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与《汇流》论美国南方淑女形象的衰败

2011-08-15 00:42信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河南信阳464000
名作欣赏 2011年24期
关键词:奥康纳朱利安福克纳

⊙朱 丽[信阳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河南 信阳 464000]

随着南北战争的结束、奴隶制度的废除、工业化及现代文明进程的加速,美国南方文学在20世纪20年代出现了较为繁荣的“南方文艺复兴”时期。深厚的历史背景,奇异怪诞的风格,鲜明的地域特色及别具一格的艺术魅力使之成为了美国文学中的一朵奇葩。这一时期以福克纳为主要代表的南方作家蜚声文坛。其中不乏优秀的女性作家,如奥康纳、赫斯顿、艾丽斯·沃克等。被誉为“南方文学之父”的福克纳(1896—1962)曾于195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其小说以哥特式的风格、浓郁的南方色彩和典型的人物形象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无独有偶,与他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南方女作家美国全国图书奖获得者弗兰纳里·奥康纳在写作风格、人物塑造、语言特色等方面与福克纳的作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福克纳的《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以下简称《纪》)与奥康纳的《汇流》(以下简称《汇》),都对新旧制度交替时的南方女性形象及性格进行了栩栩如生的刻画,揭示了南方淑女形象的衰败及现代南方女性的精神危机问题。

《纪》中的爱米丽和《汇》中的母亲都是旧时南方淑女的代表。爱米丽被当地人当做是一个“纪念碑”、“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自视清高,对什么年轻男子都看不上眼的她却最终爱上了一个会用不堪入耳的话责骂黑人,让人感觉俗不可耐的北方佬、包工头。“她把头抬得高高的——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在《汇》中,如爱米丽一样,朱利安的母亲也是一位没落的南方贵族的后裔,经常把荣耀的家世挂在嘴边,并以此为荣。“你曾祖父当过本州的州长,你祖父是个殷实的地主,你祖母是高达海家的。”虽然家境败落,生活比较窘迫,可母亲依然注重保持着南方淑女的形象。从小说的细节中可以看出,母亲在上减重课之前,还要仔细地对着镜子戴上花七块半钱买来的帽子。可是七块半钱着实让她心疼不已,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不该出这么多钱买一顶帽子。她一遍遍地试戴着也许是她全身衣着中唯一能让她骄傲的帽子,孰不知在儿子眼中,它的颜色与款式是那么的俗气与寒伧。作为南方淑女的代表,自视高贵的爱米丽和朱利安的母亲都一味沉湎于曾经的繁华和荣耀中,尽可能维持着可怜的自尊。她们固执己见,恪守旧的社会秩序与道德规范,却在现实面前四处碰壁而不自知。

在这两篇小说中,两位女主人公——曾经的窈窕淑女,随着时间的流逝,形象上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爱米丽变成了“一个小模小样,腰圆体胖的女人”,“身架矮小,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肿胀发白”;而朱利安的母亲单从体重上就可以看出,这也是一位身材严重走形的老妇人,那顶荒唐可笑的帽子则使她的形象更加滑稽。福克纳和奥康纳以讽刺而又幽默的笔调刻画了两位所谓淑女的形象,让读者忍俊不禁。而且两位女主人公的性格怪僻乖张,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只有爱米丽小姐的屋子……装模作样,真是丑中之丑。”通过对爱米丽小姐居住环境的描写,福克纳成功地把爱米丽因循守旧、矫揉造作的性格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在《汇》中,也有类似的描写:“天空是一片暗紫色,一座座房屋黑沉沉地衬在上面,虽然没有一两座是一样的,可都是同样难看、鳞茎状的、猪肝色的怪物。因为这里四十年前是上等住宅区,他母亲就固执地诊断他们在这里有一套公寓房子是很不错的。”历史的车轮已将曾经的辉煌撕裂碾碎,而她们依然在一片破败萧条中做着美梦。

自我封闭造成了两篇小说女主人公心灵的扭曲。在长达四十年之久的与世隔绝的生活中,爱米丽闭门不出,拒绝与外界交流,每月政府寄给她的纳税单屡屡被邮局退回。当学画的最后一个学生离开之后,她的前门永远地关闭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她的黑人佣人在进进出出,直到佣人头发花白,背部佝偻。在爱米丽的一生中,可以说受到的打击有两次,一次是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的去世,使她单身独处,贫苦无告。人们以为她可以就此变得能懂些人情世故了。可是当善良的妇女们准备到她家拜望,表示哀悼和愿意接济的心意时,爱米丽却在门口接待她们,脸上没有一丝哀愁。即使是最亲近的人离开这么沉重的打击,她也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忧伤,自视清高,冷漠孤僻的性格使她难以放下自尊去接受在她平时不愿理睬的人们的同情。她甚至不愿面对她父亲已经死去的现实,不愿人们埋藏他。但现实终究是现实,外表强悍的她还是倒了下去,当她病了很长一个时期人们再见到她时,她的表情多了几分悲怆肃穆,人们只能在心里暗暗同情她,却愈发不敢接近她了。而对于爱米丽来说致命的打击莫过于她爱情的失败了。精神无所寄托的爱米丽终于等来了她的爱情,尽管对方是个粗鲁的包工头,尽管在人们眼里他们是如此的不般配,甚至是不可能,可是她的自傲与倔犟的性格使她依然在人前表现出她的“尊严”。“她把头抬得高高的——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她比历来都更要求人们承认她作为格里尔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严,仿佛她的尊严就需要同世俗的接触来重新肯定她那不受任何影响的性格。”

在人们看来,贵族身份的爱米丽同玩世不恭的荷默的交往是不正常的,是令人同情的,可她仍旧我行我素,对于世俗的“偏见”,她置若罔闻。“坏青年”荷默最终没有同爱米丽结婚,尽管痴心的爱米丽已准备好了结婚用品。她的未婚夫神秘消失了,人们猜测是他抛弃了爱米丽而远走他乡了。在这篇小说中,开朗活泼、风流粗犷的荷默是北方文化的代表,是工业化时代的产物,尽管爱米丽放下了南方旧社会淑女的架子,与之坠入爱河,仍然遭到缺乏责任感的荷默的无情的抛弃。新旧社会的矛盾,两种观念的冲突,决定了两个年轻人的命运,爱米丽不甘心被人玩弄感情,也为永远留住所爱的人,不惜用残忍的手段将他毒死。一个付出了生命,一个在成为杀人凶手后心如死灰,彻底与世隔绝,终老孤独。当人们揭开谜底,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位自私、残忍、畸形的女性形象呼之欲出。知书达理,文弱谦和、高贵贤良的南方淑女的形象就此颠覆。

而在《汇》中,奥康纳通过一位年轻的男子朱利安之口,讲述了他的母亲固守贵族身份,歧视黑人,而最终可怜的自尊心被击垮的故事。在这篇小说中,母子二人实际上是新旧社会、新旧观念的代表。表面上儿子对母亲言听计从,但在骨子里,儿子对母亲的虚伪和造作非常不满,故事在两种观念不断的冲突中发展着。母亲的尊贵感与《纪》中的爱米丽显而易见的高傲表现有所不同。她通过语言和举止所表现出的对有色人种的“同情”和“关心”来抬高自己的身份,显示出优越感。“我对任何人都谦和有礼。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嘛”,“我所可怜的,是那些半白种人,他们真悲惨”,“我一向非常尊重我的黑人朋友们。”母亲口头上没有种族歧视,平等地对待每个人,实际上处处以上等人自居。通过小说的细节描写可以看出她的言行不一。在前往减重课的公共汽车上,可以说是整个社会的缩影,母亲与儿子的冲突,与黑人乘客的冲突通过心理描写表现得淋漓尽致,母亲的本性也暴露无遗。从上车开始,母亲就端起了架子,极力显示她的高贵:“她面带微笑进入车厢,仿佛她是在走进一间大家都在等候她光临的客厅。”看见车上都是白人,她说道:“我瞧车上都是咱自己人”,很显然,自己人是相对于他人来说的,是把黑人视为他者,这句话一方面反映出母亲的讨好白人的势利,一方面可以看出她骨子里的种族歧视。在公共汽车上,母亲言谈、举止、神情时刻表现出对黑人的不屑,且在借以抬高自己的身份,满足那可怜的虚荣心。小说中的一个情节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母亲对黑人的厌恶是写在脸上的,可是当车上上来一对黑人母子,母亲则对小男孩儿表现出特别的“友善”。“‘我看他喜欢我’,母亲笑了笑,那是她在对一个地位低下的人表示特别亲切的时候所用的那种微笑。可是黑人母亲并不愿接受这虚假的同情和施舍。当母亲像往常一样从包里摸出一个分币给小男孩儿时,黑人母亲”两肩耸起,满面怒容地盯着朱利安的母亲。接着她好像一台多承受了一两个压力的机器猛然爆炸了。只听得那女人嚷嚷“他不拿任何人的分币!”黑女人的如此强烈的反应是母亲始料未及的,她的所谓的同情心严重刺伤了黑女人的自尊,因而被击得粉碎。作为旁观者的儿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并道破了母亲心理的症结所在:“不要认为那只是一个傲慢的黑女人,那是整个黑色人种,他们不再接受你恩赐的那些分币啦。那个女人是你的黑色翻版。她可以和你戴一样的帽子,而且肯定地,她戴着比你戴着好看。这一切的含义是,旧世界一去不复返了。旧的礼数已经过时了,你的谦和有礼也一钱不值了。并非你自己认为是什么人你就是什么人。”黑女人的态度及儿子的一席话给了她致命的打击,多年以来她只不过活在虚拟的自我欺骗的世界里,她的所谓的“德行”,不过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掩饰不住的伪善,如同她所戴的那顶帽子一样,是种滑稽可笑毫无用处的装饰。随着精神支柱的轰然倒塌,又一个南方淑女倒下了,与现实较量的结果是旧势力的灭亡。

两篇小说的结局都是悲剧性的。与其说两位主人公的生命是毁在至爱的人的手中,不如说现代文明社会中存在的信仰危机和价值危机导致了她们的灭亡。爱米丽与朱利安的母亲不仅是旧南方传统价值观的维护者,同时又是受害者。福克纳与奥康纳对他们小说中所描写的南方淑女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和无情的讽刺;另一方面,作为父权制社会的牺牲品,作者对她们的愚昧和不幸也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传统观念的沉疴,父权社会的谎言和南方社会的妇道观,使她们陷进一张无形的大网。在这张网中,她们痛苦挣扎,灵魂受到毒害,人性被扭曲,精神遭受摧残。”小说通过对南方社会怪人的描写,表现了一个病态的社会。两篇小说虽然出自不同的作家之手,但它们在故事背景的渲染、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刻画、象征手法的运用、主题意义的揭示方面都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浓郁的地域色彩,生动鲜明的人物形象,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讽刺幽默的写作手法及发人深省的主题,体现出两位作家对生活细致入微的洞察力及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使这两篇小说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成为了南方短篇小说的经典。

[1]弗兰纳里·奥康纳.汇流[A].朱虹选编.美国女作家短篇小说选[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

[2]杨岂深译.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A].王誉公.美国经典短篇小说选[C].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

[3]刘加媚.扭曲的人性——评福克纳笔下受害的南方女性形象[J].广西社会科学,2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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