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西昌学院文化传媒与教育科学学院, 四川 西昌 615000]
作 者:李 娜,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西昌学院文化传媒与教育科学学院讲师。
阿赫玛托娃(1889—1966)的一生印证了一句话——大书乃大不幸。她的一生是一条长长的河,它流经了两个时代。她1889年6月11日出生在敖德萨郊区(大喷泉),1966年3月5日清晨因心肌梗塞去世于莫斯科多莫杰多沃疗养院。她经历了沙俄时代的最后两个王朝亚历山大三世和尼古拉二世时期,也经历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诞生,经历了一个新制度诞生的所有裂变和震痛,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两次世界大战,她陪同这个国家历经了一个个丰年和饥荒。她不仅仅只是一个历史的亲历者,更用她的笔勇敢地写下了她对那个时代的困惑和思考,多舛的命运成就了她不朽的诗艺。
一、不幸的爱情生活成就了多彩的小情诗 安娜的爱情开始于一场令人伤心的单相思,十七岁时安娜喜欢上了彼得堡大学的一个大学生库图佐夫,在给姐夫的信里面她说:“对我而言,他就是一切”①,并且请求姐夫把库图佐夫的照片寄给她。可是安娜的热情在库图佐夫那里并没有得到回应,安娜由于心情绝望还曾经自杀,所幸的是由于石灰墙上的钉子脱落,才免于一死。安娜曾说这次爱情使她整个一生都被毒害了,她早年那些哀婉动人的爱情诗也许多源于她爱情不幸的开始。1910年安娜嫁给了少年时的伙伴——曾经三次为她自杀的诗人尼古拉·古米廖夫,安娜的亲人们都认为这是注定要失败的婚姻,因此没有一个人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和一个听任激情驱使的诗人结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古米廖夫婚后依然满脑子冒险、猎奇的幻想,他们一起生活了五个月后,他就离开新婚妻子远走非洲,一去就是半年。在1963年阿赫玛托娃谈到这段时光时说:“他成为一名旅行者,是为了摆脱对我的爱。我们的婚姻是我们关系的结束,而不是升华。”②婚后生活很快陷入了沉闷和孤寂中,安娜写下了“我像住在挂钟里的杜鹃,/对林中的鸟儿毫不艳羡。上紧发条,我咕咕直叫,/这样的命运,你要知道,/我只希望持以/赠送给仇敌。”③婚后安娜把内心的怅惘和不快一一诉诸笔端,这些诗集结成了她的第一部诗集《黄昏》,这本诗集里的46首诗中我们很少能看到调子轻快的诗歌,多数都写的是不幸女主人的哀泣。《阿波罗》的主编马科夫斯基回忆说:“古米廖夫没过上一年夫妻生活,他就又以少年般的热情去纠缠斯列普涅沃的所有女孩了。”④安娜在她1911年的《致缪斯》中安娜写道“:缪斯!你看呀,那些姑娘、/妇人、寡妇多么的幸福……/我情愿在飘泊中身亡,/也总强似瘐死于囹圄。”⑤婚姻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牢笼,1918年8月她与古米廖夫结束了八年的夫妻关系。
其实在这之前安娜已经和古米廖夫分开两年多了,这两年里安娜一直寄居在朋友家,1918年12月嫁给她的第二任丈夫——著名的亚述学者、东方历史文化专家什列依柯,事实上从这时起她已经成了一个永远飘泊的、无家可归的女人了。1918年,新政权下国内人民生活仍然很困难,食品短缺,冬天没有燃料取暖,但因为什列依柯在彼得格勒考古研究所任职,高尔基帮助他们弄到了专家食品供应证,保证了他们能勉强度日。婚后安娜发现这位亚述学者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位女诗人。什列依柯不让她写诗,后来他居然把安娜的诗稿扔进了茶炊的火里。安娜把这个时期的压抑写进了诗里“,要我服从你?你实在太糊涂!/我仅仅服从上帝一个人的意志。/我不愿痛苦,更不愿心存畏葸,/对于我,丈夫是屠夫,家庭如监狱。”⑥这样的生活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灾难,1939年安娜回忆道“:他总是发火,人很凶。全都是因为没钱……常能听见他在走廊里嚷嚷:‘我们家吃饭的人太多了’……有一次在饭桌上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黄油只给伊拉(什列依科自己的孩子)吃’,说这话时我的列武什卡(安娜的儿子)也在场。小家伙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那儿瞅了。”⑦1921年安娜与什列依柯分居了,1926年6月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她在诗中很平静地写到了他们的分手“:我把离异当礼物收下,/把忘却看作有如神赐。”⑧
从1927年开始,安娜开始了与布宁的同居生活,这时间断断续续持续了十年。布宁是有自己的家庭的,这十年间阿赫玛托娃、布宁、安娜·阿莲斯(布宁妻)他们三人生活在一起,这段关系后来被很多人认为这是女诗人生活上一个有损尊严的错误选择。其实,这也不是安娜愿意的生活方式,生活迫使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从1924年起苏联国内没有发表过她的一首诗,她完全没有经济来源。虽然和什列依柯离了婚,但是由于没有寄身之所,她还是生活在什列依柯留下的房子里,甚至在几个女友的家里辗转寄居。她曾经在诗里写道“:我梦见住在陌生人家里,/在那儿,我也许已经死亡”⑨,她内心的凄楚可见一斑。最终这段关系不得不在布宁先后爱上女艺术家和自己的学生后宣告结束。从此安娜再也没有走进过婚姻,也许正是因为有如此不幸的情感经历我们才能在她的诗作中读到爱情的五味杂陈。
二、不幸的政治命运成就了荡气的大情诗 安娜生活在一个躁动不安的时代,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除了不幸的婚姻和如影随形的贫困生活外,更大的打击来自于不被时代理解,来自于独生子的数度入狱,来自于不得不面对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
1921年8月25日,古米廖夫因一件莫须有的“塔甘采夫谋反阴谋”被枪决了,这一事盖棺论定了古米廖夫就是一个反革命,这件事给安娜的打击是终生的。她曾对莉季娅说:“在我一生中,8月总是一个可怕的月份……终生如此……”⑩她因为曾是反革命的妻子而终身受到牵连,甚至1946年成了全国批判的靶子,更因如此她唯一的儿子一生数次入狱,前前后后在监狱里呆了14年。为了营救儿子,安娜还不得不写过赞美斯大林的诗。
在革命浪潮席卷之初,她的诗写尽了女人心事,却很少触及大生活,这也成了她后来在20世纪20年代一再遭到“拉普”攻击的重要原因。其实在阿赫玛托娃的第三本诗集《群飞的白鸟》中,她的视野已经开始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她也关心现实和命运,只是这样的诗作被她更著名的爱情诗作掩盖了,比如《祈祷》《高傲把你的灵魂遮挡》《我一到那儿,疲乏就消失》等。
对于十月革命这个旧俄军官家庭的女儿是不理解的,十月革命之前她曾经有机会和爱人白军军官安列坡一块离开俄罗斯,但是她不仅没离开,相反她用《高傲把你的灵魂遮挡》道出了诀别。在她的诗在国内被禁,儿子被捕的时候,俄国在欧洲的侨民却在大量的出版她的作品,并且呼吁她也离开。音乐家阿瑟·卢里耶还曾努力想让阿赫玛托娃离开俄罗斯,但她还是留下来了,这跟理不理解革命没有关系,因为这里是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感情越来越强烈和坚定,她相继写出了《你这变节者……》《我羞与为伍》《一个声音向着我疾呼》等作品。在阿赫玛托娃这类抒情诗里面,我们找不到那个时代整齐划一的歌唱声形式,有的只是来自内心深处对这片土地深挚的真情。这也正是阿赫玛托娃了不起的地方,她总是和时代的大合唱保持着距离。
卫国战争时阿赫玛托娃已经走过了50年的漫长人生路,阿赫玛托娃和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人一样开始了自己的漫漫逃亡之旅,从列宁格勒到喀山最后到了塔什干。当面对列宁格勒被围困九百天,城里死了70万居民时,阿赫玛托娃写出了《死亡之鸟》(1941)。她的笔记录下了历史的真实,记录下了食物紧缺的列宁格勒,记录下了死亡时时刻刻威胁着城里的每一个人,这时的阿赫玛托娃已经彻彻底底地从狭小的抒情天地中走了出来了。这时期她写了很多安慰鼓励俄罗斯人民的诗歌,比如这时期很有名的《勇敢》。战士们把她的诗刻在枪口和炮筒上以激励自己。在塔什干大后方的阿赫玛托娃不仅仅用自己的作品鼓励大家,而且还身体力行用行动来支持这个国家的保卫战,她亲自去缝前线要用的麻袋,晚上她去给住户们做值班看守,到会场上去给民众读她的诗。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有700万人死亡,1600万人负伤,数百万人死于疾病和饥饿,400万孩子成为孤儿……面对用巨大代价换回来的胜利,女诗人写出了最是感人的《致胜利者》:“在后面是纳尔瓦大门,往前走只有一条死路……/苏联的步兵大步前进/向别尔特黄炮口冲去。将为你们写成一部书:/‘为朋友们献出了生命。’/小伙子们单纯而朴实——/凡卡、瓦西卡、阿廖沙、格里什卡——/这孙子、兄弟和儿子。”⑪从崇高抒情回归到了普通的人文关怀——那些被战争无情浇灭的一个个普通人身上。安娜·阿赫玛托娃和她脚下的土地、身边的人民永远是站在一起的,她不曾俯伏于他人的羽翼下,在她的人民蒙受不幸的时候,她与他们并肩站在一起。她是一个时代锻造出来的伟大诗人,她用她的诗凝刻了那个闪闪发光的年代。
阿赫玛托娃的作品直率而真诚,她在文学齐唱高歌的年代里,没有像唱片一样一再重复陈旧的口号,她用女性的韧性艰难地保持文学的高贵性,那就是独立地、真实地表现和反映生活。
①⑧ 莉季娅·丘科芙斯基卡娅:《诗的隐居·阿赫玛托娃札记1》,张冰、吴晓都译,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第39页。
②④⑥⑦⑨⑩⑪ 阿赫玛托娃:《阿赫玛托娃诗文集》,马海甸、徐振亚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370页,第38页,第27页,第187页,第179页,第220页,第240页。
③ 莉季娅·丘科芙斯基卡娅:《诗的朝圣·阿赫玛托娃札记3》,张冰、吴晓都译,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90页。
⑤ 转引自辛守魁:《阿赫玛托娃》,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