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巴子的诗 （八首）

◎秦巴子

与诗歌有关的一些经验

一般来说

口语是用嘴巴念的

一般来说

意象是用眼睛看的

一般来说

聋子嗓门大

哑巴眼睛毒

所以耍舌头的要耍出蛇信子

所以变戏法的得变出大活人

一般来说

假慈悲口吐莲花

真性情心怀大象

一般来说

浪漫主义戴花头巾

现实主义撑黑雨伞

现代主义光着脑袋

后现代喜欢内衣外穿

一般来说

抢占了道德制高点的煽情者

尖塔形的高帽子

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一般来说

唾沫淹不死鬼

口水和不成泥

花拳绣腿

思想贫困

一般来说

瞎子点灯，白费蜡

后遗症

大地震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

我都觉得像是生活在船上

摇啊摇啊摇啊摇

恶梦日夜来袭

生命轻得仿佛没有了重量

像一截断了根的漂浮物

身体已经压不住床

灵魂压不住梦

双脚压不住每一天的路

一个漂浮物一样的身体

就像一条空了的睡袋

悬挂在地球这条船上

形形色色的旗帜和帆

起起落落；大震之后

诗句开裂，诗意陡峭

生活也变得险峻而急迫

阳亢者骤增，心虚者更虚

漂浮物自己怀了孕

每天的路

每天上班的人

都有一条自己的

轻车熟路

无须辨认

脚会带着你

经过相同的门脸儿

遇见微笑的熟张儿

张望，或者茫然

点头，或者摇头

不变的步幅

如哲学家的钟表

上班的路

其实不止一条

移动的姿势

也不止一种

但你从未尝试

蹦着来兮舞着去

因为熟张们不答应

因为偶然的走神

你拐进另一条胡同

下一次回来

整条街道

都会因为不认识你

而满脸狐疑

警惕地把你重新打量

每天的路

于是成为每天的歧路

归来者

步履蹒跚的归来者

吃惊地发现

似乎每一粒石子

都在硌你的脚

似乎每一块石头

都要拦你的路

这是因为隔膜太久

而受到的礼遇吗

就像一双多年未穿的鞋

这本是你的国

这原是你的窝

穿上旧鞋，踏上老路

但是归来者更加吃惊

真正硌疼你的

都是些老熟人

拦路如剪径的

竟然是旧朋友

眼含热泪的归来者

这是你心疼的

故国三千里

这是你心酸的

旧窝半张床

人人都爱混混儿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

没有陈账

没有未来

没有亲人

站在谁的中间

就是谁的兄弟

睡在谁的旁边

就和谁是夫妻

他没有性别

时男时女

亦男亦女

他没有脾气

任摔任踢

可用可弃

他没有人格

所以百变无敌

他没有家属

所以天下为亲

他没有理想

所以活不要脸

他没有使命

所以死不要命

端谁的碗，吃谁的饭

穿上谁的制服

就替谁去堵枪眼

他是英雄

他是泼皮

他是螺丝钉

他是变色龙

他是一块砖

他是一个兵

他是一张牌

有一种工作

叫做混混儿

人人都爱混混儿

你是这样的建筑工人

文字的泥土，词语的砖坯

思想的火焰。是的

你是这样的建筑工人

你搭建隐秘的桥梁

便有偷渡者从上面走过

你的肩膀因此吱吱作响

你修起感情的围墙

便有人自动走进去坐牢

爱如鸟巢，高高在上

而你理想的教堂更高

你那纸制的灵魂的脚手架

几乎触不到它的穹顶

你以血肉撑起布道者讲台

上面坐着别人的蜡像

他诵读经文，你折断骨头

是的，你是这样的建筑工人

你用一生建造的纪念碑

上面刻着他人的姓名

三百支水笔

如果你用掉了

三百支水笔

得写出多少字来？

如果你用

三百支水笔

在纸上挖掘

我得投出惊异的目光

向你表达我的敬意

同时建议你搞个笔冢

为三百支水笔

举行隆重葬礼

如果你愿意

用这些手稿

扎成花圈

剪成纸钱

三百支水笔

就会重回书房

替你修改旧作

替你完成

惊世的书写

失眠者的欢乐夜场

失眠的夜晚

我就是一只

不羁的精灵

夜有多黑

我就有多亮

夜有多深

我就有多长

夜的缜密

是我的磨刀石

夜的狡黠

是我的智慧所

夜的广阔

是我的跑马地

夜的柔软

是我的游泳池

夜的顽劣

是我的陪练

夜的零乱

是我的欢场

夜的暗香

是我的花房

失眠的夜晚

是一座发电厂

我的肌肉是煤

我的呼吸是氧

我的热血是水

我的神经里

奔跑着带电的思想

而忧伤直立着

像一根烟囱

于天将破晓时

显露出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