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柳[徐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道家哲学视野观照下多萝西·华兹华斯的自然书写
——以“浮岛”为例
⊙杨 柳[徐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江苏 徐州 221116]
多萝西·华兹华斯在文学史上长期处于边缘地位。多萝西对诗歌这种浪漫主义主流文学范式采取否定态度,创作出了和浪漫主义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核心价值观的高扬人的主动性、主体性的男性诗歌迥然相异的女性诗歌。这类诗歌中体现的人对自然及自身的认识,人获得自由的途径等与中国传统的道家哲学观点有很多的契合之处。本文通过传统道家哲学的认识论、方法论的视角,以多萝西的一首自然诗“浮岛”为例,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解读文本中人在自然面前匿名化、小写化的趋势,人对于自然生生不息、绵延不止的时空的敬畏,以及人通过与无限、绝对的自然相融合而在消除一切差别的混沌圆满中获得自由的过程,从而探究多萝西自然诗歌的风格特点。
多萝罗西·华兹华斯 女性诗歌 道家哲学 浮岛
多萝西·华兹华斯生活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一生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文字。但19世纪末期以后陆续出版的多萝西的日记和回忆录却为帮助我们了解这位身处浪漫主义氛围中的女性提供了很好的资料。在男作家所建构的浪漫主义文学的主流范式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读者的阅读习惯的背景下,她留给后人的日记和回忆录被认为“缺乏想象力,记叙平实、缺乏文学性,表现的内容都是迎来送往之类的琐事”①,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由于她的创作不落在男权话语下的经典浪漫主义范式中,在文学史上长期处于边缘地位。
浪漫主义文学的核心价值观高扬人的主体性、能动性、自由和意志,认为自然是人类的敌人,人类价值的体现就在于人有能力超越自然,模塑它,压倒它,把自己的个性施与它,在它身上盖下人类意志的印章。在此思想基础上产生了大批所谓的积极浪漫主义自然抒情诗,其代表诗人有拜伦、雪莱、柯勒律治等。随着资本主义工业革命逐渐深化,人们在享受其为社会带来的丰裕物质财富的同时也承受着它造成的恶果。威廉·华兹华斯这位具有现代性的诗人敏锐地意识到狭隘的功利主义为自然带来的灾难。他转向自然,试图寻求一条拯救人类文明危机的道路,一种拯救人类灵魂的神秘力量。然而,无论是作为人类征服对象的自然,还是作为人类精神拯救者的自然都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预设的产物,在浪漫主义思维模式中,自然都是外在于人的、与人类世界二元对立的次存在。
浪漫主义诗人认为“诗是一切文章中最富有哲学意味的”。“诗的目的在于真理,不是个别的和局部的真理,而是普遍的和有效的真理。”②因此在表现自然之时,为了满足诗歌的思想性、哲理性的诉求,诗人需要通过使用比喻、象征、联想等修辞方法把个人的想象加于自然之上,进而象征性地对其进行演绎,这样就成功地把诗人个人的自我神话和人类世界的秩序结构加于自然之上,从而抹掉了自然的自主性和自为的价值,进而揭示自然相对于人的意义,即所谓的真理。
多萝西对于当时主流浪漫主义文学范式采取否定态度,她以凝神静观的旁观者的姿态,冷静而客观的叙述态度,非功利的关注视角创作出了意旨与意趣迥然相异的“环境再现文本”③。这些“环境再现文本”中展现了人在自然面前匿名化、小写化的趋势,人对于自然生生不息、绵延不止的时空的敬畏,通过将有限相对的、感性的、个体的人融入到无限绝对的自然之中,从而在消除一切差别的混沌圆满中超越个体生命的短暂,获得静态的审美自由。这一切与中国古代道家哲学有很大的契合之处。本文将以中国古代道家哲学的视角为观照方式,以多萝西的一首自然诗“浮岛”为例,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解读多萝西自然书写的风格特点。
与传统的浪漫主义自然诗歌以“大写的人”的直接体验为核心表现对象不同,多萝西的《浮岛》④用颠覆性的语法形式把人类认识的眼光从凌乱破碎的经验事实引向现象背后深层次的存在本质,把人类认识推进到了具有无限性和普遍性的本体世界。时间上,诗人打破了英语语法中的时态对过去、现在、未来的严格划分,使用一般现在时态、情态动词加动词原形的形式展现了一种具有无限性、普遍性、抽象性的先验存在。空间上,零冠词和名词的复数的使用使诗中的自然摆脱了人类所谓的文明的理性思维的介入,展现出的是太上之初,开辟鸿蒙之际混沌的、总体的、宏观的自然,即“先天地而生”的道。这样诗人就成功地将诗歌从展现具体现象的经验折射擢升为对整个客观世界做理性思考的抽象概括,其表现对象因此具有了本体论的意义。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容,曰大,曰逝,曰远,曰反。”⑤。即可以用四个字勉强形容道:大、逝、远、反。表示道为自本自根的终极之物(大),它不断生出具体的事物,仿佛草原上的青草,向四边不断蔓延(逝)。事物生长变化,渐趋枯萎,好像与道展现于当前的欣欣向荣相远离了(远),这是“道”由逝而远,由远而反,物之兴生于道,物之亡归于道,这样生生不息,周行而不殆(反)。《浮岛》这首诗以自然之道的“大、逝、远、反”作为诗歌的组织形式,表现了这样一个带有寓言成分的故事:一块湖岸由于常年被波涛侵蚀而逐渐被剥离,漫无目标地随风飘移。自然的力量使其很快发展成一个繁茂自足的世界,绿树葱茏,鸟雀争鸣,鲜花绽放。浆果成熟,一片美丽、安宁、祥和的景象。然而随着时光流转,这个小岛的命运会发生不可预料的改变,自然会终止对它的眷顾,使其消失在粼粼碧波之下,再不为人所见、所知。然而这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开端,正如“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生命的轮回循环不止,自然的规律秩序井然。这首诗将自然对浮岛的作用蕴含于具有永恒、重复、循环特质的自然时间框架内,以一块浮岛的形成——繁盛——衰亡——重生的过程展现了自然之道的至极无垠,自然规律的循环返初,周行不殆。
这首诗中诗人全部使用动词的被动形式来讲述浮岛的形成、发展、消亡的过程,如(be)undermined(被侵蚀),loosed(被放开),dissevered(被割裂),adorned(被装饰),buried(被埋葬)。这样,作为引发这些变化的自然之力、自然之道隐而不显,具有无所偏爱,听任万物自生自灭的性质,即老子所认为的“上德无为”,“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道的本性就是以一种不用心,不经意,不强求,自然而然的态度去成就一切。
这样,这首诗的表现对象便不是作为人类活动场景的纯粹客观性的自然,或作为人格神的寓所的人格性的自然,而是自然之道,即自然本身的规律和秩序,同时诗歌表现了本体性自然“周行而不殆”、“无为而无不为”的两个本质的特点,将人类认识的对象推进到了人们日常经验感知的范围之外,表现了人类在较高的认识水平上将主体与客体统一起来的一种尝试。
既然“道”是一切存在的根本,毫无疑问也会是一切认识的最高对象。在老子看来要获得关于道的真知,必须通过从否定到肯定的方法。老子把整个求道、体道的过程表现为一系列否定知、消解知的非认知过程。他认为具体知识越多就越遮蔽了道德真相,所以体认道是一个“进道若退”、“明道若昧”的过程。只有通过“涤除玄鉴”,把内心打扫得干干净净,清除心灵的各种蔽障,摒弃一切外在的知识,净化纷杂的欲念,以本明的智慧、虚无的心态、开放无碍的胸怀使主体成为一面明亮光澈的镜子,才能具备观照万事万物背后的玄妙本质的条件。而这首诗表现出的“人”就是这样一种“致虚极,守静笃”,内心平静,欲望消弭的静观的形象。
与西方传统自然诗中积极的、极具主观意志及能动性的人截然不同,在这首诗中的“人”是一个缺乏主动的思考和行动,以观察和体悟为主的形象。在“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理而不议”的自然之道面前,他通过静观、静心、虚心以消弭自我与外物、与宇宙之间的界限,他的作用只是“看”,而不是去理解和阐释。
在第六诗节是唯一描述人的行动的诗节中的行为主体“you”是一个没有任何先在的目标、希冀和恐惧的人,这个泛指的模糊化的人与西方浪漫主义诗歌中作为主动的、理性的思考者和行动者的主体形象截然不同,他排除了各种外在因素和自身的陈知杂念的干扰性影响,放弃了行为、思考、阐释、议论的主体性能力,使心灵处于虚静空无的最自由开放的状态。只有在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物我两忘的审美心境中,他才能达到对自然之道的整体性、根源性和本质性的把握。
西方诗学传统特别强调思维理性的重要性。在他们看来,自然是变化无端的,必须通过理性分析才能认识世界,从而形成了一种重理性分析的文化传统。近现代以来的西方美学也极为强调作为审美主体——“我”的作用。这就决定了西方自然诗中的自然意象只能是经由诗人知性思辨后的再现。因此在西方传统的自然诗歌中,在天人二分、主客对立的基本模式下,理性的人痛苦地沉思着现象世界之于人的形而上的意义,或是在人与自然的对比中体味到个体生命在莽苍宇宙间的渺小、短暂、相对,而被无足轻重的荒诞感所淹没;或是将人类中心主义的放大镜聚焦于人的智性的伟大,自觉地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逐出自然的家园,因而被绝对的孤独感所吞噬。然而多罗西这首诗中的人是一个不计功利、忘乎物我、无任何负累的自由的形象,一种自然无为、无知无欲、混沌如婴儿的质朴原始的本然状态。他通过涤除玄鉴,去除成心,用虚静空明的心境实现了对“道”的观照,“没有目标,希望和恐惧”的他达成了超越各种欲念和束缚之后高度的自由。
生活在19世纪上半期,在男性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社会背景下,多萝西以“一种沉思来汲取力量,她弃绝了那种以外化的形式来颠覆男权的企图”⑥,而是通过独特的书写方式抗拒着逻各斯中心主义思维模式与价值观。在以二元对立为主导模式的思维框架内,具象/抽象,个别/一般,呈现/象征作为文学表现的对象及方式代表着两个极端,是完全对立的。而她通过将意与象交融契合,在对具象世界的表现中蕴含了抽象的深层含义,立象以尽意,以呈现的方式达到了象征的目的。在这种独特的书写方式之下是一种与中国道家哲学相似的以整体、和谐、循环、发展为核心的自然观,在这种自然观的指导下,人忘掉了一切知识的分别和对立,化掉了人我、物我的界限,将个人有限、相对的感性世界与自然无限、绝对的本体世界合二为一,从而在与自然相互包容、融合、共生共荣中实现其精神的自由与逍遥。
① Ehnnen,Jill.Writing against,Writing through:Subjectivity,Vocation,and authorship in the Work of Dorothy Wordsworth[J].South Atlantic Review,1999,64(1).
② 伍蠡甫主编.抒情歌谣集序[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
③ 胡志红.西方生态批评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博士论文文库,2005.
④ Wordsworth,Dorothy.The Grasmere Journal[C].London:Jesoph,1989.
⑤ 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M].北京:中华书局,1984.
⑥ Choi,Dong oh.Ecoconsciousness in Journals of Dorothy Wordsworth[J].Essays in Literature,1994,21(2).
作 者:杨 柳,徐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