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宋词中芍药意象的审美意蕴

2011-08-15 00:49徐利英黄珊琴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红药芍药花芍药

徐利英 黄珊琴

芍药花作为一种意象符号,最早见于《诗经·郑风·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古代男女交往,以芍药相赠表达结情之约或惜别之情。进入魏晋南北朝时期,芍药以其绰约风姿引起文人关注,晋代傅统之妻的《芍药花颂》云:“晔晔芍药,植此前庭。……光譬朝日,色艳芙蕖,媛人是采,以厕金翠。发此妖容,增此妖媚。惜昔风人,抗兹荣华。”到唐宋时期,文人不仅关注芍药的外部特征,更多的是将芍药与内在情感及生命体悟相结合,赋予芍药人格化的魅力。如柳宗元《戏题阶前芍药》:“凡卉与时谢,妍华丽兹晨。欹红醉浓露,窈窕留馀春。孤赏白日暮,暄风动摇频。夜窗蔼芳气,幽卧知相亲。愿致溱洧赠,悠悠南国人。”这首诗中,诗人不仅欣赏芍药花姿的娇妍美丽,更重要的是芍药不与普通春花一同凋谢的孤傲气质引起诗人情感的共鸣。在全宋词中,涉及芍药意象的词作近百篇,词人从内心情感出发,将芍药的风姿与神韵刻画得淋漓尽致。

有情芍药含春泪

芍药盛开时,色彩艳丽,风姿绰约,香气袭人,尤其是雨后芍药花的姿态更能引起词人的共鸣。秦观《春日》云:“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所表现的正是雨后春景中的芍药。雨后庭院,晨雾薄笼,碧瓦晶莹,春光明媚;芍药带雨含泪,脉脉含情,蔷薇静卧枝蔓,娇艳妩媚。暮春多雨,芍药的娇羞妩媚,一旦被失落感伤的词人发现,带来一种异样的情绪。如:

金凤钩·同前送春

晁补之

春辞我向何处,怪草草、夜来风雨。一簪华发,少欢饶恨,无计殢春且住。

春回常恨寻无路,试向我、小园徐步。一阑红药,倚风含露。春自未曾归去。

这首词上片着力描写留春无计的遗憾,下片写觅春而得的欣慰之情,芍药是词人情绪转折的关键景致。在寻春无路、年华老去的惆怅中,词人缓步来到自家的小花园中,吸引目光的是栏杆旁倚风含露的红色芍药花。那临风摇曳含露而开的芍药花,不正是极富情趣的春天的象征吗?不也正是词人理想、希望、事业等内心追求的写照吗?一种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对春天、对生命的留恋之情也随之涌上心头。

自《诗经·郑风·溱洧》开始,芍药花如同西方的玫瑰花一样成为见证美好爱情的信物,饱含曾经美好时光的芍药花总能勾起词人美好的回忆。如:

解连环

周邦彦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

汀洲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谩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此词以曲折细腻的笔触,婉转反复地抒写了词人对于昔日情人无限缱绻的相思之情。红药即芍药,是寄托了无限情感的见证。在乐器生尘、人去楼空的萧瑟场景中,鲜艳绽放的红色芍药花让词人追忆起曾经的旧事旧情,“燕子楼空”暗寓往昔缠绵之情已随人去,借用苏轼《永遇乐》词“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句意,以抒写此情只待成追忆之感。佳人已去,音信杳无,无奈中只能花前醉酒,黯然落泪。

以芍药抒写伤春惜春之情的词又如:

陌上风光浓处,红药一番经雨。把酒绕芳丛,花解语。劝春住,莫教容易去。(李弥逊《十样花》)

鶗鴂怨花残,谁道春阑。多情红药待君看,浓澹晓妆新意态,独占西园。(韩元吉《浪淘沙》)

独倚红药栏边,伤春甚情绪。若取留春,欲去去何处。也知春亦多情,依依欲住。(张涅《祝英台近》)

人间花老,天涯春去,扬州别是风光。红药万株,佳名千种,天然浩态狂香。(晁补之《望海潮》)

暮春时节,百花凋谢,独有芍药艳丽绽放,成为春天最后的一抹亮丽色彩,多情易感的词人在欣赏芍药的同时,内心涌起对美好春光的眷恋及人生美好时光的追忆,芍药被赋予了多情的审美气质。扬州是芍药的主要产地,刘颁《芍药谱序》中说:“天下名花,洛阳牡丹,广陵(即扬州)芍药,为相牟埒”。芍药、二十四桥、秦淮、明月与扬州相伴,成为文人的梦想去处,正如贺铸《掩萧斋》云“洞户华灯归别馆,碧梧红药掩萧斋,顾随明月入君怀”。

寂寞芍药殿春风

芍药花开放于暮春时节,当其绽放之时,春天开放的百花大多都已经凋谢,正如邵雍《咏芍药》云:“一声鸪鴂画楼东,魏紫姚黄扫地空。多谢花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芍药花独殿残春,缺乏了百花争艳的那种热闹,她的盛开未免显得寂寞。如:

醉蓬莱·赏郡圃芍药

赵长卿

是三春已暮,浪蕊凋残,牡丹零落。独殿清和,有佳名芍药。浅浅芳丛,绣幢鼎鼎,更艳香绰约。浑似扬州,画楼卷起,翠帘红幕。

倚槛轻盈,万娇千媚,故整霞裙,笑花寂寞。太守风流,拥笙歌围著。坐上诗人,二千里外,念此身飘泊。客眼看花,归心对酒,番成萧索。

这首词寄托了词人怀才不遇、漂泊他乡的抑郁情怀。上阕以浪蕊凋残、牡丹零落映衬芍药芳姿,芍药在清明和缓的季节独自绽放,春风中花丛如流水一般起伏不平,花瓣如绣旌一般浩然盛开,浓艳芳香,形神俱美,与繁华热闹的扬州浑然一体。下阕以娇媚美人与风流太守奏乐歌唱的欢快反衬诗人漂泊异乡的落寞,在翠帘红幕的奢华场景中诗人却独自欣赏着芍药花的寂寞,对花饮酒,感叹着自身的潦倒处境与萧索心境。整首词中芍药品格如同诗人,花与人融合为一,同发无人赏识的寂寞之感。

远游羁旅、漂泊异乡的寂寞游子为缓解郁结情绪,往往以酒为伴,到醉乡中寻求心灵自由。浅醉低眠中,思归怀人情绪注于笔端,如:

兰陵王

张元干

卷珠箔,朝雨轻阴乍阁。阑干外,烟柳弄晴,芳草侵阶映红药。东风妒花恶。吹落,梢头嫩萼。屏山掩,沉水倦熏,中酒心情怕杯勺。

寻思旧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障泥油壁催梳掠。曾弛道同载,上林携手,灯夜初过早共约。又争信漂泊。

寂寞,念行乐。甚粉淡衣襟,音断弦索。琼枝璧月春昨。怅别后华表,那回双鹤。相思除是,向醉里、暂忘却。

张元干,字仲宗,出生于仕宦世家,曾经作为李纲僚属参与抗金斗争,随着汴京失守而避难江南。此词为追忆年少京洛旧游而作。首写江南清新的春景:朝雨初歇,烟柳弄晴,红药在碧绿芳草的映衬下格外娇艳。然而一阵东风吹落了娇嫩的花瓣,也破坏了词人赏春的情绪。词人借花喻己,东风令他回忆起主和派的迫害,心情低落,借酒抒怀。

以芍药抒写寂寞相思之情的词又如:

鹃促归期,莺收佞舌,燕作留人语。绕栏红药,韵华留此孤主。(褚生《百字令》)

春为谁来,谁遣之归,挽之不还。纵小桃秾李,大都寂寞。紫薇红药,未到阑珊。(陈人杰《沁园春》)

偏爱紫蕤黄袅,想金壶胜赏,依旧扬州。花前夜阑醉后,斜月当楼。(陈允平《汉宫春》)

从表面上看,宋代是个重文轻武的朝代,在“以文抑武”的基本国策下,宋代文人的地位空前提高。事实上,文人张扬的个性、不受传统观念拘束的行事作风与言出有束、行止有规的政治生活往往格格不入。许多词人往往受挫于现实环境,自我实现的需要始终不能得到满足,在鲜艳的芍药花触发下,内心的寂寞抑郁情绪无法压抑而彰显无遗。

春事都随芍药休

远看各色芍药各拥芳蹊,近看硕大的花朵、盘踞的花瓣层层叠叠裹在一起,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翘首往事却已是旧时相识。然而芍药凋谢,春天逝去,年华逝去的无奈之情冉冉升起。如:

南乡子·同韩子东饮汪德召新楼

赵彦端

浓绿暗芳洲,春事都随芍药休。风雨只贪梅子熟,飕飕。却送行人一夜秋。

新月幸如钩,三五还催玉鉴浮。一段离愁溪样远,悠悠。只是溪流浅似愁。

这是一首送别友人的惜别之作,芍药成为了美好春事春情的休止符。随着春末芍药的凋谢,一切发生在春天的种种故事都已结束。楼外风雨交加直到深夜,送别的场景如同萧瑟秋景一般暗淡。悲伤至极,忽又宕开,以新月的清辉冲淡离愁的沉重,以潺潺的溪流缓解离愁的缠绵。结语以愁喻溪,令人回味无穷。

芍药花谢意示着春天的逝去,词人不禁由花及人,产生花易凋零人易老的感伤。如:

念奴娇·赏芍药

曾觌

人生行乐,算一春欢赏,都来几日。绿暗红稀春已去,赢得星星头白。醉里狂歌,花前起舞,拚罚金杯百。淋漓宫锦,忍辜妖艳姿色。

须信殿得韶光,只愁花谢,又作经年别。嫩紫娇红还解语,应为主人留客。月落乌啼,酒阑烛暗,离绪伤吴越。竹西歌吹,不堪老去重忆。

起句以“人生行乐”展示词人的人生感悟。绿暗红稀,象征春事衰残、韶华消逝,反思一生,在醉里狂歌及花前起舞中度过了美好时光。下阕词人情绪由狂放转入感伤,遗憾无法留住嫩紫娇红的芍药,只能来年再见。在芍药的花开花谢中,往日的欢快与现实的落寞形成鲜明的对比。

以芍药抒写及时行乐、无奈感伤的词又如:

九十韶光那得久,问芍药觅醉,牡丹索笑。三万六千,能几度,君知否?(葛长庚《兰陵王》)

料得花怜侬消瘦,侬亦怜花憔悴。漫怅望、竹西歌吹。老矣应无骑鹤日,但春衫、点点当时泪。那更有,旧情味。(刘克庄《贺新郎》)

怕杜鹃啼杀,江南雁杳,游子何之。梦断扬州芍药,落尽簇红丝。歌吹今何在,一曲沾衣。(何梦桂《八声甘州》)

词人有感于芍药这种暮春开放的花,芍药意味着春天这一生机勃勃的季节即将结束。芍药作为短暂美好春光的休止符,虽美丽异常却无法留住,词人不禁追忆起人生中的美好时光,陷入空虚无奈的消极情绪中。

总之,在词人不同情绪的观照下,艳丽芳香、风姿绰约的芍药花具有了不同的审美意蕴。或多情,以含情脉脉的娇态引发词人的伤春惜春之情;或寂寞,以独自盛开的孤傲引起漂泊异乡的游子的共鸣;或无奈,以美好春天的休止符触动词人内心深处的回忆。芍药与心灵在词人笔端进行着完美的融合,芍药意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在百花中独树一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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