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植于文化自觉的明亮歌唱——评政治抒情长诗《东方的太阳》

2011-08-15 00:54晏杰雄
文艺论坛 2011年5期
关键词:抒情诗诗人诗歌

■ 晏杰雄

近年来,作为诗人的谭仲池在政治抒情诗领域不断发出自已的声音,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就创作了一部《敬礼,以生命的名义》,满溢着对生命的终极关怀和对党的力量的确信,语言激越而沉着,在内蕴和诗艺上似与传统政治诗不太合辙,在众多地震诗歌中体现了独立的诗性品质。此后他不断关注着党和国家的重大事件,每每第一时间以诗歌的形式做出反应,不断为我们时代奉献出几乎同步的真诚歌唱,众多高质量的作品已使他成为这个领域的重镇,树起了一个时代歌手的抒情主人公形象。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九十周年之际,他又在湘江之滨的淡泊书斋打开一扇窗口,对党的九十年历史做了一次深情的回眸,以长达6000行的宏大格局和纵贯式全景式扫描,为党漫长而艰难的奋斗历程构建了一部诗歌编年史和启示录。相对以往创作,《东方的太阳》在诗人的写作史上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标志着诗人个人风格的确立,这种确立是建立在对传统政治诗更为彻底的僭越上的,集中表现为从合时而唱到真诚倾诉,从经营形式到倚重内涵,从政治抒情到文化自觉,外化为一种明亮瑰丽、云蒸霞蔚、丰富浩荡的诗歌景观。

很多年前,我就在湖南《散文诗》杂志上读过谭仲池关于旅欧的一组札记,那种清新华美旷达的风格让我印象极深,就象置身椰树丛生的海岸边观看阳光下壮丽无比的大海,呈现出一种海的气象,全然没有内陆诗人的局促和单色调。应该说,诗写到现在,谭仲池当年那种个人化风格已经大为精进了,渐成大气候了,业已成为他区别于同时代诗人的独特印记。于是,我们就在《东方的太阳》中听到一种明亮而透彻的歌唱,一种只属于作家本人的独特的歌喉,洪亮、华彩、穿越,千回百转、气象万千,却又合乎自然,为当下政治抒情诗增添了新的美学和新的质素。从序诗开始,就能感受到一种浩然之气迎面扑来:“远古的太阳/象一只火凤凰 光芒的翅膀/划破黑暗和混沌 曙色的眼晴/洞察一切一切的生灵”。诗人以一只色彩炫丽的火凤凰和它光芒的翅膀拉开对党史叙述的帷幕,一开始就定下了一个明亮的基调,此后随着党在血与火中展开的历史进程,诗人的激情奔涌起伏,汪洋恣肆,华章迭出,异彩纷呈,诗笔就象火凤凰的翅膀擦过不同时空的人物与事件,火花闪耀,留下一条光明的路径。我们党的历史极其艰难曲折,很多诗人只看到它惨烈、悲壮、浴血和郁积的一面,却没看到这段历史是一个民族新生的历史,本身具有一种洋溢于天地之间的大美,是人类历史发展到今天最华美的乐章之一。谁说政治不美?那里有坚贞,有信仰,有我们当下庸常生活匮乏的精神资源,那里有美的历程。谭仲池的卓越之处就在于他看到和体验到了这种美,把陈旧的政治题材置于美的场域和美的框架中,用他明亮的歌唱发掘出被党史教科书所遮蔽的美,使套路化的历史叙述产生一种新鲜之美和感人至深的力量。如谈到青年毛泽东那首著名的词:“问苍茫大地 谁主沉浮/江上的船帆 天庭的苍鹰/城阁的旗幡 山峦的枫叶/都在鼓风疾驰 迎风搏击/随风飞扬 那是一种怎样的气派。”把伟人的心境和自然万物相互映照,在原作的情境中添加了风的意象,营造出一种鼓荡飞扬的美,很好地诠释了那个经典的历史画面。

在传统政治抒情诗中,也大有华美绚丽的作品存在,但今天我们读起来,包括读五六十年代那些名篇,总觉得不真实不自然,很多话语是那个时代空洞的叫喊。《东方的太阳》尽管也是颂歌,但我们读起来却没有拒斥之感,能从情感和美学上很自然地接受,他的华美是有内在合理性的华美。这是谭仲池政治抒情诗超越于传统诗歌的一个特质,原因很简单,就在于他是真诚的歌唱。正如他在后记中所说,“我感谢共产党,感谢祖国,感谢父母,感谢人民,感谢阳光、空气,乃至树木、花草、雨露、泥石、蝶影、雷鸣、蛙声”。做为革命者的后代,党的历史化入了诗人的血脉;做为党的干部,诗人的成长历程、人生履历与党的发展历程息息相关,他对党的伟大和崇高有着亲身的体验和发自内心的崇敬。诗人对党的感情就象儿子对母亲的感情:“唱一支在心中沉淀了九十年的歌/献给自已的亲娘 东方的圣母”。对党的爱是一种可延伸的大爱,在诗人纯洁的心灵中又扩展为对自然万物、对世界人类的爱,因此在诗人的明亮歌唱中又加入了对自然和全人类的爱,对和平环境与宁静生活的向往,使诗的境界更为阔大和高远。《毛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正因为诗人心中有着爱和真诚,使他的诗区别于其它靠华彩辞章取胜的趋时之作,深潜的情感自然而然喷发为词语的火焰,华美的抒情也就具有了坚实的根基和可交流性,让读者觉得可信和振奋。只要诗人真正关注政治,热爱党和人民,就能够感染和激发读者类似的情感,即使有人不认同诗人的政治态度,也能够体会到时代的情绪和向上的精神,而不是政策的图解和干涩的说教。

此外,这种明亮的风格或基质也与诗人独特的文体运用有关。在我们通常的诗歌写作中,要求诗歌语言要简约,句子要完整,慎用形容词和名词。但谭仲池打破了这种惯常的诗歌写作原则,创造了一种“散文诗”式的自由铺陈、绵延不绝的书写方式。在他笔下,语言的牢笼被打开,各种词汇纷至沓来,五彩缤纷,简直是一场词语的盛宴和句子的舞蹈。一方面是词语的铺陈,比如他大量运用一系列与光明有关的形容词:金色、银色、辉煌、灿烂、晴朗、开花、缤纷、绚丽、瑰丽、明丽、壮丽、鲜艳、妩媚、清亮、清澈、透亮、明亮、耀眼等等,这些词如一些明亮的灯盏,嵌在诗歌的各个部分,照亮了诗歌的内部空间。同时,他还大量并列使用各种象征性或抽象名词,如:“是烽火 血迹 炼狱 悲愤 刀痕/是信念 理想 哲学 忠信 坚勇/碰撞出了心的火花和情的激越”。这些词则把诗歌由感性的层面提升到理性的层面,赋予诗歌高洁的精神品格和形而上学气质。另一方面是句子的绵延,内心情感的丰沛使他不吝使用超长的句子来充分表达,有时一段诗就是一个句子,而且他经常创造性地折断句子,如“在汶川抗震搜救的那些日子 我看到唐山/志愿者的身影 听着他们深情的呼唤/真切感触着感恩 博爱 开放 超越的伟大力量”。这样,一个句子就越过行与行之间界限,既使诗行大致压韵,又让诗的意绪勾连缠绕,不绝如缕,造成一种如滔滔江水奔腾向前的宏大气势。

如果循着文本的蛛丝马迹去探寻,我们会发现,《东方的太阳》中除了有一个明亮歌唱的抒情主人公,还隐显着一个深沉的文化思考者,文化就是歌唱得以产生的大地岩层。这反映了传统政治抒情诗在新时期有了新的异动,是一种文类应合时代精神变迁自我发展的结果。中国政治抒情诗最早可以溯源到五四时期的《女神》、左联诗歌和抗战鼓动诗,至五六十年代正式命名。在政治抒情诗中,诗人通常会以阶级或人民的代言者身份,来对时代中心事件和英雄人物进行评说和阐发。这种评说和阐发一般取的是单一的政治视角,诗人围绕某个单一的政治主题纵情歌唱,很少有旁枝逸出,因而诗的内蕴显得单薄和平面化。相对传统诗歌,《东方的太阳》由单一的政治抒情走向文化自觉,为政治抒情诗的当代变革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诗歌回归本体,诗歌走向开放和包容,诗歌变得立体和多彩。所谓文化自觉,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换言之,是文化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自我创建”(费孝通语)。在《东方的太阳》中,文化自觉作为背景性存在,渗透在文本的每一个细部,有着更为宽泛的意义。

首先,诗人并不是把九十年党史当做一个孤立的对象去歌颂,而是把它放在中华民族五千年文化的格局中去考察。诗人叙述并不是从建党之时开始,而是把笔触伸向古老的中华文明和对未来文化的展望。序诗和第一章从远古洪荒时代起笔,概要回顾了建党之前那段漫长的中国历史,一直叙述到孙中山的民主革命,这样就为中国共产党的“喷薄日出”做好了文化上的铺垫;全诗最后三节则把党的历史引向对文化的深层思考,回答了为什么中国共产党能取得成功的重大问题。这样的结构设计是诗人文化自觉意识在形式上的反映,对党的歌唱由此突破了以往单一的政治视角和肤浅抒情,等于把党的历史放在过去和未来的文化框架中叙述,悠久无限的中华历史文化包裹着党的九十年光辉历程,从文化根源上为党的存在获得了合理性,为党的发展、繁荣提供了生生不息的源头活水。

其次,诗人表现了对中国文化的眷恋和热爱。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在世界先进文化的激荡下从自身文化的母体中破茧而出的,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传统和博大精深的文化体系为党的文化建设提供了宝贵资源。诗人在意识深层对中华文化有着天然的爱恋依恋之情,深得其中三味,对中华文化的复兴充满自信。因此,在这部长诗中,诗人很自然地加入了很多中国元素,赋予诗作鲜明的中国文化品格。比如开篇题记诗的排列方式就用的是一个中华图腾柱的形状,做为一个民族文化的象征,为全诗的展开楔入了深层次的文化基因,使全诗笼罩在中华文化的圣洁光照下:“请你在诗歌的天空深情凝望啊/东方圣母的明眸里/一定会出现一道比梦想/更灿烂的彩虹”。又如诗人有意无意地运用大量中国意象,使诗作呈现出明显的中国风格。诗作以中国神话传说中的神鸟火凤凰开篇,又以火凤凰收尾,把东方太阳的意象融入火凤凰的传统象征意义中,使党和它的历史获得中华文化最美最具生机的文化标签:“这是火凤凰遗传给龙的传人的精魂/这是真理的太阳铸造的时代的精英”。诗人还大量运用了龙、竹简、陶瓷、丝绸、壁画、弓刀、古鼎、青铜器、指南针、长江、黄河、长城、象形文字、四书五经、中国红等中国意象,使全诗氤氲在一种浓厚的中国文化氛围里。此外,诗人还有意使用中国式意境,如在叙述八十年代农村土地承包改革时,诗人就用一个优美的场景开笔:“春去夏来,老牛驮回太阳/送走晚霞/弯月镰在柳梢闪耀/影子爬上了溪畔的庄稼”。这完全是一幅典型的中国山水小品或写意画,给我们营造了一种田园牧歌式的诗意氛围,在政治抒情诗的宏大叙事中是极为少见的。但这种田园意味又与中国士大夫赏玩山水的消极情调不同,在牧歌图景背后透出政治倾向性,喻示这种平和宁静的农村生活场景是党的好政策带来的,文化意蕴和政治意蕴在此达到了高度的统一与和谐。

再次诗人表达了对文化重构的思考。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党体现了高度的文化自觉,深深意识到“文化是民族的血脉和灵魂,是国家发展、民族振兴的重要支撑”,把文化建设当成我党当前一个重大而紧迫的课题。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诗人的思考和党的发展方向是一致的,诗人的歌唱包含着对当前重大问题的思考。从序诗起,他就一直在思考党的前途和命运:“星垂平野阔 月涌大江流/没有归途呵 只有前程”。这种思考象一根暗线,隐伏在明亮的歌唱下面,贯穿诗歌创作的始终,以至于最后诗人专门安排三节,对民族文化、党的文化重构进行集中思考和探索。诗人对文化建设表现了莫大的热情,把党的一切问题都归结在党的文化问题上,认为优秀的文化是党发展的动力和源泉。他热情歌唱:“文化是太阳光辉的内核和原点/文化是冲决思想牢笼的精神风暴/文化是润物无声的细雨春风/文化是雕刻心灵的神丹妙药/文化是永远的人间生命的养料和阳光。”这种热情自然地延伸到对文化的终极关怀和哲学思考:“中国历经磨难而不衰,中国有今日,中国能够面临诸多挑战和严峻考验的世纪之初,实现腾飞,靠了什么?什么是中国的灵魂和精神?什么是中国的道路和未来?什么是中国的经典和创造?”(谭仲池语)。诗人的思想在明亮的诗行间飞翔,他上下求索,致力于梳理中华文化的精髓和真谛,认识到中华民族历久不衰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深厚的文化传统和强烈的文化认同,从而得出我们的文化建设必须以大力弘扬中华文明为前提的结论:“几千年一统和稳定的文明基因/她始终高扬的道德伦理 仁爱的大旗/视自身为宇宙一员的/‘和为贵’‘和而不同’‘兼爱交利’的文化理念/象阳光一样在全世界传递 闪亮/这就是 一个国家和政党的历史担当/这就是 一个民族和人民的文化自觉。”他思考自然和文化的关系,恢复了自然和人类原本就有亲缘关系,把文化当作通向自然的唯一途径:“只有凭借信仰 才能完成使命 才能真正相信/自然带给我们人类的见解和呼声”;“只有站在自然和文化的窗口瞭望/我们才能展现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景观”。他推崇中华本土文明,但又绝不是一元论者,从巴塞尔剧院的简易迎宾屋,从它的中国造型,看到了各种相异文化融合的可能性:“或许可以命名为‘融会’只有融会/国际之间的文化才能汇成七彩斑斓的海洋”。费孝通先生曾说,文化自觉是一个艰巨的过程,只有在认识自己的文化,理解并接触到多种文化的基础上,才有条件在这个正在形成的多元文化的世界里确立自己的位置。诗人很好地领会了文化自觉的开放内质,不仅具有自我的文化觉醒,还具有难能可贵的世界眼光和人类情怀,对于一个政党打破自身局限进行文化建设,很有启示意义。于是我们在诗行中看到了平等博爱、世界大同的理想图景,看到了最美的文化构想和人类的终极梦想:“人类世界的携手文明果实的交相辉映/岁月长河的回望 未来宇宙的梦幻/都在我们心中 手上 平等与博爱里摇滚呵/那原本生命的尊贵和高雅才真正赋予了理想的灿烂。”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由于市场经济的勃兴和文化思想的多元化,文学很难再找到一个统一的时代主题,原本处于边缘的政治抒情诗迅速地走向衰微,只留下一股暗流在地下艰难地运行。谭仲池《东方的太阳》的出现,为当下政治抒情诗书写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范本。一方面,它改变了传统抒情诗的模式化倾向,创造了一种明亮却不失艺术性的话语风格和话语形态;另一方面,它把政治抒情诗由单一的政治视角引向深遂的文化思考,拓宽了政治抒情诗的广度和深度,由于文化自觉有了超越时空存在的可能性。这对于当下政治抒情诗的复兴具有特别意义,也具有不可忽视的文学史价值。

猜你喜欢
抒情诗诗人诗歌
诗歌不除外
“新”“旧”互鉴,诗歌才能复苏并繁荣
论抒情诗的解读模式①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解析与对话:西方抒情诗如何呈现内心
抒情诗身上的光
诗歌岛·八面来风
一株麦子的抒情诗
诗人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