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色笔记》看多丽丝·莱辛的女性观

⊙裘乐英［浙江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从《金色笔记》看多丽丝·莱辛的女性观

⊙裘乐英［浙江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一度被评论界公认为女权主义的代表作品，在小说中，我们看到，“自由女性”为争取在政治、经济和爱情等方面的强势地位而作出种种违背男权社会潜规则的大胆行径。本论文通过对“自由女性”安娜理想、事业、家庭和爱情的分析，发现绝对的女权是不存在的，女性的自由不能没有男性在场，从而需要我们对两性关系进行重新思考，从安娜和摩莉最后都寻找到了感情的归宿这一点来看，“两性和解”是当代女权主义的终极关怀。

《金色笔记》 女权主义 女性观

多丽丝·莱辛的《金色笔记》不仅关注人类的生存危机、种族问题、社会风俗问题，而且还更多地关注上世纪50年代当代英国女性生存际遇问题，作为誉满文坛的英国当代女作家，“莱辛是我们时代的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即便她不具有时代风格，却有着时代精神。”①《金色笔记》不分章节，由一个故事、五本笔记构成，该故事题为《自由女性》，主人翁是安娜·沃尔夫。故事似乎是连贯的，作者有意识地把它分成五个部分，每一部分之间依次插入黑、红、黄、蓝四种笔记，最后两部分之间出现构成书名的金色笔记，中间插入的这五个部分内容庞杂的笔记：黑色笔记写的是安娜作为作家在非洲的一些经历，黄色笔记写安娜的政治生活，红色笔记是安娜的爱情故事，蓝色的笔记是安娜的日记，最后的一个笔记是安娜对人生的一个总结。《金色笔记》以女性形象作为主角，贯穿着女性与世界、人生和男性的关系，使人思索女性真正的解放是什么？这个世界的和谐需要谁来创造？

一、《金色笔记》中的女性形象

一个故事、五本笔记涉及到主要人物的活动空间相当广泛，《黑色笔记》主要场景在非洲，其他几种笔记的主要活动范围在英国，但通过快讯和剪报形式，作者早已将视野扩展到美国、法国、英国、俄国、中国、朝鲜、日本和古巴等许多国家。这些故事的时间跨度是1950年—1957年。在《金色笔记》中多丽丝·莱辛主要塑造了两类不同的女性形象。

1．以玛丽安（Marion）为代表的传统女性

玛丽安少女时，很苗条、很活泼，具有幽默感，用理查的话来说“是一个胡桃色的女人”，现在是“一个身材有些笨重的女人，有的是多余的肥肉。她的脸是温和的，或者说毋宁是迟钝的，她那双褐色的眼睛则既迟钝又多疑……但如今只是富有仇恨”②。玛丽安在少女时期受传统社会规范和价值标准的熏陶，用传统社会对女性角色的规定和要求支配自己的行为。长期以来，形成了传统女性固有的态度和行为模式。她嫁给了安娜的好友摩莉的前丈夫，住在乡村别墅里，愉快地扮演着完全依附着男性而一味牺牲自己的家庭主妇。玛丽安除了自己做一个幸福的小女人，什么也不关心。理查喜欢闯来闯去，拈花惹草，一连出现了几次婚外情，背叛了玛丽安的纯情，她感到很失望，无能为力。在理查的心目中，玛丽安仅仅是一个帮他照顾三个孩子，为应酬生意上的朋友而准备各种宴会的家庭主妇。玛丽安非常压抑和焦虑，她试图找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男人却遭到理查的百般阻挠，最终用酒麻醉自己，过着远离社会人群，失去自我的颓废生活。玛丽安去看望安娜，把所有的悲苦辛酸不满全部吐露出来。她随后吃力地说：“你——安娜——多么幸运！我确实记得——觉得你——像你这样的活法——很幸运。多么漂亮的一个房间。你——你是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③“理查是我的情人，却对我很小气，安娜，当你知道再没有一个男人爱你的时候，你心里会怎么想呢？我们刚外出度假时，我以为事情会有所改观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期待。”“我想……安娜，我希望我能解释一下，这真是个大发现。我想，我跟他结婚已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处在他的管束之下。反正女人都是那种人，是不是？找别的什么也没有想过。许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个夜晚，我是哭着睡过去的，我吵吵嚷嚷，被人当做傻瓜，没有一生幸福。”④当玛丽安从男人身边的幸福小女人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已失去，青春不再，依附男人的资本没有了，男人可以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快乐，而她却没有一定的经济独立，只能陷入迷惘和痛苦之中，羡慕具有经济独立和自由思想的安娜，玛丽安开始觉醒了。

2．以安娜为代表的自由女性形象

《金色笔记》中的女主人公安娜在小说开始时已具备了“每年500英镑的收入和一套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因小说《战争边缘》的成功而靠小说的版税生活，在经济上获得了独立，因和丈夫马克斯在感情上缺乏共鸣最终分手。摆脱了婚姻的束缚，再加上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做后盾，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纯粹的“自由女性”。可以不再依附于男人，可以自由地选择职业和政治信仰，不受他人牵制，在两性关系上也有了很大的自由度，能和别的男人保持性关系。她成了单身的母亲、作家、政治活动家。安娜突破了女性只关注家庭、丈夫和儿子的传统,把精力投入到社会的工作中去，同时在她身上闪烁着理想的光辉。上世纪50年代初期，她在非洲参加过共产党的组织，这个组织是对黑人种族偏见而空谈民族解放的组织。在英国她信仰马克思主义，但不满于现存的社会制度与价值观念，从根本上怀疑斯大林主义。曾一度对自己先前信仰产生绝望。作为作家，她患上了写作障碍症；作为女人，她找不到能满足自己情感的男人。安娜婚后与有妇之夫迈克尔保持着五年的情人关系，但迈克尔身上具有男权主义的特征，他嘲弄安娜的信仰，不喜欢安娜独立的思想和个性，使“安娜不得不在作家、母亲和妻子三重角色中苦苦挣扎”⑤。在摆脱了迈克尔的阴影之后，“她一次又一次‘自由’地选择性伙伴，但伴随这种自由的只能是无爱的性，而带给她的也只能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⑥。安娜无论有多少个情人或性伙伴，他们都不能带给她安全感和幸福感。安娜与她的好友摩莉自诩为“新时代的自由女性”，她们在政治上、经济上不依附于男性，可以自自由由选择信仰和自己所爱好的职业，在两性关系上有很大的自由度。

二、“自由女性”的性别意识超越

《金色笔记》中塑造了二位“自由女性”的形象，一位是艺术家安娜，一位是安娜的好友——演员摩莉；她们都敢于突破传统社会给女性的规范，敢于突破女性自身的局限，投身到与男性平等的世界中去。她们既具有关注社会问题的广阔视野，又有亲历种族问题的社会视角；把自身的解放同社会的解放、人类的命运结合起来，超越了以往女性理论的建构。

在安娜身上折射出以前女性身上没有的人类整体的关怀意识。安娜在她的小说《战争的边缘》中表达自己作为女性对世界的看法和认识时，证明她已经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权利，同时她也清醒地意识到世界是由两性共同的世界，需要男女共同承担起责任。在作品中，安娜不仅具有明显的女性特征：“她有一双白净的纤手，一张白 的小巧玲珑、下巴尖尖的脸。她有自己的家庭和丈夫，又有自己的孩子简纳特。”同时，她还有鲜明的责任意识、世界观念，有自己的政治信仰和价值观念，对待爱情始终不苟且，需要情爱与性爱的高度融合。安娜不懈地追求着女性自身的解放，追求更多地关注人类整体的解放和幸福。在浮躁的尘世中保持着自我超然的独立人格，安娜的四本不同颜色的笔记，真实地叙述了她个人在当时男权统治下的女性生存困境。

在爱情的观念上，安娜对那些只视“性为全部要的男性”持鄙视的态度，在他们面前她感到“肚皮发凉”，感到这是对她的“彻底否定”。在作者多丽丝·莱辛看来，女性需要的是心灵的沟通和灵肉一致的性爱。“当女人与自己相爱的男人站在一起时就应该挺起胸脯，并不加掩饰地述说自己真实的内心活动、自己的感受和自己的经历。”⑦我们可以看出安娜挣扎于旧传统与新意识之间，在两性关系中的游移与困惑的情形。因此，安娜的身体与灵魂始终是游离的，她的灵魂一方面阅读并审视着自己的灵魂，无论行走在世界各地，还是独居小屋，或在咖啡厅里谈剧本，还是在床上做爱，都能听到灵魂跟着身体的脚步，她的精神世界都是独立于她们的身体在那里审视、反省，有时身体从灵魂深处逃离出来，享受着同不爱的男人的性爱感受。这时灵魂会冷静地批判着自己身体的愚蠢行为、人生价值的迷惘，这使她们感到疯狂。她们不受制于他人，尤其摆脱了传统社会伦理价值观念中女性对男性的依附，敢于表达自己对世界和人生的真实感受和想法，在浮躁的尘世中保持着自己超然的独立人格，安娜的四本不同颜色的笔记，真实地叙述了她个人的生活状态，向我们公开了当代女性的心理和情感世界，并展现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仍然生活在男权文化中心的女性生存境遇。

三、女权主义观念的超越

我们可以从多丽丝·莱辛塑造的两类不同的女性形象以及她们自身对待世界、对待政治、对待爱情婚姻等问题探讨作者的女性观。从两位“自由女性”安娜和摩莉艰难挣扎的生活状态以及理想不能实现、爱情被搁置等问题上寻找作者对两性关系建立的理想展望。《金色笔记》发表之时，很多评论家都认为它是一本女权主义的范本。英国女作家、文学家兼批评家安妮塔·布鲁克纳（Anita Brokner，生于1928年，做过剑桥大学教授）在《伦敦书评》上撰文就称莱辛是“原始形态中的女权主义自我意识的先驱”。由于她是莱辛同时代的女性作家，她的话似乎很有分量。而且安娜对于女性自身在政治上、经济上和和感情上的全面解放就是明证，但这种阅读方法显然是只求表象不注重根本的，安娜的道路是一条寻找的道路，寻找的过程本身是一种艰难的探索，结果是伤痕累累，价值目标没有实现，身心极度疲惫。伊莱恩·肖瓦尔特将女性写作分为三个阶段，即“女性”“女权”和“女人”三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从19世纪40年代至1880年，作者塑造顺从的家中天使的形象；第二阶段，从1880年至1920年，作者塑造了极力对抗男性的形象，她们试图消灭性别差异；第三阶段，从1920年至今是自醒的阶段，对女权主义进行反思，寻找男女两性和谐的境界。⑧《金色笔记》的女权意义就在于此。实际上要真正了解多丽丝·莱辛的女性观还必须从作品中讲述的一个故事和五个笔记中才能更全面、更客观地把握。

索尔·格林是《金色笔记》中的男主人公，是安娜在美国邂逅的意气相投的伙伴，他们对人生都有一种深层次的思考。经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他们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人生就是不完美的，世界是由各种混乱因素组成的一个整体。人类历史的进程就像一大群人向山上推一块巨大的圆石，尽管他们使尽了全部的力量，用尽了全部的才智，也只能往上推动那么一小寸。人生的价值在哪里呢？恐怕就在这坚持不懈的努力中。虽然成功甚微，但努力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假如大家都放弃这种努力，这块圆石滚下山来，会把所有的人都碾碎、压扁的。⑨主人公安娜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的写作障碍症也就不治而愈。最后她答应索尔重新写作。索尔告诉安娜：“我们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是失败者，我们终其一生努力着，使人们不至于像我们那么愚笨，让其接受伟人们早已懂得的真理，你和我，我们将穷极一生地用尽我们全部力量将那块圆石往上推进哪怕一英尺。”他们为彼此开出了救赎的道路，最后都摆脱了分裂的内心世界，在破碎的生命中寻求生命的完整。可见，女性的自由解放不能没有男人在场，男性也不应该被作为一个整体视为被压迫者，而是和女性并肩战斗的同志，女性的解放不能拒绝他们的帮助。“男人和女人是一只连体的蝴蝶，只有一只翅膀的振动无法腾飞。”⑩

《金色笔记》中莱辛借安娜开始对女权主义进行反思，通过分析从“自由女性”的随性选择情人和性伙伴发展到两情相悦和两性和谐状态，我们可以发现莱辛得出的答案是寻求“性别和解”的人生境界。《金色笔记》中女主人公安娜发现自己被感情控制时，她想极力摆脱情感的束缚而拥有自由和独立；但当她失去感情时，发现自己更加孤独，几乎是才思枯竭、江郎才尽。小说结尾写道：“摩莉结婚了，而安娜又有一段风流韵事。”绝对的女权是不存在的，这是对两性关系的重新思考。两性和谐共处是当代女权主义者的终极关怀，现代社会中女人和男人构成了世界的两大不同性别的精神力量，他们在智慧上平分高下，在对世界的挑战上不分彼此，在情感、心灵等领域中有着性别上的互相依赖。

① Harold Blom.Introduction Harold Blom ed.Doris Lessing[C].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6.

②③④⑤⑦⑨ 多丽丝·莱辛：《金色笔记》，陈才宇、刘新民译，译林出版社，2000年版，293页，第294页，第421页，第11页，第252页，第6页。

⑥ 耿波：《从自由女性到神圣人生——〈金色笔记〉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意义》，《粤海风》，2008年第1期，第62页。

⑧ Showalter E laine 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 British Women Novelists from Bronte to Lessing[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Princetorr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4，13.

⑩ 荒林：《中国女性主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5页。

作 者：裘乐英，浙江湖州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教学与研究。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