现出洞察人世后的一缕微笑,此种品茶境界,正得日神精神之神韵[10]。两种不同精神,却在醉与醒上达成和解。酒代表醉,茶代表醒:饮茶使人清醒地认识到“人生如梦”,故而对人生忧患不是采取酒醉式的实解二是采取茶醉式的虚解,化对抗为虚无。
(3)饮酒,比之饮茶,它要随意得多。酒性本狂烈,且饮酒本是助豪兴、增豪情、暂除尘世羁绊之举。品茶比饮酒更讲究,它包含对茶叶和泉水的选择,也包含对茶具和环境的选择。有时候这种选择近乎苛刻,但不可否认,这种对茶叶、泉水、茶具等一丝不苟的讲究和洞幽烛微的精细鉴别。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的盛行以及并行不悖,无疑是“和解”之道的最佳体现,是阴阳之合、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融合的诠释。
茶是一种中正平和之物,通过煮茶品茶能平和人的心情,茶的审美境界能消除人的烦恼,因而茶作为一种饮料历来受到人们的青睐。唐人斐汶对茶性的体验为“其性精清,其味淡洁,其用涤烦,其功致和”[13]。即饮茶能平和人的心情,并能产生冲淡、简洁、高尚、雅清的韵致。也正是因为其“和解”思想的传承载体——机体强大的,盛于久长,茶文化才能成为不老的精灵、成为说不尽的话题。不论是从其茶、茶水、茶树等物质形态还是从茶道等文化形态,其无处不流淌着和解的血脉。世人在茶文化中体验着“和解”之道,并与之结合、与永不止息的创造性的绵延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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