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昌文[吉林省财政厅, 长春 130051]
对《西游记》主题思想的探讨
⊙山昌文[吉林省财政厅, 长春 130051]
过去有一句老话,叫“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有人解释说:“老不看三国”是因为《三国演义》讲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讲的都是计谋,人老了,其一是该有计谋的已经有了,不需要看了;其二是没有计谋的再看也没有用了,还和谁争斗啊?“少不看西游”是因为《西游记》是我国一部古典神话小说,讲的故事离奇古怪,玄天玄地,年少的看了,容易产生相信鬼神思想,将少年引入歧途。对“少不看西游”的说法,笔者认为不够全面,是不是还应包括“少看西游看不懂”?
那么,《西游记》到底说了什么,令“少看西游看不懂”呢?对《西游记》的含义,胡适和鲁迅都有自己的看法。胡适认为“这部《西游记》至多不过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说,神话小说,它并没有什么微妙的意思,它至多不过有一点爱骂人的玩世主义。这点玩世主义也是很明白的,它并不隐藏,我们也不用深求”(《中国章回小说考证·西游记考证(八)》)。鲁迅也说《西游记》“实不过出于作者之游戏”(《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如果《西游记》真像两位文豪说的那样,那么国人将其称为中国古典小说中的“四大名著”之一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笔者这么说,不是硬要塞给《西游记》什么主题,而是认为《西游记》确有主题,但这个主题比较隐晦,是没有阅历的年少之人难以看懂的。
要想了解《西游记》的真正含义,还要先从《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说起。关于《西游记》的作者有很多说法,笔者未加考证。有说《西游记》是集体创作的,因为其中许多章节的内容都是以往民间流传的故事,包括唐僧取经这条主线。但笔者认为真正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西游记》这部神话小说应是一人所为。因为在这部《西游记》中有着自始至终一脉相承的主题,而要表达这个主题的人更像是吴承恩。因此,笔者赞成吴承恩是《西游记》作者的看法。吴承恩(1510—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今江苏省淮安市)人,出身于一个世代书香而沦落为小商人的家庭。他自幼聪颖,博学多才,年轻时“即以文鸣于淮”,“性敏多慧,为诗文下笔立成”。他曾希望通过科举踏上仕途,但“屡困场屋”,47岁才补为岁贡生,50多岁时,迫于家贫母老,不得已任浙江长兴县丞。任职一年左右,因“不谐于长官”,“耻折腰,遂拂袖而归”。后来一度补为荆王府纪善,“掌讽导礼法,开谕古谊及国家恩谕大节”。晚年归居乡里,贫老而终。
由于吴承恩生活在明朝中后期,当时的社会黑暗丑陋,世人争名夺利,官场腐败之风盛行。他虽博学多才,满腹经纶,但时乖命舛,遭遇坎坷,终不得志,几乎以一青衿而终老。这样的境遇,形成了他愤世嫉俗的思想情绪和“半生不肯受人怜,喜笑悲欢气傲然”的傲岸性格。尽管他对当时的社会极为不满,但又无能为力。他叹息自己“胸中磨损斩邪刀,欲起平之恨无力”。因此,只好借助神话小说揭露社会,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懑。这样做,一是神话小说有趣味性,世人愿意看,容易流传;二是神话小说比较隐晦,没有直接地、赤裸裸地抨击现实社会,在作者所处的时代不至引来杀身之祸。于是,寓意小说《西游记》诞生了。
那么,作者是如何通过《西游记》这部神话小说揭露作者当时所生活的现实社会呢?且听笔者将所悟到的主要内容一一道来。
在《西游记》的第一回里,讲美猴王孙悟空为了能成为佛、仙、神圣,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齐寿,独自乘筏,漂洋过海来到南赡部洲。书中有这么一段话,说孙悟空“一心里访问佛仙神圣之道,觅个长生不老之方。见世人都是为名为利之徒,更无一个为身命者(作者愤世嫉俗的思想跃然纸上)。正是那:
争名夺利几时休,早起迟眠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官居宰相望王侯。
只愁衣食耽劳碌,何怕阎君就取勾。
继子荫孙图富贵,更无一个肯回头。”
看到此,你不觉得这是作者假借美猴王孙悟空的思想来表达他对当时社会的真实看法吗?作者在《西游记》的第一回就写了这段话,目的就是开门见山地告诉读者:我这本书就是揭露我所生活的现实社会。这一点,在《西游记》第八回又从另一个角度得到印证。第八回有这么一段,说如来佛祖一日唤聚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等众,敷演大法,宣扬正果。书中这样写道:“我观四大部洲,众生善恶,各方不一:东胜神洲者,敬天敬地,心爽气平;北巨芦洲者,虽好杀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无多作践;我西牛贺洲者,不贪不杀,养气潜灵,虽无上真,人人固寿;但那南赡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所谓口舌凶场,是非恶海。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这里的南赡部洲也就是书中如来佛祖所说的要传三藏真经的“东土大唐”,而“东土大唐”这个地域不就是几百年后作者所生活的明朝地域吗?在这里,作者又一次假借如来佛祖之口表达了他对当时世界各地的看法,再一次揭露了作者当时所生活的现实社会。
那么在《西游记》的第一回中,孙悟空追求的“躲过轮回,不生不灭,与天地齐寿”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呢?以笔者看来,它的含义应是作者所追求的“千古留名、万古流芳”的思想境界。在作者的眼里,这个境界在南赡部洲这样一个追逐名利、龌龊的现实社会里是不可能存在的,只有到西牛贺洲这样的西方极乐世界才能找到。这也正是作者讲述孙悟空为什么来到南赡部洲几年后,又乘筏漂洋过海,到西牛贺洲向须菩提祖师学艺的缘由。
在《西游记》第二回中,介绍了孙悟空向须菩提祖师学艺,学会了地煞七十二变化和筋斗云等。关于筋斗云,书中有这么一段话:“这朵云,捻着诀,念动真言,攒紧了拳,将身一抖,跳将起来,一筋斗就有十万八千里路哩!”在《西游记》第十二回描述观世音菩萨到东土大唐告诉唐太宗取经之事和寻找取经之人时,说观世音菩萨从半空中抛下一个柬帖,上面写有:“礼上大唐君,西方有妙文,程途十万八千里(后面的章回也提到过取经路程是十万八千里),大乘进殷勤。”通过这两段话我们看到:孙悟空一个筋斗云是十万八千里,而取经路也是十万八千里,这难道是巧合吗?绝不是,这是作者有意而为。之所以让两者一致,就是要告诉我们: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到达取经地点。但在《西游记》中,为什么不让孙悟空去取经,而却让孙悟空保着陈玄奘历尽千辛万苦和磨难,费劲周折去取经呢?关于这一点,在《西游记》第二十二回猪八戒和孙悟空的一段对话中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唐僧师徒三人困在流沙河东岸,孙悟空去化斋饭,瞬间即回,告之唐僧相去五七千里之路后,“八戒道:‘哥哥又来扯谎了,五七千里路,你怎么这等去来得快(会驾云的猪八戒都不相信)?’行者道:‘你哪里晓得,老孙的筋斗云,一纵有十万八千里。像这五七千里,只消把头点上两点,把腰躬上一躬,就是个往回,有何难哉!’八戒道:‘哥啊,既是这般容易你把师父背着,只消点点头,躬躬腰,跳过去(流沙河)罢了,何必苦苦的与他(收服前的沙和尚)厮战?’行者道:‘你也会驾云,你把师父驮过去罢。’八戒道:‘师父的凡胎肉骨(说的真),重似泰山,我这驾云的怎能得起?须是你的筋斗方可。’行者道:‘我的筋斗好道也是驾云,只是去的有远近些儿,你是驮不动,我却如何驮得动?自古道:遣泰山如同芥子,携凡夫难脱红尘(说的好)。像这泼魔毒怪(收服前的沙和尚),使摄法,弄风头,却是扯扯拉拉,就地而行,不能带得空中而去。像那样法儿,老孙也会使会弄。还有那隐身法、缩地法,老孙件件皆知。但只是师父要穷历异邦,不能够超脱苦海,所以寸步难行。我和你只做得个拥护,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他的苦恼,也取不得经来。就是(你我)有能先去见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经善与你我(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正叫做: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道出世俗偏见)。’”在这段对话中,作者暗示在当时的社会,明明能人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不让能人做,偏让庸人做;庸人做不了,却让能人辅佐庸人,且用庸人的做事方式去做能人很容易做到的事情。那么为什么会出现不让能人做却让庸人做这样违背常理的怪现象呢?这是因为:能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尽管成就很大,世人却不以为然。正像孙悟空所说“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太顺利做到的事反倒不可信,太容易完成的事反倒不珍惜。只有按照庸人的速度,付出沉重代价而达到的目的,凡夫俗子才认为真实、才觉得可信、才感到可贵!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世俗思想和混蛋逻辑!
那么,除此之外,不让孙悟空却让陈玄奘取经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呢?说到这,我们再来看看孙悟空和陈玄奘的出身。
在《西游记》的第一回中,是这样描写孙悟空出世的:“单表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其石有三丈六尺五寸高,有二丈四尺围圆。三丈六尺五寸高,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丈四尺围圆,按政历二十四气。上有九窍八孔,按九宫八卦。四面更无树木遮阴,左右倒有芝兰相衬。盖自开辟以来,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华,感知既久,虽有灵通之意,内育仙胞。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作者通过这样一大段话,描写孙悟空这个人物的来历是有其深刻用意的。之所以将孙悟空描写成猴子,是因为猴子反应敏捷、动作灵活、性情急躁,不拘小节。这非常符合作者内心崇尚的能人形象,有思想、有才华,但性格刚烈、敢闯敢干、无拘无束。之所以说孙悟空是仙石孕育,是暗示孙悟空非等闲之辈,天资聪颖,有素质,是个人才。但同时更重要的是道出了孙悟空没有根基、没有背景。
而陈玄奘的出身就不同了,《西游记》的第十一回(有的版本为十二回)有这么一段,描写唐太宗欲在全国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道场,弘扬佛法。书中写道:“次日,三位朝臣聚众僧在那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只为无心听佛讲,
转托尘凡苦受磨,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当朝长。
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海岛金山有大缘,迁安和尚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亲娘,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调大军,洪州剿寇诛凶党。
状元光蕊脱天罗,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唤做陈玄奘。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这个人自幼为僧,出娘胎就持斋受戒,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他父亲陈光蕊,中状元,官拜文渊殿大学士。(陈玄奘)一心不爱荣华,只喜修持寂灭。查得他根源又好,德行又高,千经万典无所不通,佛号仙音无般不会。”通过这段描述,我们可以归纳出这么三点:一是陈玄奘系佛祖的二弟子金蝉子转世,有根基;二是陈玄奘是一位僧人,自幼出家,德行高;三是陈玄奘是当朝文渊殿大学士状元郎陈光蕊的儿子、殷开山总管的外孙,有背景。
我们从《西游记》对孙悟空的描写中可以看到:孙悟空会地煞七十二变化和筋斗云,火眼金睛等,可谓有才;办事认真,尽职尽责,光明磊落,敢作敢当,有正义感和责任感,敢打敢拼,不畏权贵,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信念坚定,忠贞不移,不畏艰险,勇往直前等,可谓有德。但毕竟天生石猴,没有根基;无亲无故,没有背景。这种容易功成名就的好事,明知你能做也不能让你做。僧人陈玄奘,胆小如鼠、听信谗言、真假不变、好坏不分,同时,又没有什么降妖伏魔的本领。但他却是金蝉子转世,有根基;是唐太宗御弟,大学士陈光蕊之子,总管殷开山外孙,有背景。“求取真经”这种容易功成名就的好事,明知陈玄奘不能做,也让能人孙悟空保着他做。这一点,深刻地揭露了作者所生活的现实社会不是任人唯贤而是任人唯亲的腐败的用人制度。同时,也表明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的极度憎恶和无奈,从中我们也看到了作者的清高和孤傲。
在唐僧师徒的取经路上,妖魔鬼怪到处都是,而无奈的是:孙悟空一路降妖伏魔究竟打死了谁?打死了白骨精、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蝎子精等等。为什么能打死这些妖魔鬼怪呢?通过书中的描述我们不难发现,这些妖魔鬼怪都是自己修炼成精的,任凭他们多么狡猾,能耐多大,道行多深,但由于他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所以自然在被打死之前没谁出面干预了。而像黄袍怪(二十八星宿中的奎木狼星)、金角大王(太上老君看金炉的童儿)、银角大王(太上老君看银炉的童儿)、红孩儿怪(牛魔王之子)、灵感大王(观音菩萨莲花池中的金鱼)、黄眉怪(弥勒佛祖面前司磬的黄眉童儿)、金鼻白毛老鼠精(李天王的干女儿)等等,因为他们有背景,有靠山,所以当原形毕露后,佛、仙、神圣等就赶到了,口口声声说,大圣住手,这是我的童儿、这是我的坐骑、这是我的宠物等等,不由分说,把原形毕露的妖魔鬼怪都带走了,眼睁睁不能消灭他们。更有甚者,某些佛、仙、神圣等,竟然唆使自己的童儿、坐骑、宠物等跑到人间作恶。请看《西游记》第三十九回有这么一段内容:当孙悟空知道在乌鸡国兴妖作怪的原是文殊菩萨坐下的青毛狮子时,“行者道:‘菩萨,这是你坐下的一个青毛狮子,却走将来成精,你就不收服他(是该质问)?’菩萨道:‘悟空,他不曾走,他是佛祖差来的(不会是真的吧?佛祖怎么能差他来做坏事?佛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行者道:‘这畜类成精,侵夺帝位,还奉佛旨差来(真是不可思议)。似老孙保唐僧受苦,就该领几道敕书!’菩萨道:‘你不知道,当初这乌鸡国王,好善斋僧(这不是个好国王吗),佛差我来度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是不可原身相见,变做一种凡僧,问他化些斋供。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为什么要难为人家?还不是因为你自持清高),他不识我是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谁让你不露真面目还难为人家呢)。多亏六甲金身救我归西,奏与如来,如来将此怪令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看到这儿,我们不禁要问,乌鸡国国王明明是个好善斋僧的好人,为什么却遭此厄运?菩萨和佛祖应该是救苦救难的,怎么竟会干将乌鸡国国王推到井下浸他三年这等缺德的事?凡人且知道不知者不怪,更何况是菩萨和佛祖?这种做法岂不是心胸狭窄的小人所为吗?乌鸡国国王将文殊菩萨浸在御水河中三日三夜可以理解,因他是肉眼凡胎之人,看不清菩萨身份,何况菩萨还难为人家;而因乌鸡国王浸文殊菩萨三日三夜,文殊菩萨和如来佛祖却害乌鸡国王三年就太不可思议了!太过分了!哪还有半点菩萨心肠?通过以上这段内容,作者告诉我们,在当时的现实社会里,正义的执法人,历尽千辛万苦、百般磨难,通过生死较量,刚将有背景的“妖魔鬼怪”的罪行调查清楚,正准备绳之以法时,他们的靠山(“佛”、“仙”、“神圣”等)就出面干涉,将他们庇护起来,逃避法律的制裁。试想,这些有背景的“妖魔鬼怪”之所以有恃无恐、为所欲为,正是他们的后面有“庇护神”。而这些“庇护神”,高高在上,表面上道貌岸然、乐善好施、心胸宽阔、通情达理、慈悲为本、善念为怀,背地里却尖刻凶残、斤斤计较、心胸狭窄、恃强凌弱,与世俗小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待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等在人间为非作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为了他们一己之利、一己之愤,竟然怂恿和唆使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等违法乱纪,以致给江山、社稷、生灵等造成严重的危害。而对于这些“庇护神”和“始作俑者”,谁又追究了他们的过错呢?书中从未提到。像“孙悟空”这样敢质问他们几句的人又有几个呢?可见,这是一个多么肮脏、龌龊、腐败的社会?这不正是作者对所生活的明朝中后期现实社会的真实写照吗?
《西游记》中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说法。在《西游记》第三十一回,讲述四大天师回奏玉帝在人间为害的碗子山波月洞的黄袍怪乃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星下凡时,“玉帝道:‘多少时了?’天师道:‘四卯不到,三日点卯一次,今已十三日了。’玉帝道:‘天上十三日,下界已是十三年。’”笔者孤陋寡闻,不知道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说法出处在哪里,但用在《西游记》里简直是太妙了。笔者认为这也是作者有意而为,是不是要告诉我们:“高高在上”的“佛”、“仙”、“神圣”等,由于他们神通广大,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自然也比人间的凡夫俗子有能量,因此,这些“佛”、“仙”、“神圣”等对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的“一时”疏忽或纵容,就可以导致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在民间“长期”为害;这些“佛”、“仙”、“神圣”等对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的“一点”疏忽或纵容,就可以导致他们的“童儿”、“坐骑”、“宠物”等在民间造成“巨大”危害。这和作者当时生活的现实社会是多么的相符。
在对当时社会的揭露上,笔者觉得最深刻的莫过于描述唐僧师徒到达雷音寺如来佛祖处求取真经这段内容。在《西游记》第九十八回有这么一段话:“阿傩、伽叶引唐僧看遍经名,对唐僧道:‘圣僧东土到此,有些什么人事送我们,快拿出来,好传经与你去。’三藏闻言道:‘弟子玄奘,来路迢遥,不曾备得。’二尊者笑道:‘好!好!好!白手传经继世,后人当饿死矣!’行者见他讲口扭捏,不肯传经,忍不住叫噪道:‘师父,我们去告如来,教他自家来把经与老孙也。’阿傩道:‘莫嚷!此是什么去处,你还撒野放刁!到这边来接着经。’”上面这段对话妙极了。阿傩、伽叶是如来佛祖身边两个最得意的弟子和助手,连这两个人都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索要“人事”,还有哪里是净土呢?这里写孙悟空要找如来佛祖告状,一是认为佛家宣扬佛法、济世救人,不应该有任何代价,索要“人事”是不应该的;二是对佛祖还抱有希望,认为佛祖不会允许阿傩、伽叶索要“人事”。而阿傩、伽叶呵斥孙悟空,表明两人并不害怕孙悟空告他们的状。为什么不怕?且往后看。由于唐僧师徒没给阿傩、伽叶“人事”,其结果是阿傩、伽叶给唐僧师徒捡了无字之经。“却说那宝阁上有一尊燃灯古佛,他在阁上暗暗的听那传经之事,心中甚明,原是阿傩、伽叶将无字之经传去,却自笑云‘: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却不枉费了圣僧这场跋涉?’问‘:座边有谁在此?’只见白熊尊者闪出。古佛吩咐道‘:你可作起神威,飞星赶上唐僧,把那无字之经夺了,教他再来求取有字之经(正义之举却采用非正义手段)。’”这段写得非常好,他告诉我们:在雷音寺也有正义之人——燃灯古佛和白熊尊者。燃灯者,点燃自己照亮别人也,亦即光明使者。黑白两道的“白”代表正义,“熊”这个动物给人的印象是憨厚实在,作者用“白熊”二字,也象征白熊尊者是正直的人。但光明使者——燃灯古佛想告诉唐僧师徒所取之经不是有字真经的正义之举,却不能光明正大去做,而是让白熊尊者采取暗中抢夺的方式,足见燃灯古佛的无奈(应该做但却不能说破,也不敢说破)。白熊尊者按照燃灯古佛的吩咐将唐僧师徒求取的无字之经抢夺后,孙悟空追得很急。白熊尊者怕孙悟空的棒头上没眼,伤着自己,只好将抢夺的无字之经抛落尘埃。孙悟空停止追赶,与后赶到的猪八戒一起将散落的经本收拾后背着来见唐僧。“唐僧满眼垂泪道‘:徒弟呀,这个极乐世界,也还有凶魔欺害哩(白熊尊者这样的好人却被冤枉了。同时,通过唐僧的口,客观地说出西方极乐世界并不都是好人,不过这个判断却又是不辨真假)!’”师徒发现所取的经本,俱是无字之经后,“长老(唐僧)短叹长吁的道‘:我东土人果是没福(宿命论者,再一次表现出唐僧是无能之辈)!似这般无字的空本,取去何用?怎么敢见唐王?诳君之罪,诚不容诛也(尽管如此,却想不出办法,真是窝囊)!’行者早已知之,对唐僧道‘:师父,不消说了。这就是阿傩、伽叶那厮,问我要人事没有,故将此白纸本子与我们来了(早有准备,有‘人事’就给有字之经,无‘人事’就给无字之经)。快回去,告在如来之前,问他财作弊之罪(还是孙悟空,有办法、有胆量)。’……直至大雄殿前。行者嚷道‘:如来!我师徒们受了万蜇千魔,千辛万苦,自东土拜到此处,蒙如来吩咐传经,被阿傩、伽叶财不遂,通同作弊,故意将无字的白纸本儿教我们拿去,我们拿他去何用?望如来敕治(义正言词,理直气壮,敢与佛祖论短长)!’佛祖笑道:‘你且休嚷,他两个问你要人事之情,我已知矣(看来是佛祖安排的)。但只是经不可以轻传,也不可以空取(哪有这个说法呀?当初让观音菩萨告之东土大唐派僧人来取经时为何不说)。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佛祖的贪婪之心跃然纸上,只诵了一遍经便要这么多钱,还嫌少。哪还有半点济世救人的佛祖样,岂不是空披一张佛祖皮)。你如今空手来取,是以传了白本(振振有辞,实无理狡辩)。白本者,乃无字真经,倒也是好的。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传之耳(愚迷不悟又怎能认识无字之经?这不是矛盾吗)。’即叫:‘阿傩、伽叶,快将有字的真经,每部中各捡几卷与他,来此报数。’”看到此,笔者想起第八回有这么一段:如来佛祖对诸菩萨说:“‘我今有三藏真经,可以劝人为善。’诸菩萨闻言,合掌皈依,向佛前问曰:‘如来有哪三藏真经?’如来曰:‘我有法一藏,谈天;论一藏,说地;经一藏,度鬼。三藏共计三十五部,该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经,正善之门。我待要送上东土,叵耐那方众生愚蠢,毁谤真言,不识我法门之旨要,怠慢了瑜迦之正宗。怎么得一个有法力的,去东土寻一个善信,教他苦历千山,询经万水,到我处求取真经,永传东土,劝化众生,却乃是个山大的福缘,海深的善庆。谁肯去走一遭来?’”那么开始既然说送或者说让善信求取,现在为何又说经不可以轻传,也不可以空取?岂不是前后矛盾吗?噢,原来说送或者说让善信求取是如来佛祖当着诸菩萨说的,需要冠冕堂皇;而说经不可以轻传,也不可以空取是如来佛祖当着唐僧师徒说的,不说明白他们不知道需要用钱买。我们都知道,弘扬佛法、济世救人、普度众生是佛祖的本分,而《西游记》中描述的如来佛祖传经却讲条件、要“人事”,这和看到落水之人求救,还要向落水之人要钱才肯搭救有什么区别?这哪里是如来佛祖啊?分明是市侩小人!他让东土大唐僧人来此取经,同时又让弟子索取“人事”才可传经,这买卖也做得太好了!看来传经是假,诓你买经是真!这种生意焉能不红火?焉能不长久?看到此,你不觉得书中的如来佛祖对唐僧师徒说的“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的话是他抬高佛经的身价,诱惑唐僧师徒出高价买经并使其心理平衡的骗人假话吗?书中描述的他对唐僧师徒“因你那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此(无字之经)传之耳”的说法与书中描述的燃灯古佛“东土众僧愚迷,不识无字之经”的想法正好相反。这是不是作者的笔误?笔者认为决不是,而是作者有意这样写。作者描述燃灯古佛心里所想的事肯定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如来佛祖说的和燃灯古佛心里想的不一样呢?作者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个如来佛祖说的话是骗人的假话。既然东土众生愚迷不悟,只可以无字之经传之,佛祖后来为何却又同意给有字真经?岂不是前后矛盾吗?分明是佛祖自知理亏,敷衍搪塞。还有,如来佛祖原说是要将三藏真经送上东土,陈玄奘也是奔着三藏之数来的,连法号唐太宗都给他取为“三藏”,怎么现在又变成“每部中各捡几卷与他”?噢,原来是如来佛祖知道了唐僧师徒没带多少“人事”,所以不能让阿傩、伽叶他们再给全部三藏真经了。看到此,你对这个佛祖的崇拜和敬畏还有多少?我们再往后看。“二尊者复领四众到珍楼宝阁之下,仍问唐僧要些人事(传经是名,卖经是实再一次得到印证)。三藏无物奉承,即命沙僧取出紫金钵盂,双手奉上道:‘弟子委是穷寒路遥,不曾备得人事(来时分明说是传经,谁知到地方了还要买经呀)。这钵盂乃唐王亲手所赐,教弟子持此沿路化斋(实无物可给了,连吃饭的家什都拿出来了)。今特奉上,聊表寸心,万望尊者不鄙轻亵,将此收下(怕人家嫌少,还得祈求商量人家)。待回朝奏上唐王,定有厚谢(还要许诺日后的好处)。只是以有字真经赐下,庶不孤钦差之意,远涉之劳也。’那阿傩接了,但微微而笑。被那些管珍楼的力士、管香积的庖丁、看阁的尊者,你抹他脸、我扑他背,弹指的、扭唇的,一个个笑道:‘不羞!不羞!需索取经的人事(看来这种行为在西方极乐世界并不是光明正大的,还是会被人取笑的)!’须臾,把脸皮都羞皱了(他也知道羞耻),只是拿着钵盂不放(舍脸皮不舍财)。伽叶却才进阁检经,一一查与三藏。”阿傩、伽叶很明白佛祖“每部中各捡几卷与他”的意思,最后只给唐僧师徒捡了五千零四十八卷,乃一藏之数,并非三藏。换言之,唐僧师徒并未完成求取“三藏”真经的任务。但尽管如此,我们也为唐僧师徒感到庆幸,庆幸唐太宗给了唐僧紫金钵盂这么一个吃饭的家什,不然,唐僧师徒岂不白跑了一趟,别说一藏之数了,恐怕连半藏也取不走了。
作者通过描述以上这些内容,告诉我们这么几点:一、即使到了如来佛祖面前,也是不拿钱办不成事儿,少拿钱事儿办不圆满;二、高高在上的如来佛祖也不过是纵容弟子索取“人事”、贪得无厌、满口假话、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三、西方极乐世界也不都是正直、高尚、纯洁的佛、仙、神圣,龌龊的人也大有人在。这些意思翻译过来就是:在作者所生活的明朝中后期的现实社会,即使是到了社会顶层也仍然有黑暗存在。像“燃灯古佛”这样正直的、有良知的人,由于他们与“如来佛祖”和“伽叶”、“阿傩”不一样,虽然有能力却不得重用,尽管也高高在上,但只能像“燃灯”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为别人所用。这样的人,即使做的事是正义的,但迫于邪恶势力却不敢理直气壮地去做,同时,还冒着得罪上司和被好人误解甚至伤害的双重危险。可见作者所暗喻的当时的现实社会已经黑暗到了什么地步!
这里,笔者还要说一下,有人说《西游记》是一部宣扬佛教的书,作者是一个佛教徒,因为《西游记》小说的通篇内容都是围绕着唐僧去西天取佛经这条主线。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试想,如果《西游记》是一部宣扬佛教的书,作者又是一个佛教徒,那么,作者怎么敢胆大包天地编排如来佛祖纵容文殊菩萨坐下的青毛狮子到乌鸡国行凶报复?怎么敢编排如来佛祖多处说谎?怎么敢编排如来佛祖纵容弟子索要“人事”?而且书中像这样编排佛祖和菩萨等的内容还有很多。这不是对佛的大不敬吗?不是对佛的极大亵渎吗?真正的菩萨和佛祖怎会是这样?真正的佛教徒也决不会这样写。因此,我们说《西游记》绝不是一部宣扬佛教的书,作者更不会是一个佛教徒,之所以通篇围绕唐僧去西天取经这条主线,只不过是作者“借佛说事”罢了。
说到此,笔者认为,《西游记》是一部深刻揭露作者所生活的现实社会的丑陋和黑暗的寓意小说,想必读者不会反对了吧?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西游记》成为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之一确是当之无愧的。
在笔者的眼中,作者就像一个埋宝人,在《西游记》这部小说中埋了很多宝贝,希望且等待我们去找寻。笔者就像一个寻宝人,但由于自己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只找到了这么几个宝贝或者说是所谓的宝贝(有的观点可能有些牵强),权且当作抛砖引玉,真诚地希望对《西游记》感兴趣的朋友对此批评指正。
作 者:山昌文,世界经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现任吉林省财政厅粮贸处处长。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