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云[毕节广播电视大学, 贵州 毕节 551700]
《诗经》是我国最古老的文化典籍之一,几千年来,它的编纂与流传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着非比寻常的重大影响。《诗经》中的宴饮诗又称宴飨诗,或燕飨诗,主要出于周初,是以君臣、亲朋欢聚宴饮为主要内容的诗歌。宴饮诗是周代贵族在进行周王朝礼乐文化建设中取得的丰硕果实,亦是周代礼乐文明的重要内容。宴饮诗主要收集在《小雅》中,如描写周王大宴群臣的《鹿鸣》、宴饮朋友亲戚故旧的《伐木》、欢宴有功诸侯的《彤弓》等篇。
礼乐是中国古代社会政治和文化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不仅是人们生活行为、风俗习惯和社会交往的准则和规范,还是当时社会文明程度的折射和映照。《诗经》中的宴饮诗主要是歌颂、强化周代贵族间的宗法血缘关系,确立贵族阶级的礼乐制度及贵族的道德风尚。在周代,君臣之间、诸侯与卿大夫之间,经常通过宴饮上的交流对话,来表达爱敬之意,做到君臣友好、邻邦宗族的和睦相交。周代的上层贵族阶级也以宴饮为手段,通过宴饮中的礼仪秩序来达到宗族内部的和谐,达到政治上的尊卑有序,以维护和巩固周王朝的统治。因此,宴饮诗随周代礼乐制度的产生而产生,是周代礼乐文化的直接产物。《诗经》在很大程度上是周代礼乐文化的载体。宴饮诗更是以文学的形式,表现了周代上层社会礼乐文化的一些侧面,在诸多的诗篇中洋溢着周代礼乐文化的精神。我国著名的《诗经》研究者赵沛霖先生在他的《诗经研究反思》中说:“实际上,宴饮诗的思想内容相当复杂:既有粉饰太平,肯定享乐的一面,又有好礼从善,向往良好风范的一面,这后一面体现了礼乐文化精神,体现了东方式的人际关系以及尚未没落的奴隶主贵族的精神风貌。”
中华民族的礼乐文化最初的萌芽源于原始社会时期,经过了长期的历史发展到西周时逐渐成熟,形成了一种系统性的文化形态。《礼记》中的《礼运》篇说:“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烧烤)黍捭(分开)豚,污尊而 饮,蒉桴而土鼓,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可见,礼起源于原始社会的祭祀活动中。周王朝取得天下之后,在对其之前夏商周三朝政权变革的反思中,认识到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除了敬奉上天还必须修德保民,故而形成了敬天保民、立德于礼的思想,故而对原始社会的宗教礼节、行为习惯及生活规范进行加工和改造、发展和定型,使之成为维护统治的国家制度和思想准则,这就是所谓的周公“制礼作乐”说。周代的礼乐文化包括建立在奴隶制等级基础上的精神文化和文化价值系统两个相互联系的层面,其核心则是礼乐,尤其是礼,乐是礼的辅助手段,往往与礼配合运用。西周时代的礼很多,除了宴饮之外,还有冠、婚、表、祭、射、朝、聘等诸多礼,其中只有宴、祭二礼有专门的诗歌,即宴饮诗和祭祀诗。宴饮诗直接反映了周代嘉礼中的飨礼、燕礼、乡饮酒礼等礼仪活动。在宴饮的过程中,通过一系列礼仪反映君臣、诸侯、兄弟、朋友之间的尊卑、贵贱、长幼之序,对不同身份不同地位宾客的进退举止以及在“谋宾”、“迎宾”、“献宾”中的礼节都有严格的要求,故而,在宴饮活动中更能体现出礼乐文化的精神风貌。在举行其他礼的活动时,一般也都离不开宴饮,正所谓“礼终而宴”,宴饮已成为各种礼的活动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诗经》中的宴饮诗主要反映的是周代上层社会贵族阶层的政治及日常生活,也是周代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宴饮不单纯只是为了享乐,而是有着鲜明的政治目的。宴饮诗的写作目的也并非单纯只是为表现上层社会欢聚和谐的宴饮活动场面,而意在用诗歌的形式告诫人们要遵循宴饮之礼仪,重视宗族之间的团结,珍惜宗族间的兄弟情谊,从而维持宗族的和睦,巩固周天子的统治。
宴饮中的仪式,体现了周代礼的规则和人的内在道德风范。宴饮诗赞美守礼有序、宾主融洽的关系,否定不能循礼自制、纵酒失德的宴饮。如描写君臣之谊的《小雅·蓼萧》第二章:“蓼彼萧斯,零露 。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德不爽,寿考不忘。”表达了诸侯朝见周天子时的尊崇、歌颂之意。《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描写周天子设宴招待朝见的诸侯,表现接遇之仪,都为“观盛德”之词。饮酒为戒是周朝初期建立并确定的政治制度,周公曾经告诫周成王说:“无若殷王(纣)之迷乱,酗于酒德哉。”(《无逸》)《宾之初筵》一篇即讽刺了宴饮中饮酒无度而失礼败德的行为。宴饮诗维护着周代礼乐文化的基本精神和道德风貌,与统治阶级的思想意志和社会观念是完全一致的。
周代宗法社会采用的是分封制,血缘关系的亲疏远近是联系社会的重要纽带。在政治上,宴饮诗是统治者用来“和睦九族,沟通上下,巩固统治地位”的政治手段;在精神上,宴饮诗则是周人重礼乐、尚亲情、笃友谊等礼乐文明的体现。如作为《小雅》之首的《鹿鸣》中所反映的价值观念,正是表现了礼乐文化精神的内核。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诗中展现了宴饮中“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的欢乐和谐场面,突出了君臣间融洽的关系。“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描写群臣赞美惠爱周王,并向周王进谏有益的治国之道。“我有嘉宾,德者孔明”则是写周王夸赞群臣道德高尚。“我有嘉宾,德音孔昭”是说君臣之间以礼相敬,以德相爱,相互赞扬称颂,则自然有利于融洽关系,消除隔阂,从而有益于国家的治理。以“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作结,表达天子对大臣勤政爱民的谢意,同时又告诫和勉励群臣要继续尽心竭力、同舟共济。毛诗序曰:“《鹿鸣》,燕群臣嘉宾也。既饮食之,又实币帛筐篚以得其原意,然后农臣嘉宾得尽心矣。”与其他宴饮诗相比,《鹿鸣》突出了礼乐文化的人文精神,在饮酒鼓瑟吹笙的宴饮仪式中,在礼乐的陶醉中,君臣和谐相融,表现了“宴以合好”的精神之美德。又如《小雅·常棣》描写兄弟宴饮,表现兄弟之间的手足亲情。这类宴饮诗皆表现了周人对“礼”的笃信和对“德”的规范的恪守,歌颂了奴隶主贵族的人伦正道和精神之美,从而使礼乐文化精神的内核得到了体现与升华。
“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富贵轻重皆有称者也。”荀子在《富国》中定义了“礼”的主要精神,而且指明了它的具体内涵。《诗经》中受礼乐文化精神浸润的宴饮诗不仅反映了上古时代社会文化与礼乐传统、贵族思想与道德风貌,传达了“郁郁乎文哉”的周代礼乐文化的精神内核,而且还通过宴饮诗所传颂的礼乐文化的外在形式,为我们保留了“礼”的动态原貌。根据《周礼》记载可以看出周代的礼十分广泛,主要包括: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和嘉礼,这些礼仪都离不开宴饮。宴饮已经成为礼乐的一部分,并在宴饮诗歌中得以表现出来,这些宴饮诗反映了周代礼仪与礼制的发展。宴饮过程中注重“礼”的内涵,是宴饮诗歌表现的一大特点。与宴饮有关的礼仪一般是飨礼、燕礼和乡饮酒礼。飨礼是周天子在太庙举行的一种象征性的宴会,如《小雅·鹿鸣》描写了周天子大宴群臣的盛况,《小雅·彤弓》描写周王宴饮赏赐有功勋的诸侯。乡饮酒礼和燕礼则在形式上具有宴饮的形态,但体现了“礼”的内涵,其意重在“礼”而不在宴。例如乡饮酒礼有一整套完整的礼仪程序,包括谋宾、迎宾、献宾、乐宾、旅酬、无算爵、无算乐等环节,每个环节还可以细分出许多礼仪流程。燕礼也同样具有严格的礼仪程序,具体的行礼方法非常细致。以宴饮中严整的礼仪形式承载礼乐文化的精神内涵,实现社会文明和谐的追求,这才是宴饮之“礼”真正的内涵所在。
维系封建精神的是礼乐,阐发礼乐意义的是诗,所以诗支持了整个封建时代的文化。宴饮诗也具有这样的意义,通过它我们可以窥见周人的礼乐文化制度,而礼乐文化则从宗法等级观念、伦理、道德等内在内容和礼节仪式的外在形式上充实着宴饮诗的内容,决定着宴饮诗的政治作用、思想性质以及社会价值。宴饮诗是周代礼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统治阶级的思想意向和社会风尚是完全一致的,体现着对当时社会礼乐文化精神的认同。
[1]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赵沛霖.诗经研究反思[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