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字里行间看《诗经·齐风·敝笱》的寓意

⊙蔡爱芳［中原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 郑州 450007］

从字里行间看《诗经·齐风·敝笱》的寓意

⊙蔡爱芳［中原工学院新闻传播学院， 郑州 450007］

《齐风·敝笱》中的“归”、“从”、“云”、“雨”、“水”等皆为语义双关，隐含着文姜虽已出嫁却仍然纵淫放荡之意。开头的起兴诗句，暗示巧妙，“敝笱在梁”的“敝笱”是喻“齐子”文姜，“其鱼鲂鳏”、“其鱼鲂 ”、“其鱼唯唯”，是喻齐襄公以及同文姜有淫乱关系的人。

寓意 暗示 文姜 纵淫放荡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 。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诗经·齐风·敝笱》

《齐风·敝笱》与《齐风·南山》为姐妹诗篇，两诗主题相同，都是针对文姜与其同父异母兄齐襄公的淫乱丑行进行辛辣的讽刺。

据《左传》所载，齐公子诸儿与其同父异母妹文姜私通。鲁桓公三年，文姜出嫁至鲁，为鲁桓公夫人；十八年，文姜要求偕同鲁桓公一起到齐国去。这时，齐公子诸儿早已篡夺了齐国政权，号齐襄公。文姜返齐，与齐襄公旧情重续，竟在宫中淫乱，被鲁桓公察觉。齐襄公恼羞成怒，派公子彭生害死桓公。鲁桓公死后，文姜仍然保持与齐襄公的淫乱关系。齐襄公的暴虐纵淫，引起了国人的普遍不满，最后终于失政被杀。此后，文姜仍然纵欲淫荡，有增无减。《敝笱》中的“齐子归止”即指文姜。

一、一语双关的暗藏寓意

“齐子归止，其从如云。”历来的注家学者一般都认为，这句诗指斥文姜回齐，其随行从仆势盛人多。仅从字面着眼，“归”，回归；“从”随从人众。如此解说，当然不能说错。但是，须知，文姜行为的要害，不在于返回齐国，也不在于随行仆从的多寡，而在她的淫乱丑行。“齐子归止，其从如云”句中的“归”、“从”，其实是语义双关，在表面含义“回归”、“随从”的背后，又另有所指，暗中含蓄对文姜行为进行影射讽刺。对于这种语义双关，本诗通过其艺术表现手法，作了极其巧妙的暗示，只要稍加留心，便不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同义或近义的并列反复，是《诗经》中常用的艺术表现手法。《敝笱》中的诗句，总共三章十二句，只有六七个字之别，大多数诗句重复或近似，但又不是简单的同义或近义反复，而是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有所变化，非同一般，别具一格。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在《桧风·隰有苌楚》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可以说，《齐风·敝笱》与《桧风·隰有苌楚》的艺术表现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是《诗经》中运用这种艺术表现手法的双璧。对于《敝笱》，人们尚未理解；而对于《隰有苌楚》，人们早有共识。为了更深刻地理解《敝笱》，这里有必要首先对《隰有苌楚》的艺术表现手法进行一番粗略推敲。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

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

整首诗三章十二句，只有六个字的区别。而这六个字中，“枝”、“华”、“实”三个字的变化，只是为适应“知”、“家”、“室”韵脚的需要，不构成层层深入的关系，近似同义或近义反复的艺术手法。就每一章诗意孤立地看，第一章结尾的“无知”，“知”的字面含义无外乎感觉、知识、智力等含义；第二章结尾的“无家”，“家”的字面含义不外乎住家、住宅等；第三章结尾的“无室”，“室”的字面含义不外乎内室、房间等含义范围。人家“无知”、没有住宅、没有房屋，有什么好乐的呢？若仅从字面意义解释，很难深刻理解这首诗的诗意。但是，如果把三章联系起来，特别是把各章末尾的字连读，就会发现其中暗置机关。“家”与“室”组合成为“家室”，指的是家属，即妻子。原来“无家”、“无室”之中隐含着没有成家、没有娶妻的意思。由此推知，“无知”之中也隐含着没有心上人、没有知心人的意思。这样，这首诗的谜底就揭开了：原来，这是一首女子对男子表示恋情的诗；姑娘对见之倾心的小伙子尚未结婚、没有心上人，感到由衷高兴；欢乐之情，溢于言表。在同义反复中巧置机关，暗含寓意；利用上下韵脚的字词相连组合，造成别开天地的意境。这正是《隰有苌楚》的奥妙所在。

《敝笱》同《隰有苌楚》一样，也是三章十二句，也只有六七个字的变化。其艺术表现手法，与《隰有苌楚》实出一辙。韵脚的变化也相似，“鳏”、“ ”、“唯”的变化，也同样为适应后句相对应的“云”、“雨”、“水”的押韵的需要。就字面意义孤立地看，“归”、“从”之类，似乎的确是指文姜回齐，随从众多。但是，我们把三章诗句连结在一起进行考察，把“云”、“雨”、“水”这几个相对应的字词相连组合起来，其中的奥妙也就随之显露出来了。原来其中别有机关，另有隐情寓意其中。“云雨”这一语词，与天上飘着的“云”和由天降下的“雨”完全是两码事；它不是指自然现象，而是男女欢合的意思。提起“云雨”一词，人们自然就要联想到宋玉的《高唐赋》，总以为典出楚王神女相会高唐的故事，所谓“旦为行云，暮为行雨”。其实不然，“云雨”的最早出典，不是《高唐赋》，而是《诗经·齐风·敝笱》。两者所不同的是，《高唐赋》的“云雨”，历来被文人墨客视为风流韵事，加以歌颂表扬；而《敝笱》中的“云雨”，因其淫乱丑恶而被人们鄙视不齿。“云雨”一词，揭破了《敝笱》的玄机。所谓“其从如云”、“其从如雨”，指的是文姜与齐襄公的淫乱丑行。与“云”“雨”相一致，“其从如水”的“水”，也不是一般“雨水”之“水”，而是“水性杨花”之“水”，是就文姜的淫骚而言。与此密切相关，“归”、“从”之类的语义双关，其隐藏含蓄的一面也就昭然若揭。

“归”，字面上的含义为归来、回归，人所共知；但它又有着出嫁的含义。《邶风·燕燕》：“之子于归”，《召南·江有汜》：“之子归”，都是“这位姑娘出嫁”的意思。“齐子归止”，齐国的女子出嫁了。《敝笱》的“齐子归止”与《南山》的“齐子由归”，说的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即指齐女文姜出嫁鲁国，做了鲁桓公夫人。

“从”，就字面意义来说，含有随从、仆从的意思；但是，若同“云雨”联系起来，这“从”字，骨子里却隐含着淫纵、放荡的含义。“从”与“纵”，在古汉语中可互相通借。《左传·昭公二十年》：“不恤后人，暴虐淫从。”“淫从”，即淫纵。《国语·晋语一》：“畜其子，又从其欲。”说的是晋献公伐骊，得骊姬而加以宠幸的事。“从其欲”，即为“纵其欲”。《礼记·曲礼上》：“敖不可长，欲不可从。”“欲不可从”即欲不可纵。以上例句中的“从”，都为“纵”的通借，而且都与淫纵、纵欲密切相关。“从”通“纵”，表示纵欲、淫纵的意思，在《诗经》中也不乏其例。《陈风·株林》：“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这首诗是讥刺陈灵公及其大夫孔宁、仪行父等人的丑行。据史书记载，陈灵公、孔宁、仪行父君臣三人，都与大夫夏御叔寡妻夏姬私通，并公然嬉戏放荡。“从夏南”，旧注为随“从”，未得要领，解释不通。“从夏南”，指陈灵公及孔宁、仪行父一行，借口到株林去打猎，实际上却是到夏家去，与夏姬鬼混。“从夏南”，即为“纵夏南”即到夏家淫纵、放荡的意思。《敝笱》中的“从”和上述例句中的“从”同义，都是放纵、淫荡的意思。《敝笱》“其从如云”，与《南山》“曷又从止”，讲的完全是一个人，一回事，都是意在讽刺文姜的淫纵、放荡的丑恶行为。

总而言之，《敝笱》：“齐子归止，其从如云”、“齐子归止，其从如雨”、“齐子归止，其从如水”，这三句诗，同《南山》：“既曰归止，曷又怀止”，矛头所指都是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即文姜既然已经出嫁，却又回到齐国纵淫乱伦。

二、起兴诗句的巧妙暗示

明确了“归”、“从”、“云”、“雨”、“水”等寓意双关所隐藏之义，再回过头来探究《敝笱》开头的起兴诗句，其中寓意也就一目了然了。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其鱼鲂 ”、“其鱼唯唯”，对这开头的三句起兴，历来的注家们，或认为是针对鲁桓公的软弱无能，如，郑玄笺注曰：“鲂也”，“鱼之易制者，然而蔽败之笱不能制”，“喻鲁桓微弱，不能防闲文姜。”或认为，以鱼笼不能捉住鱼，比喻鲁国礼法破坏了，不能约束文姜的非礼行为。如此等等，都是把《敝笱》的讽刺矛头，解释成为指向鲁国。齐襄公是齐国君侯，文姜是齐国君主的女儿、齐襄公的妹妹。齐国宫中发生乱伦丑行，主要罪责在齐。齐国的民歌，抒发的是齐人的心声，怎么会把主要矛头指向鲁国，而放过齐国的淫暴君主呢？而且，文姜与公子诸儿私通乱伦，早在文姜出嫁鲁国之前，又怎能要求鲁国的礼法来约束齐君的女儿文姜的丑行呢？历来的注家们，由于只着眼于“归”、“从”的字面意义，只在回“归”齐国、仆“从”盛众上做文章，对《敝笱》的起兴诗句的理解，也只能隔靴搔痒。

其实，“敝笱在梁”的“敝笱”是喻“齐子”文姜。“敝”，破，破烂；“笱”，捕鱼用的竹篓；“梁”，围鱼堤坝。“敝笱”，破鱼篓，相当于现代口语中的“破鞋”，这与文姜其人极为相称。

“其鱼鲂鳏”、“其鱼鲂 ”、“其鱼唯唯”，是喻齐襄公以及同文姜有淫乱关系的人。“鲂”，鱼名，一名三角鲂，一名团头鲂。“鳏”，旧释大鱼，三家诗甚至释作“鲲”，显然不妥。按《庄子·逍遥游》“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那样大的鱼，要多大的鱼篓供其出入？《小雅·鸿雁》：“爰及矜人，哀此鳏寡。”朱熹《集传》：“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鳏”即孤老头子，此诗中喻雄性鲂鱼。“ ”旧注鱼名，与前后章的“鳏”“唯唯”不相对应。“ ”，应借为“与”，表示交游、交往、相处、结交的意思。《召南·江又汜》：“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不愿与我相处。《韩非子·奸劫弑臣》：“君臣之相与。”“相与”，相处，相交往。《荀子·大略》：“好多而无定者，君子不与。”“不与”，不交往、不交游、不相结交。《史记·魏世家》：“富，视其所与。”《张仪列传》：“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这里的“与”，都是结交、交往、交朋友的意思。“唯唯”，郑笺：“行相随顺之貌”，即自由进出、自在遨游的情状。可见，“其鱼鲂鳏”、“其鱼鲂 ”、“其鱼唯唯”，这三句的诗意，讲的是雄性鲂鱼在破鱼篓中进进出出、得意浪游、自在游荡，三句说法不同，含义明显一致，都是影射文姜同齐襄公之流纵淫云雨等丑恶行为。

作 者：蔡爱芳，中原工学院教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编 辑：古卫红 E-mail：guweihong007@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