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学中的疾病隐喻及其审美价值

2011-08-15 00:49王炳社赵惠霞
山花 2011年8期
关键词:结核病隐喻文学

王炳社 赵惠霞

论文学中的疾病隐喻及其审美价值

王炳社 赵惠霞

关于疾病的隐喻,近几年来在学术界讨论得比较多,也比较热,然而大多都未能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最值得我们关注的莫过于美国现代艺术理论家苏珊·桑塔格了,她对文学中疾病的隐喻进行了富有成效的技术性分析,其中诸多观点确实令人耳目一新。然而,她的研究更多是局限于还原到生活中的分析,并无文学理论上的更多价值,这是令人遗憾的。

文学是隐喻的存在,文学中的疾病描写自然也是隐喻的。那么,文学中的疾病究竟是什么呢?笔者认为,文学中的疾病往往是某种理想和愿望的终结,因为从总体上而言,“疾病意象被用来表达对社会秩序的焦虑”。[1]所以,文学中的疾病是隐喻的,它也同文学中的其他人或者事物一样具有审美价值。出于艺术思想表达的需要和艺术本身隐在性表现的要求,在文学中,“健康的人常常受到疾病的折磨”。[2]也许,疾病会给人带来一种特殊的审美享受。就以艺术中作家常常写道的结核病为例,往往“结核病被颂扬成那些天生的不幸者的疾病,是那些敏感、消极、对生活缺乏热望以致不能生存下去的人们的疾病(拉菲尔前派艺术中那些心怀憧憬但神慵气倦的美女形象所暗示的东西,在爱德华·蒙克所描绘的那些消瘦、两眼无神、患结核病的女孩子形象中变得清晰起来)。对结核病导致的死亡的通常描绘,侧重于情感的完美升华,而患结核病的交际花这一形象的反复出现,暗示着结核病也被认为是一种能使患者变得性感起来的病”。[1]贾宝玉那么痴情于林黛玉,也许就是因为林黛玉特有的结核病的美、结核病的性感对他产生了强烈的诱惑。因此,“像所有真正成功的隐喻一样,结核病的隐喻非常丰富,足以运用到两种彼此冲突的情景中。一方面,它描绘某个人(如一个孩子)的死,说他死得太‘美好’了,全无性的色彩:这是对那种天使般一尘不染的心理学的肯定。另一方面,它又是一种描绘性方面情感的方式——为放荡开脱责任,把它归咎为一种客观的、生理的颓废或涣散状态。结核病既带来‘精神麻痹’(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斯语),又带来更高尚情感的充盈,既是一种描绘感官享受、张扬情欲的方式,同时又是一种描绘压抑、宣扬升华的方式。”[1]由此看来,林黛玉应该属于后者。可见,文学中的疾病要么是精神升华的隐喻,要么是精神变态的隐喻,这是我们的初步结论,也许还需要进一步商榷。

结核病只是一个案例,它极具代表性。当然,文学中对于疾病的表现,并不只这些结核病或艾滋病之类。实际上,对于疾病的描写,在文学中早已被泛化。在文学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肺结核、艾滋病、梅毒、麻风病、瘟疫、精神分裂症、忧郁、感伤、恐惧、孤独、焦虑,等等,都属于此类表现,而其中也都有它特定的隐喻内涵。就文学而言,从人的气质情感来说,一般的都是病人自己创造了自己的病。因此,在文学中,“疾病被看作是丰富情感的表达”。[1]然而,“在西方医学肇始之时,在古希腊,用来描述身体整体性的那些重要隐喻,都取自于艺术”。[1]从心理学上来看,疾病一直被当作死亡、恐惧、人类的脆弱和人的精神脆弱的隐喻。也就是说,在强大的疾病面前,人类是非常渺小的,甚至无法挣脱疾病的困扰,无法摆脱痛苦甚至死亡的命运。相对地,人类并不是坐以待毙,理所当然地要和疾病展开斗争,所以,疾病往往又成了“入侵”的隐喻,成了人类与之战斗、抗争、战争的隐喻。疾病一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可以救治的,一类则是无药可救的。所以,文学中对疾病的描写,往往就是从以上角度出发的。不过,具体到特定情景中的疾病,其隐喻内涵又不尽一样,如“结核病是一个暧昧的隐喻,既可以意指灾祸,又可以象征高雅”,[1]这就要看人物所处的具体环境,像《红楼梦》中的林黛玉之肺结核,就是高雅、痴情的隐喻。

疾病成为一种艺术隐喻,在古今中外文学创作中源远流长。在西方始于古希腊时期,而在西方现代文学中尤为兴盛。像《茶花女》中的玛格丽特·戈蒂埃的肺结核、《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小爱娃的肺结核,《董贝父子》中的董贝的儿子、《尼古拉斯·尼古尔贝》中的斯迈尔、托马斯·沃尔夫的《时间与河流》中尤金·冈特的父亲、伯格曼的电影《哭泣与耳语》中的妹妹、埃里克·希格尔的《爱情的故事》中的妹妹、司汤达的《阿尔芒斯》中的奥克塔夫的忧郁症,等等。在中国,自孔子始,就有“诗可以怨”之说,此所谓“怨”实际上就是“感伤”。[3]田崇雪认为:“‘感伤’绝不是肉体上的伤痛而是心灵上的伤痛。郁积、持久、绵长。由最初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到后来的‘如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感伤便是这种逐步提升的过程。由最初的有原因有对象到后来的无原因无对象。”[3]也就是说,文学中的“感伤”,实际上表现的是一种精神,是艺术家创造的某种隐喻性意象。因此,中国的文学,从《诗经》中的愁怨诗,到魏晋时期的隐居诗,到唐宋时期的体恤民情的创作,再到元明清时期的揭示社会矛盾的艺术创作,一直到现代的愤官疾俗之作,可以说都是“怨”这种隐喻的延续。尤其是明清以后,艺术中疾病的隐喻得到艺术家的普遍关注,《红楼梦》、《官场现形记》、《儒林外史》、《沉沦》、《围城》等,都是这方面的代表性作品。总的来说,不管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艺术中的疾病都是基于情感、精神、社会的隐喻,它们实际上都触及人们的心灵深处。

文学把疾病作为一种隐喻展示给接受者,目的就是想以疾病这样一种特殊方式,揭示人生社会的百变相态,希望以此改变人的生存状况,这是文学隐喻的重要审美价值。文学对疾病的疗治主要依靠“民主化”和“享乐主义”,[4]在这一方面进行大胆尝试而且取得了相当成功的是奥地利人弗洛伊德。之后,把文学用于疾病的疗治,特别是用于对精神病的疗治,在西方迅速开展起来。人类发现文学对疾病的疗治作用至今也不过一百多年。这当然是得益于西方的民主和“享乐主义”的盛行,从而使文学由圣殿走向下层,由贵族走向平民。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的社会问题充分暴露出来,后来终于酿成第一次世界大战,更多的人遭受了空前的“精神危机”,于是文学的疗治便应运而生。“说艺术是为每一个人而存在的,这不仅是就它们应当能让每一市民都有机会接触得到而言的,更重要的是越来越令人信服地证明每个人确实有权利从艺术中获益,并且具有创作艺术作品的内在能力。”[4]而且这种趋势还在扩大。当人类进入信息化时代以后,虽然人们获得信息的渠道越来越多,但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更多的困扰和压力及整个社会的“性无能”,人类也同时遭受着空前的精神压力。因此,进入20世纪中叶以后,文学的“平板化”和对享乐的追求更为突出。人们在“平板”和享乐中改善自己的精神状况,人们在愉快中忘掉了烦恼,得到了宣泄。文学对疾病的疗治之功效令人刮目相看!从而,“艺术活动能通过从前认为只有艺术家才具备的方式是那些需要精神帮助的平常人得到灵感并充满活力”。[4]

文学靠什么实现其疗治的隐喻价值呢?靠象征。因为文学创作过程中的“简化”,实际上就是对象是被某种意义上的“抽象化”了,这便是艺术象征,一种知觉的象征,也即艺术的隐喻。正是由于这种象征或者隐喻,使接受者通过联想获得了精神上的愉悦和慰藉。也正因如此,就要求文学家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应该是符合真、善、美的,是揭示真理的。

那么,文学又该如何进行精神疗治呢?一般情况下,接受疗治者都是一些“缺乏训练、缺乏自信、仰仗一些低下的标准,这些使得一般人不能发展他们的艺术表达的自然天赋。”[4]因此,“我们必须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上来进行。一方面,创造性、复杂性、智慧和感染力的尺度是从伟大的作品到最普通的作品往下递减的。但是即使乡土歌曲或小孩子的绘画也有一定的整体性和完美性,它们也能给予人类心灵以美好享受。另一方面,伟大艺术与由于娱乐事业和大众传播媒介的商业化所导致的艺术便知是格格不入的。后者所造成的污染阻止了观赏者与他们自己的真实体验发生关联,阻止了他们发现自己的创造能力。因此他是用艺术从事治疗的努力的最具危险的一个障碍。”[4]由此看来,最具有隐喻价值和艺术魅力的是那些通向真理的作品。文学不能一味地追求感官刺激或者动不动就摆风弄骚,不能一切“向钱看。”“艺术为了保持其活力,必须为现实的人类服务。”[4]要知道,文学的价值正在于其深刻的隐喻价值,而并非苍白“搞笑”,这是文学家在当今经济社会下尤其要注意的。

当下,对文学的疾病隐喻及其审美价值的关注还远远不够,研究才刚刚开始,写此文章,希望能够收到抛砖引玉之效果。

[1][美]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2][法]A.J.格雷马斯.结构语义学方法研究[M].吴泓渺,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3]田崇雪.文学与感伤[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4][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心理学新论[M].郭小平,翟灿,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赵惠霞,宝鸡文理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艺术文化学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07JA760007),项目名称为“隐喻艺术思维研究”;陕西省教育厅科学研究计划项目(2010JK013)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名称为“艺术隐喻研究”

王炳社(1960— ),男,陕西大荔人,渭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学报编辑部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艺术思维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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