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与放弃
——浅析《守桥人》的主题意蕴和叙事技巧

2011-08-15 00:42盛翠菊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221008
名作欣赏 2011年2期
关键词:祖上叙述者眼光

⊙盛翠菊[徐州工程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8]

坚守与放弃
——浅析《守桥人》的主题意蕴和叙事技巧

⊙盛翠菊[徐州工程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8]

赵本夫的短篇小说《守桥人》以一个略带传奇性的故事,向读者传达出了深刻的、多层面的主题意蕴。小说中预叙手法的使用、叙述眼光的自由流转和收放自如的叙述速度,使得整篇小说散发出诱人的艺术魅力。

主题意蕴 预叙 叙述眼光 叙述速度

赵本夫的短篇小说《守桥人》(原载于《红豆》2008第9期)读来是一部耐人寻味的小说。其实,故事情节很平淡:《守桥人》讲述的是生活于黄泛区的老弥和他的祖上几代人守桥的故事。原因是老弥祖上在出资修完桥之后,有一个晚上在去巡看刚建成不久的桥时,听了一位过路道士的一句话“可惜呀,这桥要倒了”,从此以后,老弥祖上就一直放心不下,坚持去巡视守护,并把护桥作为“遗嘱”代代相传。最后,由于黄河泛滥,小河已被泥沙淤塞,桥也被泥沙掩埋,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倒塌了。但老弥的族人还是继续坚守,到了老弥这一辈,他的老婆孩子都去了外地,只剩下老弥一个人,但他仍然守在这里。最终成了最后一个守桥人。

《守桥人》这部小说的魅力不仅在于作者向我们讲述了一个略带传奇性的故事,借此传达出深刻的、多层面的主题意蕴。小说的魅力还在于在故事的叙述中,作者采用了一些独特的叙事技巧,使得整个故事达到了耐人寻味的审美效果。

一、主题意蕴

在这篇不足三千字(2706字)的短篇小说中,作者通过一个看似简单的故事到底要向我们传达了一个什么样的主题意蕴呢?在故事切入三孔桥的叙述之前,作者不吝笔墨,用了近三分之一的笔墨(868字)讲述了两件事情,一件事情是“老弥说自己一脚踢死一只蚊子”,另外一件事情是老弥从祖上听来的关于关公与周仓“扔石子与扔一根鸭毛”的故事。这两件事情作为下文“二百年守桥”的一个铺垫,向我们传达了这样一个主题“切勿以为善小而不为。做好事,越是小的事越要费力气,越是不容易坚持做下去”①。

虽说这一主题的传达是毋庸置疑的,但如果我们细读作品会发现,小说中有三处写老弥一脚踢死一只蚊子:第一处是在小说的第一句话“,老弥说‘:我一脚踢死一只蚊子。’”第二处是在小说的中间部分:“但老弥只能自言自语‘:我一脚踢死一只蚊子。’”最后是在小说的结尾之处:“老弥会自言自语:‘我一脚……’”这三句话虽说都说同一件事,但传达出的思想却不尽相同,小说是这样评述老弥说的第一句:“老弥说这话的时候,一般声音不大,和正常说话的音量差不多。”这表明老弥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他说“我去放羊”一样,但随后小说接着评述说“只是语气有点不大一样,含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骄傲”。由此我们看出老弥对于此事的自豪之感,“守桥”和“踢死蚊子”一样都是“老弥有权骄傲”的事情。在第二处中,小说表明“老弥只能自言自语”,因为“老弥说这话的时候,对面并没有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这是一片荒原”。既然无人,守桥就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但老弥不愿意放弃,所以他能够做的就只有坚守,“踢死蚊子”和“守桥”一样都成为了一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在小说的最后,作者说“老弥会自言自语”一个“会”字所表达的就已经不再仅仅是“骄傲”和“无奈”了,因此我们在小说的最后听到了老弥的一声呐喊:老弥“或者突然大声喊一声‘:老道,我操你祖宗!’声音在黑夜里传出很远,有点人。”老弥的一句自言自语和这一声呐喊很显然是相悖的,一方面是正如小说开头所交代的一样,老弥是有权骄傲的。但这种骄傲已经变成了一句自言自语,另一方面我们却清晰地听到了老弥对老道的诅咒:“老道,我操你祖宗!”至此,小说就有了另外一层主题意蕴:老弥对自己的坚守表现出了质疑——这份坚守今天是否仍然值得?既然三孔桥再也不会倒了(事实上桥已经不复存在了),此处也已经成为一片荒原,是否还要遵从祖上的遗嘱,是不是该放弃了,所以小说的中间部分才有“老弥本来也想走的。可他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留下”。老弥的在“去”与“守”之间的犹豫已经暗示了老弥的质疑,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作者说“老弥成了最后一个守桥人”,正如小说所写得“老弥家族的人说不清是应当庆幸,还是绝望”。我想这才是小说想真正留给读者的更深层次的思考。

二、叙事艺术

在这篇小说的叙述中,赵本夫采用了其小说中惯用的一些叙事艺术,如预叙手法的使用、叙述眼光的自由转换、收放自如的叙述速度等,使得整篇小说读起来不仅发人深省,而且引人入胜。

赵本夫的小说创作深受中国传统小说的影响,在他的小说创作中经常使用预叙手法。叙事学家热奈特把预叙定义为“预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叙述活动”②。在我国传统小说的叙事中,预叙手法备受青睐。杨义先生甚至认为:“与西方文学传统中预叙手法相对薄弱的情形相比,预叙是其强项而非弱项。”③在其1981年发表的处女作《卖驴》中,小说的第一段就是一种预叙手法:“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件意想不到的事,促使孙三老汉最终下了决心:‘卖驴!’”此处使用的预叙手法,从小说一开场就勾起了读者的好奇心:大千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奇事,它怎么会出人预料,大有一种要刨根问底之势。又如在他的另外一个短篇《铁门》中,小说在后半部分介绍县革委会看门人“铁门”老卜时有这样一段描写:“那次讲用会不久,他便带个女人回山东老家过日子去了。”这段话提前描述或暗示了将要发生的事件,对读者来说,这种预叙被赋予了强烈的阅读吸引力。本来作为“铁门”的老卜,为什么会突然之间离开,并且是带着一个女人,一直单身的老卜身边哪里来的女人?同样,在这个短篇《守桥人》中,赵本夫再次使用了这种手法。小说在交代三孔桥的来历之前,先有这样的一段话:

这是一片荒原。

这里本来是有村庄的。但后来这里成了黄泛区,幸存的人都渐渐迁走了。再后来,就只剩老弥一家人。再后来,就剩老弥一个人了。

老弥本来也想走的。可他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留下。

他惦记着三孔桥。

从叙事效果上讲,这一段话的预叙是为了制造一种悬念——“为什么最后只剩下老弥一个人,这一结局是如何产生的?下一步将怎样发展?”吸引读者关注情节展开的过程,读者自然就很想知道:既然此地的村庄都已消失,老弥的家人也都去了外地,老弥为什么“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他为什么会“惦记着三孔桥”,这样既起到引领下文的作用,也激发了读者想了解事情原委,想向下阅读文章的欲望。

其次,在《守桥人》这个短篇小说中,赵本夫继续采用他在以前短篇小说创作中惯用的第三人称全知叙事,但又有别于以前的一些短篇小说的叙事眼光。“‘叙事眼光’指充当叙事视角的眼光,它既可以是叙述者的眼光也可以是人物的眼光,在传统上的第三人称小说中,(处于故事外的)叙述者通常用自己的眼光来叙事,但在20世纪初以来的第三人称小说中,叙述者常常放弃自己的眼光而转用故事中主要人物的眼光来叙事。”④叙事眼光是作者和文本的心灵结合点,是作者体验外部物质世界的基本角度,带有作者自己的情感立场和倾向,同时它又是读者进入作者文本世界的切入口,藉此来打开作者心灵的窗扉,与作者一起神游于文本所创造的世界之中。在赵本夫以前的一些短篇中,出于叙述本身的需要,在叙述故事时赵本夫会选择把叙述眼光聚焦于某一个人物或几个人物身上,进行叙述眼光的切换,而不是采用常规的叙述者的眼光。如《卖驴》中作者就较多地采用了孙三老汉和王老尚的眼光作为叙事眼光,来代替常规的叙述者的眼光,我们在此很少听到叙述者的声音。但在《守桥人》这部小说中,叙述者眼光充当了主要的叙事眼光,但不是唯一的叙事眼光,小说的叙事眼光还时不时采用老倪和老倪祖上的眼光,并在叙述者、老倪、老倪祖上之间进行自由地流转。

在这篇小说中频繁出现的“老弥说”这样的引导语,但只有一句是老弥的直接引语,其他全部是转述的语气,这让我们不时感觉到叙述者的存在,但是“我一脚踢死一只蚊子”的眼光却是老弥的,是符合老弥本人的性格的。接下来一句话“老弥说这话的时候,一般声音不大,和正常说话的音量差不多”,“只是语气有点不大一样,含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骄傲。老弥有权骄傲。”又将眼光转回到叙述者,是叙述者从自己的经验出发对老弥所说的这句话作出的价值判断和评价,这一评价既使叙述者与聚焦人物产生了距离,又因其对聚焦人物的价值判断——老弥有权骄傲,从而流露出叙述者对人物的钦佩,引导读者用自己的眼光来看待老弥一脚能踢死一只蚊子这件事,在紧接着的一段评价“一脚踢死一只蚊子,真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一脚踢死一只蚊子,就很不简单,那是需要神力的”。很显然也是叙述者的眼光,是叙述者对此事的直接评述。叙述者在试图引导读者相信“一脚踢死一只蚊子”这件事情,因为对于此事的相信,顺理成章地就会相信下面的“扔一根鸡毛的事情”。自然也就会对老弥家族二百年如一日的“守桥”“壮举”坚信不疑。

在本篇小说的叙事技巧中,作者在叙述故事的速度安排方面也是匠心独具的。“故事速度的安排和小说中的‘时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小说中至少存在着三种‘时间’:事件时间、叙述时间和阅读时间。”⑤事件时间在这篇小说中为二百年,从清朝嘉庆年间老弥祖上出资修建三孔桥,到老弥祖上听信一个过路道士的话守桥,一直到今天老弥家族的代代守桥。但作为一个不足三千字的短篇小说,故事的叙述时间和阅读时间却极短。“作者叙述故事的速度安排对作品以及阅读效果至关重要,作者讲述故事的速度不同可以造成阅读时间和阅读的内容长度象征性的吻合,也可以造成极度的不和谐。也就是说,作者在叙述故事时可以通过突然加快或放慢叙述速度来控制读者的阅读心理。”⑥作者在叙述老弥祖上讲述关公与周仓“扔石子与扔一根鸭毛”的故事时速度放慢,用了近六百字的篇幅来讲述这个看似和守桥无关的故事,其叙事意图应该是显而易见的,无非是想证实,“扔一根鸭毛”与“踢死一只蚊子”是一回事,“越轻越要力气”,正如守桥一样,越是容易的事情,越是小的事情,要想二百年如一日地坚持,就越困难,以此来彰显老弥家族守桥的壮举。小说在接下来简述老弥祖上建桥以及守桥的故事时,速度也放得极慢,用了仅一千二百字的篇幅详细讲述了故事的枝枝叶叶,这就无形之中增加了故事的真实性,因为读者这才能相信老弥祖上建桥以及守桥的故事,继而才能相信下文二百年的坚守。和上面的慢镜头相反,下面老弥家族二百年的一代代的守桥被加快叙述,一带而过。作者通过这种收放自如的叙述速度,很好地抓住了读者的阅读心理,使得读者能跟着作者和叙述者的预先设定的路径前行,看到了作者有意凸现的部分,而不至于在其他一些枝节上久坐停留。

① 何镇邦.寓言体与传奇性——简析《守桥人》兼及赵本夫短篇小说艺术特色.

② [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③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④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⑤⑥ 格非.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

作 者:盛翠菊,研究生,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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